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tag":"","content":"純分享，侵必删！"},"1":{"tag":"","content":"等到蘇韻錦再次回到教室裡已是五天之後，明眼人都能看到她校服扣子上纏着的黑色線頭。奇迹并沒有出現，她爸爸的病無力回天，眼看到了彌留之際，家裡人領她匆匆趕回，到底是沒能讓最疼愛她的爸爸看到她最後一面。蘇韻錦并沒有在人前流露出多少悲傷的顔色，有人安慰，也隻是淡淡道地謝。自習、吃飯、睡覺，一如往常，隻是眼眶深陷，面上半點血色也沒有。"},"2":{"tag":"","content":"程铮不知道這種時候該對她說什麼，實際上她也沒給他這個機會。蘇韻錦返校的第二天就和原本坐在第一排的莫郁華調換了位置。程铮氣急，可莫郁華的脾氣也是個油鹽不進的，不管他冷眼也好，反感也罷，她完全沒有反應。程铮知道她和蘇韻錦關系還算不錯，自己拉不下臉去問，讓周子翼去套了幾輪話，結果也一無所獲。"},"3":{"tag":"","content":"如此忍耐了兩天，程铮遠遠看着第一排的蘇韻錦開始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想起那天的《文言文簡析》還在自己手上，巴巴地借故上前去還。他遞過去，蘇韻錦伸手去接，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程铮還了書還不肯走，站在她的課桌和講台之間，憋了許久才冒出一句，“你也别太難過了，人死不能複生。”"},"4":{"tag":"","content":"蘇韻錦頭都沒擡，依稀“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他又動了抽自己的念頭，哪壺不開提哪壺，幹嗎再勾起她的傷心事，可他還能說什麼呢？周圍的同學雖然各自做各自的事，可耳朵都豎得老高。他依舊站了一會兒，本來個子就高，又站在第一排正中央的講台前，好像全班人都在看着他，他隻管橫眉豎眼盯着蘇韻錦看，别人都開始不自在起來。上課鈴響了，周子翼從走道上經過，順勢勾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回了座位。"},"5":{"tag":"","content":"課間操結束，大夥鬧哄哄地湧回教室，程铮一眼看到蘇韻錦落了單，他在人潮中快步穿行，想要朝她走去，還沒靠近，她已經繞道消失在他視線範圍内。"},"6":{"tag":"","content":"如此幾次三番下來，程铮的耐心徹底耗盡，這比她當衆用衛生巾拍他一百回還要難熬。他心中焦躁，心一橫，想着學校就那麼大，她還能躲到哪裡去。下午放學，他沒回家吃晚飯，球也不踢了，找個理由擺脫了周子翼就等在宿舍區前往食堂的必經之路上。"},"7":{"tag":"","content":"沒過多久，蘇韻錦果然提着個舊的熱水壺和莫郁華并肩走了出來，她遠遠看見程铮，心中暗暗叫苦，和莫郁華低語了幾句，莫郁華接過了她的碗，她自己則掉頭傳回。"},"8":{"tag":"","content":"程铮知道她是刻意避開自己，笃定自己不敢闖進女生宿舍，追了幾步，看她已快步進了宿舍區的大門，氣不打一處來，什麼都不管了，放聲就喊道：“蘇韻錦，你出來。”"},"9":{"tag":"","content":"蘇韻錦腳下一頓，還拎着熱水瓶的手忍不住打顫，程铮的蠻橫難纏她是見識過的，卻沒想到他張狂到這種地步。她憑着慣性又走了幾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又不是什麼知名的人物，在場聽見的人裡有幾個認識蘇韻錦？讓他喊，不用理他。話是這麼說，可當程铮第二次大聲喊出她的名字，蘇韻錦覺得頭皮都發麻了，她分明看見正在吃飯的舍管阿姨也捧着個飯盒出來張望。"},"10":{"tag":"","content":"要知道高中比不了大學，那些女生宿舍樓下的浪漫事是聞所未聞。不管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背地如何暗潮湧動，明裡大家都還守着清規戒律，為了聯考着想，學校裡對這方面的事管得特别嚴，師生們包括家長在内都十分敏感，甯可成績不佳，也不願被扣上早戀的帽子，那些一雙一對的小情侶們至多不過是在四處無人時牽牽小手。程铮這幾嗓子喊下來，無異于炸開了馬蜂窩，好幾間宿舍門前都有人探出了頭，那些往返經過的行人也紛紛駐足。"},"11":{"tag":"","content":"這時候蘇韻錦必須承認論膽子她不如程铮，他什麼都不怕，但她怕。再讓他這麼喊下去估計要壞事，她又羞又急地朝他走去，經過他身邊也沒停下來。程铮在看到她去而複返之後就果斷閉嘴了，很配合地跟在她後面走了一小段，最後停在一個相對而言沒那麼引人注意的地方，雖然蘇韻錦很懷疑所謂的避人耳目隻是自己掩耳盜鈴的想法，橫豎都是公共場合，青天白日，能避到哪去。"},"12":{"tag":"","content":"“你喊什麼？”她胡亂将額前的碎頭發往耳後一撩，咬牙切齒地問。"},"13":{"tag":"","content":"程铮這時倒顯得十分安靜，甚至是……安分。那樣的好皮相，那般無辜，仿佛天底下的好送呈到他面前都不為過分，讓人不忍心苛責。可蘇韻錦根本不想看他，這都是假象。"},"14":{"tag":"","content":"“你為什麼躲着我？”他不等她回答，又迫不及待地問了另一句，“那天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15":{"tag":"","content":"其實這是同一個問題。"},"16":{"tag":"","content":"蘇韻錦在那個晚上也傻了眼，逃的時候驚慌失措，她多希望自己當時能将一切摒棄于腦後，可事實上，程铮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十分真切。更令人驚訝的是，她并沒有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而隻有一個疑問，為什麼偏偏是她？"},"17":{"tag":"","content":"“我喜歡你。”他又重複了一遍，雖然說這話時他臉上也隐約透出可疑的绯紅，但依舊說得斬釘截鐵。這是程铮一貫的作風，她不回答也可以，他心中自有答案，那天沒聽見也沒關系，大不了再說一次，直到她聽見為止。坦蕩蕩，赤裸裸，那副心思劈頭蓋臉湧來，讓你避無可避，退無可退。"},"18":{"tag":"","content":"“這是你的事。”她雙手緊緊抓着熱水瓶那白色鐵皮的提手。"},"19":{"tag":"","content":"“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躲着我？生我的氣了？”"},"20":{"tag":"","content":"“沒有。”蘇韻錦否認。"},"21":{"tag":"","content":"程铮的懷疑中含着驚喜，“你不生氣？”"},"22":{"tag":"","content":"蘇韻錦百口莫辯，好像被繞進了一個死胡同。她要是承認生氣，仿佛是自己和他鬧别扭，可要是不生氣，豈不是等于默許他那天無恥的行徑？"},"23":{"tag":"","content":"再說下去隻怕越來越扯不清，蘇韻錦又伸手去撩耳後的發絲，其實這一次她的頭發一絲不苟，她感覺得到自己的慌張和不自在。程铮說話間好似不經意地上前了一步，蘇韻錦心虛地回頭，舍管阿姨仍面朝他們所在的位置虎視眈眈地張望，她不禁用了央求的語調，“程铮，别鬧了行嗎，我現在真的沒心情想這些。”"},"24":{"tag":"","content":"程铮定定地看了看她紐扣上沒有去掉的黑色絲線，這一次終于不再那麼咄咄逼人，“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25":{"tag":"","content":"蘇韻錦怕他再胡鬧，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來，含糊道：“以後再說吧。”"},"26":{"tag":"","content":"“‘以後’到底是哪一天？”"},"27":{"tag":"","content":"“聯考以後。”蘇韻錦被他逼得無計可施，别人都在看着，她隻求速速将他打發走。"},"28":{"tag":"","content":"“真的？”"},"29":{"tag":"","content":"“真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别鬧了好不好？”"},"30":{"tag":"","content":"或許是她難得的溫言軟語起了作用，程铮看上去相當滿意，“你說的，一言為定。”"},"31":{"tag":"","content":"程铮還算是言而有信，從那天起，他再沒有刻意去找過蘇韻錦，當然，偶爾在樓梯間遇見時趁四下無人扯扯她的頭發，或者遠遠地朝她扔個粉筆頭這樣的小事在他看來不算違背約定。他本來就不是個散漫的人，對自己也一向要求甚高，比起之前心懸在半空中，現在反而能全部心思都撲在複習上。蘇韻錦也松了口氣，考出個好成績，讓天上的爸爸得到一絲安慰已經成了她最大的寄托。"},"32":{"tag":"","content":"但流言并沒有随着他們暫時的偃旗息鼓而消停。原本他倆的關系在班上人看來就有點怪異，因為差距太大，起初同學們都沒敢往那方面想，還以為這都是兩人特别不對盤的緣故。可那天程铮在宿舍門口喊了那幾嗓子，聽到的人不在少數，漸漸也傳到熟人的耳朵裡。“目擊者”言之鑿鑿，大家回想之前種種細節，答案自然昭然若揭，當下都覺得他倆暗地裡肯定早有一腿，那些小過節原來不過是戀人之間的别扭。"},"33":{"tag":"","content":"于是，高三理（四）班程铮和蘇韻錦之間的情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認識和不認識的人之中蔓延，這成了聯考前他們這一屆最後一個轟動的桃色話題。這個話題的男主角知名度遠高于女方，更多的人好奇的是蘇韻錦到底是何許人也。然而不管暗地裡的傳言多麼來勢洶洶，兩個當事人卻都是無動于衷的樣子，連辯解都沒有。程铮自然是每天該幹嗎就幹嗎，誰若提起，他就擺出一副幹卿底事的表情。向來低調沉默的蘇韻錦依舊悄然來去，對教室裡、走廊外那些指指點點和身後的竊語置若罔聞。"},"34":{"tag":"","content":"沉不住氣的人倒是老孫。他大概是也聽到了那些議論，雖然他年紀輕，教學方式一向開明，喜歡和學生打成一片，但隻要是老師，尤其是班主任，沒有不對班上學生早戀表示忌諱的，何況是在這種聯考前的關鍵時刻。"},"35":{"tag":"","content":"一天晚自習，程铮看見蘇韻錦被老孫單獨叫出教室去談話，心裡不由得一沉。周子翼還在火上澆油，小聲說：“你們慘了，肯定是因為那事！”程铮一陣不自在，他并不怕老孫找他麻煩，隻是蘇韻錦一向面皮極薄，為這種事被老師找去，可想而知會難堪成什麼樣子。果然，十來分鐘後，蘇韻錦面色慘淡地走回教室，程铮明白這都是被自己之前太過明目張膽的舉動所連累，不由得有些懊悔，唯恐她是以又讨厭了他。"},"36":{"tag":"","content":"“等着吧，快輪到你了。”周子翼的烏鴉嘴就沒有停過。"},"37":{"tag":"","content":"果然，蘇韻錦回到座位不到一分鐘，程铮也被老孫點名叫了出去。老孫領着他走到過道的盡頭，一站定，程铮雙手就插進了校服褲袋裡，做好了被批鬥的心理準備，靜靜等待老孫的開場白。"},"38":{"tag":"","content":"老孫看他這副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恨鐵不成鋼啊！他之前是程铮的任課老師，後來成了班主任，高中三年看着程铮走過來。明明是個好苗子，人聰明，又肯用功，成績穩定，自我限制能力也不錯，完全是個不用操心的尖子生，各方面都挺給他長臉的，怎麼偏偏在離聯考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晚節不保”了呢？"},"39":{"tag":"","content":"老孫清了清嗓子，找到了他的開場白，“你自己說，最近關于你和班上女同學蘇韻錦早戀的傳言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的話……”"},"40":{"tag":"","content":"“是真的。”程铮打斷他，眼神坦然。"},"41":{"tag":"","content":"“你……”老孫氣結，顫着一根手指指向面前這個高過自己半個頭的學生，“這到底是為什麼？”"},"42":{"tag":"","content":"“因為我喜歡她。如果你是問我為什麼喜歡她，那我不知道。老師你知不知道？”"},"43":{"tag":"","content":"老孫強迫自己深呼吸，“你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44":{"tag":"","content":"“不是，我一直認為這個問題很嚴重！”程铮正色道。"},"45":{"tag":"","content":"“你還好意思說，學校是禁止中學生戀愛的，早戀會影響你的成績和前途你懂不懂？”"},"46":{"tag":"","content":"“我的成績、前途和這件事沒關系。我名次下降了？沒有吧，蘇韻錦也沒有。”"},"47":{"tag":"","content":"這個倒是事實，最近幾次模拟考，蘇韻錦成績明顯有了進步，最好的時候可以進入二十名左右，但這都不是早戀的借口。老孫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怎麼說你們這樣做都是不對的。”"},"48":{"tag":"","content":"程铮低頭想了想：“孫老師，我實話跟你說了吧，就算不對，也都怪我，跟她沒關系。”"},"49":{"tag":"","content":"“程铮啊程铮，以你的條件，上了大學後要什麼樣的沒有，何苦急于一時？”老孫恨其不争。"},"50":{"tag":"","content":"程铮沉默，老孫繼續說道：“我也是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小孩子，一時沖動迷惑是很正常的……”"},"51":{"tag":"","content":"“可是我迷惑了，她一直是清醒的，這正不正常？”"},"52":{"tag":"","content":"“你是說，蘇韻錦對你沒那個意思？”老孫一愣，玩味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按道理說這不會吧。"},"53":{"tag":"","content":"“老師，你剛才和她談過了，她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54":{"tag":"","content":"“她什麼都沒說。”"},"55":{"tag":"","content":"“連否認都沒有？”程铮眼睛一亮。"},"56":{"tag":"","content":"“否認……”老孫想了想，“這倒沒有……”"},"57":{"tag":"","content":"“真的？”"},"58":{"tag":"","content":"老孫這下反應過來了，沒好氣道：“真你個頭，搞什麼！我是來和你講早戀的危害性的，不是做愛情顧問！”"},"59":{"tag":"","content":"“說真的，孫老師，你也是過來人了，你覺得她怎麼樣？”程铮不知死活地問。"},"60":{"tag":"","content":"“誰？蘇韻錦呀，乍一看不怎麼起眼，仔細看還是挺清秀的……程铮，夠了啊，你現在馬上給我回教室！”"},"61":{"tag":"","content":"他果然快被這兩個人搞瘋了。按說老孫執教的時間雖然不算很長，但早戀的例子見過不少，被老師找出來談話，有矢口否認的，有不打自招的，今晚這兩個這樣的卻從來沒有見過。"},"62":{"tag":"","content":"剛才蘇韻錦被叫出來時，開始一切正常，老孫還沒開口她就赤紅着臉緊抿着嘴，完全一副愧對老師的模樣，但是漸漸的他就覺出不對了，不管他怎樣滔滔不絕、義正詞嚴地對她擺事實、講後果，她抿着的嘴沒有松動過，從頭到尾一字不吐，連表情都沒有變，不承認也不否認，當然也沒表示悔改。到最後老孫自己都覺得這台獨角戲沒法唱下去，再繼續自說自話有些不正常，隻得将她放回教室。換作眼前這個就更好了，有問有答的，可他已經徹底喪失了訓話的熱切。"},"63":{"tag":"","content":"程铮笑了笑，聽話地往教室走，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來對一臉挫敗的老孫說道：“老師，你就放心吧，聯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64":{"tag":"","content":"流言這東西有時就是這樣，你越想撇清，必定越描越黑；相反，若肯橫下心去，說一聲：“是真的又怎麼樣？”流言反倒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程铮和蘇韻錦的事也是同解。好一陣沸沸揚揚過後，老師也出面了，但這兩個人就是鐵了心拒絕做出任何回應，似乎也斷了接觸，漸漸地，這件事也就不再被那麼多人津津樂道地提起了。"},"65":{"tag":"","content":"六月是這個城市的雷雨季節，聯考的日子終于伴随着一場暴雨如期而至。那兩天半的時間來去匆匆，平淡無奇，事後回想起來恍惚得像夢一樣。但三年高中生活，所有的艱苦、緊張、忍耐、茫然，也都随着這兩天半的時間畫上了句号。"},"66":{"tag":"","content":"考試結束的當天晚上，大多數高三畢業班都自發組織了狂歡活動。