原來你還在這裡1

{"0":{"tag":"","content":"純分享，侵必删！"},"1":{"tag":"","content":"蘇韻錦這天下班後沒有在辦公室流連，她在洗手間補妝，遇上了話痨的實習生陸路。"},"2":{"tag":"","content":"“蘇姐，你今天有事？這條裙子好漂亮！待會兒你要去見客戶，看朋友，約會，還是相親？不說話就是預設了！但是你預設的是哪一個？你倒是告訴我嘛！見客戶？看朋友？約會？相親……搖頭？不是見客戶？不是去看朋友？不是約會？不是相親……”"},"3":{"tag":"","content":"如果不打斷她，蘇韻錦相信身邊這個人會翻來覆去說到天荒地老也不會罷休。她合上粉盒，言簡意赅地說：“我去參加婚禮……舊情敵的婚禮！”"},"4":{"tag":"","content":"說完她不顧陸路凄慘的呼喚聲揚長而去。有什麼方法能懲罰一個八卦的話痨？很簡單—告訴她一個秘密，卻又不告訴她全部。"},"5":{"tag":"","content":"婚禮被安排在郊區的一個度假酒店，一路上非常順利，一個綠燈接着下一個綠燈，幾個出了名的堵塞路口都出奇地順暢，蘇韻錦為今天的好運氣感到驚訝。然後她把自己的小寶來開進露天停車場，眼尖地發現有個絕佳的停車位在朝她“招手”。看來好運氣還在繼續，她打着方向盤準備倒進去，突然間一輛黑色的龐然大物直沖了過來，搶先一步蠻橫地塞進了那個車位，險些撞上她的後車燈。"},"6":{"tag":"","content":"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正在按部就班地倒車，不太容易動氣的蘇韻錦也有些惱了，按下車窗就要和那個不講理的車主理論，開卡宴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好車未必能和好人畫上等号。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感激自己車上有些遲鈍的電動車窗，因為她看到有人從那輛車上走了下來，繞了一圈後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小心翼翼地扶下了一個年輕的孕婦。"},"7":{"tag":"","content":"假如換一番心境，換個場景，蘇韻錦會覺得眼前的這對男女構成了一幅很悅目且和諧的畫面，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小鳥依人，從他舉手投足之間看得出對身邊人的呵護，兩人顯得情意缱绻……不對，他們應該是一家三口，因為還有年輕女人肚子裡的孩子。"},"8":{"tag":"","content":"這一刻，黃昏時分，蘇韻錦坐在封閉的車廂裡，感覺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這黑暗吞噬天地，吞噬她，鋪天蓋地，将一切揉成灰燼，隻餘車外一對璧人。"},"9":{"tag":"","content":"不是沒有想過終有狹路相逢的一天，她以為自己已經先一步放下了，再不堪，也能平靜地含笑以對，原來竟沒有一絲可能，此刻，身上的每一寸血肉仿佛都不屬于她，她就那樣硬生生地坐在那裡，看着他鎖車、和那個女人低語、含笑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兩人相攜走遠。"},"10":{"tag":"","content":"隔着一道車窗玻璃，他沒有看見她。"},"11":{"tag":"","content":"蘇韻錦一動不動，好像和座椅長在了一起，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輕輕敲着她的車窗，她一驚，發覺是酒店的保安，揮手示意她把車擺到正确的位置。她機械地聽從保安手勢的擺布，熄火後隻覺得手腳俱是冰涼，一種苦澀而酸楚的滋味從胃裡翻湧上來，她趕緊推開車門，趔趄地沖到一邊，單手扶着一棵觀景用的棕榈樹，俯下身不住地幹嘔。"},"12":{"tag":"","content":"“你還好吧？”"},"13":{"tag":"","content":"她聞聲擡起頭，看到一雙任何時候都是桃花蕩漾的眼睛。那是她的老同學周子翼。這副樣子若她說自己沒事，三歲孩童都不相信，何況是人精一樣的周子翼。蘇韻錦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感激地笑笑，才發現自己的額際手心均已是冷汗津津，臉色也一定非常可怕。"},"14":{"tag":"","content":"周子翼笑着喟歎：“好歹你和孟雪也算愛過同一個男人。這副樣子來參加她的婚禮，你未免也太謙虛了。換作我是她，不戰而勝的感覺一定很糟糕。”"},"15":{"tag":"","content":"“我大概是吃錯了東西。”"},"16":{"tag":"","content":"周子翼眯着眼睛笑，“嗯，你吃錯的東西叫‘故人重逢丹’，要是我忽然咽下去也會覺得非常惡心。走吧，我不介意扶你一把。”"},"17":{"tag":"","content":"蘇韻錦見他笑得開心，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今天之是以來參加這個婚禮，一方面是新娘子孟雪在下請帖時就撂下了狠話，仿佛她要是不來，就是還對過去的事耿耿于懷；另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她的好朋友莫郁華言之鑿鑿地說，她不想看到的那個人出差去了，絕對不會出現在今晚的婚禮上。她怎麼就忘了，郁華是不會騙人的，但給她消息的人就未必了。而關于那個人的消息，莫郁華得知的途徑隻可能來自身邊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家夥。"},"18":{"tag":"","content":"她甩開周子翼“好心”的攙扶，心想自己這時候撤退還來得及，孟雪的嘲笑又算得了什麼？可是周子翼卻遠遠地朝門口迎賓的新郎新娘揮手打招呼，新娘驚喜地回應他，蘇韻錦仿佛已經看到孟雪臉上促狹的笑容。"},"19":{"tag":"","content":"她認命地和周子翼一塊走過去，門口站着好些人，讓她絕望的是老早就離開了停車場的那一對竟然還在和新郎新娘笑着寒暄。她一走近，就聽到孟雪急促又輕快的語調。"},"20":{"tag":"","content":"“……對啊，我那時真的很喜歡他的，隻可惜他不喜歡我……不信你問我老公，這些他都知道……你問我為什麼？因為王子心有所屬呗……哎呀，說曹操，曹操到，那不是我們當年的灰姑娘嗎？”"},"21":{"tag":"","content":"孟雪和蘇韻錦打招呼的時候眼睛放光，如果不是她一副惡作劇的表情，蘇韻錦會衷心認同她是個漂亮極了的新娘，渾身籠罩着幸福的光芒。當然，這光芒大部分來自她身邊的新郎，還有一部分則是因為在自己婚禮現場上演了一場讓老同學都精神一振的精彩好戲。看着蘇韻錦吃癟，孟雪也算出了一口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濁氣，雖然如今她們早已不再記恨對方。"},"22":{"tag":"","content":"“程铮，你不向曉彤介紹韻錦？你不會從來沒有提起過她吧。”孟雪把婚紗裙擺一撩，幾步上前将蘇韻錦拉了過來，熱絡地扮演介紹人的角色，“曉彤，這就是程铮以前愛得死去活來的人，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韻錦，我說得對吧？”"},"23":{"tag":"","content":"蘇韻錦強笑兩聲，正好對上新郎宋鳴無奈的眼神。孟雪可不理會這些，挽着蘇韻錦的胳膊就招呼婚禮攝影師，“師傅，麻煩給我們拍一張照片。喜歡過你的人、前女友、現在的女朋友，各種時态都具備，程铮，今天我結婚，可是我看你才是最圓滿的人！”"},"24":{"tag":"","content":"閃光燈亮起，蘇韻錦下意識地回避那道光，視線正對上孟雪身旁那個一直含笑不語的人。這一幕應該也是他所樂見的吧，否則以他的脾氣完全可以翻臉走人，可他竟然如此耐心地任由孟雪折騰。想當然的，他們都是勝利者，孟雪找到了自己相伴終生的良人，他也有了自己的另一半，讓大家看笑話的隻有她一個人罷了。"},"25":{"tag":"","content":"“差不多就行了。”宋鳴笑着勸自己直率而任性的新婚妻子。"},"26":{"tag":"","content":"孟雪也覺得自己心願已了，不好太過，招呼着程铮那一對和周子翼進去就座，然後挑眉對蘇韻錦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你的氣色不太好，不會是因為程铮吧……韻錦，你不肯正視，這一頁就翻不過去，這是我這個過來人的血淚箴言。你們分開多久，三年還是四年，不會一直都沒再見過吧？”"},"27":{"tag":"","content":"“好了，我也進去了。祝你們幸福。”蘇韻錦回避了這個問題，朝宋鳴笑了笑，走進了婚禮大廳。她和程铮分開了多久？沒有人記得比她更清楚，到這一天為止，正好四十一個月。她其實已經很少想起這個人，卻驚訝于自己對這段時光的記憶如此清晰。"},"28":{"tag":"","content":"謝天謝地，她的好朋友莫郁華已經提前到了，并且給她預留了位置，蘇韻錦總算不用硬着頭皮在周子翼的招呼下和程铮坐到同一桌。"},"29":{"tag":"","content":"莫郁華見蘇韻錦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明鏡似的。她遞了杯溫水給蘇韻錦，說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說他今天不會來，你也……”"},"30":{"tag":"","content":"“跟你沒關系。一個城市就這麼大，我回來了，他也在，遲早會見到，這也沒什麼。”"},"31":{"tag":"","content":"莫郁華豈能不知道她說的是違心的話？再雲淡風輕的舊戀人重逢，但凡曾經愛過，難免會有種今昔錯位造成的撕裂感，何況蘇韻錦和程铮有過那樣一段。而且兩人首度重逢，他身邊竟然是已經懷孕的女朋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擊碎人心中的最後一絲念想呢？現實在用最殘酷且直面的方式提醒蘇韻錦，這個人已經徹徹底底地和她沒關系了。"},"32":{"tag":"","content":"“沒聽說他快要做爸爸了呀，周子翼倒是說過程铮這幾年有一個女朋友，好像姓鄭，叫什麼彤……”"},"33":{"tag":"","content":"“鄭曉彤。”蘇韻錦想起孟雪剛才叫的那個名字，擡頭朝莫郁華一笑，眼裡全無半分情緒。"},"34":{"tag":"","content":"她一旦自我保護意識強烈的時候看上去就會分外淡漠，莫郁華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心裡有些不忍，于是勸道：“你是明白人，應該比我清楚，都分開四年了，這種情況是難免的，何必把自己逼得那麼狼狽？”"},"35":{"tag":"","content":"“你說得對，我不是沒有想過，他憑什麼要為我守身如玉。可是心裡想通了和親眼所見真的是兩碼事。郁華，我是不是很可笑？今天以前，我也開始覺得自己過得很不錯了，可是剛才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覺得好像又被打回原形一樣，我……我用了整整兩年才說服自己我的男朋友已經不叫程铮了……他和我沒關系了，他是他，我是我，各自結婚、生孩子，那是很正常的事。對，很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36":{"tag":"","content":"她這幾句話起初是對莫郁華說的，後來又成了自說自話的自我催眠。莫郁華很難不想起曾經的蘇韻錦也流着眼淚反複說着這樣一段話。"},"37":{"tag":"","content":"“該死的周子翼，要不是他騙……對了，周子翼無緣無故地為什麼要騙我？他和程铮的關系那麼鐵。韻錦，你說該不會是程铮……”莫郁華謹慎地提醒道，她是個不相信巧合的人。"},"38":{"tag":"","content":"“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除了炫耀自己情場得意。”蘇韻錦歎了口氣，又說起剛才在停車場發生的那一幕，程铮在孟雪面前看到她的時候委實太過正常，蘇韻錦現在有些懷疑停車之前他就知道坐在另一輛車裡的人是她。"},"39":{"tag":"","content":"“也不知道你們兩個上輩子誰欠了誰的。”莫郁華搖頭。"},"40":{"tag":"","content":"“反正我不欠他的。”蘇韻錦毫不猶豫地說。"},"41":{"tag":"","content":"“你沒事就好。”"},"42":{"tag":"","content":"“放心，他不是當初那個程铮，我也不是當年那個遇到事隻會打碎牙往肚子裡吞的傻瓜。”"},"43":{"tag":"","content":"談話間，婚禮儀式正式開始，在舒緩而莊重的婚禮進行曲中，孟雪微笑着将手交到宋鳴手中。她曾經在程铮身上執着了那麼多年，最後決然轉身，反而覓到了自己真正的伴侶。"},"44":{"tag":"","content":"婚禮前，孟雪曾在電話裡問蘇韻錦是否還怨恨自己導緻她和程铮分手。蘇韻錦對她說，其實自己和程铮的決裂完全與她無關，她從沒有記恨過孟雪，這是她的真心話。一路走來的老同學能有幾個，做不成知心朋友，那份同窗情誼還是在的，這也是她趕來祝福孟雪的原因。"},"45":{"tag":"","content":"司儀号召大家共同舉杯。"},"46":{"tag":"","content":"“真好，我挺羨慕她的，有一個愛自己的老公，聽說肚子裡也有了寶寶，一個女人再強悍，但總要這樣才算完整。”莫郁華有些豔羨地說道，話出口之後頓覺失言，不禁看了蘇韻錦一眼，看她面色如常，才暗自放心。"},"47":{"tag":"","content":"蘇韻錦點頭，“是啊，這也是種福分。我媽現在催得頻繁，好像我再嫁不出去就要和我拼了。”"},"48":{"tag":"","content":"“你媽着急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你是該找個人了。徐緻衡他對你還不死心？其實他也算不錯。”"},"49":{"tag":"","content":"蘇韻錦苦笑，“有時我想，不調回來還好些。都在公司裡，擡頭不見低頭見，他還是我上司……我現在一看到他心裡就打鼓。他确實幫了我很多，這樣我更是進退兩難。”"},"50":{"tag":"","content":"“辦公室戀情也不是沒有。”"},"51":{"tag":"","content":"“問題是我都不知道他和前妻到底離婚了沒有，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在人家夫妻之間橫插一腳，這種事我做不出來。”"},"52":{"tag":"","content":"“我們醫院倒是有幾個未婚的男醫生，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忍痛介紹給你。”"},"53":{"tag":"","content":"“好啊。”蘇韻錦有意無意地看向另一桌，程铮正伸長了手給女朋友夾菜。他也慢慢學會照顧人了，時間真是無所不能。她笑着對莫郁華道：“有什麼可忍痛的，好東西大家分享。”"},"54":{"tag":"","content":"“絕對讓你滿意，你說個時間，我替你安排。”"},"55":{"tag":"","content":"“你先說說是什麼樣的人。”"},"56":{"tag":"","content":"莫郁華想了很久才說道：“嗯……絕對稱得上是我們醫院的‘第一把刀’。”"},"57":{"tag":"","content":"“你說的話讓我瘆得慌。”"},"58":{"tag":"","content":"兩人說笑了一陣，蘇韻錦心頭那陣難以揮散的烏雲才淡去了一些，友情果真比愛情更安全也更長久。她想起莫郁華現在也是單身一個，不由得也有些感慨，問道：“你出去的手續辦得怎麼樣了？”"},"59":{"tag":"","content":"莫郁華所在的醫院在都柏林有個合作診所，今年她的外調申請批下來了，可蘇韻錦一直沒聽她提起出發的事，說起來，還真有點舍不得。"},"60":{"tag":"","content":"莫郁華猶豫了一下，對蘇韻錦說：“我暫時還沒想清楚。”"},"61":{"tag":"","content":"她不說，蘇韻錦也知道理由。不遠處周子翼逗得他同桌的陌生女孩巧笑嫣然，他倒是離婚了，可這樣的人，幾時才能安分下來？"},"62":{"tag":"","content":"“唉，你自己可要想好了，我們都蹉跎不起，是該為自己打算了。”蘇韻錦輕聲道。她能想到的，郁華又怎麼會不明白。人都是這樣，勸别人容易，勸自己難；道理想通簡單，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63":{"tag":"","content":"新郎新娘敬酒完畢，蘇韻錦和莫郁華就提前離席了，再坐下去對她們而言都不是件享受的事。兩人道别後，蘇韻錦沒有回家，而是傳回了公司，她想起白天有份會議記錄還沒看完。工作和戀愛一樣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唯一不同的是，前者很少辜負努力的人。"},"64":{"tag":"","content":"公司的格子間還亮着燈，蘇韻錦走進去，發現陸路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陸路是新來不久的實習生，分在市場部打打雜什麼的，正好在蘇韻錦麾下。小姑娘人很機靈，雖然話出奇的多，但并不讓人讨厭。"},"65":{"tag":"","content":"今天她上班又遲到了，這是本月以來的第二次。蘇韻錦不是個嚴苛的上司，她很少訓斥和幹涉下屬，大多數時候都保持沉默，可是誰勤勉踏實誰渾水摸魚誰能幹誰平庸她都看在眼裡，獎懲自有決斷，不過對于陸路這樣古靈精怪的新新人類，她下意識地給予了多幾分的寬容，隻要大的方面沒捅什麼婁子，偶爾的小失誤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她羨慕陸路這樣無所顧忌的青春，她也有過這樣的年紀，可是當時的蘇韻錦是什麼樣子的？敏感、晦澀、孤僻、沉默。她也不明白當初的自己怎麼會如此别扭，就連一場愛情也沒有改變她的自卑—是以她失去了它。"},"66":{"tag":"","content":"是不是随着年紀的增長，無謂的感歎就越來越多？蘇韻錦上前推了推沉睡中的陸路，她的動作并不激烈，而陸路驚醒過來時臉上流露出的極度恐懼讓她很是吃驚，有什麼能夠把青春飛揚的女孩子吓成這樣？"},"67":{"tag":"","content":"“是我。你這個時候還留在公司幹什麼？”"},"68":{"tag":"","content":"“蘇姐……你不是去參加舊情敵的婚禮了嗎？我，我在加班！”陸路眨着眼睛說道。"},"69":{"tag":"","content":"蘇韻錦看着她剛才趴在上面的檔案夾上的口水，選擇對她的回答持保留态度。"},"70":{"tag":"","content":"“那現在你該‘收工’了，不早了，回家吧。”"},"71":{"tag":"","content":"“回家”這個詞讓陸路有短暫的失神，很快她換了一臉的嚴肅表情，對蘇韻錦說道：“蘇姐，我覺得我們今晚應該找個地方喝兩杯。”"},"72":{"tag":"","content":"蘇韻錦有些好笑地等着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果然，陸路又義正詞嚴地說道：“我是大好光陰不能浪費在睡眠中，至于你呢，蘇姐，你參加完舊情敵的婚禮就沒點感觸？情敵都結婚了，你還單身。既然單身，就更不能獨自度過漫漫長夜，你知不知道寂寞是女人的天敵，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73":{"tag":"","content":"“停！”蘇韻錦打斷她不倫不類的論調，看來她平時的确太縱容這小姑娘了，才讓她這麼瘋瘋癫癫，可是細想她說得也不無道理。