程铮他們班在學校附近的一個KTV包了間大包廂。原本設計容納三十人的包廂裡一下擠進了五十多人，場面蔚為壯觀。大考過後驟然的放松和失落感，讓這些長久以來繃緊了一根弦的高三學子們急于尋找一個感情宣洩的出口，氣氛一度狂熱到極點，成紮的啤酒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就連老孫都在沙發上被灌得東倒西歪。"},"67":{"tag":"","content":"幾個男生抓着麥克風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後，《滾滾紅塵》哀婉的前奏聲響起。一個男生舉着麥克風喊道：“誰點的歌？誰點的呀？”"},"68":{"tag":"","content":"起初無人應答，有人便迫不及待地催着，“沒人唱就趕緊切掉，換下一首。”"},"69":{"tag":"","content":"“誰說沒人，把麥給我。”程铮忽然站了起來，伸手接過麥克風。"},"70":{"tag":"","content":"“你點的呀？”周子翼捏着半聽啤酒坐到他身邊，“哥們我都沒聽過你唱歌。”"},"71":{"tag":"","content":"“怎麼，你有意見？”"},"72":{"tag":"","content":"“那倒沒有，不過，這可是情歌對唱哦……”周子翼故作嬌羞地把頭靠在程铮肩膀，“要不我陪你唱？”"},"73":{"tag":"","content":"“有多遠滾多遠。”程铮晃開他，周子翼笑嘻嘻地怪叫幾聲，“女主角呢？兄弟姐妹們，大家都是識趣的，快快有請女主角……”"},"74":{"tag":"","content":"坐在角落一隅的蘇韻錦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無數雙手從暗處推搡着擠了出來，最後不知哪個促狹鬼更是在她背後使勁推了一把，她頓時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某個标的物身上，那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撈住她，晃了晃才穩住身子，然後鋪天蓋地的口哨聲、尖叫聲響成一片。"},"75":{"tag":"","content":"好在昏暗的燈光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窘迫，蘇韻錦顧不得手臂被撞得生疼，手忙腳亂地想從那個人身上掙脫出來，拉拉扯扯間兩人都跌坐在沙發上，有人痛叫一聲滾到一邊，聽聲音竟像是周子翼。"},"76":{"tag":"","content":"她再遲鈍也猜到身邊的人是誰，那沙發太過寬大綿軟，她陷進去，必須雙手支撐着方能掙紮坐起，她動了動，向後的右手忽然被人趁亂抓住，緊緊壓在身後坐墊上。即使在刹那間，蘇韻錦也能感覺得到那雙手帶着緊張的汗濕，微微抖着，像要用盡所有力氣抓緊她，調整了幾個姿勢牢牢固定。她側過臉，看到程铮仿佛若無其事的臉。"},"77":{"tag":"","content":"他一言不發地用另一隻手将麥克風遞到蘇韻錦的面前。"},"78":{"tag":"","content":"蘇韻錦左手動了動，緊握成拳置于腿側，随後，她避開了程铮的目光，略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這首歌我不會唱。”說着她再一次試圖站起來，身後那雙手卻抓得更緊。"},"79":{"tag":"","content":"此時一首歌已經将行過半，周子翼嚷嚷道：“那誰在點歌台，還不重放一遍？”"},"80":{"tag":"","content":"于是《滾滾紅塵》熟悉的前奏再次響起，這一次四周安靜了許多。搖曳的光影劃過程铮的面頰，一次次在他臉上變換着明與暗，他好像從來沒有如此沉默且固執，表情紋絲不動，就連遞出麥克風的手也穩穩定格在半空，完全沒有要收回的意思。"},"81":{"tag":"","content":"蘇韻錦抿着嘴，就是不接。"},"82":{"tag":"","content":"“再來再來，重放呀，等什麼？”周子翼着急了，自己走到點歌台旁。"},"83":{"tag":"","content":"“不用了，我真的不會唱。”"},"84":{"tag":"","content":"周圍已經有人看出了不對勁，大家面面相觑，場面頓時有些尴尬。周子翼又将這首歌重放了一遍，這時程铮的身邊不遠探出了一隻纖細的手，不由分說拿下了他手中孤零零懸在半空的麥克風。"},"85":{"tag":"","content":"“我來唱，這首歌我最喜歡了。”孟雪拿着麥克風，笑吟吟地看着大螢幕，輕輕随着樂曲的節奏擺動身體，好似沉醉在歌曲裡，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86":{"tag":"","content":"程铮沒有說話，蘇韻錦身後的手疼得厲害，那力道蠻狠且沒有分寸，她皺眉用另一隻手去解圍，連扳帶扯，不知怎麼的，兩人的手指就纏到了一起。程铮扣住她右邊手腕的手這才松開，與她的左手十指緊扣。蘇韻錦像是被施了某種神秘的咒語，一時間竟動彈不得，仿佛那手不再是她自己的。也許是覺察到她的遲疑，程铮的手也松懈下來，指節輕輕地摩挲着，小心而愉悅。"},"87":{"tag":"","content":"沒有人看到這背後的暧昧，蘇韻錦卻在孟雪歌聲響起時醒了過來。這樣手指纏繞的姿勢畢竟沒有力道，她趁機起身，手借力一抽，得以脫身。"},"88":{"tag":"","content":"程铮也随之站了起來，困惑又憤然地問：“你答應過我什麼？”"},"89":{"tag":"","content":"他們方才在身後的較量無人得見，此時不少人都聽到了他說的這句話，孟雪唱歌的聲音亂了一個節拍，“……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隻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着……”"},"90":{"tag":"","content":"蘇韻錦吸了口氣，低聲道：“借過，我去一下洗手間。”她側身從程铮和茶幾之間走過，他完全沒有要避讓的打算，蘇韻錦的肩膀撞在他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某個地方悶悶地疼。"},"91":{"tag":"","content":"走出了沸騰喧嘩的包廂，外面像是另一個世界，透過掩上的門，包廂裡的歌聲隐隐傳出來，“……本應屬于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隻為那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手……”"},"92":{"tag":"","content":"這本是蘇韻錦最喜歡的一首歌，平日裡她從來不好意思唱出聲，隻敢偶爾輕輕地哼，他竟然也知道。"},"93":{"tag":"","content":"她深深吸了口氣，既然都出來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間走去。途中她再次被一個迎面而來的莽撞家夥撞得低呼一聲，揉着肩膀擡頭看，竟然是周子翼，明明剛才還看到他在包廂裡，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的。"},"94":{"tag":"","content":"蘇韻錦和周子翼說熟也不熟，因着程铮的關系多少有些接觸。她打量他，發現那張平時總帶着壞笑的臉此時竟顯得有幾分驚慌失措，明知撞上了人，也沒說抱歉的話，飛也似的跑過蘇韻錦身邊，那樣子說是落荒而逃也不為過分。"},"95":{"tag":"","content":"蘇韻錦疑惑地繼續往前走，隻見不遠處的那個轉角，莫郁華的身影半掩在背光處。"},"96":{"tag":"","content":"“郁華，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蘇韻錦走近時，心裡其實已明白了七八分。"},"97":{"tag":"","content":"莫郁華聞聲轉過頭看着蘇韻錦，一雙眼睛在暗處似有盈盈水光，聲音卻平靜，“你看見了嗎？他的樣子……遇到洪水猛獸也不過如此了吧。”"},"98":{"tag":"","content":"蘇韻錦在心底歎了口氣，靜靜站在舍友身邊，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你都跟他說了。”"},"99":{"tag":"","content":"莫郁華看着别處，仿佛失笑道：“我真蠢是吧。”"},"100":{"tag":"","content":"“别那麼說。如果哭出來會不會好受點。”蘇韻錦打心裡感到難受。"},"101":{"tag":"","content":"“哭什麼？”莫郁華自我解嘲，“我早料到會是這樣。真的，我隻是想去洗手間，他喝得太多，沒跑到地方就吐了，我問他怎麼樣，他吐完開玩笑說我看起來是當醫生的料。我說，我是打算念醫科的，他還笑，說娶一個做醫生的老婆一定省很多事……我當時就想，說不定是老天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讓我把話說出來，過了今天，過了這一次，可能我再也說不出口了。然後我說了，他跑了。”"},"102":{"tag":"","content":"她頓了頓，對着蘇韻錦努力地微笑，“其實我沒有指望過有什麼結果，我比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隻是背着這個秘密太久了，畢業了，不知道以後什麼時候再見，還會不會再見。現在他知道，有一個傻瓜，這三年裡一直偷偷地喜歡他，雖然她不聰明也不漂亮，雖然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但這個傻瓜喜歡一個人的心思和别的女孩是沒有任何差別的。我說了出來，目的就已經達到，求仁得仁，為什麼要難過？”"},"103":{"tag":"","content":"蘇韻錦心亂如麻，手腕疼得更厲害了，十指連心，遠處似有還無的歌聲撩動心弦。"},"104":{"tag":"","content":"“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于是不願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見的我……”孟雪的聲音真好聽，和她的人一樣甜美。"},"105":{"tag":"","content":"蘇韻錦沒有聽到程铮的聲音，她也沒聽過程铮唱歌，如莫郁華所說，也許以後也不會聽到了。"},"106":{"tag":"","content":"莫郁華提前回了學校，蘇韻錦急急走進洗手間，直到徹底将那歌聲抛開。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她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細細地端詳鏡子裡那張濕漉漉的面孔。程铮看到的，程铮說喜歡的，也是她面前的這張面孔嗎？"},"107":{"tag":"","content":"她從不提起，但并不表示她忘記。那天晚上他落在自己眉眼，又輾轉在唇上的吻，帶着獨有的蠻橫熱度，很久以後都讓她誤以為餘溫猶在。沒有人的心是鐵打的，何況是她這樣豆蔻年華的普通女孩，一個優秀如程铮的男孩對自己青睐有加，哪怕他的方式讓人啼笑皆非，說絲毫不為所動，自己都不相信。很長一段時間，蘇韻錦都在反複地想，那麼多女孩子，為什麼他唯獨對她苦苦糾纏，憑什麼是她？當然，可以解釋說愛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他的滿腔熱情，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問題的關鍵恰恰在于—她不願意做灰姑娘。"},"108":{"tag":"","content":"是誰規定了灰姑娘必須被王子拯救？童話裡隻說到灰姑娘和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沒有人深究過，這幸福是多麼的卑微。沒有人問過灰姑娘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沒有人問過她愛不愛王子，好像隻要水晶鞋合适地套上了她的腳，就理該感激涕零地跟随王子同居，然後永遠在幸福中誠惶誠恐—如果沒有王子的拯救，她至今仍在冰冷的河邊浣紗。至于王子是不是有着壞脾氣；城堡裡的國王、皇後、王公大臣們會不會與她格格不入；有沒有别國的公主排着隊對王子虎視眈眈；到底會不會有另一雙腳也能嚴絲合縫地穿上那雙水晶鞋；當灰姑娘年老色衰失去了王子的懷抱，褪去厚繭的手還能否适應冰冷的河水？這些沒有人在乎。"},"109":{"tag":"","content":"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了一個普通的漁夫呢？他善良、憨厚、勤勞，雖然沒有王子身上閃閃的光環，但是他和灰姑娘心心相印。他們相愛，然後灰姑娘脫離了後母的家與他相守，共同打拼出屬于他們的幸福生活，那世界上就沒有了灰姑娘，隻有一個漁夫心中永遠寵愛的公主。而她—蘇韻錦，也許是沉默而卑微的，但她從來沒有等待過王子的拯救。是以她不要程铮居高臨下的感情，不要做别人羨慕的灰姑娘，不要再聽見有人說，看啊，蘇韻錦多麼幸運，被程铮愛着。為什麼從沒有人說過，程铮多麼幸運，能愛着蘇韻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程铮誠然是天之驕子，然而她就算是路邊的一株野草，也自是獨一無二的。"},"110":{"tag":"","content":"很多次，蘇韻錦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那顆心在蠢蠢欲動，她動搖過，卻未曾迷失。程铮和她是不一樣的人，他和她腳下是不同的土地，她可以暫時地踮起腳尖，他也會偶爾俯身遷就，可是長此以往，這多麼令人疲憊。蘇韻錦沒有莫郁華的勇敢，她豁不出去，害怕受傷害；也沒有莫郁華的清醒，一旦放任自己朝程铮走去，就會沉溺。她什麼都沒有，隻有這顆心，給出去就收不回來，是以不敢輕易傳遞，唯有緊緊将它捂在自己胸口。某種程度上說，看上去刻闆而嚴肅的莫郁華比蘇韻錦更相信愛情，願意為夢付出，而蘇韻錦鮮少做夢。"},"111":{"tag":"","content":"當孟雪的身影也出現在鏡子裡時，蘇韻錦并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珠，心裡冷冷一笑，這樣的夜晚真是一個适合傾訴的時間，仿佛所有的人都有話要說，所有的人的心事都迫不及待地要公開出來，好像一旦錯過，就再也來不及。"},"112":{"tag":"","content":"“真巧，蘇韻錦，你也在這兒？”"},"113":{"tag":"","content":"蘇韻錦笑笑。"},"114":{"tag":"","content":"“不知道你發現沒有，程铮他很不開心……我和他一起長大，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孟雪對着鏡子理了理長發，也看着鏡子裡的蘇韻錦微微一笑。孟雪說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纖細高挑，五官嬌俏，皮膚柔嫩，笑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甜蜜，加上性格活潑，舉止大方，蘇韻錦同為女生，也承認這樣的女孩更值得心動。班上就八個女孩子，那些可惡的男生非要評出“八大恐龍”，但硬把孟雪也排進去，想必他們多少也是言不由衷的，孟雪就算是恐龍，也是惹人喜愛的恐龍。今晚她換了便服，恰到好處的裝扮更襯得笑靥如花，蘇韻錦的校服洗得發白，高下立現，鏡子騙不了人。"},"115":{"tag":"","content":"“男生都是賤骨頭，你說是不是？”孟雪似乎漫無邊際地說，蘇韻錦耐心地聽，“我和他從記事開始就住在一個機關大院裡，程伯伯做工程技術部主任時，我爸爸是項目經理，現在程伯伯做了設計院的一把手，我爸爸是院裡的總工。他們關系很好，我們做兒女的走得也近。程铮那個脾氣啊，又急躁又要強，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有時程伯伯和章阿姨都被氣得半死，他和我卻還算融洽。因為我了解他，凡事都讓着他，遷就他。他總說女孩子煩人，總是對我愛理不理的，我以為隻是因為我們年紀太小，他沒想過這些，你出現了，我才知道不是那樣。他不是不懂，隻是沒有遇到他喜歡的。哪怕是他裝着讨厭你，可我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麼。”"},"116":{"tag":"","content":"孟雪轉頭看着蘇韻錦，直截了當地說：“我不喜歡你，蘇韻錦。你覺得我是個小心眼的人我也要這麼說。看小說的時候，總有一個讓人讨厭的女配角，明明男主角愛着可憐兮兮的女主角，她偏偏挑撥離間從中作梗，後來我就想，那不就是我嗎？”她随即苦笑，“可是女配角也是個活生生的人，為什麼感情這東西那麼不講道理，我認識他十八年，比不過你和他在一起的十個月，他都說不出你有什麼好，就這樣十匹馬都拉不回來？我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我的難受誰看得見？”"},"117":{"tag":"","content":"孟雪的眼睛籠罩着霧氣，這是蘇韻錦在同一個晚上，看到第二個女孩子的淚光，感情不是個好東西，它總讓人軟弱讓人流淚，她害怕這樣。"