蘇韻錦忽然覺得，喝一杯要比看會議記錄更有吸引力，也許她真的需要适度的放松。"},"74":{"tag":"","content":"“你說去哪裡？”"},"75":{"tag":"","content":"“跟我來就好。”"},"76":{"tag":"","content":"陸路帶蘇韻錦去了一個叫“左岸”的地方，據說她上學的時候在這裡做過服務生。其實蘇韻錦對“左岸”并不陌生，這些年來，她漸漸地也不像跟程铮在一起時那麼與世隔絕，下了班之後也會偶爾地跟幾個老同學、朋友流連于這城市的各種娛樂場所。“左岸”是這一兩年來比較新銳的一間綜合性的娛樂會所，設計頗有格調，價位偏中高，比較迎合白領新貴們的喜好，最重要的是，它是章粵名下的産業。"},"77":{"tag":"","content":"跟程铮分手後，蘇韻錦和程铮的表姐章粵基本上也沒有了聯系，但章粵的丈夫沈居安還是她的朋友。蘇韻錦很清楚，沈居安這樣的人，愛上他很容易受傷，但保持着适度的距離與他交往，他會是一個最完美不過的知己。長久以來，沈居安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程铮與她分手後的隻字片語，蘇韻錦也很少過問他和章粵之間的分分合合。"},"78":{"tag":"","content":"陸路這小丫頭幾杯酒下肚就High得不行，臉蛋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卻比上班的任何時刻都要亮，雷達一般地在紮堆的紅男綠女中搜尋帥哥的影子，還一驚一乍地搖晃着蘇韻錦，“蘇姐，快看，那邊有個帥爆了。”"},"79":{"tag":"","content":"這時蘇韻錦剛接了徐緻衡打來的電話，背景聲很嘈雜，對方問她在哪，蘇韻錦直接告訴他自己在“左岸”，她知道徐緻衡不會過來，聽說他的前妻帶着女兒從台灣過來看他，他雖對蘇韻錦有意，但想必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妻女。"},"80":{"tag":"","content":"蘇韻錦調回總部之後，徐緻衡對她的心思越來越明顯。說實話，蘇韻錦也在接受與拒絕之間搖擺不定。接受的話，她總覺得這個台灣男人和前妻之間藕斷絲連，唯恐自己不明狀況一頭紮進去，白白虛擲感情。可是若明着拒絕，對方畢竟是她頂頭上司，這些年不管願不願意，自己在他的關照下受益良多，想要徹底斬斷這點暧昧，除非她離開公司另謀高就。可是她并沒有說走就走的資本，工作是她賴以生存的根本，在這份工作上她投入了太多，說抽身，并非易事。"},"81":{"tag":"","content":"她無心和徐緻衡多說，借口聽不清他說話，很快把電話挂了，然後朝陸路說有帥哥出沒的方向望去，群魔亂舞的，哪裡分辨得出有誰帥到“爆”了，于是不甚感興趣地說道：“不會又是你喜歡的那些男女不分的‘花樣美男’吧，我已經消受不了那樣的重口味了。”"},"82":{"tag":"","content":"陸路想必再看過去時她自己也找不到人在哪裡了，懊惱地說：“真的是帥哥，有型又有氣質，怎麼不見了？”蘇韻錦暗暗覺得好笑，隔着那麼遠的距離，她居然還可以發現對方很有“氣質”。"},"83":{"tag":"","content":"陸路察覺她的意興闌珊，不服氣道：“蘇姐，你才二十九歲，就對帥哥不感興趣了，這樣是很可怕的，女人不能沒有愛情的滋潤，你看你，面無血色的，絕對是陰陽失調。”"},"84":{"tag":"","content":"“胡說八道，我隻不過是今天有點不舒服。”蘇韻錦笑罵道。"},"85":{"tag":"","content":"陸路笑嘻嘻地說：“參加舊情敵的婚禮，會舒服才怪。”"},"86":{"tag":"","content":"她眼尖地發現蘇韻錦的表情僵了一下，這本是無心的一句玩笑話，因為蘇韻錦平日待她一向親厚才敢這麼肆無忌憚，這時她才想起自己的上司并不喜歡跟人談論自己的私事，不禁自悔失言，偷偷吐了吐舌頭，灰溜溜地想轉移話題。"},"87":{"tag":"","content":"讓她意外的是蘇韻錦沉默了一會兒，居然點了點頭，“可能是吧。”"},"88":{"tag":"","content":"陸路愣了一下，頓時感覺到自己可能挖到了什麼猛料，忙揪住蘇韻錦的衣袖，八卦地追問道：“蘇姐，是不是遇到以前的男朋友了？告訴我嘛。”"},"89":{"tag":"","content":"“你不是都知道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蘇韻錦笑道。"},"90":{"tag":"","content":"陸路更為興奮，“原來你以前真的有過男朋友呀，我就說嘛，像蘇姐你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沒有戀愛的經曆。‘以前的男朋友’的意思是不是你們已經分手了？為什麼分手，你那麼好，一定是因為他太壞了，是以你才離開他對不對？”"},"91":{"tag":"","content":"陸路一放開說話的時候蘇韻錦就頭暈，不過此時此刻有這隻聒噪的小麻雀在身邊卻沒有那麼糟。她喝了幾口酒，有些出神地對小麻雀說：“不，他一點都不壞，相反，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很好，我想也許再也沒有人能像他一樣愛我了。可能是我們沒有緣分，而且各方面都不适合對方。”蘇韻錦也驚訝于自己居然會對一個丫頭片子說這番話，也許和程铮猝不及防的重逢讓她變得脆弱，急需找個聽衆，哪怕這聽衆看上去不怎麼靠譜。"},"92":{"tag":"","content":"“那你一定很想念他吧？”陸路專注地聽着，還不忘同情地問道。"},"93":{"tag":"","content":"蘇韻錦搖頭，“其實這些年來，我很少想起他。這個城市也并不算大，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今晚遇到他之前，我以為我已經忘了他了。”"},"94":{"tag":"","content":"陸路睜大了眼睛，“我想象不出，假如是我遇到了曾經愛過的人會是什麼樣子。”"},"95":{"tag":"","content":"“我想過很多次，如果和他重遇，我唯一的心願是—我希望他不幸福，至少不要過得比我幸福。”蘇韻錦晃了晃杯中的酒。"},"96":{"tag":"","content":"陸路哪裡聽過這些，呆呆地問：“為什麼？”"},"97":{"tag":"","content":"蘇韻錦垂下眼睑，“因為我還沒有放下。很多時候，我都恨他……可是更多的時候，我愛他。我這麼想是不是特别惡毒？”她自我解嘲地笑，“是以惡毒的人是會遭報應的。今天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很幸福，遠比我幸福。”"},"98":{"tag":"","content":"“蘇姐，我不懂。如果你放不下一個人，為什麼不回去找他？不管怎麼斷了音信，兩個相愛過的人，又在同一個城市裡，一定能找回對方。”陸路不解地問道。"},"99":{"tag":"","content":"蘇韻錦的話帶着點怅然，“前一兩年的時候，我不願意去找他，因為放不下自尊，也忘不了當初的傷害，總想着就算兩個人重新在一起又能怎麼樣，從來就沒有人逼我們分開，是我們自己不知道怎麼去愛對方。我跟他分手，不是誤會，也不是巧合，是遲早的事情。後來，我漸漸想通了一些事，但已經回不了頭。我不敢去找他，害怕他身邊已經有了别人，害怕他離開了我卻找到了幸福。我們曾經親密得像是彼此身體的一部分，而如今他在我的視線裡，卻在我的生活之外，成為别人的男朋友、丈夫，别人的爸爸，光是想象這一點我都覺得受不了，還不如不見，至少可以自欺欺人。習慣了，沒有他，我照樣會有自己的生活，說不定也能找到另一個男人，一起結婚、生子、變老。人的一輩子不會因為缺少了某個人而過不下去的。”"},"100":{"tag":"","content":"“可是，我總認為相愛的人應該排除萬難在一起。”沒有戀愛過的年輕女孩固執地說。"},"101":{"tag":"","content":"“也許是的。我是個反面教材，不該影響你對愛情的憧憬。”"},"102":{"tag":"","content":"兩人正說着，蘇韻錦的手機忽然又響了，卻是個陌生的号碼，她接起來，對方好像和自己所在的地方一樣混亂喧嚣，沒有人說話。正有些納悶，一個年輕女人撥開人群走了過來。"},"103":{"tag":"","content":"“請問你是不是蘇韻錦蘇小姐？”近看之下那女人的年齡應該已經在三十歲開外，但是妝容精緻，服飾考究，聲音帶着寶島特有的軟糯口音。"},"104":{"tag":"","content":"蘇韻錦頓時有些警惕，可是見對方舉止文雅，談吐得體，自己也不好失禮，便點頭道：“我是，請問您是……”話還沒說完，陸路擱在吧台上的半杯傑克丹尼就全部被潑在她的臉上。陸路驚叫一聲，旁邊各自尋歡的客人也紛紛看了過來。"},"105":{"tag":"","content":"蘇韻錦輕輕拭去潑到眼睛上的酒，看着那隻拿着酒杯的塗着紅色丹蔻的手，其實心中已經将對方的身份和來意猜到了八九分。"},"106":{"tag":"","content":"“我先生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太太，幸會，蘇小姐。”那女子說話的口氣溫文爾雅，如同閑話家常。"},"107":{"tag":"","content":"一旁的陸路這才反應過來，忙給蘇韻錦遞上紙巾。蘇韻錦接過，徐徐擦拭着頭發和臉上的酒液，整個人慢慢地從剛才的突發事件中緩過來。這一幕似曾相識，她記起自己曾經潑過程铮半杯冷水，原來液體從頭頂滑落面頰的感覺是這樣的。"},"108":{"tag":"","content":"“徐太太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獨樹一幟。”"},"109":{"tag":"","content":"那個自稱徐太太的女子抿嘴笑着打量蘇韻錦，語氣卻刻薄，“長得不錯，倒也不像下三濫的女人，徐緻衡的眼光有進步。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這些大陸的稍有幾分姿色的女人都巴望着做情婦。”"},"110":{"tag":"","content":"蘇韻錦臉上的酒已經擦幹，她撥開濕透了粘在額前的一縷頭發，也笑着回答道：“我也一直很困惑，為什麼你們寶島的女人年紀稍微大了一點就隻能做棄婦，然後整天尋找假想敵撒野。”"},"111":{"tag":"","content":"“過分！”徐太太再也撐不住笑臉，一雙漂亮的玉手用力地扇了過來。"},"112":{"tag":"","content":"蘇韻錦一把抓住，語調變冷，“徐太太，我不管你真的是徐太太還是前任徐太太，也許你覺得這個稱謂對你很重要，但在我看來未必。”"},"113":{"tag":"","content":"徐太太無力地放下手，咬牙道：“你知道什麼？我和他上學的時候就在一起，夫妻十年，你是個隻會乘虛而入的小人！”"},"114":{"tag":"","content":"“我和徐緻衡之間什麼都沒有，你有氣，應該去找他發洩，因為離開你的人是他不是我。”"},"115":{"tag":"","content":"“我隻知道如果沒有你，他不會毫不猶豫地同意離婚！”"},"116":{"tag":"","content":"一個女人到了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所有的疲态老态是再精緻的妝容也掩蓋不了的。"},"117":{"tag":"","content":"“我再說一遍，這和我沒關系。如果我是你，與其在這裡大打出手，不如把那個心思放在你丈夫身上，而不是放任你們的感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相信這會比你現在做的事更能夠留住他的心。”"},"118":{"tag":"","content":"“你别對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敢不敢發毒誓，你絕不會和我老公在一起？”"},"119":{"tag":"","content":"“我發誓！”蘇韻錦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和你丈夫不會有除了同僚之外的任何瓜葛，否則……否則讓我一輩子得不到我愛的人。”"},"120":{"tag":"","content":"她說完後，忽然覺得可笑，這個誓言對她來說有什麼殺傷力可言？"},"121":{"tag":"","content":"徐太太聞聽此言卻怔了怔，本打算打一場硬仗，卻沒想到對方那麼快就偃旗息鼓，她本來就不是個潑辣的女人，“好，你最好記住今天說過的話。”在眼淚掉下之前她甩手而去。"},"122":{"tag":"","content":"“哎！你這個女人，撒完潑就想走？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陸路不服氣，還想叫住她。"},"123":{"tag":"","content":"蘇韻錦一把拉住陸路，說道：“她畢竟是徐總的太太，得罪她對你沒好處。走吧，還嫌觀衆不夠多？”"},"124":{"tag":"","content":"她帶着陸路，假裝看不見周圍看好戲的人，匆匆離開。"},"125":{"tag":"","content":"直到上了車，陸路才猶豫地問她，“蘇姐，你和徐總……”"},"126":{"tag":"","content":"“我和他……”她本想說自己和徐緻衡之間沒什麼，但臨出口前卻自己先懷疑起這句話的真實性。他們确實未曾發展到實質性的階段，但她必須承認自己動搖了，就在前一天，徐緻衡信誓旦旦說會處理好所有的事，給她一個未來時，她幾乎想要妥協，嘗試着給兩人一個機會，隻不過始終下不了最後的決心，現在看來謹慎并非壞事。“我們不是他太太想得那樣。”"},"127":{"tag":"","content":"“但是我覺得徐總很喜歡你。”陸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128":{"tag":"","content":"蘇韻錦有些愕然，難道徐緻衡對她的心思，還有他們之間那點确實存在的暧昧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了？"},"129":{"tag":"","content":"“我猜的。開會的時候他經常看着你。我倒茶的時候看見過。”陸路強調，“我還聽說他是離了婚的，如果你愛他，大可不用管那個女人的！”"},"130":{"tag":"","content":"“也許症結就在于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他。”"},"131":{"tag":"","content":"徐緻衡英俊、體貼、風趣且事業有成，這些年在工作上他給了蘇韻錦許多幫助，雖然并非全然不計較回報，但他确實是個讓人心動的對象。她沒有接受，是因為強大的道德觀在起作用嗎？蘇韻錦有個瘋狂的念頭，她試着想象程铮松開女朋友的手朝她走來，即使他女朋友大着肚子，即使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然而她可恥地發現自己并沒有那麼堅定，這個結論讓她無比驚恐。"},"132":{"tag":"","content":"“蘇姐，我真的對你和你男朋友過去的事很好奇，求求你和我說說吧。”"},"133":{"tag":"","content":"蘇韻錦看了陸路一眼，問道：“你聽說過灰姑娘的故事嗎？”"},"134":{"tag":"","content":"“當然，仙蒂瑞拉穿上水晶鞋，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135":{"tag":"","content":"“我說的是在這之後的事……他們幸福地過了幾年，就開始沒完沒了地争吵，最後用水晶鞋當作武器打了一架，兩個人都頭破血流。”"},"136":{"tag":"","content":"陸路驚訝地張大了嘴。遠處高樓之間的縫隙中閃過一道紫色的光，緊接着雷聲隆隆，蘇韻錦不急着去說那個颠覆了小女生童話夢想的故事，擡頭看了看天色，夏天的雨總是在你最無防備的時候忽然來襲，宛如一場重逢。"},"137":{"tag":"","content":"屬于他們的故事從夏日開始，至夏日結束。每當蘇韻錦回頭望，仿佛都可以嗅到往事裡燠熱且濕潤的氣息，好像藏着一場永遠下不了的暴雨。她是蟄伏在泥裡的幼蟬，心煩意亂地聽着遠方滾動的雷聲。"},"138":{"tag":"","content":"微秃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她的面前，那是她當時的班主任。"},"139":{"tag":"","content":"“……我看了你摸底考試的成績，你有沒有想過以藝術生的身份參加聯考？”"},"140":{"tag":"","content":"蘇韻錦垂頭的姿勢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折進胸膛，那樣才好，既可以逃避班主任身上的汗味，更能藏起自己臉上的羞赧和慚愧。"},"141":{"tag":"","content":"她怎麼可能聽不出老師的言外之意—眼看高三就要到來，像她所在的省級重點高中對大學升學率有嚴格的标準，她成績實在不怎麼樣，而藝術生對文化成績要求得相對較低，老師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拖學校的後腿。"},"142":{"tag":"","content":"蘇韻錦是轉學生，來自省城附近的一個郊縣。她父親就是縣中學的生物老師，母親曾經是某個工廠的會計，前些年下了崗，不得不成為家庭婦女。由于父親身體不好，經常出入醫院，他們一家的生活算不上寬裕，但父母對她這個獨生女兒還是極盡寵愛的，是以蘇韻錦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麼委屈。在父親執教的縣中念完高一後，她父母有感于當地教育水準的落後，為了讓女兒考上好的大學，動用了一個教書匠家庭所有的積蓄和人脈，将她送到了這所全省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143":{"tag":"","content":"對于父母的安排，蘇韻錦起初并不情願。一方面她不想離開父母身邊；另一方面，那昂貴的擇校費讓她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當然，她拗不過父母，也不忍拂了他們的期盼，一心想着為他們争口氣。可是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即使她在原本的學校裡成績名列前茅，但“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轉學後的第一次小考就讓她感到了殘酷的差距，按照綜合成績排名，她竟然是班裡的倒數第五名。"},"144":{"tag":"","content":"這對于一貫要強的蘇韻錦來說無異于是個沉重的打擊，高二整整一年，她憋足了勁奮起直追，雖擺脫了“倒數”的命運，但也始終在中下遊徘徊。為此，她不知道躲在被窩裡哭了多少回，根本沒有勇氣在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學習情況。現在好了，班主任一番委婉的話語讓她的心徹底涼透。父母傾盡所有将她送到這所學校完全是個錯誤，也許她根本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對不起他們辛苦積攢的血汗錢，更辜負了他們的期望。藝術生需要更多的金錢投入，且不說她在藝術方面毫無天賦，僅僅是她這樣的“朽木”脾氣，也不值得讓她原本生活就緊巴巴的家為此增添負擔。"},"145":{"tag":"","content":"就這樣，無論班主任如何勸說她走藝術生途徑是明智的選擇，她始終咬着下唇低頭一言不發。如果她真的有蛹，最好藏在裡面，腐爛在泥土裡，樹梢的陽光根本就是場夢。"},"146":{"tag":"","content":"就在這時，下課鈴聲尖銳地響起，第一節晚自習結束了。"