},"118":{"tag":"","content":"蘇韻錦始終不說話，她的漠然讓孟雪感到一絲無所适從，“你以為我是來哀求你的？其實我隻是想告訴你，就算你們真的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到哪裡去。程铮一直都太順利了，沒試過得不到什麼，才會那麼在乎，他的脾氣那麼倔，你雖然不吭聲，可是我猜你心裡是個有主意的人，你不會遷就他。你倆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碰在一起，你不信，就等着兩敗俱傷。男人都愛弱者，他現在覺得你可憐，想要……”"},"119":{"tag":"","content":"“夠了。”蘇韻錦打斷了孟雪，有些事她心裡明白，并不等于願意被人評頭論足。就好像她從沒有打算過接受程铮，卻不願意讓孟雪認為是自己的一番話成功地讓她知難而退。"},"120":{"tag":"","content":"蘇韻錦對孟雪說：“我不比你可憐。”"},"121":{"tag":"","content":"她回包廂拿了自己的一些東西就中途離開了。這個KTV距離學校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她離開的時候，周子翼正拉着程铮說得口沫橫飛，她可以想象得到周子翼是怎樣誇張地形容剛才那個小插曲，這個可惡的家夥！她替莫郁華感到不值。"},"122":{"tag":"","content":"連綿了幾日的暴雨也随着聯考的結束偃旗息鼓，雨後的夜風格外清冽。蘇韻錦走在回校的路上，已是晚上十點多，馬路上依舊熱鬧熙攘，她這才發現自己在這所省城的重點中學就讀了兩年，竟然從來沒有留意到這條街道是如此繁華。"},"123":{"tag":"","content":"本能地感到身後有人尾随，蘇韻錦回頭，程铮斜挎着書包，慢騰騰地走在幾步開外，見她發覺，索性光明正大地與她并肩而行。"},"124":{"tag":"","content":"“這麼晚了，女孩子不該一個人走。”他踢着路上的小碎石，話裡聽不出情緒。"},"125":{"tag":"","content":"“沒事，周圍還很熱鬧……那麼快就聽完了你好朋友的精彩‘曆險記’？”蘇韻錦也在尴尬中，沒話找話，說出口才後悔，這些事與她何幹？"},"126":{"tag":"","content":"程铮果然露出幾分愕然，“哦……你說那個……你也知道？”"},"127":{"tag":"","content":"蘇韻錦不語。"},"128":{"tag":"","content":"“你為這個不高興？”他疑惑。"},"129":{"tag":"","content":"蘇韻錦笑笑，“我憑什麼為别人的事不高興，這件事在你們看來最多是場笑話，隻不過……他可以不接受，但何必踐踏？”她平時并非言辭尖銳之人，也不輕易對旁人透露自己的想法，隻是這個晚上，好像太多事堵在她心間，讓她不吐不快。"},"130":{"tag":"","content":"程铮愣了一下，邁了一大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頭看着她，“這種事說不清楚。不過周子翼心眼不壞，可能你不信，今晚的事他隻是太意外了。”他悶悶道：“你居然替别人抱不平，但我的心意不是一樣被你踐踏，誰為我抱不平？”"},"131":{"tag":"","content":"他比她高出許多，蘇韻錦感覺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的位置發出，帶着嗡嗡的回聲，一直蕩到她心裡，讓她狠不下心拔腿走開。"},"132":{"tag":"","content":"“也是，沒有什麼是絕對公平的。”"},"133":{"tag":"","content":"“志願我會填Q大，那是我爸爸的母校，也是我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話，開學我就會到北京去。蘇韻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陳述，那平淡中有着孤注一擲的期待。"},"134":{"tag":"","content":"蘇韻錦不知道想什麼，悠悠地出神，許久沒有應聲。"},"135":{"tag":"","content":"“難道說過的話就不算了？”程铮有些憤怒，“你說聯考後，我等了，結果你是在騙我？”"},"136":{"tag":"","content":"“我沒有騙你。”蘇韻錦急促地說道。她鮮見的高聲讓程铮也為之一怔，隻見她忽然仰起了頭，那雙眼睛就像初見時那般光彩熠熠，她出人意料地踮起腳尖，用自己的唇輕輕印上他的。"},"137":{"tag":"","content":"程铮的世界煙花瞬放，華燈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仿佛都成布景，隻為映襯少年男女這淡淡一吻。"},"138":{"tag":"","content":"“我說過會給你一個結果。”程铮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像個呆呆的泥塑，蘇韻錦卻已倒退着走到了數米之外，“程铮，這是我還你的。不要跟上來了。”"},"139":{"tag":"","content":"“你……”程铮着急，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臉頰滾燙，腦子發昏。他不敢妄動，怕這場夢太容易驚醒。"},"140":{"tag":"","content":"有人終究比他醒得要早。蘇韻錦轉身之前嫣然一笑，“再見。”"},"141":{"tag":"","content":"目送她的背影走遠，程铮才傻乎乎地應了聲：“哦……再見。”"},"142":{"tag":"","content":"他伸手去觸碰自己的嘴，發現嘴唇上揚的弧度，人都不見了，他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将嘴角往下拉了拉，但最後還是露出一排牙齒，恨不得跳起來去和樹梢握手。"},"143":{"tag":"","content":"剛才她也笑了，像昙花綻放。程铮沒看過昙花，但他固執地相信就應該是那樣。可是那一瞬發生得太過突然，他仍舊來不及記住她嘴唇的滋味。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像個傻瓜似的定在那裡。"},"144":{"tag":"","content":"那時聯考結束後照例還是先估分，再填志願，最後才知道真實的分數。說起來填志願也真如同一場賭博，光有好的分數還不夠，尚且需要那麼一點好運，才能如願以償地考上心儀的大學。"},"145":{"tag":"","content":"程铮無疑是個幸運兒，憑着實體單科成績全省最高，綜合成績全校理科第二的成績，再加上他父親在母校的一番關系，順利領到了Q大這所全國工科最高學府的土木工程專業錄取通知書。他從笑逐顔開的校上司那裡接過通知書，還不等恭喜和贊揚的話說完，就急着去找老孫打聽蘇韻錦的情況。她的分數他聽說了，還算發揮得不錯，雖然不能和他同校，但北京高校如雲，總有一所會為她敞開大門。"},"146":{"tag":"","content":"老孫說蘇韻錦的錄取消息還沒到，程铮苦于沒有她的電話号碼，放假後不知如何聯系，就幾次三番地到學校檢視，老孫每次都讓他再耐心等等。最後他還是利用蘇韻錦的學号在熱線電話裡查到了她的錄取情況，原來她已經被一所南方的大學院校錄取了，通知書直接郵寄到她家裡。"},"147":{"tag":"","content":"程铮百般不解，蘇韻錦考上的那所學校不好不壞，但按說以她的成績，在北京選擇個普通的二本也還是足夠的，他們不是說好了要在一起嗎，可如果她去了那所學校報到，就意味着未來至少四年裡他們兩人之間要隔着千百裡的距離。好說歹說之下，老孫私底下讓程铮看了蘇韻錦的志願檔案，程铮一眼掃過去，差點沒把牙槽咬碎。她的志願填得五花八門，唯獨有個共同點，所填大學的所在地無不遠離偉大首都。"},"148":{"tag":"","content":"那天回家後，程铮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玩命地打遊戲，蒙着枕頭睡覺，在房間裡漫無目的地轉圈，無論做什麼都纾解不了他的失望和惱怒。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還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故意要離他遠遠的。"},"149":{"tag":"","content":"外面又有人來道賀，不知道是爸爸的同僚還是媽媽的客戶，自從他收到錄取通知開始，這樣的事就沒有斷過。他媽媽章晉茵在家，應酬了片刻就來敲他的房門。"},"150":{"tag":"","content":"“兒子，你劉叔叔一家來了，你出來說說話吧。”"},"151":{"tag":"","content":"“我累了。”"},"152":{"tag":"","content":"“一會兒就好，你劉叔叔家的小孩下學期也高三了，說是向你取取經。”"},"153":{"tag":"","content":"程铮翻身坐起來大聲道：“你跟他說，愛考哪裡考哪裡，就是别去北京，反正大家都讨厭那裡！”"},"154":{"tag":"","content":"“你這死孩子，說什麼胡話。”章晉茵嘀咕了幾聲，無奈地笑着和丈夫的同僚一家解釋，說兒子身體不太舒服。"},"155":{"tag":"","content":"程铮依稀聽到那個什麼“劉叔叔”客套地誇獎，說：“難得這孩子成績那麼好，還能寵辱不驚。”他重重躺了回去，像聽到一個最荒唐的笑話，他要真能寵辱不驚就好了，可事實上他感覺自己遭受的是記事以來最大的一次侮辱和欺騙，怎麼都不能釋懷。"},"156":{"tag":"","content":"就這麼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覺，腦海中反反複複都是她轉身時的那個笑容。"},"157":{"tag":"","content":"“這是我還你的……程铮，再見……”她的唇貼上來，他每次都想抱緊，可雙手收攏，懷抱空空如也，她仍在幾步開外，一遍遍地笑着說再見。"},"158":{"tag":"","content":"“咚咚咚。”又有人來敲門，是家裡的老保姆，說孟雪來了，程铮捂着頭大聲說自己睡着了，過了一會兒，章晉茵又來叫。"},"159":{"tag":"","content":"孟雪是來告訴程铮，她也收到了錄取通知，那是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學。程铮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開心，無精打采說了句恭喜。兩人沒說幾句話，樓下的章晉茵就聽到他們吵了起來，急沖沖去看。隻見兒子大發脾氣，做出趕客的舉止，嚷嚷着：“我要你好心？誰稀罕那土包子的聯系位址？你走吧，趕快走！”"},"160":{"tag":"","content":"孟雪一臉委屈。"},"161":{"tag":"","content":"兩家關系向來熟稔，孟雪也是常出入程家的。章晉茵知道兒子脾氣不好，但絕非沒有家教的人，平時和孟雪雖不算親密，但客氣禮貌還是有的。她連忙上前打圓場，問這到底是怎麼了。"},"162":{"tag":"","content":"孟雪笑着說沒事，但神色裡也有惱意，很快就離開了他們家。章晉茵不知道兒子吃錯了什麼藥，抱怨道：“你像個男子漢嗎？有氣朝女孩子撒。”"},"163":{"tag":"","content":"程铮神色郁郁，沒有反駁。"},"164":{"tag":"","content":"“虧得人家小孟雪來的時候高高興興地跟我說，以後你們都在北京上學，可以互相照顧。”"},"165":{"tag":"","content":"“誰要誰照顧？又不是得了小兒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莫名其妙！”程铮沒好氣地說道。他不讨厭孟雪，以前還覺得女孩子裡她算是比較好相處的，可他受不了她這個時候有意無意地提起蘇韻錦考上的那所大學，還帶着同情的笑意，甚至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給了他一張寫着蘇韻錦家位址的小紙條。程铮毫不領情，他現在最讨厭的就是聽到這個，尤其在不相幹的人面前。"},"166":{"tag":"","content":"章晉茵沒理會他，繼續往自己腳上塗指甲油。大約過了幾個小時，孟雪來了個電話，程铮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總算還知道道了個歉，但很快就挂了。大概是話還沒說完，孟雪再次打過來，這次程铮不願再接，讓老阿姨說自己不在。"},"167":{"tag":"","content":"“謊話都不會說，剛才還接了電話，一分鐘不到，你就能飛到天上？”章晉茵笑道。"},"168":{"tag":"","content":"程铮在房裡喊：“那就說我死了！”"},"169":{"tag":"","content":"“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章晉茵啐他。"},"170":{"tag":"","content":"“誰死了？”說話的卻是剛下班回家的程彥生。"},"171":{"tag":"","content":"程铮在母親章晉茵面前無法無天、口無遮攔，但是他父親程彥生一向嚴肅，程铮不敢太過造次，怏怏地收聲，閉門不出。"},"172":{"tag":"","content":"程彥生把公事包交到妻子手裡，問：“兒子怎麼了？”"},"173":{"tag":"","content":"“好像和小孟雪吵架了。”章晉茵抿着嘴笑。"},"174":{"tag":"","content":"“好端端地吵什麼？”"},"175":{"tag":"","content":"“反正今天他不太對勁。”"},"176":{"tag":"","content":"程铮父母都是忙人，一個把設計院當作家，一個為了生意整天飛來飛去，但到底是為人父母，兒子情緒的異常低落還是讓他們很擔心，唯恐因為工作的關系忽略了孩子的心事。好不容易等到一家三口坐下來吃飯，章晉茵見兒子還是悶悶不樂，便起了個話頭，“你和孟雪……”"},"177":{"tag":"","content":"“你别老把我和她扯到一塊，她是她，我是我。”"},"178":{"tag":"","content":"章晉茵柳眉倒豎，“那你是為什麼事鬧得誰都不得安甯？”"},"179":{"tag":"","content":"程彥生咳了幾聲，還是一闆一眼地說道：“我勸你念完書以後再考慮感情方面的問題。你這個年紀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正事上，我們年輕的時候哪會像你們這一代人，飽食終日，為賦新詞強說愁……”他頓了頓，歎了口氣，話鋒一轉，“不過孟雪這孩子呢，知根知底，你那脾氣，也隻有她忍得了你。”"},"180":{"tag":"","content":"“說了不是因為她！”程铮倔脾氣上來，把筷子一放，“你年輕的時候心無旁骛精忠報國，那是誰大學還沒畢業就把我媽騙到手的？”"},"181":{"tag":"","content":"章晉茵撲哧一笑，眼看老頭子就要變臉，趕緊在丈夫和兒子之間做起和事佬，“慢慢說，慢慢說，祖宗，不是因為孟雪，那是誰讓你愁成這樣？你爸和我這不是關心你嗎？我兒子長得像我，幼稚園開始就有女孩子追着跑了……”"},"182":{"tag":"","content":"“總之你們别管，我煩着呢，别像關心精神病人似的。”程铮家裡三代單傳，就他這麼個獨苗，除了父親偶爾會闆起臉訓他幾句，從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在家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霸王。"},"183":{"tag":"","content":"“你不說我也猜到了，是不是那個叫蘇……什麼的女孩，瘦瘦的，白白淨淨。”"},"184":{"tag":"","content":"程铮頓時滿臉通紅，說話都結結巴巴，“你……你怎麼知道？你偷窺我的隐私？”他這話說得毫無根據，他沒有寫日記的習慣，除了好友周子翼，更沒對誰坦白過，不知道怎麼就被母親一語道破了。"},"185":{"tag":"","content":"“我用得着偷窺？你藏得住事嗎？那點心思就差沒寫在臉上了！開家長會那天我就發現了，就知道拿粉筆扔人家女孩，還自以為裝得很好，這手段連你爸都不如。”"},"186":{"tag":"","content":"“說什麼呢？”程彥生皺眉，“有你這麼教育孩子的嗎？還有你，盡幹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媽說的都是真的？又是孟雪，又是姓蘇的女孩子……”"},"187":{"tag":"","content":"程铮的臉更紅了，“跟你們說過多少遍，我最煩你們把我和孟雪扯在一起。我是那種亂七八糟的人？随便遺傳了你們中的哪一個也不至于那樣！”"},"188":{"tag":"","content":"“那就是承認了？還算你敢作敢當。那就是為了姓蘇的女孩子不痛快了？”"},"189":{"tag":"","content":"說到這裡，程铮又想起了郁悶的事，臉色一變，飯也不吃了。“我飽了，你們吃吧。”"},"190":{"tag":"","content":"章晉茵再次敲門進入兒子房間時，發現他正背對自己不知道在埋頭做什麼。"},"191":{"tag":"","content":"“兒子，要不媽媽跟你談談？”"},"192":{"tag":"","content":"程铮回頭看了一眼，“你不用和我談早戀的危害性，我已經失戀了。”"},"193":{"tag":"","content":"章晉茵想笑，又笑不出來。她自己生的孩子，知道他從小性格開朗，不拘小節，又被寵慣了，鮮少有過不去的坎，他要是發脾氣還好，落落寡歡的樣子，看來是往心裡面去了。"},"194":{"tag":"","content":"她走到兒子身旁看了看，原來他正在台燈下折騰那張剛出爐不久的高中畢業照，竟像是賭氣要将其中的一個人從照片上摳去。"},"195":{"tag":"","content":"“這又是為什麼？”她坐到兒子的床邊。"},"196":{"tag":"","content":"程铮手下不停，“沒幹什麼，我不想看到她。”"},"197":{"tag":"","content":"章晉茵将照片從兒子手中抽走，是那天那個女孩子，不難看，但也沒有特别紮眼，她将照片反過來看背面的名字。"},"198":{"tag":"","content":"“蘇韻錦？”"},"199":{"tag":"","content":"“說了别提她。”"},"200":{"tag":"","content":"“她看不上我兒子？”"},"201":{"tag":"","content":"“不是，是我讨厭她。”程铮嘴硬，但做母親的已經能夠聽出他聲音裡的不對勁，隻不過死要面子強忍着。"},"202":{"tag":"","content":"“你讨厭她，摳掉她的頭像也就算了，幹嗎要把自己的頭也摳下來，兒子呀，你這樣做好像真的有一點點變态……好好，我不說了。我記得她家裡人身體好像不太好，那個當場昏倒的人是不是她爸爸？”"},"203":{"tag":"","content":"“嗯。”"},"204":{"tag":"","content":"“我看她的樣子家裡過得應該不容易，小小年紀像是有心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說捐款那次是不是因為她？”"},"205":{"tag":"","content":"“嗯。”"},"206":{"tag":"","content":"“兒子啊，你聽我說，其實我覺得你和她，怎麼說呢，也不一定很合适。”"},"207":{"tag":"","content":"雙手在照片上忙碌的程铮忽然停了下來，不敢置信地看着章晉茵，“媽，你嫌貧愛富？平時是怎麼說的？”"},"208":{"tag":"","content":"“不是……”章晉茵坐得離兒子更近一些，“你聽我說，我沒有看不起窮苦家孩子的意思，相反，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說不定更懂事，更有出息，但是……”章晉茵不是說謊，她丈夫程彥生當年也是窮學生，她選擇了他，可謂是下嫁。然而結婚近二十年，她依然感覺非常幸福。但坐在面前的是她唯一的兒子，她伸出手想去摸他短短的頭發。兒子的性格就和他的頭發一樣直且硬，執拗又單純，看起來脾氣不小，但心是熱的，不知人間疾苦，什麼事認定了就一根筋地紮進去。他說不喜歡做生意，受不了商場上的鈎心鬥角和虛僞應酬，甯願搞技術。章晉茵也沒有勉強過他，像他爸爸那樣也不錯。他們夫婦倆對兒子的唯一期盼就是讓他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能挑個心中所愛的女孩得償所願那是最好，對女方他們沒有任何要求，隻要兒子高興。但她經曆的事比兒子多得多，那女孩看上去文靜，但眼神倔強，心裡藏事，加上家庭多生變故，難免失之陰郁，她怕以兒子的脾氣，一頭撞上去要吃苦頭。可看現在這樣子，根本就沒法勸。得之禍福難料，求不得更苦。"},"209":{"tag":"","content":"想到這裡，章晉茵歎了口氣，“我和你爸隻是希望你過得好。”"},"210":{"tag":"","content":"程铮勉強笑了笑，算是對母親的回應。聽到身後房門慢慢掩上的聲音，他手下的活計也完工了。開始隻是想用手指戳她的臉洩憤，就連在畢業照上，她也是波瀾不驚的一張沉靜面孔，到了後來，竟生起了另一個念頭，這是他擁有的唯一一張有她的照片。他把自己的頭像和她的摳了出來，貼在一張空白的卡紙上，兩人頭挨着頭親密地依偎在一起。"},"211":{"tag":"","content":"媽媽說得對，這樣做真有變态的嫌疑，他把這張“合照”看了又看，十八年來一帆風順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覺，仿佛心中缺了一塊，才發現身邊有些東西，真的越想得到越是抓不牢。他解得開複雜的數學題，卻解不開她的心。"},"212":{"tag":"","content":"她說“再見”，他就真的以為很快可以再見，在程铮看來，她回吻了自己，那心蕩神漪的雙唇相貼就是一種無聲的承諾，原來隻是她帶着憐憫的告别。"},"213":{"tag":"","content":"她說，這是我還你的。"},"214":{"tag":"","content":"程铮把頭埋在枕頭裡，蘇韻錦，你拿什麼還？"},"215":{"tag":"","content":"蘇韻錦那邊完全又是另一番境況。錄取通知書被送到家那天，她正在拂拭爸爸骨灰盒上的薄灰。沒想到她聯考臨場發揮得還不錯，平時最為薄弱的數學和化學都考到了平均分以上，誤打誤撞地被南方一所還不錯的大學錄取了。"},"216":{"tag":"","content":"“爸爸，我沒有太讓你失望吧？”她把通知書正對着父親的遺像展開，繼而又垂下眼簾，喃喃地問，“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217":{"tag":"","content":"經曆了父親的病重和離世，這個原本就拮據的家庭早已負債累累。學校的那次捐款結清醫院的費用之後所剩無幾，父親去世的撫恤金和喪葬費全部用于還債也隻能償還清其中一部分。雖說由她的高中母校出面，替她聯系到即将就讀的大學，考慮到她家的困難情況，予以暫緩繳費，待到助學貸款批下來之後再進行補繳。可是家裡現在的情況是，别說生活費，就算去學校報到的路費都成問題。家裡能借錢的親戚朋友之前都借過了一輪，舊債尚且未清，稍有算計的人家，誰願意把錢再借給一個失去了頂梁柱、又沒有任何償還能力的家庭？"},"218":{"tag":"","content":"蘇韻錦的媽媽是個溫柔敦厚的婦女，半輩子操持家務，以丈夫女兒為天，一下子失去了依靠，除了掉眼淚，沒有半點主意。看到女兒的錄取通知書，她又是高興又是憂愁，想到未來的路不知怎麼走，更是抱着女兒在家徒四壁的屋裡嘤嘤哭泣。蘇韻錦反過來安慰媽媽不要太過憂心，再怎麼說眼前學費的問題暫時不用考慮。欠銀行的錢是付利息的，總好過欠了還不清的人情，唯一難過的是，到外省求學後，家裡隻剩下媽媽孤零零地與爸爸的骨灰相伴，還不知道難過成什麼樣子。"},"219":{"tag":"","content":"可是有一句話，蘇韻錦沒有說出口。她不是不會為家裡着想的人，她對爸爸感情再深，但人畢竟已經去了，媽媽還年輕，後半生難道就必須一個人熬下去？她在身旁的話，以媽媽的性格，勢必是咬了牙也要守定女兒過下半輩子，絕不可能再考慮自己的事情。蘇韻錦遠去求學，或許也是成全媽媽的一種方式。"},"220":{"tag":"","content":"蘇韻錦沒有時間憂愁，誰都靠不住，她得為自己和這個家打算。她家附近有一個紙箱廠，時不時有些疊紙盒的手工活外包給周邊閑散的家庭勞力，她也去領了這份活，媽媽在外面打零工，她整個暑假就留在家裡疊紙盒。每疊十個就賺五分錢。蘇韻錦從早上六點做到晚上十一點可以完成一千五百個左右，把這點微薄的錢累積起來，再加上媽媽左拼右湊起來的錢估計足夠路費和頭兩個月的生活費。"},"221":{"tag":"","content":"那天，蘇韻錦抱着最後一批完工的紙盒去廠子裡交貨，結算的時候，負責人塞給她三百五十塊錢，蘇韻錦愣了愣，她自己明明也計算過，至少不會低于四百五十塊，怎麼平白就少了一百塊錢？她猶豫地問那人是否算錯了，對方回答她說，因為她交上來的成品有一部分是殘次品，是以必須扣除那些錢。"},"222":{"tag":"","content":"蘇韻錦很難接受這個說法，她做事一向很仔細，為了減少出錯，每次交貨前她自己都會檢查一遍，發現有小瑕疵的都會挑出來重做，那些收貨的人當時也都說她手工做得很細緻，再說，即使有殘次品，也絕不至于要扣除一百塊那麼多，這些錢幾乎足夠她半個月的生活所需。她不是潑辣的人，但這時也必須據理力争，于是一再懇求對方算清楚一些，至少告訴她哪一部分是殘次品，好歹讓她看看，眼見為實。"},"223":{"tag":"","content":"可對方哪把她這個一說話就臉紅的小丫頭片子看在眼裡，直接回絕說次品都處理掉了，就三百五十塊，愛要不要，不願意的話就把她交上來的紙盒再拿回去，前提是，必須要扣除材料費。"},"224":{"tag":"","content":"這明擺着就是欺負人，看準了她不可能把已經疊好的成品再領走，難不成還能當廢品賣了？蘇韻錦想起将近兩個月來自己沒日沒夜地勞作，雙手不知道被那些厚卡紙割破了多少回，臨到頭來還得吃個啞巴虧。然而她又有什麼法子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總不能為了面子扭頭就走，三百五十塊對于她而言也很重要，誰讓她沒錢？"},"225":{"tag":"","content":"在對方不耐煩的眼神裡接過錢時，蘇韻錦口腔裡全是苦澀的味道，并非心理作用，是真實的苦味，仿佛膽汁都倒流了一般。"},"226":{"tag":"","content":"走回她家所在的教師宿舍，單元樓下好像有人彎腰向納涼的李阿婆打聽着什麼，阿婆比手畫腳地說了一大通，看到走過來的蘇韻錦，笑着朝她的方向一指。"},"227":{"tag":"","content":"那人就直起身子，勁瘦的高個子，皮膚被曬得黝黑，戴着頂白色的棒球帽，帽檐壓得略低，但蘇韻錦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朝她走來，起初步子邁得很大，臨走近又慢了下來。蘇韻錦近距離打量他，五十多天沒見，他好像又長高了一些，臉上沒什麼表情，嘴唇抿成有些冷漠的線條。"},"228":{"tag":"","content":"“你來……”"},"229":{"tag":"","content":"“我來……”"},"230":{"tag":"","content":"蘇韻錦低頭，讓他先說。"},"231":{"tag":"","content":"“我是過來練車的，剛拿到駕照。”程铮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到你們縣城的路上車比較少，正好可以來回練練，順便……來看看，這麼巧遇上你回來。”"},"232":{"tag":"","content":"蘇韻錦不知道怎麼接這個話，在她家的單元樓下遇到她回來，如果沒有“這麼巧”，他會不會直接找上門去。而且她所在的縣城離省城雖不遠，但高速公路還在建，僅有的一條二級公路以路況糟糕聞名，縣中所在的位置更是偏僻，他要有多大的練車熱情才能一路颠簸着“順便”到此一遊。"},"233":{"tag":"","content":"程铮仿佛也覺得自己的話不怎麼站得住腳，煩躁地說道：“好吧，我特意來的。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你太陰險了，拿我當傻瓜逗着玩！”"},"234":{"tag":"","content":"“你愛怎麼說都行。”蘇韻錦站在樹蔭下，像避開烈日一樣避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235":{"tag":"","content":"“我就這麼讨人厭，讓你恨不得離我越遠越好？”程铮的喜怒哀樂鮮少避人，他生了一個半月的悶氣總算找到了宣洩的途徑。"},"236":{"tag":"","content":"蘇韻錦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填的都是我認為理想的學校。”"},"237":{"tag":"","content":"她也昏頭了，顧不上這樣的說辭明顯有欲蓋彌彰的嫌疑。"},"238":{"tag":"","content":"“那好，你就去你‘理想’的學校，有多遠去多遠，還真以為誰離了你不行！”他一賭氣，話又難聽了起來，可蘇韻錦并不生氣，她隻是有點難過，說不清為誰。"},"239":{"tag":"","content":"“恭喜你考上那麼好的大學。”程铮的情況她多多少少也有耳聞，那是他們所在高中的榮耀之一。"},"240":{"tag":"","content":"他冷冷道：“用不着你恭喜……我走了。這邊的路破得跟狗屎一樣。”"},"241":{"tag":"","content":"程铮說了要走，人卻不動，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還是他先敗下陣來。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很是粗魯地往她面前塞，“這個，給你！”他惡狠狠的樣子仿佛要給她的是個點燃了引信的炸藥包。蘇韻錦沒有接也避讓不及，他又是胡亂地一塞，信封連帶着手的力度像一記重拳砸在了她的胸口。"},"242":{"tag":"","content":"蘇韻錦低呼一聲。程铮隻知道自己不小心打中了她的身體，手到之處異常柔軟，還沒反應過來就趕緊收回手，驚慌失措地問：“你沒事吧，很疼？”"},"243":{"tag":"","content":"蘇韻錦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他的力道沒個輕重，這一下還真是疼，但更要命的不是疼，而是他打中的那地方，她捂也不是，揉也不是，難受得弓了弓背，一隻手捂住了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的臉，那種在他面前想要去死的心情又回來了。"},"244":{"tag":"","content":"程铮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羞愧交加之下，先前裝出那副又酷又跩的樣子早沒影了，活脫脫被打回緊張局促的原形，彎下腰想要透過她遮住臉的手看她的表情，話也說不利索。"},"245":{"tag":"","content":"“怎……怎麼樣呀，真……真的很疼？要不去看看……不，不是，我不是說我要看，我是說去看醫生……”他又有脫鞋抽自己的念頭了，看了醫生怎麼說，就說他想給她錢，卻打中了她的……男醫生還是女醫生？傷到那裡該怎麼處理？總不會貼塊膏藥吧。他被自己想象出來的淫靡畫面吓到了，真該兩隻鞋都脫了，左右開弓地抽，又恐怕抽出鼻血，不好收場。"},"246":{"tag":"","content":"蘇韻錦竭力忍住想要去揉一揉的念頭，連連深呼了幾口氣，那股疼痛的勁才漸漸緩下去了，但想死的念頭隻增不減。她扶住身旁的樹幹，暗道要冷靜，要冷靜，别和他計較。半晌才說出一句話：“算我求你了，離我遠點行不行。”"},"247":{"tag":"","content":"程铮當真跳着退了一步，頂着大紅臉，總算想起了自己萬惡的手上還拿着什麼東西，“這個你拿着。”"},"248":{"tag":"","content":"其實蘇韻錦看了一眼那個信封，大緻上已經知道裡面是什麼，看厚度，想必不是個小數目。她擡起頭，明确說道：“我不要。”"},"249":{"tag":"","content":"“别打腫臉充胖子，給你就拿着，就算是借給你的。”通過老孫，程铮對蘇韻錦的家庭情況了解了不少，心知她即使申請到助學貸款，也必然還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他對錢并沒有太大的概念，自己平時用得也不多，吃穿用度都有父母，買買遊戲軟體，零花錢大有富餘，而且暑假裡家裡就沒斷過來道賀的人，那些禮錢一概在他手中。他雖然生氣，但想到她發愁時低頭皺眉的樣子心裡就不好過，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好，隻是有什麼就想給她什麼。眼下也不管她拒絕，抓過她的手想強行讓她握住那個信封。"},"250":{"tag":"","content":"蘇韻錦用力地抽手，她手上有傷，拿捏之下每個裂口都像又被撕開一般，卻不能妥協，最後急了，帶着哭腔喊了一聲：“程铮，你為我好的話就放手！”"},"251":{"tag":"","content":"這下鉗住她的手才驟然松勁，他好像也發現了她雙手的不對勁，“你的手被狗啃過了，怎麼弄的？”"},"252":{"tag":"","content":"蘇韻錦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藏，既是回避去接他強塞過來的東西，更不願意讓程铮看清自己的手，上面新傷疊着舊傷，醜陋斑駁得連她都厭惡。這些傷換來了三百五十塊，她問心無愧，卻不想将它展示在程铮的面前。"},"253":{"tag":"","content":"“我不能再要你的錢。”她低聲說。"},"254":{"tag":"","content":"程铮不能了解，“我的錢難道不是錢？你敢說你現在不需要？”"},"255":{"tag":"","content":"“我需要，但我會自己解決。”"},"256":{"tag":"","content":"“我現在就是在幫你解決。”"},"257":{"tag":"","content":"“我不要你的。”"},"258":{"tag":"","content":"他在她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話語下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想到了什麼，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還是因為讨厭我，是以不想和我有任何關系。