},"147":{"tag":"","content":"老師伸手抹了抹頭上的汗，天熱得厲害。他向這看上去十分内向的女學生擺了擺手。"},"148":{"tag":"","content":"“你回教室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話。對了，下學期就要文理分科了，你考慮好了沒有？”"},"149":{"tag":"","content":"蘇韻錦搖了搖頭。她國文成績不錯，曆史卻極爛，實體倒是她挺喜歡的科目，然而數學和化學成績不佳，英語、政治均是平平，是以在選科上猶豫了很久，遲遲沒有做決定。"},"150":{"tag":"","content":"“我個人覺得文科更适合你。當然，這個你也可以和家長商量一下。”老師說完轉身離去。"},"151":{"tag":"","content":"蘇韻錦愣了愣，一種淡淡的苦澀湧上喉間。她的班主任是教實體的，如果她選擇了文科，勢必不會在他負責的班級裡，那也就不會給他們班的成績拖後腿了吧？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動了動酸麻的脖子，身邊忽然嘈雜起來的環境提醒着，她身上既沒有包裹着蟬蛹，也沒有掩飾的泥。剛才，就在這教室外的走廊上，确切地說是隔壁班的教室後門外，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老師單獨找出來談話，誰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那些坐在教室裡上自習的同學們指不定怎樣看着這場笑話呢，她胸前好像挂着一塊牌，上面有兩個醒目的大字—“差生”，還打了個紅叉。"},"152":{"tag":"","content":"其實在轉學之前，蘇韻錦性格文靜卻算不上十分内向，可忽然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她成了群體裡忽然闖入的那隻黑羊，身邊都是比自己優秀的城裡同學，她一時很難融入其中，沒有知心朋友，成績又一落千丈，總覺得擡不起頭來，自信蕩然無存，話也越來越少，恨不得有個殼能讓自己躲在裡面，或者化作誰也看不見的影子。"},"153":{"tag":"","content":"課間的教室走廊通常是男生們紮堆“放風”的場所，很快四周站滿了人。蘇韻錦本想悄悄撤回自己的座位，但她随即又意識到，不管多麼沮喪，她依然無法打消去一趟洗手間的念頭。"},"154":{"tag":"","content":"教學樓的洗手間設在走廊的盡頭，意味着她必須穿過那道男生成堆的人牆。過去，蘇韻錦也常為此感到不自在，少女的敏感和羞怯讓她總覺得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這時更感拘謹，隻得低頭加快腳步。"},"155":{"tag":"","content":"前方一小簇隔壁班的男生在大聲說笑，互相推搡嬉戲鬧成一團，其中一個笑着躲避同伴的肢體動作，往後退了幾步，正撞上剛走了幾步的蘇韻錦。"},"156":{"tag":"","content":"好在相撞的力道不算太激烈，蘇韻錦隻覺得肩膀一麻，對方也立刻轉過身。她好像聽到了一旁傳來的笑聲。"},"157":{"tag":"","content":"這本是他們不對，可她當時窘得顧不上理論，往一旁挪了挪，便要繞過身前的“障礙物”。不料面前那個人大概也存着這樣的心思，也朝同樣的水準方向跨了一步，依然擋在蘇韻錦面前。無奈之下，蘇韻錦閃向另一邊，對方卻也平移了過來。"},"158":{"tag":"","content":"那走廊原本就不寬敞，兩邊都站着不少人，實際上隻留有中間窄窄的一個通道供人穿行，施展不了多大的動作。蘇韻錦氣急，幹脆頓了頓，站在原地等那人先挪開，心中默數兩秒，見他沒有動靜，這才再次繞開他想要繼續前行。天知道那人是否也是做此打算，兩人再次重合，蘇韻錦已是往前走的态勢，險些踩上了對方的腳。"},"159":{"tag":"","content":"周圍一陣哄笑，再普通不過的一次沖撞在這見鬼的“默契”下活生生地成了一出鬧劇，蘇韻錦難堪得滿臉通紅，盡管她十分惱恨對方不識趣，可也沒好意思開口，視線平視的前方是對方胸口的校服口袋，和自己身上如出一轍的淡藍色，隻不過被汗水微微打濕了。"},"160":{"tag":"","content":"對方好像也感到莫名其妙，發出一個不耐煩的單音節。蘇韻錦本就羞惱，聽到後更是一陣火起，明明是他先冒冒失失撞到了她，不道歉也就算了，現在竟好像是自己擋了他的路一般。她急于擺脫那些看好戲的眼神，慌張中也沒想太多，低頭伸手将那人往旁邊一撥便匆匆走開。"},"161":{"tag":"","content":"蘇韻錦在洗手間裡磨蹭了一陣，但怎麼來的還得怎麼回去，除非她不怕下一節自習遲到被抓個正着。再次經過隔壁班門口時，她目不斜視，腦子卻是一片空白。幸而這一次沒有出現任何狀況，她順利走到自己的教室門口，這時一句話順風飄進她的耳朵。"},"162":{"tag":"","content":"“……廢話，我又不是讀死書的女生，也不是混不下去的差生，幹嗎要選文科？”"},"163":{"tag":"","content":"“文科女生多嘛。”"},"164":{"tag":"","content":"“我又不是你……”"},"165":{"tag":"","content":"緊接着又是好幾個男生誇張的笑聲。嬉笑、哄笑、嘲笑、傻笑……好像除了這些，他們青春期荷爾蒙過剩的腦袋裡就容不下别的事。"},"166":{"tag":"","content":"那笑聲仿佛灼痛了蘇韻錦的某根神經，她腦子裡轟的一聲，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去。其實她何嘗不知道說話和發笑的人未必就是針對自己的，但今晚班主任帶給她強烈的挫敗感和轉學以來的自卑、壓力像是瞬間找到了一個決堤口。是，她是準備選文科了，她不就是他們嘲諷的那個“讀死書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嗎？可她的想法并沒有礙着任何一個人啊！蘇韻錦終于擡起了頭，恨恨地往回看了一眼，那裡仍然是一大片穿着相同淡藍色校服、剃着平頭的男生，在她看來毫無分别，她根本無從得知口出狂言的到底是誰，倒是好幾道異樣的目光是以打在了她的身上。"},"167":{"tag":"","content":"她能怎麼樣，沖上去質問“到底是誰”嗎？真要那樣的話别說是其他人，就連自己恐怕都覺得自己精神出了問題，再說别人說的又有什麼錯？尊嚴從來就不是靠别人給的。"},"168":{"tag":"","content":"就這樣，高二結束的前夕，在最後決定“文理”意向的時候，蘇韻錦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就連班主任收到表格時那一瞬間的皺眉也沒有讓她有絲毫的動搖和後悔。她想，也許是自己殘存的最後一丁點驕傲在驅使自己做這個決定吧。"},"169":{"tag":"","content":"高三伊始的頭一天早上，蘇韻錦獨自走進新教室。她被分到了理（四）班，一眼看去，教室裡快要坐滿了，但熟悉的面孔沒有幾張，而且基本上都是男生。原本的班級全被打亂了重組，她之前都沒有特别親密的同學，站在講台附近停留了片刻，一年前剛轉學時那種面對陌生環境的不知所措好像又回來了。"},"170":{"tag":"","content":"由于來不及編排座位，是以先到的同學也都随意找位置坐下，三三兩兩地聊着天。找空位的過程中，蘇韻錦看到了之前和她同班的孟雪，正靠在一張課桌旁和周圍幾個男生熟稔地說笑，猶如萬綠叢中一點紅。孟雪在她們之前的班級裡擔任班幹部，很是活躍，但蘇韻錦和她并不算熟，沒說過幾句話。從身邊經過時，孟雪看到了她，揮手打了個招呼。"},"171":{"tag":"","content":"“沒想到你也選理科。聽說以前我們班的女生裡就咱倆分到理（四）。”"},"172":{"tag":"","content":"蘇韻錦沒說什麼，朝她笑了笑，心裡光顧着懊惱自己在宿舍整理床鋪耽誤了時間，現在教室裡連空位都不剩幾個了，隻得邊走邊左顧右盼。"},"173":{"tag":"","content":"孟雪也沒有入座，她倚着的那張桌子旁并排有兩個空位，但她并沒有邀請蘇韻錦坐下的意思，打過招呼後扭過頭繼續和那幾個男生聊了起來。"},"174":{"tag":"","content":"蘇韻錦也不做那不識趣的事，很快眼尖地發現在後排的角落裡有一張空桌子，忙不疊走了過去。"},"175":{"tag":"","content":"她身旁坐着個女孩子，身材微胖，面孔平凡，身上的校服襯衫和蘇韻錦一樣，也洗得發白了，正在低頭默寫單詞。勤奮的同學蘇韻錦見過不少，可開學第一天，在鬧哄哄的環境裡還能争分奪秒學習的着實不易。她覺得這女生有點面熟，恍然想起好像昨晚在新宿舍裡見過她一面，于是有些羞澀地主動搭話："},"176":{"tag":"","content":"“我叫韻錦，你呢？”"},"177":{"tag":"","content":"“莫郁華。”那女生回答，連手裡的筆都沒停。蘇韻錦以為自己已算寡言，現在發現居然有人比自己還要惜字如金，也就不好意思再打擾别人學習。"},"178":{"tag":"","content":"這時已經進入早讀時間，可遲遲不見老師進來，蘇韻錦沉默地坐着，不由自主想起昨天爸媽送她上車來學校時的情景。媽媽舍不得她，眼圈都紅了，爸爸一個勁地叮囑她認真學習，好好照顧自己。暑假裡，她向他們坦白了自己糟糕的成績，爸媽都沒有過分責罵她，爸爸更是找她長談了一次，說把她送到省城讀書不容易，讓她不要因為一時的挫折喪失了信心。看着爸爸消瘦得厲害的面頰，蘇韻錦想要轉回縣中學的念頭怎麼都沒有勇氣說出口。這次回去，她發現爸爸氣色越來越差，人瘦得都快脫形了，她和媽媽都想讓他到省城的大醫院做一次徹底的身體檢查。爸爸沒有同意，他說沒必要，在家吃吃中藥就好。蘇韻錦知道爸爸是怕浪費錢，總想着還要攢錢給女兒上大學。爸媽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如果她進入高三後成績依然如故，那就真的再也沒臉見他們了。"},"179":{"tag":"","content":"想到這裡，她心中有些難過，暗自尋思着無論如何也要找機會說服爸爸去醫院看看，還有什麼比身體更重要的？"},"180":{"tag":"","content":"蘇韻錦隻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不覺間，教室安靜了下來，原來是老師出現了。他們的新班主任姓孫，是個大學畢業不到五年的年輕人，教的是數學，看上去比之前那個秃頭的班主任要和藹得多，臉上始終挂着笑。他簡單地介紹完自己，便扔出了一個有些新奇的決定—讓大家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座位，自由組合，美其名曰“以人為本”。位置确定下來之後，如需調整，隻要征得調換雙方的同意即可，不需經他同意。按他的說法，這樣可以在黑色高三緊張的氣氛下創造相對人性化的學習環境。"},"181":{"tag":"","content":"蘇韻錦覺得這新班主任的做法有些扯淡，大家都是在舊班級裡打亂了分過來的，剛開學第一天，彼此都不了解，又能“自由組合”到哪去。然而她想錯了，就在孫老師話音落下不久，挪桌子、人走動、互相召喚的聲音便開始此起彼伏，好一派熱火朝天的場景。她發現大多數人之間并沒有她想象中陌生，他們興奮地你朝我招手，我朝你走來，很快教室裡便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就連身邊的莫郁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單詞默寫，收拾東西搶先在第一排占了個位置，隻留蘇韻錦悻悻地留在那裡。"},"182":{"tag":"","content":"很快，有幾個看上去很鬧騰的男同學大呼小叫地來到她所坐的角落。"},"183":{"tag":"","content":"“你能換一下位置嗎？”其中一個問。看來這最後一排在某些人眼裡也是塊風水寶地。蘇韻錦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了他們，反正她也沒有特别熟悉的人，這麼大的教室總有容納她的地方吧，不如等到大家都各歸其位，她再随便找個空位坐下就好。"},"184":{"tag":"","content":"等到混亂漸止，大多數人都坐定了，供蘇韻錦選擇的座位也不太多了，而且幾乎都在後排。她驚喜地看到倒數第三排正中央有個空位，坐在旁邊的是宋鳴，她認識的為數不多的老同學之一。宋鳴是個深度近視的小個子男生，以前坐在蘇韻錦前面，人挺好相處，話也不多，而且成績不錯，英語尤其好。假如同桌是這樣一個人還真是不壞的選擇。"},"185":{"tag":"","content":"“請問這裡有人坐嗎？”蘇韻錦走過去，試探着問宋鳴。"},"186":{"tag":"","content":"“啊？”宋鳴的反應有些奇怪，他愣了愣，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扭頭看了一眼。那個空座位的後排已經坐了人，是個男生，蘇韻錦并不認識，這時他正在收拾自己的課桌，連頭都沒擡。"},"187":{"tag":"","content":"過了幾秒，宋鳴才遲疑地開口，“應該沒有吧。”"},"188":{"tag":"","content":"蘇韻錦松了口氣，打算就此安營紮寨。她剛坐下，就聽到後面有人大聲提醒道：“喂，剛才孟雪過來的時候你不是說不讓女生坐你前面？”"},"189":{"tag":"","content":"“我什麼時候說過？那個位置又不歸我管。再說，這附近有女生嗎？”接話這位的聲音倒沒有刻意壓低，說得理直氣壯。"},"190":{"tag":"","content":"蘇韻錦起初隻覺得那人的聲音有點耳熟，細細一消化，又覺得他的話怎麼聽上去這麼不對勁？她不明是以地轉身。"},"191":{"tag":"","content":"坐在她身後的人正好也有意無意擡起頭瞥了她一眼。"},"192":{"tag":"","content":"“程铮，你睜眼說瞎話吧。她不是女生？”說話的是蘇韻錦後面那人的同桌，長得還挺周正的，一臉笑嘻嘻的樣子。"},"193":{"tag":"","content":"“我怎麼沒發現她是女生？”"},"194":{"tag":"","content":"如果說剛才還隻是疑惑，現在蘇韻錦基本确認對方嘴裡那個“她”指的就是自己。"},"195":{"tag":"","content":"她莫名其妙地問：“你什麼意思？”"},"196":{"tag":"","content":"“什麼‘什麼意思’？”那個叫程铮的男生滿臉無辜。"},"197":{"tag":"","content":"“你說誰不算女生？”"},"198":{"tag":"","content":"“說你呀，你是嗎？”"},"199":{"tag":"","content":"就算是蘇韻錦這樣不喜歡惹是生非的人都有些生氣了，她完全想不出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根本就沒有接觸過的新同學，并且招來這樣的嘲笑。"},"200":{"tag":"","content":"“我怎麼不是？”她憋着一口氣甕聲反诘。"},"201":{"tag":"","content":"“你要證明嗎？”對方靠向後面的桌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露出一口白牙。"},"202":{"tag":"","content":"他的同桌，還有附近好些男生都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203":{"tag":"","content":"蘇韻錦頭一回發現，一張人模人樣的臉也可以讓人如此生厭。"},"204":{"tag":"","content":"她冷冷回答道：“我是不是女生跟你有什麼關系？”"},"205":{"tag":"","content":"看到座位格局基本已經定下來，孫老師用粉筆擦在講台上敲了幾下，“同學們靜一靜，我再說幾句。接下來一年裡，大家都是同班同學了，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互相認識一下？我建議從第一排起，大家輪流上台做個自我介紹。”"},"206":{"tag":"","content":"這下蘇韻錦的不安壓倒了剛才小小的不愉快，站在台上她總覺得特别别扭，可是也沒有辦法，前面的同學陸續走了上去向台下的人介紹自己，表達的方式各有不同。像莫郁華，依然是言簡意赅地報出自己的名字了事；而孟雪這樣活潑的姑娘則活靈活現地說了個關于自己名字來由的小段子，逗笑了不少人。蘇韻錦坐在後排，越是惴惴不安，就越是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仿佛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宋鳴就從講台上回到了座位，她甚至都沒聽明白他說了什麼。"},"207":{"tag":"","content":"“下一位同學。”孫老師提醒道。"},"208":{"tag":"","content":"她認命地走上講台，深吸了口氣，竭力裝作台下空無一人。"},"209":{"tag":"","content":"“我……叫蘇韻錦，來自……”"},"210":{"tag":"","content":"“等等，我想問你名字裡的那個‘韻’字怎麼寫？不會是懷‘孕’的‘孕’吧？”"},"211":{"tag":"","content":"又是一場大笑，蘇韻錦輕而易舉地從講台下的好幾十号人裡辨識出那個聲音的來源，又是他！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雙手不知所措地扶着講台，那些笑聲就好像刀子一樣剜着她的心。"},"212":{"tag":"","content":"“程铮，說話要注意點！”孫老師皺眉呵斥那個出言不遜的男學生。看來老師之前是認識他的，大家都認識他，唯獨她這個倒黴蛋不知道什麼時候惹上了這個瘟神。"},"213":{"tag":"","content":"程铮閉嘴了，然而蘇韻錦的自我介紹也沒法再繼續了，她頂着發燙的臉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宋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214":{"tag":"","content":"自我介紹并沒有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被打斷。他說他是“程門立雪的程，铮铮鐵骨的铮”。看來他不僅浪費了一具好皮囊，還浪費了一個好名字。果然，人的表象和本質是有差距的。而他的同桌，那個笑起來最賣力的“幫兇”叫周子翼。"},"215":{"tag":"","content":"等到一輪介紹終了，臨時的班幹部協助老師把新課本發放完畢，早讀時間也結束了。蘇韻錦回到位置後想了很久，能夠得出的唯一解釋就是程铮不高興她坐在他前面。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她鼓起勇氣一連問了好幾個同學，可是沒有一個願意和她交換位置，包括孟雪在内。孟雪聽到她的建議隻是撇了撇嘴道：“那位置有什麼好，我才不稀罕。”蘇韻錦又不願意為了這種事情去麻煩老師，一時氣結，隻能說服自己忍耐。"},"216":{"tag":"","content":"可有人好像看不得她片刻安生，她才剛回到原位，認命地抽出下一堂課的課本，忽然發覺有人用筆一個勁地戳自己的背，一定又是他。蘇韻錦扮作渾然未覺，可他的筆卻更加不依不饒。"},"217":{"tag":"","content":"“幹嗎！”她咬牙轉身。"},"218":{"tag":"","content":"“有什麼好生氣的，不就是個座位，大不了我跟你換？”程铮握筆的手都沒收回去。"},"219":{"tag":"","content":"蘇韻錦冷冷道：“用不着，坐在你後面天天看着你我會想吐。”"},"220":{"tag":"","content":"“想吐？是因為你名字裡有個‘孕’字？