你怕欠我的，怕我會纏着你？”"},"259":{"tag":"","content":"程铮有些受傷的語調讓蘇韻錦眼眶一熱，卻又忍住了。"},"260":{"tag":"","content":"“反正我不會要的。”"},"261":{"tag":"","content":"程铮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東西，掉頭就朝停車的地方走。他傻透了，一頭熱地來這裡幹什麼，昨晚上居然還為此沒睡好。一早晨受那狗屎一樣道路的颠簸，他車技尚且生澀，中途一不留神撞到棵樹上，人沒事，保險杠凹進去一塊，還不知道回去後媽媽看到會怎麼罵他。他不是要蘇韻錦是以感動或感謝，隻是想看到她笑一笑，就像那天在馬路上道别時那樣。她卻毫不留情地劃清了與他的界限。"},"262":{"tag":"","content":"他拉開車門，看到蘇韻錦還站在那棵矮樹下，冷冷的，仿佛在笑話他。"},"263":{"tag":"","content":"程铮朝她喊道：“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可憐你。既然你用不着，馬路上有的是乞丐！”他發動車子，第一次沒有成功，過了一會兒才成功地絕塵而去。"},"264":{"tag":"","content":"蘇韻錦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看他離開。基督教語裡說“施比受有福”。除了宗教意義上的慈悲，她想，興許還因為“施”與“受”之間的不對等。“施”是遊刃有餘的，“受”卻往往無法選擇。他說可憐她，不管是不是真心，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見。她并不超脫，但如果必須接受别人的施舍，她不願意那個人是程铮，她甯願在一個陌生人那裡謙恭地接受好意，也不可以在他面前展露出她的卑怯，一如她藏起了自己那雙斑駁的手。為什麼要這樣，她不願去想，隻是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樣不可以。"},"265":{"tag":"","content":"樓下的李阿婆還在笑呵呵地看，似乎搞不清是什麼狀況。蘇韻錦上樓，開門前從半開放的欄杆看向遠處的馬路，有一瞬間她在想，既然拿了駕照，那回去的路應該沒有問題吧？像他那樣清高又矜貴的男孩，在他的世界裡，被一個略有好感的女生所拒，或許已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夏蟲不可以語冰，他永遠沒法了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266":{"tag":"","content":"被陽光曬得發白的路上看不到車的蹤影，蘇韻錦再次深呼吸，關上門的瞬間，她聽到高樹上一聲聲悠長的蟬鳴。"},"267":{"tag":"","content":"每個人剛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都會感到些許的不适應，蘇韻錦也不例外。她投奔的那個位于南方邊陲的大都市，有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濃郁嶺南風情。但她很快融入了G市，或者說，是這個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性迅速接納了她。她漸漸熟悉了這裡潮濕多雨的亞熱帶氣候，熟悉了鱗次栉比的城市一角隐約可見的半舊騎樓，當然還有這裡最具代表性的繁華商業區……黝黑瘦小的當地人臉上有種坦率的精明，他們的主婦幾乎都是藥補的專家，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操着南腔北調的國語毫無障礙地交流，沒人在乎你來自哪裡。"},"268":{"tag":"","content":"蘇韻錦所在的學校是一所剛由幾所大專院校合并而成的綜合性大學，算不上全國知名，但在當地還是具有一定的影響力的。由于學校的學科設定總體上側重于人文學科，是以女生人數所占的比例要略高于男生，并且這裡一貫有着盛産美女的光榮傳統，這也成了吸引相鄰大學男生的一道最亮麗的風景線。"},"269":{"tag":"","content":"蘇韻錦的專業是公共關系學，個性内向的她選擇了這樣一個專業确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實她是在跟自己較勁，就當一切重新開始，她希望能活出個不一樣的蘇韻錦。她是這個專業裡為數不多出身理科的女孩子。從甫入校園開始，她就有了一個較為清醒的認識，别人可以盡情享受驟然輕松下來的大學生活，她卻在學業之餘必須為了生活而加倍努力。"},"270":{"tag":"","content":"好在開學一個月以後，助學貸款順利地發放了下來，蘇韻錦也通過班主任的介紹，在學校圖書館勤工儉學。每個月的酬勞其實很少，還不夠有錢的同學買一件衣服，但蘇韻錦覺得很滿足。大一的課不多，相對于一周隻放半天假的高三學生來說，現在的自由支配時間多得奢侈。自我感覺能夠應對學業和圖書館的工作後，蘇韻錦在進入大學的第三個月給自己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職。這原本是學校外語系一個女生聯系上的，輔導對象是個國小三年級的女孩子，家就住在離學校不遠的小區裡，家長要求每周兩晚到家裡輔導小女孩功課，酬勞是每小時十五元。那位外語系的女生覺得課酬偏低，便在學校的公告欄上轉讓這份工作，于是蘇韻錦以三十五元的中介費換來了一個新的差事。"},"271":{"tag":"","content":"家教大概是很多大學生勤工儉學的必選項目。蘇韻錦的初次執教生涯比想象中順利。學生的家庭是個清白簡單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點嬌氣但還算乖巧，隻不過注意力不太集中，而且數學成績不太理想，需要有人重點輔導。"},"272":{"tag":"","content":"國小生的數學對于蘇韻錦來說不算難事，可是每當她在稿紙上對小女孩細說解題技巧的時候，耳邊仿佛總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蘇韻錦，你的邏輯思維簡直一塌糊塗。”說起來她很多解題的思路都是在那個不耐煩的人強行灌輸下掌握的，如果他知道現在她竟然能輔導别人的學習，會不會冷笑着說一句“誤人子弟”？"},"273":{"tag":"","content":"蘇韻錦性格謹慎安靜，授課耐心。偶爾小女孩撒嬌耍賴，父母都覺得不好意思，她也隻是一笑置之，為此頗得學生家長贊許。女孩的父母都算謙和有禮，也無報紙網絡上流傳的“女大學生家教被騷擾”這類的擔憂，蘇韻錦的家教也就安心地做了下去，每個月的固定酬勞加上在圖書館勤工儉學所得，足夠她平日生活所需。"},"274":{"tag":"","content":"大一生活基本上就在這樣波瀾不驚的忙碌中度過，教室裡的蘇韻錦基本上來去匆匆，不是休息時間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讓每個大學生津津樂道的社團生活她也無暇體味。她的成績不好也不差，既沒有出色到讓老師青睐，也遠沒到補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裡雖然沒有特别好的朋友，但人緣還算不錯。她覺得默默無聞的自己和高中時并無多大不同，隻不過青春期那些晦澀黯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随着聯考的結束、随着程铮最後離開時車子決絕的煙塵慢慢淡出了她的世界。現在的蘇韻錦在忙碌之餘，心中有着屬于自己的小小滿足和快樂。隻是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告别了卑怯，不再總是低頭斂眉，她也開始慢慢綻放出自己的光彩，并不奪目，但自有動人之處。"},"275":{"tag":"","content":"其實蘇韻錦有一張白皙清秀的面龐，額頭光潔飽滿，眉目清秀，雖然衣着樸素，但身材窈窕，氣質沉靜，即使走在這是以盛産美女著稱的大學裡，也不是不吸引周圍目光的。"},"276":{"tag":"","content":"有句話說，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動人的，如今的蘇韻錦正屬于此類。一次她趕赴家教途中，剛走到宿舍樓下，就被等在那裡的一個男孩子吓了一跳。那男生很是羞怯，把一小束雛菊塞到她手裡就跑，蘇韻錦又驚又疑地去到家教的地點，女孩的母親一看她的樣子就打趣了幾句。蘇韻錦有些臉紅，那家長便笑着說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這樣的女孩有人喜歡那是很正常的事。”"},"277":{"tag":"","content":"蘇韻錦一點也沒覺得正常，她習慣了被遺忘和忽略，在她的潛意識中，仿佛隻有一個人會離奇地注意到自己。但那也是“曾經”的事了，如今她幾乎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278":{"tag":"","content":"莫郁華也提起過，有一次蘇韻錦到她們學校找她之後，同學中亦有向莫郁華打聽她的。不過莫郁華不是熱衷八卦的人，也就這麼随口一說，蘇韻錦更不往心裡去，兩人一笑了之。"},"279":{"tag":"","content":"說起莫郁華，也是緣分。聯考錄取完畢，蘇韻錦和她一聯系，才知道兩人竟然在同一所城市上大學。不同的是莫郁華的勤奮有了更好的回報，她考上的是這個城市中最富盛名的一所全國重點，這所大學以偉人的名字命名，醫科為全國楚翹，莫郁華正是被該校本碩連讀的臨床醫學專業錄取，當時她也一度成為母校重點宣傳的焦點。"},"280":{"tag":"","content":"蘇韻錦和莫郁華從高中一路走來，雖說當時在班上屬于關系比較親近的，但并不算深交，反倒上大學後，同城不同校，兩人卻日漸親厚。也許是因為高三最後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讓她們互相有了更深的了解。人都是這樣，分享了對方的秘密和傷痛會讓兩個人更加貼近。"},"281":{"tag":"","content":"看上去她們都是安靜的人，但實際上性格卻不盡相同。蘇韻錦外表文秀，内心敏感而倔強，莫郁華跟她相比多了幾分豁達和清醒。她們都把對方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雖然一個忙于勤工儉學，一個整天泡在實驗室，真正聚在一起的時候并不多，但若是遇上什麼事需要傾聽，總是第一個想到對方。"},"282":{"tag":"","content":"蘇韻錦大一結束的暑假，在回家鄉的火車上第一次對好友莫郁華提到了沈居安。"},"283":{"tag":"","content":"沈居安是高蘇韻錦兩屆的師兄，沒認識他之前，在宿舍的“卧談會”上她已經不止一次地聽到過他的名字。被年輕女孩津津樂道的男生無外乎幾種，長得好看的，運動細胞發達的，或是言行出衆的。這樣的男生大多數深谙自己的魅力所在，故作未覺地享受着異性投來的好感目光，蘇韻錦頗不以為然。"},"284":{"tag":"","content":"真正認識沈居安是在學校的圖書館，蘇韻錦沒想到他這樣的“知名”人士竟然也需要和她一樣在圖書館裡勤工儉學。由于沈居安在圖書館的時間較長，深得各管理者的信賴，各項業務也更為熟悉，包括蘇韻錦在内的幾個助理管理者的工作基本上由他負責，一來二往，難免熟悉。"},"285":{"tag":"","content":"近距離接觸沈居安之後，蘇韻錦開始明白，一個人會受到大多數人的贊許絕對不會是毫無理由的。除卻各類學業上的出類拔萃，沈居安絕非張揚的人，但是他即使不說話，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咄咄逼人的侵略感，卻也能讓人在打量了他一眼之後，又情不自禁地偷偷張望。他的樣子當然是好看的，蘇韻錦不是沒見過長得好的男孩子，和程铮的英挺硬朗、周子翼帶着點痞氣的俊秀不同，沈居安身上有種清風霁月一般的特質，明明是很樸素平常的衣着打扮，在他身上就是說不出的幹淨妥帖，一如他平時的待人接物。"},"286":{"tag":"","content":"蘇韻錦記不清自己對他的格外留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暑假前圖書館特别忙碌的那段時間，大家忙着對一批批新到圖書進行驗收登記，沈居安和她編在同一個小組，她踮着腳尖，吃力地将一疊歸類完畢的書放置到書架上，有人在一旁無聲地拿過她的書，輕松放到了指定位置。她擦了把汗一轉頭，看到的是他沉靜的側臉。當時蘇韻錦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出現了前些天胡亂在書上看到的句子：“攀條摘香花，言是歡氣息。”她甚至不是特别了解這句樂府詩句的含義，隻是覺得那時自己的心情和詩裡所形容的一樣平靜又歡喜。沈居安似乎并未覺察到自己的舉止有何特殊之處，繼續在蘇韻錦身旁整理書籍。過了一會兒，大概是意識到她呆呆的注視，于是笑了笑當作是禮貌的回應，蘇韻錦沒來由地就紅了臉。"},"287":{"tag":"","content":"說起來，談論沈居安的人雖多，但大多是霧裡看花終隔一層。沈居安待人很好，并不因為自己的優秀而傲氣自恃，但是他的好是對誰都一樣的，就好像畫裡的人，你覺得賞心悅目，雖近在眼前卻難以觸及。他笑的時候眼神溫柔，容易讓人怦然心動，仿似洞悉人心，但實際上，你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288":{"tag":"","content":"蘇韻錦是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屬于少數的幾個和他走得較近的人之一，原因大概是在圖書館輪值的時候他倆總排在同一組。沈居安好像很喜歡圖書館這地方，除了分内的工作，沒課的時候也時常泡在那裡。圖書館倉庫附近有個專為管理者開辟出來的空間，擺有幾張桌椅，閑雜人等通常不許進入，是以很是安靜。他在那裡看書就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打擾。偶爾蘇韻錦也在那裡，他們會一起聊聊天，說起當天做工作和書裡看到的有趣東西。蘇韻錦做家教的時間若與圖書館的工作有沖突，他也盡可能地替她協調，或是默默地替她把該做的做完。"},"289":{"tag":"","content":"蘇韻錦很佩服沈居安，他的心智顯得比同齡人更為成熟，什麼事到了他那裡都可以在不疾不徐中妥善地處理好，仿佛沒有什麼可以将他難倒，他也總是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要做什麼，也不會有什麼事讓他驚慌失态。她聽人在背後說起過沈居安的家庭情況也不太好，他和她一樣出自某個遙遠偏僻的小縣城，但是在他身上你卻看不到任何的卑微和自憐。他看人的時候澄澈坦然，笑容柔和，進退自如。"},"290":{"tag":"","content":"“那麼，我可不可以了解為你喜歡他？”莫郁華聽後這麼問。"},"291":{"tag":"","content":"蘇韻錦想了很久才說：“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和他在一起感覺很舒服。”"},"292":{"tag":"","content":"“那你還等什麼？”"},"293":{"tag":"","content":"“他怎麼可能看上我？”蘇韻錦赧然。與其說沈居安是她喜歡的男孩子，不如說他更像是她心中的一個完美投影，他們有着相似的背景，可他勝過她太多。蘇韻錦多麼期盼自己有一天也能像沈居安一樣内心強大、出類拔萃。"},"294":{"tag":"","content":"莫郁華說：“按你所說圖書館排班由他負責，他要是讨厭你，你絕不可能總是和他排在一個小組。”"},"295":{"tag":"","content":"蘇韻錦倒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臉紅心跳地想着莫郁華所說的可能性。是的，沈居安至少不讨厭她，但好像也沒什麼人是值得他讨厭的。"},"296":{"tag":"","content":"“我沒想那麼多，像現在這樣就很好，他不說話的時候我在旁邊看着他，居然有種天荒地老的安定感覺。”"},"297":{"tag":"","content":"“天荒地老？那程铮呢？你跟他在一起時又會想到什麼？”莫郁華饒有興趣地追問道。"},"298":{"tag":"","content":"蘇韻錦愣了愣，随即脫口而出：“天崩地裂。”"},"299":{"tag":"","content":"話一出口，兩人都撲哧一笑。"},"300":{"tag":"","content":"大一暑假快結束的時候，高中同學裡的活躍分子出面組織了一次同學聚會，作為籌備者之一的宋鳴不知怎麼就神通廣大地聯系上了蘇韻錦，非讓她來參加不可。蘇韻錦本沒打算要去，但心裡偏偏又想：怕什麼，不是想着要克服自己之前的羞怯内向嗎，不如就從現在開始。假如是沈居安遇到這種事，想必一定不會有任何的心理負擔。"},"301":{"tag":"","content":"聚會那天，蘇韻錦一早坐車去了省城。活動被安排在市郊的一個公園，大家一起去燒烤。她到的時候人已經來了不少，經過了一年大學生活的洗禮，原本被聯考壓抑慣了的同學們好像都活潑了許多，脫下千人一面的黯淡校服，每一張臉都顯得更為生動。"},"302":{"tag":"","content":"看見了蘇韻錦，一幫男生湊在一塊咋咋呼呼地喊：“萬惡的大學把恐龍都折磨成了美女了。”"},"303":{"tag":"","content":"蘇韻錦笑笑，不以為忤。莫郁華今天家裡有事沒有來，她便跟着其他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各自大學裡的事情。她比較熟悉的同學裡，同桌宋鳴是當屆的理科狀元，聯考成績比程铮還高了四分，隻可惜志願沒填好，但也被北京一所重點院校錄取。原本聽說要被家裡送到國外的周子翼不知為什麼也沒去，通過關系進了上海的一所大學。"},"304":{"tag":"","content":"程铮也在，他比蘇韻錦到得早，她一來就看見了。他還是短短的頭發，五官長開了，輪廓更為醒目，即使在他那所精英荟萃的大學裡，這樣的男生也還是會吸引不少目光的吧。"},"305":{"tag":"","content":"兩人一年沒見，但畢竟有過那麼一丁點異于普通同學的過往，不說别的，如果沒有他的幫助，聯考時她的數學和化學絕對不可能有當時的分數，也不會有今天。蘇韻錦猶豫應不應該主動和他打個招呼，他卻連正眼都沒瞧她一下，兩人視線不經意相碰，他也面露嫌惡地将臉撇向一邊，看來一年前那次不愉快的告别讓他鐵了心想與她徹底決裂。這也不一定是壞事，蘇韻錦不是個拿熱臉貼冷屁股的人。于是兩人再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306":{"tag":"","content":"孟雪挨在程铮身邊，不停地為他烤東西吃，态度很是親昵。她也更漂亮了，打扮時尚，蘇韻錦發現宋鳴在一次次裝作不經意地偷偷看她，不過孟雪的眼裡好像隻看得見一個人。她和程铮算得上青梅竹馬，又是郎才女貌的，如果現在真的走到了一起，她也算得償所願了。"},"307":{"tag":"","content":"蘇韻錦沒來得及吃早餐，正準備動手去找東西填補一下自己的胃，一隻烤得皮焦肉嫩的雞翅膀就出現在她眼前，握着燒烤叉的是一雙漂亮的手，她擡起頭，就看到周子翼笑得陽光明媚的臉。"},"308":{"tag":"","content":"她對周子翼并無太多好感，但仍舊對他的好意表示了感謝。"},"309":{"tag":"","content":"“為美女服務是我分内之事。”他大大咧咧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310":{"tag":"","content":"蘇韻錦失笑，文绉绉地說：“周公子謬贊，讓‘小芳’受寵若驚。”"},"311":{"tag":"","content":"周子翼笑嘻嘻地說：“不錯，人漂亮了，也會開玩笑了。唉，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顆混在魚目裡的珍珠呢，可惜了，可惜了。”"},"312":{"tag":"","content":"蘇韻錦半開玩笑道：“你有眼無珠的事又不是頭一回幹。”"},"313":{"tag":"","content":"“你看你，還提那陳年舊事。”周子翼也沒放在心上，哂笑道，“你和小莫同學關系好，我知道。她是很好，問題是不适合我……我也沒想主動傷害她是不是？告訴你，我這個人對感情是很認真的，你信不信？”"},"314":{"tag":"","content":"蘇韻錦笑着拉長了聲音，“我—信。”信才見鬼了。"},"315":{"tag":"","content":"剛說完自己“對感情很認真”的周子翼也不管是不是失禮，眼睛像掃描器一樣将蘇韻錦從頭打量到腳，“以前我覺得程铮那小子鬼迷心竅，現在發現他當時還是有先見之明的。你把頭發放下來漂亮多了。”"},"316":{"tag":"","content":"雖然知道他一向油嘴滑舌沒個正形，但是面對這樣赤裸裸的誇獎，蘇韻錦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習慣了随意紮個馬尾，有一次在圖書館打雜，頭上的橡皮圈斷了，她坐着想把那個廉價的橡皮圈打個結再繼續用，沈居安在一旁随口說：“你這樣也挺好的。”蘇韻錦當時也是臉紅，但後來卻漸漸能夠接受自己偶爾長發披肩的模樣。"},"317":{"tag":"","content":"“要不給我個機會怎麼樣？”周子翼揚眉笑道：“好的事物也需要懂的人欣賞是不是？”"},"318":{"tag":"","content":"蘇韻錦也笑了，“難道懂得欣賞的人隻有你一個？”"},"319":{"tag":"","content":"“你這話的意思是—”周子翼不懷好意地拉長聲音，“大學裡交男朋友了？”"},"320":{"tag":"","content":"蘇韻錦正好看向孟雪那邊，她撕了片烤牛肉往程铮嘴邊遞，程铮先是别開了臉，又低頭把它吃了進去。蘇韻錦笑笑，對于周子翼的疑惑不置可否。"},"321":{"tag":"","content":"周子翼何等機靈之人，眼睛朝那邊一轉，神秘地附在蘇韻錦耳邊說道：“孟雪看得他可緊了。”"},"322":{"tag":"","content":"蘇韻錦正待接話，忽聽見不遠處一聲冷笑，隻見程铮似笑非笑地對周子翼說：“你今天暫時沒人看着就 瑟了是吧，小心回去以後親愛的潔潔對你實行‘愛的懲罰’。”"},"323":{"tag":"","content":"周子翼頓感無趣地摸了摸鼻子，“出來玩還提那個兇橫的女人幹什麼？”"},"324":{"tag":"","content":"原來周子翼也有女朋友了，看樣子還被吃得死死的。蘇韻錦想到莫郁華，不由得替她感到幾分酸楚。一年多了，莫郁華好像完全忘記了周子翼這個人的存在，可蘇韻錦知道她不是個容易忘記的人，有些東西就算是心裡結了疤，依舊是不容觸碰的。"},"325":{"tag":"","content":"接着，周子翼又不着邊際地說了幾個笑話，見蘇韻錦心不在焉，也就讪讪地走開了。程铮倒是興緻陡然高漲了不少，和孟雪有說有笑的，過了一會兒，周子翼也坐到了他們那邊，趁孟雪去拿吃的，小聲在程铮身邊耳語了幾句。程铮聽後，面色冷淡。很快孟雪又取了兩隻生的雞翅膀走了回來，讓程铮替自己拿着其中一個烤叉，程铮也若無其事地接了，将雞翅放在炭火上烤。"},"326":{"tag":"","content":"蘇韻錦又繼續和别的同學聊天，眼看自己出來了一個上午，唯恐晚了回去的車子不好找，剛動了要回去的念頭，便聽到孟雪嬌呼一聲：“哎呀，程铮你怎麼搞的，起火了，都烤成炭了你都沒看見！”"},"327":{"tag":"","content":"蘇韻錦聞聲看去，果然是程铮手裡烤着的那隻雞翅膀已經變成黑乎乎一團，上面還燃起了明火。周子翼啧啧有聲：“太浪費了，你不喜歡，可以給我吃呀！”"},"328":{"tag":"","content":"程铮此前的好心情早已蕩然無存，冷着臉将烤叉往火裡一擲，火星紛飛，整隻烤煳了的雞翅徹底被埋進炭灰中，“煳了就不要了，看着就惡心。”"},"329":{"tag":"","content":"這時，蘇韻錦已經在和大家道别，正好聽到周子翼不顧程铮的臭臉笑着說：“不爽就直說，拿雞翅膀出什麼氣？”"},"330":{"tag":"","content":"直到蘇韻錦離開，程铮也沒有多看她一眼。"},"331":{"tag":"","content":"暑假結束回到學校，蘇韻錦一直在沖突該不該和莫郁華提起周子翼的事。終于，一天夜晚兩人在宿舍裡通電話，扯了一通無關緊要的事情後，她還是說了出來。"},"332":{"tag":"","content":"“聽說他現在有了個要好的女朋友，還挺緊張對方的。”蘇韻錦說得沒頭沒腦，電話那端也不問緣由，隻是靜默了幾秒，然後“哦”了一聲。莫郁華淡淡說道：“這很正常。誰都有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的權利，我有，他也有。”"},"333":{"tag":"","content":"“可是為什麼你選擇那個人會是他？”那樣一個輕浮浪蕩的男生，竟然被心如明鏡一般的莫郁華喜歡着。在蘇韻錦看來，莫郁華實在比周子翼那家夥要好上許多。"},"334":{"tag":"","content":"莫郁華說：“有時候理智叫我們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335":{"tag":"","content":"大二的課程比大一時安排得緊一些，蘇韻錦周旋在圖書館、家教和教室之間分身乏術。這年的清明節她沒能回家給爸爸掃墓，媽媽打來電話，告訴她一個人去上了墳。"},"336":{"tag":"","content":"媽媽再說起這件事時，終于可以不再流淚。時間過去了，再深的傷也會結成一個面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長到一起，這個受傷的地方就會變得堅硬。媽媽還說，自己經人介紹，在縣城最大的一個服裝廠做起了臨時工，累是累了點，收入還可以，以後女兒打工也不必那麼辛苦。"},"337":{"tag":"","content":"“不要緊，我都做慣了。”蘇韻錦說。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興的是媽媽終于向前邁出了一步，不再終日沉浸于悲傷的回憶中。"},"338":{"tag":"","content":"沈居安大四了，再過幾個月就要離校，這時已陸陸續續傳來畢業生找到簽約機關的消息，前一段時間傳出了系主任欽點他留校的消息，但傳了一陣，又沒了下文。蘇韻錦很想知道沈居安的去向，私心裡她是盼着他能夠留校的，如果有一天，他徹底從她視線裡消失，她一定會非常不習慣。"},"339":{"tag":"","content":"“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他？”莫郁華慫恿蘇韻錦。"},"340":{"tag":"","content":"蘇韻錦何嘗不想親口從沈居安嘴裡得知他的去留，但總是不知道自己以什麼立場去問。她隻不過是他在圖書館打工的一個同伴，認識而已，連朋友都算不上。"},"341":{"tag":"","content":"這天下午又是他倆當值，兩人都沒課，正值下午三點多，圖書館借書還書的人很少。蘇韻錦按照管理者老師的吩咐給一批書貼上标簽，正好有個編目不是很清楚，便想着去問沈居安，卻發現他伏在借閱台的長形桌子上，一本書半掩着臉，竟像是睡着了。"},"342":{"tag":"","content":"蘇韻錦覺得有些好笑，這是她頭一回看到他這個樣子，平時的沈居安做什麼都成竹在胸遊刃有餘，何曾在人前露出疲态？她手下的動作不經意就輕柔了下來，反正也沒什麼事，何必驚擾了他。做完了自己的事，她蹑手蹑腳地坐到他身旁屬于自己的空位。四月午後的風透過借閱室半敞的百葉窗，拂在人身上容易産生一種醺然的沉醉感，這的确是個适合偷寐的時刻。蘇韻錦輕輕拿開了沈居安掩在臉上的書，如果不是有些泛青的眼窩，那張幹淨柔和的面容此時更有讓人心動的甯靜。風微微撩動他的發絲，她心念一動，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拂開那幾根惱人的頭發，還沒觸到他的臉，發絲的主人已睜開了眼睛。"},"343":{"tag":"","content":"“蘇韻錦？”"},"344":{"tag":"","content":"蘇韻錦仿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被中途抓住，心一慌，藏着的疑問莫名其妙地脫口而出：“你……會留校嗎？”"},"345":{"tag":"","content":"沈居安依然是伏在手臂上的姿勢，聞言有些驚訝，過了一會兒含笑道：“你希望我留校？”"},"346":{"tag":"","content":"蘇韻錦低頭無意識地将他的那本書撥來撥去，幾乎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347":{"tag":"","content":"沈居安坐直了身子，失笑道：“我怎麼會睡着了？”"},"348":{"tag":"","content":"當晚蘇韻錦要去做家教，她這時仍為自己下午的沖動而後悔，也許她不該多問的，這畢竟是别人的事。可她依然無法自制地為他回避了自己的問題而失望，看來自己是多想了，在他眼中她隻是個無關緊要的旁人，為什麼要把沒有确定下來的事透露給她？"},"349":{"tag":"","content":"家教的地點沒變，雖然還是和學校隻隔了兩條馬路，但是其中一條路在封閉施工，行人必須從一側的小巷繞行。那條小巷很偏僻，路燈昏暗，蘇韻錦每次來回都有點緊張。"},"350":{"tag":"","content":"去的時候還好，天尚未全黑，回校時站在那個黑洞洞的路口前，她心裡有些發怵，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壯起膽來。這時暗處忽然傳來腳步聲，有人從背光的圍牆下走了出來，蘇韻錦不禁一哆嗦。"},"351":{"tag":"","content":"“是我。”這個聲音讓蘇韻錦無比驚訝，沈居安走到她身邊，笑着說，“我應該早叫你一聲，這樣就不會吓到你了。”"},"352":{"tag":"","content":"“你怎麼會在這裡？”蘇韻錦驚魂未定。"},"353":{"tag":"","content":"“這條路太黑了，走吧。”他很自然地與她并肩往前走，好像已經千百回陪她走過這條逼仄冷清的舊巷。蘇韻錦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兩人一度無話。莫非他是特意送她一段？她不敢想。"},"354":{"tag":"","content":"她從沒覺得這巷子是那麼短，仿佛一眨眼就走到了盡頭，前方已經看到大路上的燈光。蘇韻錦心中有疑問，偷偷擡頭看他，正好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紅色絲線，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血一般的暗紅。"},"355":{"tag":"","content":"這根紅線好像一直挂在他脖子上，但是蘇韻錦并不知道藏在衣服裡的吊墜會是什麼。正想得出神，他護着她的肩往旁邊一閃，避開了一輛趕路的機車。"},"356":{"tag":"","content":"“想什麼那麼入神？”走到安全地帶他很從容地收回了手，既沒有過分親昵，也沒有讓人感到突兀，“你在看這個？”"},"357":{"tag":"","content":"他的語氣讓人很難說謊，蘇韻錦點頭。"},"358":{"tag":"","content":"沈居安扯了扯那根絲線，最底下綴着的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金戒指，那戒指的款式很土，但被他挂在脖子上，倒不覺得難看，隻是特别。"},"359":{"tag":"","content":"“這下不用好奇得連路都不看了吧。”他讓她看清楚，又将那個戒指放回了衣服裡面。"},"360":{"tag":"","content":"“這個戒指對你一定很重要。”好奇壓倒了矜持，蘇韻錦問道。"},"361":{"tag":"","content":"沈居安想了想：“可以這麼說。”"},"362":{"tag":"","content":"這簡直是想當然的，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又怎麼值得讓他一刻不離？"},"363":{"tag":"","content":"“我猜它一定和一段很美好的回憶有關。”蘇韻錦低聲說。"},"364":{"tag":"","content":"“美好？”沈居安将這個詞重複了一遍，淡淡道，“是和回憶有關，但說不上美好。這是我曾經喜歡過的一個女孩子留給我的。”"},"365":{"tag":"","content":"她能感覺到，他說話的時候是看着她的。"},"366":{"tag":"","content":"“我……我長得像她嗎？”蘇韻錦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在圖書館一年多，别的事沒幹，閑書看了不少，這句話問得太可笑了。"},"367":{"tag":"","content":"果然沈居安笑出聲來，“不像。”仿佛還怕她不死心一般又強調了一遍，“一點也不像。”"},"368":{"tag":"","content":"蘇韻錦覺得丢臉得很，垂着頭再也出不得聲。"},"369":{"tag":"","content":"“你像你自己，這有什麼不好的？”他的聲音仍帶着笑意，讓人惱恨不起來。"},"370":{"tag":"","content":"又沉默地走了一段，沈居安沒有任何預兆地問道：“蘇韻錦，你覺得尊嚴和理想哪個重要？你會為了你渴求的東西舍棄你的尊嚴嗎？”"},"371":{"tag":"","content":"蘇韻錦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猶豫了許久，回答說：“我沒有遇到太渴求的東西，是以到現在為止我覺得尊嚴很重要。”"},"372":{"tag":"","content":"“你說得對，無欲則剛。”沈居安自言自語，有那麼片刻，他竟也透出幾分迷茫，仿佛不再是蘇韻錦印象中那個聰明清醒、目标堅定的人。"},"373":{"tag":"","content":"“留校的事，我拒絕了。”"},"374":{"tag":"","content":"“啊？”蘇韻錦的語調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惋惜，對于一個普通的學子來說，即使很優秀，留校仍不失為極好的一條路，多少人努力争取卻得不到那個名額。"},"375":{"tag":"","content":"“我簽了‘衡凱’。”"