再說你幹嗎要天天看着我？哦，我知道，以你的身高，坐在我後排恐怕連黑闆都看不見！”"},"221":{"tag":"","content":"“程铮，我沒得罪你吧？”蘇韻錦的脾氣終于被激起，她用力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怒視程铮。她隻是想有個安安靜靜的學習環境，從不願意惹是生非，難道真的是越想避開什麼就越會遇見什麼？他到底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碴？"},"222":{"tag":"","content":"程铮坐着，仰頭看她，過了一會兒，露出個嫌惡的表情，“你那是什麼口音，我不叫‘陳真’。”"},"223":{"tag":"","content":"容易省略掉後鼻音确實是蘇韻錦老家那個郊縣的口音，平時她已很好地糾正了這一點，隻不過一着急，自然就管不了那麼多，活該又多了個惹他嘲笑的借口。"},"224":{"tag":"","content":"蘇韻錦輕聲說：“你不配叫陳真，他是個英雄，你是小人！”"},"225":{"tag":"","content":"不管蘇韻錦如何為不小心坐到程铮前面而追悔莫及，她的高三生活仍然就此拉開了序幕。别人常說花季燦爛，雨季朦胧，蘇韻錦的花季雨季都是烏雲蔽日，遇上了程铮更像無端被雷劈了一般。從新學期開學第一天起，兩人就結下了梁子，蘇韻錦盡量不理會他，可程铮并未就此作罷，捉弄她、找她麻煩仿佛成了他最熱衷的課間調劑。"},"226":{"tag":"","content":"很多時候，蘇韻錦也想不明白程铮為什麼特别針對自己，難道隻是因為她坐在了一個不該坐的位置？他要是個慣于惹是生非的人也就算了，可大多數時候他正常得很，至少在别人眼裡稱得上動靜皆宜的好學生。老師都因為他成績拔尖對他另眼相待，在同學裡人緣也不錯，雖然難免有一點小小的清高，但基本上屬于那種你不打擾他，他也絕對不會打擾你的類型。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别處都無可挑剔的人偏偏對她那麼毒舌，動不動就無事生非地挑起事端。"},"227":{"tag":"","content":"“偏偏對她”，這真是個暧昧的詞組。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大多心中都藏着一個童話般的夢。午夜來臨前，白馬王子不就是在衆人中“偏偏”牽起了灰姑娘的手？可蘇韻錦不喜歡這樣的故事，王子已經夠有錢了，是以他才不需要身世同樣顯赫的公主，自然是随心所欲地追求漂亮的姑娘。而灰姑娘是什麼，是除了錢以外什麼都有的女孩，就連腳都比普通人小幾碼，可她蘇韻錦有什麼呢？她和灰姑娘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樣窮。很多次，看着自己那身洗得又薄又褪色的校服和鏡子裡那張寡淡的臉，她自己都說不出有什麼引人入勝之處，再加上性格别扭，成績平平，就算王子從身邊經過也隻會想要她幫忙提鞋。再說，任何一個故事也沒提到王子會折磨他喜歡的女孩。程铮的一言一行流露出來對她的厭惡是那樣明顯，他們的差距猶如雲泥之别。别說她心裡有數得很，周圍也沒有誰會誤會程铮針對她的舉動是出于一個男生對女生的特别在意—如果一定要說特别，那就是他特别不喜歡她。"},"228":{"tag":"","content":"在宿舍裡，蘇韻錦也逃不開這樣的冷嘲熱諷。班上的另一個女生周靜不止一次暗示她“故意”坐在程铮前面是自讨苦吃，連孟雪都被程铮說太吵，被趕到前面幾排，她那麼不識趣地貼上去，怪不得别人讨厭。"},"229":{"tag":"","content":"蘇韻錦心想，在選擇那個位置之前，天知道程铮是誰，孟雪又有什麼樣的小心思。可她不願在周靜面前辯解。"},"230":{"tag":"","content":"周靜和蘇韻錦、莫郁華一樣都是周邊郊縣和鄉鎮來的學生，她們班和所有理科班一樣“陽盛陰衰”，總共八個女生，其中五個家在省城。本地生源鮮少住校，簡陋的學生宿舍裡住着的多半是沉默而用功的學生，她們沒有城裡女生那麼活躍，也沒有她們見多識廣。每當那些走讀的城裡女孩興奮地說起電視劇的精彩情節和各自偶像的最新MV，讨論着某家服飾店裡的漂亮裙子，或者和男生們讨論當天的體育新聞時，她們隻能靜靜地聽着，插不上一句話。她們在那些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晚自習結束隻能回到僅有床和牆壁的宿舍，最熟悉的也隻是半夜或清晨從被窩裡透出打着手電苦讀的光。"},"231":{"tag":"","content":"莫郁華看上去是個眼裡除了學習之外容不下任何事的人，解題和背單詞于她是跟呼吸一樣本能的事，平時不苟言笑，但并不算難相處。周靜卻不一樣，她極度熱心公益，班裡的活總搶着幹，喜歡在老師面前跑動，也愛在那些城裡女生聊天時搭話，卻往往不得其要。她更喜歡圍着孟雪套近乎，哪怕孟雪對她不冷不熱的。在周靜的邏輯裡，程铮離她太遙遠，可孟雪明明和程铮那麼熟都沒能占到那個位置，憑什麼輪到蘇韻錦？"},"232":{"tag":"","content":"蘇韻錦試着了解周靜急切與班上最活躍的女生拉近距離、融入那個圈子的迫切心情，人各有志。可她受不了對方俨然一副孟雪看家狗的态度。且不說程铮在她看來根本沒什麼好的，她明明提出了交換位置，可沒有一人理睬。何況那個座位是學校的公物，沒寫着誰的名字，老師說大家自由選擇，别人可以坐，她也可以坐，程铮管不着，更和孟雪沒半點關系。"},"233":{"tag":"","content":"蘇韻錦這個人看起來斯文内向，但心中很是要強。她反複忍讓，程铮卻一再得寸進尺，再加上周靜之流的煽風點火，反而激起了她的倔脾氣。程铮有什麼資格那麼霸道，她偏不怕他，就算如坐針氈，她也橫下心不走了。"},"234":{"tag":"","content":"自習前，教室裡的電視機照例應該播放《新聞聯播》，這天又被幾個男生偷偷換成了足球直播。蘇韻錦走近自己的座位時，孟雪正坐在她的凳子上和程铮說話。"},"235":{"tag":"","content":"“哎呀，剛才那個球明明是進了嘛，裁判怎麼回事！”孟雪皺眉抱不平。"},"236":{"tag":"","content":"程铮不以為然，“你知道什麼叫越位嗎？”"},"237":{"tag":"","content":"“你又沒告訴我。”孟雪發現了蘇韻錦，讪讪地站起來走了。"},"238":{"tag":"","content":"蘇韻錦對球賽毫無興趣，坐定就悶聲不語地做她的化學題。過不了多久就要迎來高三上學期期中考試，化學是她的軟肋，當下她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成績提高，讓病中的爸爸感到些許安慰，如果成績依舊徘徊在下遊，她就徹底沒救了。"},"239":{"tag":"","content":"教室天花闆上的風扇在咿咿呀呀地轉，她拼了命地想：上課的時候老師是怎麼說的來着，筆記裡又是怎麼記的？明明好像有印象卻似是而非，任她想破了頭，眼前那道化學方程式怎麼都寫不全。電視裡的球賽正進行到酣暢處，不知道是哪方進了球，四周一片低聲歡呼，蘇韻錦腦袋像要炸開一樣，那一丁點可憐的化學思維也在離她遠去。她将手中的筆用力扔回筆盒，身體往後一靠，崩潰似的長籲口氣。她終于發現自己一時意氣用事是多麼愚蠢，她根本不是學理科的料。"},"240":{"tag":"","content":"“你抽風啊，動作輕一點會死是不是？”"},"241":{"tag":"","content":"那個不耐煩的聲音于身後傳來。蘇韻錦差點就忘了自己後頭還埋着個火藥桶。"},"242":{"tag":"","content":"程铮是典型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那種人，他自己動不動就用筆戳蘇韻錦的背，還常把腳伸到她的凳子下晃個不停，有事沒事就引來一堆人圍在旁邊叽叽喳喳，可他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蘇韻錦稍有不注意就被他大肆抨擊。她同他講理時，他說吵到他學習了，不理會吧，又會被他笑作是啞巴。"},"243":{"tag":"","content":"蘇韻錦沒心情跟他浪費時間，不管怎樣，是自己沒注意“驚擾”了别人，她小聲道地歉。"},"244":{"tag":"","content":"可程铮并不打算就此罷休，借着身高的優勢他微微擡起身子，瞄了一眼蘇韻錦桌上的化學題，恍然大悟般說道：“我還以為是受了什麼刺激，原來是寫不出作業，我看看是什麼超級難題。”"},"245":{"tag":"","content":"他趁蘇韻錦不備，探身一把抽出她的草稿本，捧在手裡端詳片刻笑了起來，“這麼簡單都不會，不會吧你！”"},"246":{"tag":"","content":"“還我！”蘇韻錦又羞又惱，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本子，程铮往後閃開，晃着手上的草稿譏笑道：“喂，你腦子拿去幹嗎用了？裡面裝的是草吧。連這個都不會，就你這智商還選什麼理科！不如回家放牛好了！”"},"247":{"tag":"","content":"蘇韻錦仿佛被人戳到心裡最痛的地方，漲紅着臉朝他怒目而視。程铮才不害怕，他像是打定主意，不好好諷刺她一番誓不罷休。很快他又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湊近蘇韻錦的草稿本念道：“‘知恥後勇’……什麼意思，你的座右銘？你也覺得羞恥？可我沒發現你勇在哪裡。”"},"248":{"tag":"","content":"如果她足夠“英勇”，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當着衆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張讓人讨厭的臉上，然後看着他自命清高的神情在自己面前變得粉碎。蘇韻錦暗暗攥緊了垂在身後的拳頭，程铮依然好整以暇地揚着頭，欠揍地似笑非笑，好像在無聲地挑釁說：“來呀，你敢怎麼樣？”"},"249":{"tag":"","content":"他猜對了，她不敢怎麼樣。蘇韻錦并不軟弱，卻不想惹事，唯有強迫自己深呼吸，從一數到七，眼眶卻在這個過程中慢慢泛紅。"},"250":{"tag":"","content":"這時姗姗來遲的周子翼走過來，放下書包，唯恐天下不亂地問程铮：“你在幹什麼？又把我們的‘小芳’弄哭了？”"},"251":{"tag":"","content":"“你哭了？”程铮身子前傾，專注地盯着蘇韻錦看，仿佛她有沒有哭對于他來說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困惑地在蘇韻錦強忍淚光的眼睛裡找尋自己的倒影。"},"252":{"tag":"","content":"蘇韻錦反複告誡自己不要和他計較，自己的失态隻會讓他稱心如意，對付他這種人最好的武器就是漠視他，他越挑釁，她就越是不理會，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253":{"tag":"","content":"她極力控制住聲音裡的顫抖，“我才不會為你這種人掉眼淚。”"},"254":{"tag":"","content":"“那你會為什麼掉眼淚，為考試不及格？告訴你，方法不對，你把頭敲碎在桌子上也還是不會。我看你不光腦子不夠用，嘴巴也啞了，不會做你就不會問？”"},"255":{"tag":"","content":"這時蘇韻錦已經背對着程铮，他話說完了，她像沒聽見一般，程铮也覺得有些無趣。"},"256":{"tag":"","content":"自習開始快十五分鐘，蘇韻錦的草稿本才被人從腦後扔回桌上，她翻開來，發現空白處多了幾行陌生的筆迹，上面是那道化學題的詳細解題步驟。"},"257":{"tag":"","content":"次日，輪到蘇韻錦和宋鳴值日，由于正值酷暑，教室裡的開水也喝得快，每天早上和中午上課前，值日生都需要去打水。下午那一次正趕上太陽最大的時候，宋鳴雖然是個男生，但手裡的力氣也沒比蘇韻錦大多少，兩大桶開水提到教室門口，蘇韻錦已經汗流浃背了。"},"258":{"tag":"","content":"教室裡的人蜂擁而出，搶着往杯裡裝水，蘇韻錦幾乎是最後一個。她才接了半杯水，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程铮一下子搶到她身前。"},"259":{"tag":"","content":"“你是值日生，應該禮讓三先才對。”他大咧咧地将她擠開。"},"260":{"tag":"","content":"“和女生搶，沒風度。”蘇韻錦沒好氣地諷刺道。"},"261":{"tag":"","content":"他一定又是趁午休時間去了球場，全身上下像被水洗過一樣大汗淋漓，淺藍色的校服被汗水暈開，貼在背上。蘇韻錦起初離他太近，一股汗味撲鼻而來，她皺眉後退幾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262":{"tag":"","content":"這麼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也被程铮看在眼裡，他不懷好意地轉過身，笑道：“你要什麼風度，這樣好不好哈？”他一邊說，一邊故意用力甩頭，這下蘇韻錦就更遭秧了，汗水星星點點地灑濺到她身上，來不及蓋上的水杯也中招了。"},"263":{"tag":"","content":"“你有病吧！”蘇韻錦氣憤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看着自己杯裡的水忽然有些作嘔，好容易收起把熱開水往他身上潑的念頭，冷着臉在角落裡将水倒了。"},"264":{"tag":"","content":"程铮看着她的舉動，陰陽怪氣地說道：“浪費！哦，我忘了，你們村口就有條小河，難怪沒有交水費的概念。”"},"265":{"tag":"","content":"他話裡有話。周子翼常常借着那首叫《小芳》的歌奚落蘇韻錦是村裡來的姑娘，程铮以前倒是從沒參與過，原來也是一丘之貉，好像身為城裡人就高人一等。"},"266":{"tag":"","content":"“你比我倒掉的水還惡心。”她看都沒看他，徑直上前繼續裝水，沒料到開水桶裡的水已見底，程铮打到的正好是最後一杯。"},"267":{"tag":"","content":"蘇韻錦一言不發捧着空杯回了教室。"},"268":{"tag":"","content":"沒水喝的夏日午後并不好過，熬到第二節課結束，蘇韻錦的喉嚨幹得直冒火，隻得去找莫郁華借水。莫郁華杯裡也沒剩多少，雖給了她一半，也不過兩口。"},"269":{"tag":"","content":"蘇韻錦本來已經渴得有些難受了，背後再被人用筆戳來戳去簡直讓人發瘋。不理他，就是不回頭，不讓他找碴得逞，這簡直成了一種艱難的催眠。可他還在戳，還戳！蘇韻錦終于破功了。"},"270":{"tag":"","content":"“你到底想幹嗎？”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堪稱猙獰。"},"271":{"tag":"","content":"周子翼不在座位上，程铮将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裡面還剩半杯水，他表情古怪。"},"272":{"tag":"","content":"“要不要？”印象中他的聲音從來沒有壓得如此之低。"},"273":{"tag":"","content":"“不要！”蘇韻錦想也沒想地拒絕了，誰知道他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274":{"tag":"","content":"“裡面沒毒！”程铮又恢複了惡形惡狀。"},"275":{"tag":"","content":"“可是有你的口水。”蘇韻錦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說完後耳根才有些發燒。"},"276":{"tag":"","content":"程铮也呆了一下，随即擰開杯口，咕咚咚地将半杯水一飲而盡。"},"277":{"tag":"","content":"“渴死你活該！”"},"278":{"tag":"","content":"“開水事件”之後，程铮莫名地消停了不少，當然也有可能是期中考試在即，他顧不上搭理蘇韻錦。總之蘇韻錦是求之不得，頗享受了一段消停的日子，正好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複習中去。唯一煩惱的是，程铮雖然不再找麻煩，但是他把腳伸到蘇韻錦凳子下方晃啊晃的壞毛病一點沒改，嚴重時，颠得蘇韻錦像坐轎子一樣。不過他難得閉嘴了，蘇韻錦也不會主動和他說話，實在受不了，她就做了自己最不喜歡的一件事—向老師打小報告。"},"279":{"tag":"","content":"她趁班主任老孫到教室檢查時把這個情況反映了上去，老孫馬上找了程铮問話。可程铮一口咬定他不是故意的，還把責任都歸罪于課桌太矮，排與排之間行距又太窄，導緻他的腳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他說得誠懇，老孫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對他倆都說教了一番，無非是同學之間要團結友愛，互相了解，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280":{"tag":"","content":"程铮在老孫面前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蘇韻錦卻氣憤難平，她不用回頭也能想象出他那副得意的嘴臉。果然，除了老孫在場的時候他稍稍收斂之外，一逮着機會又故技重演。"},"281":{"tag":"","content":"數學期中考試那天，按學号排座程铮還是坐在蘇韻錦後面。他完成得早，考試結束前二十分鐘就在座位上無所事事了，偏又不肯交卷，于是蘇韻錦的凳子又颠簸了起來。那時，卷子上的應用題她連一道題都沒寫完，急得滿頭大汗，早餐又沒吃多少東西，被他晃得差點吐出來。她回頭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沒料到他誇張地做了個把試卷遮擋起來的動作，使得監考老師反過來給了蘇韻錦一個警告。"},"282":{"tag":"","content":"蘇韻錦氣得不行，偏不信收拾不了他，抓狂之下也就豁出去了，她悄無聲息地翹起自己的凳子腿，對準他大大咧咧的腳壓了下去。"},"283":{"tag":"","content":"這回程铮的腳猛地縮了回去，不過嘴上卻沒有發出聲響，蘇韻錦知道這一下不可能一點都不疼，想必在考場上他也不敢做得太出格。這樣的教訓還真有效果，考試結束前，他的腳都很聽話。"},"284":{"tag":"","content":"事後，蘇韻錦靜候程铮的報複，以他一貫吃不得半點虧的脾氣，不找她算賬才怪。她想好了，要是他做得實在過分，自己也沒必要繼續和他較勁，直接去找老孫，說什麼也要把位置給換了。第二天早上實體考試前，看着程铮走進考場時有些不自在的腳，蘇韻錦心中大快，就算他也給自己腳上來這麼一下，她都覺得值了。"},"285":{"tag":"","content":"詭異的是，直到期中考試的成績下來，程铮依然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有一天蘇韻錦聽到周子翼問他的腳是怎麼回事，他竟然說是自己踢球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周子翼納悶地問，踢球怎麼會有挫傷，程铮急起來，說自己愛怎麼傷就怎麼傷。"},"286":{"tag":"","content":"他這麼沉得住氣，蘇韻錦反而有些不安，總疑心他會忽然使出什麼損招。可是很快她就顧不上為這事擔憂了，她的期中成績排名還是很不理想，好不容易在新學期樹立起來的勇氣，又被強烈的挫敗感擊碎了。"},"287":{"tag":"","content":"恐怕這下程铮更有了看不起她的理由，蘇韻錦再讨厭他，也不得不承認人和人之間是存在差距的，大家坐在同樣的教室，聽同樣的課，效果卻是天差地别。