},"376":{"tag":"","content":"原來是這樣。衡凱集團的名聲蘇韻錦并不陌生，即使在這個外企、大型國企如雲的城市裡，它也是如雷貫耳的。據說它招聘的條件相當苛刻，待遇也相當優渥，隻是未聽說在他們學校有招生計劃，不知道他怎麼竟被這家公司錄用了，如此說來，放棄了留校的好機會也說得過去了。"},"377":{"tag":"","content":"“蘇韻錦，你看起來很意外。”"},"378":{"tag":"","content":"蘇韻錦當然不能說她是失望，因為以後的圖書館裡她很難再看到讓自己安心的那個人了。"},"379":{"tag":"","content":"“沒有，隻是在我的想象中，留在高校任職更符合你給我的感覺。”"},"380":{"tag":"","content":"“相信我，我很清楚自己适合什麼。”沈居安臉上有種蘇韻錦不熟悉的笑意，“無論是工作，還是人。”"},"381":{"tag":"","content":"“郁華，我說不清，他好像是來接我回學校的，他說話時看我的眼神……我該不會是做夢吧？”晚上，蘇韻錦在電話裡跟莫郁華說起剛才的事，心中猶泛漣漪。"},"382":{"tag":"","content":"“說不定他真的對你有意思。我早就那麼認為了。”莫郁華的聲音透出笑意，“看來我要說聲恭喜了。”"},"383":{"tag":"","content":"“什麼呀，說不定他隻是好心，或者是路過。都是我自己在那裡瞎想。”蘇韻錦小聲說道，唯恐被人聽見。"},"384":{"tag":"","content":"“瞎想就瞎想吧，你覺得快樂就好。”"},"385":{"tag":"","content":"“快樂？”蘇韻錦怔怔的。她快樂嗎？快樂不就該是這樣，心中滿滿的，平淡而祥和？可是為什麼，她又覺得少了些什麼。"},"386":{"tag":"","content":"剛挂了莫郁華的電話爬上床，宿舍的電話又響了。下鋪的舍友接了，喊道：“韻錦，又是你的。”"},"387":{"tag":"","content":"蘇韻錦匆匆下床，拿過話筒“喂”了一聲，良久不見回音，她以為電話接觸不良，撥了撥電話線，另一端還是沉默。這個學期開學以來，她不止一次接到這樣的電話，每回舍友都說是找她，是個男孩子，等到她接聽的時候卻悄然無聲。電話沒有來電顯示，不知道從哪裡打過來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終究有幾分詭異。舍友們還笑話她不會招惹了什麼變态吧。她心裡納悶，本想挂掉，然而腦子裡電光火石間像感應到了什麼，握話筒的手也悄然緊張。"},"388":{"tag":"","content":"“……程铮？是不是你？”她有些不能相信地問，許久沒有說出這個名字，出口時心中有種淡淡的異樣感。"},"389":{"tag":"","content":"沒有回答。"},"390":{"tag":"","content":"蘇韻錦就這麼一直拿着聽筒，陪着對方沉默，很久之後，她似乎聽到對方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然後就傳來了斷線的嘟嘟聲。"},"391":{"tag":"","content":"“怎麼一句話都不說？”舍友問。"},"392":{"tag":"","content":"“對方什麼都沒說呀。”"},"393":{"tag":"","content":"“怎麼可能，我明明聽到是個男生，聲音很好聽哦。”舍友轉瞬又說，“不對呀，韻錦，對方什麼都沒說，你還接了那麼長時間，又逗我開心吧？”"},"394":{"tag":"","content":"她之是以沒有挂斷，就是因為想到了他。但是他怎麼會想到和她聯系？那天他的表情是那樣冷淡。"},"395":{"tag":"","content":"是他嗎？不是他？"},"396":{"tag":"","content":"蘇韻錦就在這樣紛亂的思緒中沉沉入睡，陷入夢境前，她都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夜晚出現在夢裡的人不應該是擾亂她心扉的沈居安嗎？"},"397":{"tag":"","content":"那晚結伴回到學校之後，蘇韻錦和沈居安之間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變化，兩人之間仿佛多了一種無聲但親昵的默契。在圖書館單獨相處時，他會朝她會心一笑，每次家教結束，他都會“恰好”出現在小巷口。但他并未表明心迹，蘇韻錦也沒有急于将兩人的關系往那方面靠攏，這樣的感覺她已經很滿足，隻不過有時也會偷偷在心裡想，自己對于沈居安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正所謂戀人未滿，卻比友情更多。"},"398":{"tag":"","content":"由于沈居安即将到簽約機關實習，是以他在圖書館的工作也就即将結束，那幾天他都忙于離開前的一些交接。下午六點多，晚飯時間，還有一些收尾的瑣事沒有完成，有人進來叫了沈居安一聲：“師兄，樓下有人找。”"},"399":{"tag":"","content":"沈居安愣了愣，站在他身邊一塊整理索引卡的蘇韻錦擡頭，正好看到他的眉頭不經意一皺，但很快恢複如常。"},"400":{"tag":"","content":"“好的，謝謝。”應了那個來報信的同學，他卻沒有立即停止手頭的工作。"},"401":{"tag":"","content":"蘇韻錦說：“你去吧，這裡沒什麼事了，我一個人足夠。”"},"402":{"tag":"","content":"他點了點頭，“那麻煩你了。”"},"403":{"tag":"","content":"“這麼客氣幹什麼？”"},"404":{"tag":"","content":"他對她笑笑，這才走了出去。其實一個下午已經忙得差不多，确實也沒剩下多少工作，沈居安走後蘇韻錦獨自整理了半個多小時便大功告成，唯恐錯過了食堂的飯點，飛快地收拾好東西出了圖書館。"},"405":{"tag":"","content":"剛走下圖書館大門的台階，蘇韻錦看到明明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的沈居安從一側的小路上獨自走了過來。"},"406":{"tag":"","content":"“居安？”蘇韻錦驚訝地叫了他一聲。"},"407":{"tag":"","content":"沈居安轉頭看過來，好像也有些意外。他幾步并作一步地走到蘇韻錦的身邊。"},"408":{"tag":"","content":"“你不是早走了嗎？我還以為……”"},"409":{"tag":"","content":"蘇韻錦的下半截話生生咽回了肚子裡，她傻傻地又走了幾步，才敢擡起頭去看兩人的身畔，在那裡，她的手被另一雙溫暖幹燥的手緊緊握住，這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她動了動手指，卻沒有掙紮，心跳驟然加快。不是沒有幻想過這一刻，但這昭告天下的親密接觸來得如此突然，由他做起來卻仿佛天經地義一般。蘇韻錦假裝望向一旁，借此掩飾自己的羞怯。"},"410":{"tag":"","content":"然而，就在她視線轉向右後方時，正好看到身後的林蔭小道上站着個豔光四射的妙齡女郎，對方的眼神，也好似直勾勾地朝他倆看過來。蘇韻錦心中頓時閃過一絲異樣，那女郎所在的位置，正是沈居安匆匆走出來的地方。"},"411":{"tag":"","content":"“居安……”蘇韻錦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不過這次帶着隐隐的不确定。"},"412":{"tag":"","content":"沈居安步子放慢，柔聲道：“怎麼了，你不喜歡？”他這麼說着，手卻沒有要松開的意思。"},"413":{"tag":"","content":"如果說蘇韻錦方才還有疑惑，這時也徹底在他含笑的專注目光下融化于無形，是她想太多了吧，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嗎？把手放在沈居安的手心，她的一顆心也仿佛有了安放的地方。"},"414":{"tag":"","content":"即使沒有刻意張揚，蘇韻錦和沈居安的這段關系也很快被人知悉，但是對于這對璧人，大多數人都持羨慕和祝福的态度，蘇韻錦宿舍裡的舍友都笑她是大學“黃昏戀”裡最幸運的一個。"},"415":{"tag":"","content":"有時蘇韻錦覺得，再也找不到比沈居安更貼合的戀人了。他們性格相投，很是融洽，他像長了一雙能看穿她的眼睛，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做她最喜歡的事，而且他尊重她、包容她、照顧她，兩人在一起即使不說話，也有靜谧的喜悅。"},"416":{"tag":"","content":"感覺幸福的時候，時間總是故意加快腳步，轉眼五一到來。按照原計劃，蘇韻錦應該趁長假期間給她的學生好好補習，但臨近放假前學生家長通知她，他們一家三口要去長途旅行，補習随之取消。這樣也好，蘇韻錦也松了口氣，她有了七天的閑暇，反正沈居安也快要畢業了，她想要把握住兩人同在學校的最後時光，好好享受獨處的快樂。"},"417":{"tag":"","content":"長假的頭一天，沈居安約了蘇韻錦一塊到大悲寺去散心。一大早，蘇韻錦剛從洗漱間回來，就聽到舍友轉告她，“你男朋友說在樓下等你。”"},"418":{"tag":"","content":"蘇韻錦臉一熱，雖然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她仍然沒有習慣有人給沈居安套上這個稱謂。不是說好了九點半嗎？蘇韻錦看了看時間，剛過九點。沈居安是個守時的人，很少見他這樣心急，難道因為這是兩人頭一回在校外約會的緣故？她暗暗抿嘴一笑，略略整理了頭發便下了樓，沒留意到舍友臉上納悶的表情。"},"419":{"tag":"","content":"到了樓下，蘇韻錦四顧均不見沈居安，正疑惑間，她無意中看了眼樓棟對面的人行道，視線移開後又猛然轉了回去，呆呆地甩了甩頭。昨夜又接到了那個無聲的電話，她的夢太亂，睡得也不好，難道是以出現了幻覺？可幻覺也能如此真切，這“幻相”甚至比前一回看到的那個真人又高了一些。"},"420":{"tag":"","content":"上大學後，蘇韻錦也長高了兩厘米，之後個頭就再也沒有往上蹿，在身旁普遍身材嬌小的女孩子中，她已經算是比較高挑，可是現在，她就算踮起腳，隻怕也……不對，他現在應該在北京，或者是在他父母身邊……他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唯獨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站在她大學的宿舍樓下。"},"421":{"tag":"","content":"可那人不是程铮又能是誰？他身上套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肩上斜挎的背包估計是行李，眼睛已經看向蘇韻錦所在的位置，眉宇間除了疲憊，還有她以往熟悉的神采。"},"422":{"tag":"","content":"看見蘇韻錦不敢置信的表情，程铮也不急着朝她走來，兩人就這麼隔着一條并不算寬敞的校園通道對視了十幾秒，最後，她不得不先做出反應，硬着頭皮走了過去。"},"423":{"tag":"","content":"“呃……那個，你怎麼會在這裡？”蘇韻錦局促地問。"},"424":{"tag":"","content":"程铮下巴輕揚，還是一副不講道理的樣子，“這學校是你的，别人就不能來？”"},"425":{"tag":"","content":"蘇韻錦沒心情和他擡杠，遲疑道：“剛才我舍友接到的電話是你打來的？”"},"426":{"tag":"","content":"“是啊。”他理直氣壯，“有什麼問題……你以為是誰？”"},"427":{"tag":"","content":"“你能不能不要在别人面前胡說？”"},"428":{"tag":"","content":"“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可是問了好幾個人才打聽到你住哪裡。你們這裡的女生為什麼一副沒見過男人的樣子？”"},"429":{"tag":"","content":"“你還沒說你來這裡幹什麼。”蘇韻錦心煩意亂地低頭。"},"430":{"tag":"","content":"程铮雙手環抱胸前，道：“蘇韻錦，我發現你在我面前總是副罪孽深重的樣子，不會是做賊心虛吧？”"},"431":{"tag":"","content":"“笑話！”蘇韻錦雖這麼說，但程铮的話卻實實在在戳中了她的軟肋。她也在困惑着，為什麼兩人隻要一面對面，那久違了的自卑、怯懦、惶然就全部又回到了她的身上，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仿佛真有他說的“做賊心虛”的感覺。她明明沒有虧欠過他。"},"432":{"tag":"","content":"“總算你還知道你對我太壞了。”程铮像有讀心術一樣，故意彎了彎腰，将臉貼近她，慢條斯理地說話，她能感覺到他帶着熱氣的呼吸。"},"433":{"tag":"","content":"蘇韻錦心中泛起一絲惱意，恨恨地推了他一把，惹來他不懷好意的笑。明明上次同學聚會時見面他還當她是洪水猛獸一般，想不到翻臉和翻書一樣快。"},"434":{"tag":"","content":"“你不是說以前都是可憐我？我用不着你可憐，你去施舍街上的乞丐吧，來找我幹什麼？”她明明隻是陳述一個事實，可話一說出口怎麼聽都有一股賭氣的味道。"},"435":{"tag":"","content":"程铮又像看傻瓜一樣嗤笑道：“蘇韻錦，我說過是來找你的嗎？”"},"436":{"tag":"","content":"“那你滾吧。”她又羞又氣。"},"437":{"tag":"","content":"“我偏不滾。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礙着你了？”"},"438":{"tag":"","content":"“好，你不滾，我滾！”"},"439":{"tag":"","content":"蘇韻錦剛跨出一步就被他扯了回來。"},"440":{"tag":"","content":"“你注意點，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她急了，不遠處，約好在樓下見面的沈居安正朝他們走來。"},"441":{"tag":"","content":"程铮也朝她看的方向瞥了瞥，手依然不放，聲音卻别有用心地放低了，“别着急滾呀，我話還沒說完。我是說過可憐你來着，既然你現在用不着了，那咱倆換換，輪到你可憐我怎麼樣？”"},"442":{"tag":"","content":"“說什麼瘋話？”"},"443":{"tag":"","content":"在沈居安停下腳步時，蘇韻錦也得以擺脫，她敏感地從程铮身邊退開幾步，卻沒留意她先前所站的人行道比身後的路邊高出一截，倒退着一步踏空，頓時失去重心，兩股力道分别從身體的兩側同時穩住了她。"},"444":{"tag":"","content":"“你又不看路了。”沈居安笑着說，見她無恙便松開了手。"},"445":{"tag":"","content":"蘇韻錦甩掉另一隻不識趣的手，竭力想平複加速的心跳，讓自己看上去和平時别無二緻。“你來了？”她對沈居安說。"},"446":{"tag":"","content":"沈居安笑容一如往常，眼睛裡看不出波瀾，“我猜到你會早一點，是以也早到了。你有朋友？”"},"447":{"tag":"","content":"程铮慢慢直起腰，肆無忌憚地打量眼前這個樣貌氣質俱是出衆的男生，戒備，卻并不意外。"},"448":{"tag":"","content":"“蘇韻錦，你不介紹一下？”他冷冷說道。"},"449":{"tag":"","content":"“我看沒這個必要吧。”蘇韻錦有些惱他這副目中無人、咄咄逼人的樣子，打算不理他，自己和沈居安走人了事。"},"450":{"tag":"","content":"程铮說：“你這樣可沒有禮貌，好像别人不存在一樣。”他嘴裡的“别人”指的可不是自己。"},"451":{"tag":"","content":"蘇韻錦聽出了話外音，她從來就沒見過比他臉皮更厚的人，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沈居安的手輕柔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對她無聲的安慰。"},"452":{"tag":"","content":"對呀，她越生氣就越中他的下懷。蘇韻錦忍耐着，索性遂了他的心思，介紹道：“這位是沈居安……居安，這是程铮，我的高中同學，在北京念書。”"},"453":{"tag":"","content":"誰都聽得出來，她那麼親昵地稱呼沈居安，又明确地撇清了和程铮的關系，親疏立現。"},"454":{"tag":"","content":"程铮竟然咽下了這口氣，隻是看着沈居安長長地發出一聲：“哦……”"},"455":{"tag":"","content":"這是什麼意思？蘇韻錦皺眉。沈居安的氣度卻比程铮要好上太多，他微笑點了點頭，問道：“特意來這邊旅遊？”"},"456":{"tag":"","content":"“算是吧。我打擾到你們了？”話是這麼說，可他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歉意。"},"457":{"tag":"","content":"“我們正準備出去。”