程铮不是莫郁華那樣恨不得每天創造二十五個小時來讀書的狠角色。正常的課業之餘，人家該玩的一點也沒耽擱，除了隔三岔五地偷偷去踢球，聽說下了晚自習之後回去還要玩一會兒遊戲。"},"288":{"tag":"","content":"周子翼的成績比蘇韻錦還差勁，他和程铮不一樣，程铮該用功的時候還是不敢馬虎的，周子翼的整個心思都不在學習上，整天吊兒郎當，不過他是沒什麼所謂，班上誰不知道他有個有錢的老爹，每次學校有需要，他老爹就慷慨得很，是以就算他上課的時候也在玩遊戲機，老師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考不考得上大學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他家裡有的是路子，實在不行還能往國外走。"},"289":{"tag":"","content":"程铮的家境蘇韻錦不是很清楚，他倒不像他的好哥們一樣滿身纨绔習氣，但吃穿用度也都不算差。周靜說孟雪的父母和程铮他爸在一個機關上班，以孟雪的做派，想必他們都算是小康人家的孩子。蘇韻錦不能和他們比，就像莫郁華說的，對于她們這樣的人來說，聯考是唯一的出路。可她這麼不争氣，一旦名落孫山，她能往哪裡去？"},"290":{"tag":"","content":"最近她和家裡通過一次電話，得知爸爸的病況又加重了，最嚴重的一次去縣醫院住了幾天，花去的醫藥費近一半不在學校的醫療保險之内，是以他又急急忙忙地出了院，現在在家休養，正常的授課也沒法保證了。前兩天學校又讓交了一筆參考書的錢，雖然在别人看來不算多，但蘇韻錦不願向家裡開口，原本就緊巴巴的生活費就更加少得可憐，她必須費盡心思盤算着要怎麼樣才能用剩餘的夥食費撐到月底。學校食堂的飯菜雖然都不貴，可眼前也成了奢侈，最後她從莫郁華那裡學到了一個辦法。"},"291":{"tag":"","content":"莫郁華家裡也很困難，她的晚餐基本上就是兩個饅頭，最多配點老家帶過來的鹹菜。蘇韻錦的窘境被她看在眼裡，嘴上沒說什麼，但至少鹹菜還是願意拿出來分享。于是蘇韻錦也是每隔一天就吃一頓饅頭就鹹菜，反正管飽。"},"292":{"tag":"","content":"學校有個私人承包的面點攤，開在小賣部的門口，下午下課以後，蘇韻錦洗了頭，又提了瓶熱開水，慢騰騰地朝小賣部走去。"},"293":{"tag":"","content":"小賣部在宿舍的另一邊，一路上要經過操場和運動場。每天這個時候，這一帶都熱鬧非凡，不少本地的學生不回家吃飯，就會在球場上消耗自習前的時光。走過足球場時，一個球滴溜溜地滾到蘇韻錦身旁，要是往常，她或許還會好心地将球抛回球場，可此時正心事重重，也沒心思理會。很快球場裡跑出個人，追上來把球一腳踢了回去。"},"294":{"tag":"","content":"“蘇韻錦，你是遊魂還是什麼？一點助人為樂的精神都沒有。”球傳回了球場，追球的人卻還沒走。"},"295":{"tag":"","content":"蘇韻錦故意看了眼他的腳，看來那點傷并不足以影響他，那麼快又生龍活虎地殺回了球場。"},"296":{"tag":"","content":"她不想和他廢話，繼續走她的路，程铮卻叫住了她，不懷好意地湊近。"},"297":{"tag":"","content":"蘇韻錦疑心他又要把滿頭的臭汗甩到自己身上，警惕地退了兩步。"},"298":{"tag":"","content":"“你想幹嗎？”"},"299":{"tag":"","content":"“看看你臉上的晦氣，披頭散發的，像死了爹媽一樣。”"},"300":{"tag":"","content":"說者無心，這話在蘇韻錦聽來卻無比刺耳。她想找出同樣惡毒的話來咒罵他，憋了許久，最後才冒出一聲，“呸！”"},"301":{"tag":"","content":"“你這是去哪裡？”程铮好奇地問。"},"302":{"tag":"","content":"“關你什麼事！小心我告訴老師。”她指的是他踢球的事，進入高二之後，學校已經明令禁止課餘時間踢球，怕他們玩野了，上課的時候心收不回來。他這是明知故犯。"},"303":{"tag":"","content":"程铮嗤笑道：“沒見過比你還沒勁的人。”"},"304":{"tag":"","content":"這時球場上傳來了不耐煩的催促聲，她這個沒勁的人才得以脫身。走到小賣部門口，蘇韻錦拿了兩個饅頭，剛掏出飯票，又聽見有個聲音在不遠處說道："},"305":{"tag":"","content":"“老闆娘，給我一瓶水。”"},"306":{"tag":"","content":"蘇韻錦瞥了他一眼，真是哪裡都少不了他。"},"307":{"tag":"","content":"果然，他看到她手裡拿的饅頭，又大驚小怪起來，“你晚上就吃這個？”"},"308":{"tag":"","content":"蘇韻錦臉一熱，回道：“跟你沒關系。”"},"309":{"tag":"","content":"“就你這樣還減肥？我看你是吃錯藥了。”"},"310":{"tag":"","content":"“我還偏就愛吃這個。”她心中惱火，拿出其中一個饅頭，當着程铮的面咬了一大口，拎起熱水瓶就走。"},"311":{"tag":"","content":"過了幾天，蘇韻錦買饅頭時又撞見了他，這次她壓根就不打算和他說話。"},"312":{"tag":"","content":"程铮拿了瓶水，又買了個面包，當場拆開包裝袋聞了聞，自言自語道：“怎麼這個味？”"},"313":{"tag":"","content":"他大聲叫着店主：“老闆娘，你這裡的垃圾桶在哪裡？”"},"314":{"tag":"","content":"小賣部裡胖胖的老闆娘一臉無奈地指了指垃圾桶的位置，程铮作勢就要扔，嘴上還說着：“現在的東西是越來越不能吃了。”"},"315":{"tag":"","content":"蘇韻錦實在是看不慣他這副德行，本來還以為他比周子翼好那麼一點，誰知道也是個被寵壞了的家夥，不識人間疾苦，好端端的面包說扔就扔，旁人看了都心疼。"},"316":{"tag":"","content":"“你要不要那麼浪費！真該把你這種人送到窮地方餓上幾年。”她拿着兩個饅頭氣憤地責備道。"},"317":{"tag":"","content":"程铮沒好氣地說：“這面包有股怪味。”"},"318":{"tag":"","content":"老闆娘張了張嘴，沒有作聲。"},"319":{"tag":"","content":"“怪你個頭！”蘇韻錦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320":{"tag":"","content":"“有本事你給我吃一口看看！”程铮蠻橫地把拆了封的面包塞給她，好像她是個行走的垃圾桶。"},"321":{"tag":"","content":"蘇韻錦咽不下這口氣，奪過來就把面包往嘴裡送，她用力地嚼了嚼，隻嘗出了面包的香甜味，如果換作是他吃饅頭吃到想吐，想必也會覺得吃什麼都是美味佳肴吧。"},"322":{"tag":"","content":"她想到這裡，忽然遲疑了，有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賭氣的咀嚼也慢慢停了下來。"},"323":{"tag":"","content":"“這面包根本就沒有問題。”她看着程铮說。"},"324":{"tag":"","content":"程铮一愣，揚着下巴恥笑道：“吃慣了饅頭的人就是不一樣。”"},"325":{"tag":"","content":"蘇韻錦把那個面包放在一邊。"},"326":{"tag":"","content":"“對不起，我吃了一口。扔不扔随便你。”她低着頭，“程铮，我再說一次，我吃我的饅頭，跟你沒關系。”"},"327":{"tag":"","content":"古怪的事情接二連三地出現。下了晚自習，大家都收拾東西離開，程铮忽然踢了踢蘇韻錦的凳子。"},"328":{"tag":"","content":"“喂，你東西掉了。”"},"329":{"tag":"","content":"蘇韻錦半信半疑地低頭看腳下，自己的桌子底下竟然有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紙鈔。她當然不會認為那是自己的—自從把身上的錢都換成了飯菜票之後，她身上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十元以上的整錢了。"},"330":{"tag":"","content":"“不是我的。”她面無表情地說。"},"331":{"tag":"","content":"程铮皺眉道：“那是鬼的？”"},"332":{"tag":"","content":"“程铮，走啦！”周子翼在教室外等了一會兒，又走了進來，他眼尖，剛靠近視線就鎖定了地闆上的某一處，“咦，地上有錢。”"},"333":{"tag":"","content":"“又不是你的。你沒見過錢？”程铮臉色不好看。"},"334":{"tag":"","content":"周子翼卻好像沒發覺一般，歪着腦袋思索道：“我想想，我說這兩天怎麼稀裡糊塗的不知道把錢塞哪裡去了……”"},"335":{"tag":"","content":"程铮用力推着他的肩膀和他一塊往外走，“行了吧，你的錢都塞到網吧小妹的口袋裡了。”"},"336":{"tag":"","content":"“那地上的錢是誰的，你們都不要？”周子翼笑着說。"},"337":{"tag":"","content":"程铮漠不關心地說：“關我什麼事，誰撿到算誰的。”"},"338":{"tag":"","content":"第二天下午，老孫在上課前提起，昨天班上的蘇韻錦同學在教室裡撿到了五十元錢，是誰丢的可以到他那裡領回來，如果無人領取，錢将充作班費。他還重點表揚了蘇韻錦同學拾金不昧的精神，号召大家都向她學習。"},"339":{"tag":"","content":"蘇韻錦并不習慣被當衆表揚，低着頭，仿佛老師嘴裡說着的事和自己全無關系。"},"340":{"tag":"","content":"那天傍晚，她吃過飯和莫郁華一塊提前到教室看書，一打開自己的課桌抽屜，好幾張飯菜票從縫隙裡掉了出來。她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彎腰一張張撿起來整理好，收在筆盒裡。晚上，她正看着英語書，很少多嘴的宋鳴忽然問：“這一頁的内容有問題嗎？”"},"341":{"tag":"","content":"“什麼？”"},"342":{"tag":"","content":"“你兩節課都沒有翻頁。”"},"343":{"tag":"","content":"放學後，蘇韻錦獨自在教室磨蹭了一會兒，值日生把燈關了一半，說：“蘇韻錦，你還不走？”"},"344":{"tag":"","content":"“哦，馬上。”她好像下定決心一般，鎖好抽屜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沿着通往校外的方向一路小跑，最後，在學校的自行車棚前停了下來。"},"345":{"tag":"","content":"程铮正推着車走出來，今天周子翼沒有跟他一起，同樣推車和他并肩的人是孟雪。"},"346":{"tag":"","content":"他看到蘇韻錦時明顯一怔，但很快又裝作沒她這個人一樣，一邊和孟雪說話，一邊從她身邊走過去。"},"347":{"tag":"","content":"“程铮你等一下。”因為緊張的緣故，蘇韻錦的聲音聽起來比往常要尖厲一些。她說完這句話，程铮又往前走了幾步，終于停了下來。他和孟雪低聲說了一句話，孟雪便回頭看了蘇韻錦一眼，默默推着車走開，在十幾米開外的地方等着自己的同伴。"},"348":{"tag":"","content":"“你是在叫我？”他明知故問。"},"349":{"tag":"","content":"蘇韻錦見他不肯走過來，便自己走近了一些。她什麼都沒說，直接掏出那一小疊飯菜票遞還給他。"},"350":{"tag":"","content":"“你幹什麼？”程铮沒有接，雙手緊緊地握着自行車把手。"},"351":{"tag":"","content":"“這句話應該我問你。”"},"352":{"tag":"","content":"“莫名其妙！”"},"353":{"tag":"","content":"“你以後不要這樣了。”"},"354":{"tag":"","content":"“誰告訴你這東西是我的？”"},"355":{"tag":"","content":"蘇韻錦不再開口，伸出去的手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車棚前燈光昏暗，不時有人從一旁經過，他們站立的姿勢都顯得十分僵硬，離得這麼近，對方的面孔卻那樣模糊，說的話也是雞同鴨講。"},"356":{"tag":"","content":"程铮忽然極度讨厭那隻固執的手，比讨厭它的主人更甚。"},"357":{"tag":"","content":"他率先沉不住氣了，奪下她手裡的東西往旁邊的花圃裡一扔。"},"358":{"tag":"","content":"“這樣行了吧？”"},"359":{"tag":"","content":"他的語氣格外惡狠狠的，蘇韻錦沉默片刻，低頭從他身邊走開。天氣已經入秋了，一入夜就有些涼，她身上的長袖襯衣顯得有些單薄，他卻還是一身夏天的打扮。裸露出來的腳踝上方有淺褐色的陰影，那是上次被她的凳子腳擦傷後留下的疤。她當時是怎麼下的重手？心要有多硬才能在别人疼的時候毫無知覺。"},"360":{"tag":"","content":"走過孟雪身邊時，她們都刻意沒有看對方。蘇韻錦加快了步子，可她有一種錯覺，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跟随着自己。"},"361":{"tag":"","content":"期中考試的再次失利讓蘇韻錦意識到不講究方法的埋頭苦學是沒有多大用處的。從那以後碰到弄不明白的題，她開始壯着膽子單獨去問老師，有時也請教她的同桌宋鳴。"},"362":{"tag":"","content":"宋鳴教她的一些巧記單詞的技巧的确派得上用場，但是在她最弱項的數學和化學上，他講解起來也相當費力。蘇韻錦很慚愧，自己一定是基礎太差了，了解能力也不行。幸而宋鳴是個心眼不錯的男生，并不因為她的笨拙而嘲笑她，有時間就盡可能耐心地給她慢慢講。"},"363":{"tag":"","content":"他們的聲音已經放得很低，可是仍然有人覺得自己被打擾了。程铮不止一次當面說他們“叽叽咕咕”，吵得他沒法專心學習。蘇韻錦也按捺着性子給他道歉，後來就隻在下課的時候才向宋鳴請教，以免又落了話柄給别人。"},"364":{"tag":"","content":"那天宋鳴正在和蘇韻錦讨論一道幾何題。"},"365":{"tag":"","content":"“你看，我們可以在A和M之間畫條虛線，想要證明MN垂直于SC，首先，SA垂直于面ABC……”"},"366":{"tag":"","content":"正講得頭頭是道，後面忽然有人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367":{"tag":"","content":"“别理他。”蘇韻錦低聲說。"},"368":{"tag":"","content":"宋鳴遲疑了一下，“哦……也就是說SA垂直于……”"},"369":{"tag":"","content":"“你用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笨方法。”程铮聽不下去了。"},"370":{"tag":"","content":"宋鳴無辜地看着程铮，“可是這樣也沒錯吧，還能混一點步驟分。”"},"371":{"tag":"","content":"“狗屁。哪裡用得了那麼複雜，你就不怕把她有限的腦細胞攪糊了。”"},"372":{"tag":"","content":"“這個……我是想AC之間相連，假如AMC和SA……”"},"373":{"tag":"","content":"“這道題明明考的就是線面垂直的性質定理。要證明MN垂直于SC，可證SC垂直于面ANM，已知AN垂直于SB，是以你隻要證明AN垂直于BC不就行了，說那麼一大堆，不知所雲。”他皺着眉一臉較真的神情，好像必須證明他說的是真理。"},"374":{"tag":"","content":"“我先去趟廁所。”宋鳴果斷尿急。蘇韻錦置身事外一臉茫然。"},"375":{"tag":"","content":"程铮受不了地說：“你張着嘴的樣子像個白癡。我剛才告訴你的方法記住沒有？”"},"376":{"tag":"","content":"蘇韻錦訝然，“你剛才是對我說話？”"},"377":{"tag":"","content":"“我在對豬說話。你到底聽明白沒有？”"},"378":{"tag":"","content":"“你說得太快了。”蘇韻錦臉一紅。"},"379":{"tag":"","content":"“就你這智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低頭在自己的稿紙上利索地塗畫了一陣，氣勢洶洶地拍到她桌子上，“拿去，懶得看你那副樣子。”他匆忙走了出去，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留給對方。等到上課鈴聲再次響起，他從走廊回來，就看見蘇韻錦揚着手裡的稿紙不知道想要對他說什麼。"},"380":{"tag":"","content":"“你别想多了，我沒那麼多工夫瞎好心，純粹是受不了别人那麼笨。”他趕在她開口前搶白。"},"381":{"tag":"","content":"“我看是你想多了。我就是想問這中間一行是什麼意思？”"},"382":{"tag":"","content":"“照着抄都不會？”"},"383":{"tag":"","content":"“明明你的字太潦草。”"},"384":{"tag":"","content":"“哪裡？”程铮接過稿紙仔細地看，“說你笨還不承認。還傻坐着幹嗎？你不回頭我怎麼說？”"},"385":{"tag":"","content":"宋鳴在一旁忽然笑了起來。"},"386":{"tag":"","content":"程铮納悶地問：“你笑什麼？”"},"387":{"tag":"","content":"周子翼代替宋鳴回答道：“他是想說，你們兩個‘叽叽咕咕’的一點都不吵。看我幹嗎？繼續繼續。”他說完接着看自己的雜志，宋鳴也笑着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功課裡。"},"388":{"tag":"","content":"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坐在他們周圍的同學都驚訝地發現，程铮和蘇韻錦的關系有了微妙的改善。程铮不再像過去那麼厭惡蘇韻錦，也不再頻繁地找她的碴。蘇韻錦遇到不明白的題目，除了英語會問宋鳴之外，其餘的都會回頭低聲求助于程铮。他雖然每次都是滿臉被打擾的郁悶神情，但解釋起來卻唯恐不夠詳盡。"},"389":{"tag":"","content":"程铮脾氣大，又沒有什麼耐心，蘇韻錦的基礎不行，多問幾次他就會生氣，一邊罵她笨一邊咬着牙繼續講。蘇韻錦偶爾也會受不了他的态度頂撞幾句，兩人一言不合，程铮就會跳腳。蘇韻錦則鮮少與他争辯，一來二去之間，她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氣，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樣，铮铮如鐵，甯折不彎，指望從他嘴裡聽到什麼動聽的話，還不如用那工夫說服自己趁早絕了這個念頭。可他人不壞，一如大多數家庭幸福的孩子那樣心思單純，隻不過被寵得有些驕橫，但喜怒都寫在眉眼間，至少她可以一眼看穿。"},"390":{"tag":"","content":"是以，程铮實在過分的時候，蘇韻錦最多冷着臉背對他，任他發脾氣。他的脾氣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通常不出半小時，就可以看到他用筆戳戳蘇韻錦的背，主動說：“哎，你怎麼了？我剛才還沒講完呢。你過來，我繼續給你說……你這人脾氣怎麼就那麼大呢？”"},"391":{"tag":"","content":"程铮誨人不倦的方式雖然粗暴，但不可否認他的解題思路往往是最簡潔有效的。在他過于積極主動的幫教之下，蘇韻錦也逐漸被他罵出了一些竅門。當然，數理化這玩意想在短時間内實作分數的突飛猛進是不現實的。但期末考試前的幾次測驗，蘇韻錦的成績逐漸有了改觀，數學和化學也在艱難地朝着及格邁進。"},"392":{"tag":"","content":"高三下學期開學沒多久，學校就安排了一次家長會，除了對學生在校表現做階段性的總結，其餘的便是聯考前的總動員。"},"393":{"tag":"","content":"雖說大家都對這次家長會相當重視，但是當蘇韻錦看到爸媽同時出現在學校裡的時候依然十分意外。要知道她爸爸寒假裡幾乎都在卧床休息，身體卻每況愈下，一家人的春節也草草地過了。從老家的縣城到市裡要坐兩個小時左右的汽車，蘇韻錦看着爸爸蠟黃的臉色和枯瘦的身子，又是心疼又是難過。"},"394":{"tag":"","content":"按照慣例，家長們先是集合在學校的禮堂開大會，然後才分别到子女所在的班級和任課老師座談。這前半部分是沒有學生什麼事的，蘇韻錦把爸媽送到禮堂門口就回了宿舍。她一方面怕爸爸的身體吃不消，另一方面又唯恐自己在校的表現讓家人更為失望，心中很是忐忑。"},"395":{"tag":"","content":"剛洗好了一整桶衣服，周靜從外面跑回來通知蘇韻錦和莫郁華去禮堂幫忙搬桌子。那時動員已經結束，家長們都去了教室，周靜指派給蘇韻錦和莫郁華的任務并不輕松，她們二人得把一張笨重的大桌子擡回倉庫。"},"396":{"tag":"","content":"倉庫所在的位置相當偏僻，這天是周末，一路上沒有什麼人，當她們走到倉庫附近，忽然聽到玻璃被敲擊發出的刺耳聲響時，都吓了一跳。莫郁華示意先把桌子放下，她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蘇韻錦則在原地等待。"},"397":{"tag":"","content":"片刻，有個人急匆匆地從前方道路的拐彎處跑了過來，卻是個男孩子模樣，等他走近了，蘇韻錦才發現來人是周子翼。"},"398":{"tag":"","content":"蘇韻錦今早見到了周子翼的“家長”，那是個年紀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時髦女郎，開着輛拉風的小車，不知道什麼牌子，貌似很名貴，一出現就吸引了無數眼球。可蘇韻錦從沒有看到周子翼臉色那麼難看過，招牌似的痞笑也不見了。聽人說那女的是周子翼父親的秘書，可周靜在宿舍裡笑嘻嘻地說，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秘書”，要不怎麼能代替老闆出席家長會呢，說不定那女人以後真的會成為周子翼的“家長”也不一定。"},"399":{"tag":"","content":"他跑到這個角落來幹什麼？蘇韻錦有些納悶，她相信沒有人能差遣得了周大少爺來做搬運工。周子翼經過時也看到了她，神色很不自然。"},"400":{"tag":"","content":"又一會兒莫郁華折返，蘇韻錦問她，她隻說“沒事”，兩人繼續擡着桌子艱難地往前走，過了那個彎道，不遠處的開闊地停了好幾輛車，其中最醒目的正是周子翼家的那輛，走近了看，前擋風玻璃被砸出個大裂口，碎玻璃撒了一地。"},"401":{"tag":"","content":"“莫郁華，這是不是……”蘇韻錦很難不将眼前的情景和周子翼方才的異樣聯系起來，可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郁華應該比她清楚。"},"402":{"tag":"","content":"然而莫郁華搖了搖頭說：“我什麼都沒看見。”"},"403":{"tag":"","content":"她那張樸實的面孔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可越是這樣撇得幹幹淨淨就越像有事瞞着她。蘇韻錦畢竟不是多事的人，即使心中尚有疑問，别人不願意說，事不關己，她也不好追問。"},"404":{"tag":"","content":"大木桌送到了倉庫，苦差并沒有結束，倉管員說這桌子根本不歸他管，讓她倆擡去教學樓。兩人心中暗自叫苦，一定是周靜這傳話的聽錯了，害得她們來回折騰，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擡吧！"},"405":{"tag":"","content":"她倆都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但桌子着實不輕，回到教學樓下時兩人背上都冒了汗。樓梯處人聲鼎沸，原來個别班的家長座談會也散了。"},"406":{"tag":"","content":"擔任從業人員的周靜看見她們，連連說不好意思，其實這桌子是教務處的，還要“麻煩”她們再跑一趟。"},"407":{"tag":"","content":"再好脾氣的人聽到這種話都難免氣憤，蘇韻錦想不幹了，一時又找不到理由，正生悶氣，後腦勺忽然一痛。她回頭，一截粉筆頭掉落在她腳邊，不遠處是裝作沒事人一樣站在假山水池前的程铮。"},"408":{"tag":"","content":"不用說，這麼無聊的事除了他沒人會幹，蘇韻錦白了他一眼，回過頭準備和周靜理論，沒想到手臂上又挨了一下，雖不是很痛但也讓人不勝其煩。"},"409":{"tag":"","content":"“有完沒完？”她沉着臉對程铮說，“我現在沒工夫搭理你。”"},"410":{"tag":"","content":"程铮嘲笑道：“不就做個搬運工嗎？有什麼好神氣的。”"},"411":{"tag":"","content":"“有本事你來搬！”"},"412":{"tag":"","content":"“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蠢，被人當猴子耍。換了我就把桌子放在路中央，看老師找誰的麻煩。”他說着不知又從哪摸出幾個粉筆頭，一下一下朝她扔，“說不定你真是猴子，看你那傻乎乎的樣子！”"},"413":{"tag":"","content":"蘇韻錦伸手去擋，粉筆灰撒在衣服上，“你再扔一個試試看。”"},"414":{"tag":"","content":"“這可是你說的！”"},"415":{"tag":"","content":"實在氣得不行，蘇韻錦撿起最近的一截粉筆想要扔回去。程铮忽然“哎喲”一聲，他的耳朵被一個從樓上下來的婦人用力擰了一把。"},"416":{"tag":"","content":"“幹什麼，痛死了！”他搓着耳朵嚷嚷。"},"417":{"tag":"","content":"那婦人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在樓上就看見了。誰教會你欺負女孩子的，沒出息的家夥，回去讓你爸收拾你。”"},"418":{"tag":"","content":"“那你欺負男孩子就有理了？”程铮讪讪地回嘴，當着别人的面很沒有面子。"},"419":{"tag":"","content":"那婦人面向蘇韻錦的時候很是和善，“對不起了，同學。”"},"420":{"tag":"","content":"蘇韻錦看那婦人眉眼間和程铮有些神似，又觀察了他倆的舉止對話，心知多半是程铮的母親。程母衣着考究，身材容貌都保養得非常好，實在很難相信她有個那麼大的兒子。蘇韻錦也沒有想到這番鬧劇會讓對方的家長撞見，雖說是程铮理虧，可心裡卻有些緊張，背在身後的手無意識地揉着那截粉筆頭，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一手的白灰。"},"421":{"tag":"","content":"“沒事。”她小聲回應道。"},"422":{"tag":"","content":"這時大多數家長都到了樓下，蘇韻錦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趕緊幾步迎上前去。"},"423":{"tag":"","content":"“爸，你還好吧。媽你也是的，幹嗎不勸勸我爸，還讓他跑這兒一趟。”"},"424":{"tag":"","content":"“我怎麼沒勸，你爸非來不可。”蘇母也擔憂地看着丈夫有些吓人的臉色。"},"425":{"tag":"","content":"蘇父幹瘦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我應該來的。”"},"426":{"tag":"","content":"“我的成績是不是又讓你們失望了？”蘇韻錦難過地說。這一刻她多麼希望自己是程铮，成績出衆，飛揚跳脫，哪怕偶爾做錯事被擰耳朵，他父母心中想必也是為他自豪的。"},"427":{"tag":"","content":"他們邊走邊說，蘇父的腳步十分緩慢，氣卻喘得很急，“傻孩子，你們孫老師誇你進步很大，平時學習也很認真，還會……還會虛心請教别的同學……”"},"428":{"tag":"","content":"“叔叔好，阿姨好！”憑空冒出來的大嗓門吓得蘇韻錦手中的粉筆滴溜溜地落地，一擡頭就看到兩行大白牙。"},"429":{"tag":"","content":"蘇韻錦的父母也都一愣，不明是以地站在原地。"},"430":{"tag":"","content":"“我是程铮，坐在韻錦後面，我們經常切磋學習，她非常虛心……”他刻意強調了最後兩個字，生怕遺漏了重點。"},"431":{"tag":"","content":"蘇韻錦滿頭黑線，面紅耳赤。沒人在意他是誰，也沒人想過要和他打招呼，他這是哪門子的詭異禮節？"},"432":{"tag":"","content":"蘇母也是老實巴交的人，不明狀況之下趕緊笑着說：“哦，那真謝謝你了……”她本還想客套幾句，忽然察覺身邊的丈夫身體晃了晃。"},"433":{"tag":"","content":"程铮也詫異地說了句：“叔叔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434":{"tag":"","content":"“沒……沒事……”蘇父話剛說完，身體一軟，蘇母的手一時間承受不了丈夫整個人墜下來的重量，頃刻間蘇父倒在程铮的面前。"},"435":{"tag":"","content":"接下來的情節仿佛一場兵荒馬亂的電影，尖叫、哭泣、呼救……身邊的人迅速地跑來跑去，蘇韻錦隻來得及看到程铮驚駭的臉，然後在救護車來臨之前，她一直緊緊握着爸爸的手，殘留的白色粉筆灰被爸爸掌心冰涼的汗水還有她的眼淚濡濕。"},"436":{"tag":"","content":"後來蘇韻錦明白了爸爸為什麼要堅持帶病來這一趟，因為他知道，這将是他最後一次出席女兒的家長會了。"},"437":{"tag":"","content":"蘇父患有肝癌，晚期的。媽媽知道，家裡人都知道，隻不過瞞着蘇韻錦，因為怕她傷心憂慮之下耽誤了聯考。誰都沒想到他一口氣沒有撐到離開學校，當場人事不知，這下不但瞞不了女兒，全校的人幾乎都知道了。"},"438":{"tag":"","content":"病發後蘇父一直住在省城的醫院，蘇韻錦請了兩天假陪着，學校方面也派來了老孫為代表，送了鮮花水果和一些慰問金。"},"439":{"tag":"","content":"對于肝癌晚期的患者來說，醫院做的最大努力就是盡可能地減輕他的痛苦，蘇父清醒之後就一直要求放棄治療，可身為家人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痛苦走完最後一程，那些昂貴的針劑和藥片總算換來了病人短暫的安睡。"},"440":{"tag":"","content":"也是到了這個地步，蘇韻錦才得知自己家裡已不僅僅是毫無積蓄，說是債台高築也毫不為過。為了爸爸的病，媽媽把能借的親友們都借遍了。老孫也了解到了這一情況，蘇韻錦回校上課之後，學校團委主動發起了一場為她家募捐的活動，同學們紛紛慷慨解囊，她所在的理（四）班自然最為踴躍。為此班上還特意搞了個小小的儀式。"},"441":{"tag":"","content":"蘇韻錦捧着大紅的捐款箱站在講台前，同學們排成一條長龍陸續把錢投進箱子裡。十塊、二十塊、一百……就連生活同樣捉襟見肘的莫郁華也把三十二塊八的零錢塞給了她。程铮捐得最多，他走上來時什麼都沒說，蘇韻錦也沒有擡頭，隻是看着他手裡的錢被笨拙地塞進箱子，然後紛紛落下，像蝴蝶死去後的翅膀。"},"442":{"tag":"","content":"蘇韻錦同樣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443":{"tag":"","content":"最後，班裡的團支書孟雪将慰問信親自交到蘇韻錦手中，她低聲安慰着蘇韻錦，那麼親切懂事，還特意提到了她的好朋友程铮把所有的零花錢都捐了出來。"},"444":{"tag":"","content":"“其實他是個很善良的人，最看不得别人可憐。這個你知道的。”"},"445":{"tag":"","content":"蘇韻錦點頭，她當然懂得，因為她在别人眼裡一直都那麼可憐。孟雪說完了一番得體的話，微笑着站到了蘇韻錦身邊，眼前閃光燈晃過，白花花的，讓人有流淚的欲望。"},"446":{"tag":"","content":"團支部專門請來的通訊社成員用相機記錄了這溫暖的一刻，照片在學校的宣傳欄上整整挂了兩個月。照片裡的蘇韻錦雙眼低垂，誰也不知道那長長睫毛遮蓋下的雙眼裡藏着什麼。"},"447":{"tag":"","content":"高三就是一段題海沉浮的日子，越遊到後半段水位就越深，聯考一天不結束，誰都别想靠岸。蘇韻錦家裡雖然遭受巨變，但同樣被要求以學習為重，别的事都要暫時放到一邊，她隻能利用周日下午那半天的休息時間去醫院陪爸爸說說話。她想給爸爸講一些學校裡的趣事，卻發現每天重複的無非是同樣的内容：上課、下課、放學，再上課……原來自己的生活是那麼乏善可陳。但無論說什麼，爸爸都是那麼專注地看着她，也許他根本不在乎她說的内容，隻要看到她就足夠了。"},"448":{"tag":"","content":"進入四月以後，天氣一日暖過一日，教室裡的氣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課堂上需要老師講解的時間相對少了，更多的時候是同學們各自做題、複習，老師隻負責答疑。環視坐滿人的教室，隻看見一顆顆紮在教材裡的腦袋，四周很安靜，隻有筆尖發出的沙沙聲，操場方向傳來的笑聲好像非常遙遠。時間仿佛是凝固的，如同極深的夢境，你知道它終會結束，但身在其中時，又覺得似乎永不會改變。"},"449":{"tag":"","content":"“喂，喂！我問你呢，剛才給你的模拟試卷你看了嗎？”程铮用筆輕輕戳前面的人，看她沒有反應，又伸手去拽了拽她的發梢。"},"450":{"tag":"","content":"蘇韻錦的回應方式隻是略略側身，“嗯”了一聲就再無下文。"},"451":{"tag":"","content":"“你真的看了，而且看完了？”程铮懷疑地說。"},"452":{"tag":"","content":"“嗯。”"},"453":{"tag":"","content":"“你确定？”"},"454":{"tag":"","content":"面對他不依不饒的追問，蘇韻錦沉默了片刻，回頭時手裡拿着他給的模拟試卷，“要不我把它還你吧。”"},"455":{"tag":"","content":"程铮卻又把遞到他面前的試卷給推了回去，“還給我幹嗎，我早就看過了。”"},"456":{"tag":"","content":"他覺得有些無趣，原本以為自己和蘇韻錦的邦交已經基本正常了，可經過她爸爸那件事後，好像又變得不太對勁。說是回到原點也不恰當，她好像也不再把他當敵人看了，但也絕對和朋友不挨邊，隻是十分……淡漠。對，就是絕對的冷淡。"},"457":{"tag":"","content":"無論程铮說什麼，蘇韻錦都是用“嗯”“哦”或是類似的單音節打發他，也很少再向他請教學習方面的問題，甚至程铮故意找她麻煩，她也不跟他計較，更不會動怒。起初程铮以為是她爸爸病重的緣故，難免心情不好，可是他留意過她對其他人的态度，都和以往毫無二緻，貌似隻是格外疏遠了他一人罷了。總不至于是為了她爸爸倒在他跟前才與他過不去吧？要知道他可是什麼都沒做，當時也吓了一大跳，天地良心！程铮竟然開始懷念起那個一度恨恨地瞪着他，或是紅着臉和他争辯的蘇韻錦了。"},"458":{"tag":"","content":"這套模拟試卷是他媽媽托外地朋友弄回來的，據說裡面的題型非常有代表性，程铮自己用鉛筆做了一遍，昨天晚上又以“受不了别人數學不及格”為由強行塞給了蘇韻錦，讓她好好研究，還特意強調要看仔細了。"},"459":{"tag":"","content":"蘇韻錦無奈地又把試卷拿了回來，這套題她其實已經看了一大半，可實在是無法忍受程铮莫名其妙的執着。果然，沒過五分鐘，他又用課本拍她，說：“你再好好看看吧。”"},"460":{"tag":"","content":"蘇韻錦憑空有種要把這試卷撕碎的沖動，這是套好試題，可到底要怎麼看才能讓他閉嘴！她心煩意亂地把試卷翻了一面，可就在這時忽然發現了玄機。"},"461":{"tag":"","content":"右下方一道證明題的空白處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最後的證明結果“∴∠PDE=60。故二面角P-AC-B的平面角為60°”的後面竟然還有一行鉛筆小字，正是程铮剛勁潦草的字迹，上面寫着：“周五下午六點半學校足球場看球。”"},"462":{"tag":"","content":"這個發現讓蘇韻錦莫名地有些緊張，她心虛地瞄了同桌一眼，宋鳴正在專注地做題。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周身不自在，咬着下唇将那簡單的幾個字反複看了幾遍，在凳子上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子。"},"463":{"tag":"","content":"“蘇韻錦，你不要動來動去，最好把它看完！”他真是沉不住氣、心裡也藏不住事的人，再這麼下去恐怕他非要把這套試卷的“重點”刻在腦門上不可。"},"464":{"tag":"","content":"“哦。”蘇韻錦含糊地說。"},"465":{"tag":"","content":"程铮好像有些生氣了，“我不是叫你敷衍我。”"},"466":{"tag":"","content":"“我已經看完了！”蘇韻錦不由分說把試卷還給了他。程铮還想說什麼，忽然看到她紅貝殼一樣的耳朵，遲疑了一會兒，有些尴尬地說道：“看完了就好。”"},"467":{"tag":"","content":"雖然周六要補課，但老師默許高三的學生在周五下午放學後可以“偶爾在球場放松一下”。程铮和同年級的一幫興趣相投的男生便經常利用這個時間在足球場踢踢友誼賽，發洩他們過剩的精力。"},"468":{"tag":"","content":"那天一放學，程铮就立刻和周子翼去換了身球衣，他從洗手間走出來正看到蘇韻錦下樓，趁周子翼還沒出來，趕緊跟上去問道：“哎，待會兒你會去吧？”"},"469":{"tag":"","content":"他盡量用一種不經意的調子來說這句話，但左顧右盼的緊張表情卻出賣了他。"},"470":{"tag":"","content":"“我還有事，我，我要回宿舍洗頭。”"},"471":{"tag":"","content":"“你頭上又沒長虱子，幹嗎非得今天洗。到底去不去，班上女生都去。”"},"472":{"tag":"","content":"他覺得自己的态度已經足夠誠懇，可蘇韻錦卻不怎麼領情。她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偏偏清楚地飄到他耳朵裡。"},"473":{"tag":"","content":"“我對足球一竅不通的，去了也沒什麼意思。”"},"474":{"tag":"","content":"“一竅不通就學呗，你就不能有一點體育愛好？整天死氣沉沉像個老太婆一樣。”程铮的聲音開始大了起來，也顧不上被人聽見了。"},"475":{"tag":"","content":"蘇韻錦腳步不停，“誰說我沒有體育愛好，我下圍棋。”"},"476":{"tag":"","content":"程铮大為光火，也不再跟着她，撂下一句狠話，“蘇韻錦，有本事你就别去，你給我試試看。”"},"477":{"tag":"","content":"“你對着空氣嚷嚷什麼？”換好衣服的周子翼好奇地拍了程铮一下。"},"478":{"tag":"","content":"這時蘇韻錦已經下到了一樓。程铮用力晃了晃頭，“沒說什麼。”他表面上惡狠狠的，其實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也拿不準蘇韻錦要是真不去的話自己能拿她怎麼樣，對她發脾氣之後，好像每次郁悶的人都是他自己。"},"479":{"tag":"","content":"慢騰騰地洗了頭，蘇韻錦坐在床沿有一口沒一口地把飯往嘴裡送。今天宿舍裡的人特别少，隻剩下她和一邊吃飯一邊練習英語聽力的莫郁華，兩人都沒有說話，安靜的空間裡不時地隐隐傳來遠處球場的喧嘩。"},"480":{"tag":"","content":"她不應該去的，對于足球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再說……去了也沒用。蘇韻錦的理由十分充足，她并不懼怕程铮的威脅，可是那一行比别的字都要淡一些的鉛筆字總在她眼前出現，那些字都會說話—“你來不來？來不來……”"},"481":{"tag":"","content":"“你不去嗎？”"},"482":{"tag":"","content":"“嗯？”蘇韻錦險些沒反應過來，看着似乎專注于耳機聲音裡的莫郁華，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483":{"tag":"","content":"莫郁華這時摘下了耳機，站起來慢條斯理地說：“一塊去球場看看吧。”"},"484":{"tag":"","content":"“我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蘇韻錦垂下頭，無意識地用勺子戳着碗裡的剩飯。她記起莫郁華平時對這些活動也并不上心。"},"485":{"tag":"","content":"“球賽真的有那麼好看？”她困惑地問。"},"486":{"tag":"","content":"莫郁華忽然笑了笑，“誰又真的是去看球賽呢？”她也不管蘇韻錦聽沒聽明白，奪了蘇韻錦手裡的碗，順手擱在桌子上，“走吧，别磨蹭了。就當是陪我。”"},"487":{"tag":"","content":"她們來到人聲鼎沸的足球場，比賽已經開始好一陣，邊上站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女生，蘇韻錦想起莫郁華說的那句話，心想，她們看的又是什麼呢，表情激越又為了誰？"},"488":{"tag":"","content":"莫郁華帶她擠到了一個視線相對較好的角落，蘇韻錦不懂足球，隻知道分别穿着紅白兩色球衣的男生在場上來回奔跑。程铮穿着白色球衣，高挑勁瘦，跑動的姿勢很好看，掩不住的青春蓬勃。蘇韻錦很輕易就在寬闊的場地上找到了他，然而，她為什麼下意識地用眼睛去搜尋這個人的身影呢？她否定了這個，就必須得承認，在不停變動位置的男生中辨認出程铮并不算難，他一直是個出色的男孩子。"},"489":{"tag":"","content":"程铮和周子翼這一對好朋友都很引人矚目。周子翼的特别之處在于他那張漂亮的面孔後仿佛藏着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輕慢，愛笑愛耍貧嘴，有些人或許會覺得他油嘴滑舌，但他确實更善于把握别人的心思，也更能哄女孩子開心。"},"490":{"tag":"","content":"程铮的好看卻是“剛性”而明亮的，仿佛朗朗乾坤，一切都朝着向陽面，不笑的時候英挺凜然，笑起來天真爽朗像個孩子。他不像周子翼一樣愛和女孩子膩歪，眼裡除了功課就是運動，但是在這個年紀的女生看來卻更有打動人心的魅力。"},"491":{"tag":"","content":"莫郁華站定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視線專注地跟随着場上某一點，蘇韻錦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舍友那張并不算美麗的臉上此刻有一種流動着的光彩。"},"492":{"tag":"","content":"“郁華，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麼喜歡足球。”蘇韻錦試着去發現比賽的精彩之處。"},"493":{"tag":"","content":"“誰說我喜歡足球。”莫郁華說得順理成章，蘇韻錦一愣，循着她的目光去鎖定她注視的那個身影，沒來由地吃了一驚，她一直看着的人竟是周子翼？再也沒有比這更出乎意料的事了。蘇韻錦求證似的偷偷看了莫郁華一眼，對方好像察覺到她的好奇，用難得的促狹表情道：“發現我不是沖着你們家某人來的，心裡有一點放心了吧。”"},"494":{"tag":"","content":"蘇韻錦臉一熱，“說什麼呢？”"},"495":{"tag":"","content":"“你心裡想什麼就是什麼。”莫郁華笑着說，但是那個笑容很快又被她臉上的自嘲沖淡，“大概誰也逃不脫青春期的‘騷動’，被學習壓榨得隻剩一口氣了，還不忘苟延殘喘地想入非非。你一定覺得很荒謬，我和那個人怎麼會有可能？”"},"496":{"tag":"","content":"“其實也沒有……”"},"497":{"tag":"","content":"“你就算那麼想也沒關系。”莫郁華坦坦蕩蕩地看着那個同樣穿着白色球衣的男生，仿佛身邊的熱鬧人群都和她沒有什麼關系，偌大的球場，隻有她和他而已。“我要的不是什麼‘可能’。這是我自己的白日夢，隻是我一個人的事。”"},"498":{"tag":"","content":"蘇韻錦看着球場發了一陣呆，許久也沒能從莫郁華剛才扔下的重磅炸彈中回過神來。說起來，雖然在班上她和莫郁華算是接觸得相對較多，但她們都不是話多的人，也談不上交心，她不明白莫郁華為什麼要将一個女孩子心底最私密的心事和自己分享，最起碼蘇韻錦她自問沒有這樣的勇氣，如果她也藏着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在現實中毫無可能，那麼她唯一會做的事就是在它萌芽前将它徹底地掐死在心裡。"},"499":{"tag":"","content":"“他看到你了。”莫郁華抿嘴笑道。"},"500":{"tag":"","content":"蘇韻錦繼續裝聾賣啞。其實隔了大半個球場的距離，她們根本看不清場上人的五官神情，而踢球的人要從圍觀人群裡辨認出其中一個更是難上加難，可她也有一種錯覺，程铮仿佛遙遙地朝她們所在的方位露出了笑臉。也許同樣出于心理作用，從那時起，他的跑動似乎更為積極。"},"501":{"tag":"","content":"這時比賽已經進入尾聲，蘇韻錦不知道比分如何，對場上的局勢也沒有什麼概念，忽然聽到身邊好些人發出緊張的呼叫，再一看球好像在程铮腳下，而他離其中一個球門非常接近。"},"502":{"tag":"","content":"她還來不及弄明白發生了什麼，隻覺得一切好像發生在刹那間，耳邊莫郁華才說了句，“要進球了吧。”女生的尖叫已經傳來，然而下一秒，程铮毫無預兆地摔倒在球門附近，失望的歎息蓋過了歡呼，有人吹響了哨子，結束時間到了，好些人在短暫的驚訝過後朝着程铮摔倒的位置跑去。"},"503":{"tag":"","content":"“出什麼事了？”莫郁華扯了扯蘇韻錦的袖子，“走，過去看看。”"},"504":{"tag":"","content":"蘇韻錦下意識地跟着郁華，等到她們靠近，程铮所在的位置已經圍了一圈的人。透過人和人之間的縫隙，她看到程铮雙手向後支撐着坐在草地上，面露痛楚。周子翼在為他拉伸腿部肌肉，看樣子是抽筋了。孟雪着急得臉色發白，半蹲在程铮身邊問個不停。"},"505":{"tag":"","content":"程铮的眼神不經意與蘇韻錦交會時竟然流露出幾分難堪，他收起了忍痛的表情，當即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什麼事了，強撐着要站起來，不料剛動了動，又力不從心地坐了回去。"},"506":{"tag":"","content":"“這不是逞強的時候，小心肌肉拉傷。”平日裡一貫顯得刻闆而内向的莫郁華也看不下去了，她分開擋在前面的人，對周子翼說：“你最好把他的膝關節繃直了，抓住腳掌朝他身體的方向壓……不對，是這個方向，用力。”"},"507":{"tag":"","content":"周子翼懷疑地看了莫郁華一眼，但手下還是按照她說的方式去做了。"},"508":{"tag":"","content":"大概是實在疼得厲害，程铮沒有出聲，額頭上卻冒出了汗珠，孟雪慌慌張張搜遍全身，找不到手帕和紙巾，幹脆伸手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汗。"},"509":{"tag":"","content":"“你确定這辦法有用？”周子翼問莫郁華。"},"510":{"tag":"","content":"莫郁華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耳根卻開始發紅了，聲音也沒有往常那麼沉穩，“書上是那麼說的。”"},"511":{"tag":"","content":"蘇韻錦站在舍友身後，她猜想此刻莫郁華的雙眼一定是明亮的。按莫郁華的說法，她和周子翼從高一就是同班，然而依他們各自的個性，恐怕平日裡接觸的機會不多。如果我們都知道沒有如果，這樣短暫的歡喜和心悸究竟是好還是壞呢。"},"512":{"tag":"","content":"沉浸在自己心事裡的蘇韻錦并沒有意識到程铮一直在偷偷看着她。他是鉚足了勁想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現，眼看隻差臨門一腳就要成為這場比賽的英雄，結果卻因為抽筋成了“狗熊”，這雖然有些丢臉，但她好歹還是來了。"},"513":{"tag":"","content":"程铮心中剛湧起一種複雜的喜悅，可惜很快被蘇韻錦的心不在焉所驅散，正有點不高興，卻發現她此刻的眼神實際上也是繞過了他，看向了身旁的周子翼。"},"514":{"tag":"","content":"程铮有些不敢置信，失望、不甘混雜了球場上的挫敗感，還有因她的冷淡而生的困惑使得他驚怒交加，那感覺比摔倒在球門前還要糟糕。周子翼的拉伸方式在莫郁華的建議下開始有了效果，程铮卻本能地想要把腳收回來。"},"515":{"tag":"","content":"孟雪發現了他的異樣，扭頭便看到了站在人牆外的蘇韻錦。"},"516":{"tag":"","content":"“你别動，還嫌不夠受罪。”她低聲嗔怪道，幫助周子翼壓着程铮的腿，身體不落痕迹地擋在了蘇韻錦和他之間。"},"517":{"tag":"","content":"蘇韻錦會意，自我解嘲地想，這裡其實沒她什麼事。她沒去驚動莫郁華，自己悄然走開。"},"518":{"tag":"","content":"“你站住！”這聲音從後面傳來，蘇韻錦腳下一滞，驚慌中卻加快了步子。"},"519":{"tag":"","content":"“蘇韻錦，别告訴我你聾了。”這下連她僅存的僥幸都被打碎。蘇韻錦沒想到程铮當着許多人的面也毫無顧忌。"},"520":{"tag":"","content":"“我叫你來你不肯，現在這樣走了是什麼意思？”他咬牙道。"},"521":{"tag":"","content":"如果說他開始喊那一聲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現在更使在場的每一雙眼睛都看了過來。"},"522":{"tag":"","content":"蘇韻錦脖子以上一片燒紅，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他真是什麼都敢說，不知道這樣的話别人聽了會怎麼想。她不願與他糾纏，給旁人徒增談資，停駐了片刻，又一言不發地繼續走。"},"523":{"tag":"","content":"她的沉默和躲避更刺傷了程铮。他眼睜睜看着她越走越遠，抓也抓不住，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任何努力都是徒勞，怎麼做怎麼錯。"},"524":{"tag":"","content":"“别走！”"},"525":{"tag":"","content":"蘇韻錦走着走着竟小跑了起來，程铮一氣之下抓起身旁的足球就朝她的背影扔了過去。"},"526":{"tag":"","content":"“小心！”莫郁華喊道。"},"527":{"tag":"","content":"蘇韻錦轉身，下意識地伸手護住頭臉，球正砸在了她的手臂上，并不是很疼，卻讓她感覺加倍的羞辱。氣到極緻她反而沒那麼慌張，冷冷看眼程铮，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她掉頭走開。"},"528":{"tag":"","content":"周子翼感覺程铮腿部的痙攣已有所減緩，便松開了手，輕咳兩聲，用手搭上程铮的肩膀，笑道：“算了，發那麼大脾氣幹嗎？我扶你起來。”他本是好意，和孟雪一人扶着程铮一邊胳膊，程铮卻狠狠地将兩人的手甩開，自己掙紮着站了起來。周子翼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好端端的，自己怎麼就成了炮灰。"},"529":{"tag":"","content":"晚上蘇韻錦走進教室，明顯能察覺自己的出現使得不少同學開始交頭接耳，臉上帶着詭秘的笑意。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稍微沾染了暧昧的事在沉悶的高三更是迅速成了大家最解悶的話題。不久前就在宿舍裡，周靜便極力“誇獎”她“欲擒故縱”的招數用得實在高明，蘇韻錦不和她争，這種事越描就越黑。可說不清是心裡難受還是身體不舒服，回到宿舍之後她一直覺得渾身沒有力氣，像木偶被抽走了身體内的連線。這種異樣的感覺并沒有随着晚自習開始而好轉，沒過多久，坐在教室裡的她感到大腿間仿佛有一股熱流湧出，腰腹沉沉地痛。"},"530":{"tag":"","content":"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各種不愉快的事接踵而至，她差點就忘了已經到了每個月的“那幾天”。好不容易熬到中途休息的時間，蘇韻錦從書包裡翻出一片備用的衛生巾就想往洗手間跑，偏偏周身上下的衣褲找不到一個能藏下衛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書，把衛生巾往書裡一夾，匆忙向教室門口跑去。"},"531":{"tag":"","content":"由于是低着頭，跑得又急，靠近教室門口的地方，有人忽然站在她的前面不走了，蘇韻錦來不及刹車，差點迎頭撞上。"},"532":{"tag":"","content":"“你趕去投胎嗎？”一聽到程铮的聲音，蘇韻錦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開了，為什麼到哪裡都能遇到這顆魔星。"},"533":{"tag":"","content":"“啧啧，你看看你，臉色慘白得像個鬼一樣，怎麼，看到我心虛了？”"},"534":{"tag":"","content":"蘇韻錦試圖繞開他，低聲道：“可笑，我為什麼要心虛？”"},"535":{"tag":"","content":"程铮剛想說話，身體從後面被人撞得趔趄了一下，差點整個人朝蘇韻錦傾去，蘇韻錦無路可退，本能地縮起身體，還好他很快就穩住了。隻見周子翼從程铮背後的過道跑了進來，毫無誠意地為自己的沖撞道歉，“不好意思。”末了，還刻意邀功似的對程铮眨了眨眼睛。"},"536":{"tag":"","content":"程铮哭笑不得，回過神發現蘇韻錦又在有意無意地看着周子翼，回想她剛才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心裡很不是滋味，嘴上說道：“你看他也沒用，誰會看上你呀？”"},"537":{"tag":"","content":"蘇韻錦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卻聽得出輕蔑的意味。可剛才一驚一乍間，她又感覺到下半身那陣熱流湧動，她不敢再耗下去了，心急如焚地從他身邊的空隙往外擠。"},"538":{"tag":"","content":"“麻煩讓一讓，我要去洗手間。”"},"539":{"tag":"","content":"“你有毛病，去洗手間還看書？”"},"540":{"tag":"","content":"蘇韻錦心一慌，臉色更難看了，拿着書的手無意識地往身後藏。程铮見她表情古怪，更是狐疑，不探個究竟哪肯罷休，不由分說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書。"},"541":{"tag":"","content":"“還是本《文言文簡析》？你……”"},"542":{"tag":"","content":"話還沒說完，程铮就被欺身上前搶書的蘇韻錦吓了一跳，他借着身高的優勢下意識閃開。"},"543":{"tag":"","content":"說起來程铮也不是非要惹蘇韻錦發火不可的，隻不過沒有情緒時的蘇韻錦身邊像築滿了無形的高牆，上面還寫着“謝絕參觀”。他覺得她壓根就沒把自己當回事，這才賭氣地故技重施，找找她的麻煩。誰知道今天的蘇韻錦渾然不似以往那般消極應對他的挑釁，她對奪回那本《文言文簡析》有着狂熱的執着。兩人一搶一躲，拉扯之間，書還高高舉在程铮手裡，可是一小片雪白的東西卻從書頁中脫落，擦過他挺直的鼻梁，掉在教室的地闆上。"},"544":{"tag":"","content":"程铮盯着地上那片東西足足愣了五秒，在這期間，蘇韻錦卻忽然安靜了下來，直勾勾看着他。驚愕、羞恥、憤怒，壓抑的情緒、隐忍的委屈，連帶着父親病重帶來的不安……所有的負面情緒在她心中如洪水決堤，挾千軍萬馬之勢撲面打來，卷走一切和理智相關的東西。她俯身緩緩地撿起那片衛生巾，輕輕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然後當着衆人的面精準無比地将它拍向面前那張不知所措的臉，歇斯底裡地說道：“你喜歡這個是不是？那好，我就送給你！”"},"545":{"tag":"","content":"整個教室頓時鴉雀無聲，程铮好像能夠聽到那片可憐的衛生巾從自己臉頰滑落，再次跌落在地闆上的輕微聲響。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那個始作俑者已經用百米跑的速度沖出了教室。"},"546":{"tag":"","content":"他來不及細想，撿起那片東西追了出去。"},"547":{"tag":"","content":"蘇韻錦沒有往洗手間去，而是朝着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铮在教學樓和宿舍區之間那條長長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膊，迫使她在短暫的掙紮後停下了腳步。她氣喘籲籲地仰頭看着他，頭發淩亂，滿臉淚痕。"},"548":{"tag":"","content":"程铮被蘇韻錦的眼淚吓住了，他見識過蘇韻錦的冷漠，見識過她壓抑着的憤怒，更見多了她的沉默和回避，唯一陌生的隻有她的眼淚，在白色的路燈下如初融的冰雪。她以前曾說，不會在“他那樣的人”面前哭。在蘇韻錦心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是否存在于她的心裡？"},"549":{"tag":"","content":"一路追過來，程铮腦子裡都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着她，隻是直覺不能再讓她就這麼跑開。他心中有一種陌生的東西，如呼吸一般急切，比心跳更熱切，那是什麼，他說不上來，卻再也沒法隐藏下去，他想讓她看見！！"},"550":{"tag":"","content":"然而，現在蘇韻錦就站在距離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流着眼淚，眼睛裡滿是傷心和茫然。她一直有雙漂亮的眼睛，烏黑深秀，可是就是這雙眼睛，此刻近在咫尺，卻什麼都看不見。"},"551":{"tag":"","content":"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沒用，完全不知道要表達什麼，憋了許久才喏喏地擠出一句，“……那個……我聽說，聽說你們女生這幾天劇烈跑動肚子會痛。”"},"552":{"tag":"","content":"蘇韻錦駭然搖了搖頭，像看一個瘋子，眼淚更加急速地湧出。"},"553":{"tag":"","content":"“程铮，如果我哪裡得罪了你，不管是因為什麼，我道歉行不行？”"},"554":{"tag":"","content":"“我哪裡不如他？”他情急之下早已忘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所謂邏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簡直口不擇言。"},"555":{"tag":"","content":"“哪個他？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麼。”"},"556":{"tag":"","content":"“你說，明明那天你在走廊上撞到我，為什麼後來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你那天回頭的時候看的到底是我還是他？”"},"557":{"tag":"","content":"他怎麼也忘不了高二期末的那個晚上，他和周子翼在走廊上說笑，她就這麼撞了上來，最後居然把他像障礙物一樣撥開。同伴們都拿這個來笑話他，這也就罷了，過了一會兒她傳回，竟然還挑釁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起初隻是覺得莫名其妙，但那時她的表情是那麼特别，緊緊抿着嘴，白皙的面龐漲着奇異的嫣紅，明明文文靜靜的樣子，眼睛卻好像有兩簇火在燒。就是這雙眼睛反複灼烤着他，讓他在懵懂間有了男孩的第一個秘密。他一直憑借着心中的本能想要靠近她，她卻隻想把他當成陌生人。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會錯了意，自始至終，蘇韻錦眼裡的人不是他，而是一直伴在他身邊，比他更會讨女孩子喜歡的周子翼？"},"558":{"tag":"","content":"蘇韻錦流淚道：“我什麼時候看過你？在分班以前我根本不認識你。”"},"559":{"tag":"","content":"程铮不願意相信，可眼前她的樣子卻絕不像撒謊。為什麼會這樣，你對一個人記憶如此深刻，那個人卻可以毫無感覺。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力的作用都是互相的，化學式也講究對等，能量不都應該是守恒的嗎？憑什麼她把他的世界燒得烈火燎原，自己卻波瀾不驚。"},"560":{"tag":"","content":"“程铮，我求你了，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能跟你比，你還嫌我不夠可笑？你告訴我，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說出來好給我個痛快！”此刻的蘇韻錦已經沒有先前的沖動，淚流出來，話說出口之後，她隻覺得有一種疲憊的釋然。"},"561":{"tag":"","content":"程铮卻得不到解脫，他心裡的那種陌生的感覺蠢蠢欲動，困在一顆心和一張嘴之間，讓他如熱鍋上的螞蟻，隻苦于不能從胸腔裡掏出來呈給她看。"},"562":{"tag":"","content":"由于是晚自習的時間，這條小路上除了他們空無一人，慘白的路燈将他們的身影拉成兩個糾纏的影子，不時有微微的夜風劃過，帶動路邊的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一次次地代人追問：“到底要怎麼樣？到底要怎麼樣……”"},"563":{"tag":"","content":"程铮也反複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甚至比她更想要個痛快。在大腦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出其不意地落在了蘇韻錦的眼睛上，涼涼的，帶着苦澀的鹹味，那是她的眼淚。"},"564":{"tag":"","content":"蘇韻錦徹底蒙了，整個人僵在那裡，隻餘一雙手本能地抵在他的胸前負隅頑抗。然而就在她的手掌貼上程铮胸膛的瞬間，程铮心中那種陌生的感覺仿佛找到了答案和歸宿，突然撥雲見日般澄明一片。他的唇離開了她的眼睛，落到她的唇上，生澀地輾轉，欣喜而急切。原來……原來如此！"},"565":{"tag":"","content":"直到小腿胫骨感受到一陣劇痛，程铮才吃痛地放松了她。蘇韻錦得以掙脫，哆嗦地退了兩步，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卻抹不去滿臉的震驚和尴尬，失魂落魄地掉頭就跑。"},"566":{"tag":"","content":"這一次程铮沒有追上去，他面朝她的背影大聲說道：“蘇韻錦，我……我喜歡你，就是這樣！”"},"567":{"tag":"","content":"程铮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心中的苦悶一掃而空，那些困惑的陰霾也随之煙消雲散。蘇韻錦的人早就看不見了，他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忽然一道手電筒的光明晃晃打在他的臉上。"},"568":{"tag":"","content":"“你是哪個班的，沒聽見上課鈴響？”巡邏的值班老師狐疑問道。"},"569":{"tag":"","content":"“哦……老師，我剛才東西掉了，這就回去。”程铮一手遮住光線回答說。"},"570":{"tag":"","content":"值班老師嘀咕：“掉了東西你笑什麼？”"},"571":{"tag":"","content":"“啊？”程铮莫名地摸了把自己的臉，驚愕地發現自己此前竟然一直帶着詭異的傻笑，“我又把它撿回來了，那……我回去了。”"},"572":{"tag":"","content":"程铮蒙混過關，順利回到教室，自習已經開始幾分鐘了，幸而老師不在。他泰然自若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教室裡齊刷刷的同情目光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573":{"tag":"","content":"一坐定，周遭幾個和他關系較好的男生紛紛擠眉弄眼地湊過來低聲打聽剛才的事，程铮像趕蒼蠅一樣将他們轟開，抽出明天要交的數學作業。"},"574":{"tag":"","content":"“你别跟我裝。”周子翼這一關卻沒那麼好過，他好奇地将程铮的肩膀往下壓了壓，悄聲道：“兄弟，老實說，你剛才追上去沒揍她吧？”"},"575":{"tag":"","content":"“嗤！”程铮扒開肩膀上的手，不屑于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不過周子翼沒說錯的是，他确實是在“裝”。看似檢查作業裡的纰漏，實則魂魄還在剛才的小道上晃蕩。她的嘴唇到底是什麼滋味，怎麼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僅記得自己貼上去的時候，腦袋裡炸開一道白光，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還不如此刻小腿上的痛感更真切，實在讓人懊惱。"},"576":{"tag":"","content":"周子翼幹笑道：“要我說呀，你也别太往心裡去，雖說這事攤哪個男人頭上都是奇恥大辱……”"},"577":{"tag":"","content":"程铮笑道：“滾，别煩我。”"},"578":{"tag":"","content":"周子翼納悶地說：“喂，有什麼不妥的就說出來，千萬别憋壞了。你笑得這麼春情蕩漾的，兄弟我看得心裡害怕，該不會被‘小芳’用那個什麼……衛生巾拍傻了吧。”"},"579":{"tag":"","content":"“去你的。”程铮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别老叫人家‘小芳’，什麼意思！”"},"580":{"tag":"","content":"“嘿！”周子翼一聽更來勁了，“還維護起她來了，啧啧！程铮啊程铮，你要不就是受刺激過度，要不就是……”"},"581":{"tag":"","content":"“是什麼？”程铮似笑非笑。"},"582":{"tag":"","content":"“嘿嘿，該不是你真看上‘小芳’……不不，看上蘇韻錦了？”"},"583":{"tag":"","content":"“我看上她有什麼用，人家又不一定看上我。”程铮一臉郁悶。"},"584":{"tag":"","content":"周子翼仔細觀察了一下程铮的表情，以确定他不是說笑話或者是反話，“你真承認了？”"},"585":{"tag":"","content":"“那又怎麼樣，不行呀！”程铮大言不慚道。"},"586":{"tag":"","content":"壓得再低的聲音都無法掩蓋周子翼的驚愕與激動，“行啊你。早發現你不對勁了，我說呢，孟雪坐你前面你不讓，她來了，你魂不守舍的，整天死乞白賴地找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誰。她從旁邊經過，你腳底下的球都不往球門送，踢着踢着連人帶球都撲人家身邊去了。她家裡有事，老子的早餐錢都被你拿去捐得一毛不剩。你可真夠意思的！”"},"587":{"tag":"","content":"程铮被他點破，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少廢話，難道你不服？”他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斜着眼睛打量周子翼，甕聲甕氣地說道：“你該不會也……那天她在球場上直勾勾看着你幹嗎？我可警告你……”"},"588":{"tag":"","content":"“見鬼了！”周子翼差點沒跳起來，眼看招來了側目，這才又壓低了聲音說道：“青天白日的我冤死了。不是每個人的眼光都像你那麼‘獨樹一幟’。不過……話又說回來，大概她看我是覺得我比你帥……她真的看我了？”"},"589":{"tag":"","content":"程铮恨不得一腳把這個自戀狂踢到黑闆上。不過他心裡其實對周子翼并無芥蒂，因為太清楚自己好友的審美水準，蘇韻錦那一類型的還真不是周子翼好的那一口。再說，就算蘇韻錦看的人真是周子翼，他現在也不擔心了，怕隻怕她鐵石心腸，如果她會對别人動心，那他就有把握把她的目光“扳回來”。周子翼懂什麼，他見過她哭嗎？他嘗過她的淚水嗎？他……親過她的嘴嗎？他被她踢過小腿嗎？這麼想着，他又有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沾沾自喜。好像自己從此和她之間真的有了某種比旁人更為特殊的聯系。"},"590":{"tag":"","content":"周子翼見他不理會，啧啧感歎：“看你笑得跟西門大官人似的。潘金蓮好歹如花似玉，蘇韻錦她有什麼呀？你居然看上她，要是孟雪知道，不氣死也得憋屈死。”"},"591":{"tag":"","content":"程铮懶得答話，隻當沒有聽見。周子翼那邊讨了個沒趣，也就不再喋喋不休。程铮把作業檢查了一遍，又呆呆地出了神。有些事就是那麼微妙，那天過道上她扭頭走後，他一整晚都心神不甯，連周子翼他們後來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滿腦子都是那雙眼睛。他猜想她一定是隔壁班的，可在此之前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這個人的存在。從那天起，他無論是坐在教室裡還是在走廊裡，都有意無意地試圖從那些穿着相同校服的女生裡搜尋她的影子，還拐着彎向周子翼打聽過這個人，可就連号稱“少女之友”的周子翼都對她毫無印象。"},"592":{"tag":"","content":"的确，正如周子翼所說，她有何特别？不過是子翼他們嘴裡的“村姑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頂漂亮，性格又悶得很，扔到大街上用放大鏡都找不出來。那天走道上那麼多人，為什麼大家都視若無睹，唯獨他如同觸電？這是什麼奇怪的磁場？難道隻因為她撞上的人是他，因為她撥開他如撥開一隻攔路小狗一般的輕慢，因為她回首時那雙光華頓生的眼睛？這些都不是理由。"},"593":{"tag":"","content":"可他就是記住了她。每天那麼多女孩從眼前經過，認識的，不認識的，比她高的，比她矮的，隻要一眼看過去，他就能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594":{"tag":"","content":"高三開學第一天，看到她走進自己所在的教室，他差點沒伸手去掐自己的大腿，那感覺好像是高興，但很快又為她和孟雪打了個招呼之後面無表情走開、看都沒看自己一眼而不快。"},"595":{"tag":"","content":"調整座位的時候，當蘇韻錦遲疑地抱着書包向他前面的位子走來，程铮的心跳快得連自己都感到羞愧，緊張得隻能裝作埋頭書堆裡，筆尖在草稿上塗塗畫畫半天，全是些無意識的線條，淩亂的、糾纏的，他甚至不敢擡頭也不敢太急促地呼吸，怕自己的熱切會把她吓跑。他不喜歡女生坐在自己附近，因為她們大多鼓噪又麻煩，就連孟雪想要占住那個位置都被他惡聲惡氣地趕跑，可她和誰都不同。周子翼不知有意無意地說出那個座位不許女生坐時，他窘得不行，不經大腦就說出難聽的話。當時蘇韻錦惱怒地回頭看他，他心慌意亂之餘，竟然有了一種近似于自虐的快樂。隻有這種時候她才會留意到他的存在，隻有這樣她才會專注地看着他。是以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碴，甯可被她讨厭，也不願意被她漠視。"},"596":{"tag":"","content":"他嘲弄她笨，不過是盼着她問一句，“你能不能教教我？”"},"597":{"tag":"","content":"罵她沒腦子，是看不慣她被别的女生欺負。"},"598":{"tag":"","content":"搖晃她的凳子，用筆戳她的背，故意把汗甩她身上，都是想讓她面紅耳赤地轉身說話。"},"599":{"tag":"","content":"她用力地靠向他的課桌，讓他幾何課本上的輔助線變成一道抛物線，可當時他隻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發梢。惡言幾句也不過是要驅走自己心中詭異的心神蕩漾。"},"600":{"tag":"","content":"體育課上，男生們休息的時候圍成一堆評價班上的“八大恐龍”，有人不經意地提起，“其實我覺得蘇韻錦打扮一下的話應該還不錯的。”他幾乎立刻冒出一句：“母豬打扮一下也能變嫦娥。”别人隻道他看蘇韻錦特别不順眼，其實他自己明白，他隻是不喜歡别的男生對她評頭論足，就像不喜歡自己私藏的寶貝被人窺伺，他自私地希望她的好處隻有他看得見。"},"601":{"tag":"","content":"她家裡出事，他比誰都着急，買面包、故意掉錢、偷偷往她課桌裡塞飯菜票，捐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都是想讓她過得好一點。她自尊心強，他也拉不下面子說軟話，再好的用意到了嘴邊都成了刻薄，事後每每恨不得用鞋底抽自己的嘴，可下一次依舊沒有任何改善。"},"602":{"tag":"","content":"程铮千方百計想要蘇韻錦注意到自己，可蘇韻錦這個人總是把自己縮成一團淡灰色的影子，别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她也并不太在意旁人，可悲的是，這個“旁人”往往也包含了程铮。她從不主動出現在女生為他歡呼的球場，不參與圍繞在他身邊的“座談”，有時他甯願耐着性子聽那幾個連最基本的賽場規則都不懂的女生在大談足球，希望她能朝這邊熱火朝天的現場瞄一眼，她卻從來沒有。他無數次地從她身邊走過，她連發梢都沒有為他動搖過分毫。"},"603":{"tag":"","content":"程铮要面子，不肯承認自己對她特殊的好感，每天在教室裡都一邊強迫自己不要理會她，一邊期待她的注意。其中的深意，他不敢細想。周子翼他們捧着雜志看着那些前凸後翹的比基尼女郎咂舌不已，程铮卻覺得蘇韻錦瘦瘦的背，繃直的腰，還有從洗薄了的藍色校服下隐隐透出來的白色細肩帶更讓人臉紅心跳、口幹舌燥。他不敢對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一幕和她回首時的眼睛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的夢境裡，驚醒後自己貼身的衣物一塌糊塗，越是這樣，他坐在蘇韻錦身後偷偷看着她時，就越有一種私密而甜美的惘然。"},"604":{"tag":"","content":"這一切到了今天才終于水落石出，原來不過是因為他喜歡她，一直如此。如此簡單，再顯而易見不過，他竟然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做了那麼多傻事才弄明白。程铮在豁然開朗的同時也不得不首度懷疑起自己的智商。不過現在好了，從此以後他再不用玩捉迷藏的遊戲。喜歡就是喜歡，理當明明白白，堂堂正正。這才是他習慣的方式。"},"605":{"tag":"","content":"程铮就這麼将自己的作業本翻來翻去，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也顧不上理會一旁不懷好意竊笑的周子翼。一節自習過半，随堂的任課老師才坐到了講台上，她發現教室裡空出了一個座位，便問班長蘇韻錦到哪裡去了。這下倒好，班長還沒出聲，全班人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向程铮看過來。程铮撓了撓頭，還在想要怎麼才能搪塞過去，這時坐在前排的莫郁華主動把一張請假條遞給了老師，還在老師耳邊小聲地解釋了幾句。同為女性，值班的化學老師點了點頭，便沒有再追問下去。"},"606":{"tag":"","content":"程铮如釋重負，回家的路上，孟雪一個勁地為他抱不平，說蘇韻錦的行為太侮辱人了，還追問着程铮跟出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程铮同樣不願和她說得太多，三言兩語打發了。回到家，老媽特意煮的消夜他也沒心思吃，撲到床上，抱着枕頭就怔怔地想，她顫抖的眼睑，又熱又鹹的淚水，驚呆了之後微張的嘴。他撲過去的時候好像太用力了，磕得下唇生疼。她到底有沒有閉上眼睛，她雖踢了自己一腳，卻什麼都沒說，應該，應該不會太讨厭他吧。最後他說的那句話她究竟有沒有聽見……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娘們兒一樣，心浮氣躁地把枕頭往地上一扔，又補了一腳。草草洗漱完畢，就盼着明天早點到來，她總不會再繼續賴在宿舍裡不出來。到時兩人見了面，她給他一兩下，罵他“流氓”也行，這至少證明那個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而不是他一個人臆想出來的空夢。"},"607":{"tag":"","content":"次日清晨，程铮迫不及待地去了學校，左等右等，早讀開始了，自己前面的座位依舊空着。直到下午，周子翼才告訴他一個從别處聽來的消息：蘇韻錦家裡來了人，說有事要請假，老孫同意了。聽說她爸爸的病恐怕是兇多吉少。"},"ite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