蘇韻錦打算以此結束和他的“偶遇”。"},"458":{"tag":"","content":"“去哪裡？”程铮将不識趣進行到底。"},"459":{"tag":"","content":"“關你什麼……”"},"460":{"tag":"","content":"“我們打算到市郊的大悲寺走走。”沈居安平靜陳述道。"},"461":{"tag":"","content":"程铮挑眉，竟然顯得興緻盎然，“大悲寺，我聽說過。”"},"462":{"tag":"","content":"“你有興趣的話也可以……”"},"463":{"tag":"","content":"“居安！”蘇韻錦不解地看向身邊的人，以他的心思，怎麼可能看不出程铮是故意在搗亂。"},"464":{"tag":"","content":"程铮一聽頓時精神振奮，哪管蘇韻錦的反感，竟然笑了起來，“既然是來‘旅遊’的，去逛逛也不錯。”"},"465":{"tag":"","content":"這一次的出遊成了蘇韻錦感覺最怪異的經曆，與兩個出色的男孩子結伴出遊，她卻如芒在背。一方面，不知道沈居安是怎麼想的，居然不動聲色地容忍了程铮的出現；另一方面，就連她自認為一目了然的程铮也出人意料地克制。結果又困惑又不自在的人隻剩了她一個。她心中有事，恐怕說多錯多，是以一路上始終是悶悶的。沈居安應付得體，一路上始終保持了對程铮不卑不亢的友善。程铮也沒有繼續胡鬧，不過是時不時意味深長地看蘇韻錦一眼，既像挑釁，又似嘲弄。"},"466":{"tag":"","content":"大悲寺坐落在距離市區一小時左右車程的東郊，雖說是長假第一天，但寺内香火算不得十分鼎盛，一進入寺門，隻見古刹林木森森，寶相莊嚴，讓人的心不由得也沉澱了下來。"},"467":{"tag":"","content":"三人各懷心事邊走邊看，寺内香火最盛的當然還是觀音像前。沈居安入鄉随俗地和其他香客一樣買了香燭，分别遞給蘇韻錦和程铮。"},"468":{"tag":"","content":"“不管時代怎麼更替，世人得不到滿足的欲望總是那麼多，自己無能為力，就隻有寄希望于虛無的神佛。”他說。"},"469":{"tag":"","content":"程铮沒有接，搖頭道：“我不信這個。”"},"470":{"tag":"","content":"沈居安笑笑，“既然來了，就點一炷吧，聽說這裡的觀音菩薩很靈驗，說不定真能實作你的願望。誰都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如果相信能讓你比較快樂，為什麼不信？”"},"471":{"tag":"","content":"程铮沉默，蘇韻錦知他一向桀骜，但沒想到他竟也沒再堅持，略顯笨拙地點燃香燭，與另兩人一樣鄭重地在佛前叩首，神像前擺放着功德簿，敬過香的人照例會在上面寫下自己所求之事。沈居安先寫了，蘇韻錦随後。"},"472":{"tag":"","content":"沈居安見蘇韻錦被香爐旁的高溫蒸得額頭上泛起一層薄汗，主動提出到寺門口去買水，蘇韻錦想跟他一塊去，他笑着說不用了。他離開後，觀音殿裡就剩下程铮和蘇韻錦兩個。獨處時，蘇韻錦的那份尴尬又冒了出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和他客套總覺得很奇怪，但交談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于是便裝作專心地看着周圍的環境。"},"473":{"tag":"","content":"程铮此時還跪在蒲團上，剛合上那本功德簿，也不知道寫了什麼，又往功德箱裡投下香火錢。蘇韻錦見他眼睛都不眨地把幾張百元大鈔塞了進去，忍不住說道：“隻要略表心意就好了。”"},"474":{"tag":"","content":"“既然是心意，就不許我多一些？”"},"475":{"tag":"","content":"蘇韻錦小聲诟病：“你這人真有意思，剛才說不信這些，現在又比誰都虔誠。”"},"476":{"tag":"","content":"程铮反唇相譏：“我和你不同，我做事要麼就不做，做就做到底。”"},"477":{"tag":"","content":"他說罷，雙手合十許久，才站了起來，拍了拍牛仔褲上的灰塵。"},"478":{"tag":"","content":"也許是在這隻有兩個人的空間裡感到了來自他的壓迫感，時間過得很慢，蘇韻錦嘀咕道：“居安買水怎麼去了那麼久。”"},"479":{"tag":"","content":"程铮冷笑，“居安居安，叫得真親切。他就是你所謂的男朋友？”"},"480":{"tag":"","content":"“是又怎麼樣？”他那張狂的樣子要惹她生氣簡直太容易了，此時蘇韻錦也不怕在他面前大方承認，她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481":{"tag":"","content":"“我看他也不見得多在乎你。”程铮話裡有話，“你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人？遲早你會發覺自己有多可笑。”"},"482":{"tag":"","content":"“是，我們都可笑，隻有你最了不起。”蘇韻錦恨聲道，心想他憑什麼說這樣的話。"},"483":{"tag":"","content":"程铮的臉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我比你更可笑。之前我騙自己說，你隻是還沒學會去愛一個人，原來你隻是不愛我。”"},"484":{"tag":"","content":"“你說這些幹什麼？”蘇韻錦心頭一顫，湧起一股無力感。"},"485":{"tag":"","content":"程铮往前一步，正好站在她身後，雙手忽然伸出去環抱着她的腰，不管不顧地說：“蘇韻錦，我想過再也不理你的，但是沒辦法。你至少告訴我，我哪裡不夠好？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為什麼親了我之後又把我甩開？”"},"486":{"tag":"","content":"這是蘇韻錦第一次看到向來強硬的程铮在她面前如此示弱，一直以來，她都認為他對自己的心思隻是小孩子心性，得不到就越想要，也許鬧過一陣就忘了，誰知道隔了這麼久，他還是尋了來。她有些慌張地拍打着他抱在自己腰上的手，“你放開，放開！”"},"487":{"tag":"","content":"“你先說你為什麼不要我！”程铮抱得更緊，彎下腰将她整個地收在懷裡。"},"488":{"tag":"","content":"“不要這樣……像什麼樣子！居安馬上就回來了，讓他看見非誤會不可。”"},"489":{"tag":"","content":"程铮一聽，用力把她的身子扳轉過來，大聲道：“那就别讓他‘誤會’，我就要他眼見為實。”他說着低頭胡亂地親了下去。"},"490":{"tag":"","content":"蘇韻錦竭力閃躲，顫聲道：“别這樣，程铮，你……菩薩都看着呢。”"},"491":{"tag":"","content":"“那菩薩知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它看得見嗎！”他的力道一向又狠又重，情急之下更是如此，蘇韻錦隻覺得他的手收得更緊，自己連呼吸都困難，劈頭蓋臉都是他的氣息，說不出話，好像三魂七魄都被他吸了去，昏天暗地之下自己也用了勁，逮到什麼咬什麼，程铮“唔”了一聲把手松開，她舌尖嘗到血的腥甜，一時間竟不知道傷的是自己還是他，使勁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492":{"tag":"","content":"程铮用指節按壓着唇上的痛處，喘着氣說道：“你躲吧，神仙都看得到我們有一腿。那天你說什麼‘這是我還你的’，我告訴你，你開了個頭，就還不完！”"},"493":{"tag":"","content":"這才是她熟悉的程铮，她最讨厭就是他這樣的盛氣淩人，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以為自己得到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她還以為他和以前多少有些不一樣了，其實一點都沒變。"},"494":{"tag":"","content":"“你還是那麼讓人讨厭，簡直不可理喻。”蘇韻錦越過他，走出觀音殿，正好看到沈居安拿着幾瓶礦泉水朝這邊走來，看到他的出現，她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岸。"},"495":{"tag":"","content":"“你怎麼回事，眼睛那麼紅？”其實沈居安說得太含蓄，她發紅異樣的何止是一雙眼睛。當然，程铮嘴角的傷痕也無處遁形。"},"496":{"tag":"","content":"沈居安沉默地把水遞給他們，蘇韻錦搖頭拒絕了，程铮不客氣地接過，好像渴了許久，擰開就喝，瓶口碰到傷處火辣辣地疼。"},"497":{"tag":"","content":"回去的路上氣氛冷了許多。在程铮的提議下他們打了輛車，蘇韻錦先坐了進去，程铮一看，也老大不客氣地鑽進車裡坐到她的身邊。三個人裡面有兩個是高個子，總不好一塊擠在後排，沈居安笑笑，自己拉開了前排的車門。"},"498":{"tag":"","content":"“等等。”蘇韻錦見狀，從另一側下車，主動搶在沈居安之前換到了前排的位置，“我坐這裡不容易暈車。”"},"499":{"tag":"","content":"來時還偶爾向程铮講解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和路标性建築的沈居安也變得緘默，大家各自看着窗外。路程過半，蘇韻錦對程铮說：“我和居安要回學校，你在哪裡下車？”"},"500":{"tag":"","content":"程铮靠在座椅上興緻索然地回答道：“放心，我不會一直跟着你們。要下的時候自然會下。”"},"501":{"tag":"","content":"蘇韻錦也不願再說那些虛僞的話，他早點離開對誰都好。但是轉念想想，不管用意如何，他畢竟是為了她才專程千裡迢迢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看他肩負行囊的樣子，多半是一抵達就直接去了學校。"},"502":{"tag":"","content":"“你今晚找到住的地方了吧？”她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503":{"tag":"","content":"“這個我自己會解決。”"},"504":{"tag":"","content":"也對，他不缺錢，住哪裡不行。蘇韻錦暗笑自己多管閑事。"},"505":{"tag":"","content":"這時計程車經過繁華街區，紅燈也多了起來，當車子再次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程铮忽然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大廈冒出一句：“我親戚有套閑置的房子在上面，今晚我就住那。”"},"506":{"tag":"","content":"他還有親戚在這裡？蘇韻錦應付道：“那就好。”雖然對程铮家的情況了解不深，但家境寬裕這一點是肯定的，看來連他親戚也不例外，在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段居然有“閑置”的房産。如果她畢業後留在這個城市打拼，不知道多少年後才會有屬于自己的小小蝸居。為此蘇韻錦又看了那座大廈一眼，莫名覺得眼熟，原來上方有幾個醒目的大字—“衡凱地産”。"},"507":{"tag":"","content":"衡凱地産隸屬衡凱實業，那不就是沈居安畢業後将要為之效力的公司？這世界真小，蘇韻錦心想，不知道居安看了作何想法。但沈居安上車後就沒怎麼說過話，難道他看出了什麼，是以心裡不快？再寬厚的男孩子在發覺自己女朋友和别人暧昧的舉止後都會憤怒的吧。縱然這些都不是蘇韻錦的本意，但是從程铮出現開始，事情就不可控制地變得越來越糟，等到回了學校，不管能不能解釋清楚，她也要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沈居安。"},"508":{"tag":"","content":"“對了，既然你住在這兒，用不用在前面下車？”蘇韻錦說。"},"509":{"tag":"","content":"“不急，打擾了你們大半天，要不我請你們吃頓飯吧。”"},"510":{"tag":"","content":"“不……不用了。”蘇韻錦想都沒想地回絕，他忽然那麼客氣簡直讓人毛骨悚然。"},"511":{"tag":"","content":"程铮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明天……我就回去了，隻是一頓飯而已，沒别的意思。”"},"512":{"tag":"","content":"觀音殿前那番激烈的挽留沒有起到任何效果，程铮的話聽起來竟顯得有幾分心灰意冷。"},"513":{"tag":"","content":"沈居安開口了，他淡淡說道：“韻錦，别這樣，你同學難得來一次。今晚按說應該我倆做東的，我看就在學校後門找個地方坐坐吧。”"},"514":{"tag":"","content":"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蘇韻錦再反駁反倒顯得心中有鬼，也不好再開口。"},"515":{"tag":"","content":"他們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小餐館。一頓飯吃下來，程铮從頭到尾都顯得異常沉默。他點了幾瓶啤酒，與沈居安悶悶地喝了幾杯也沒能讓情緒改善。看他如鬥敗的公雞，蘇韻錦實有幾分不忍，但她既然不打算給他任何回應，就不該再給他任何期待，這樣才是對兩人都好的方式。他再執迷不悟，也總有想通的一天，到時蘇韻錦對于他來說，不過是個陳舊的笑話而已。"},"516":{"tag":"","content":"眼看吃得差不多了，程铮主動給自己倒滿酒，難得客氣地對蘇韻錦和沈居安說：“看來我今天不夠識趣，來得不是時候，如果我打擾了你們，就用這杯酒賠罪了。明天一早我就回去，别的不多說，希望你們陪我幹了這杯。”"},"517":{"tag":"","content":"沈居安舉杯，面色平靜如水，“哪裡的話，你是韻錦的同學，我們盡地主之誼是應該的。”他看了看蘇韻錦，隻見她對着自己面前沒有動過的一杯啤酒面露難色。"},"518":{"tag":"","content":"“我酒量不好，能不能随意了？”她苦笑道。"},"519":{"tag":"","content":"程铮定定地看她，“這是我頭一回敬你酒，就連這個要求你都要拒絕？”"},"520":{"tag":"","content":"這時沈居安已經喝幹了自己杯裡的酒，從蘇韻錦手中接過她的那一杯。"},"521":{"tag":"","content":"“不介意的話，這杯我代韻錦喝了。”"},"522":{"tag":"","content":"程铮嘴角微微揚起，語氣卻生硬，“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恐怕你代替不了。”"},"523":{"tag":"","content":"一直維持着的表面的和平，此時被程铮的不依不饒打破了。蘇韻錦一聲不吭地奪回沈居安手中的酒杯，仰頭就喝。她平時幾乎滴酒不沾，滿滿一杯啤酒喝到一半已有作嘔之勢，沈居安替她捏把汗，勸道：“喝不了就算了，沒必要勉強自己。”"},"524":{"tag":"","content":"蘇韻錦哪裡聽得進去，硬是強忍着将酒灌進喉嚨，最後嗆了一下，咳得滿臉通紅，眼裡也嗆出淚花。她将空了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邊咳邊對程铮說：“這下你滿意了吧？”"},"525":{"tag":"","content":"程铮冷眼看着這一幕，末了，笑着對沈居安說道：“你看，她就是這麼犟，一點都激不得。”"},"526":{"tag":"","content":"沈居安拍着蘇韻錦的背，等她緩過來了，才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倒是挺喜歡她這樣的性子。”"},"527":{"tag":"","content":"“恐怕是她還沒跟你鬧過别扭吧？你别被她的樣子騙了，她這個人脾氣大，軟硬不吃，有時真讓人恨得牙根癢癢的。”"},"528":{"tag":"","content":"“是嗎？我倒覺得韻錦的性格外柔内剛，隻要你給予她足夠的尊重，其實是個非常好相處而且善解人意的女孩。”"},"529":{"tag":"","content":"蘇韻錦見這兩人你來我往，當她不存在一樣地對她評頭論足，心裡很是不自在，但又插不進話。"},"530":{"tag":"","content":"“善解人意？你确定說的是她？你認識她才多久。”"},"531":{"tag":"","content":"“其實人和人互相了解靠的不僅僅是時間，有的人就算認識再久，看到的也隻是對方的表面。”"},"532":{"tag":"","content":"程铮挑眉，“既然你這麼了解她，不如替她回答一個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說到這裡，蘇韻錦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已經猜到幾分，程铮不理會她投過來的警告眼神，繼續說道：“我一直沒想通，很久以前我親過了她，她也當着大街上許多人的面回吻了我，之後卻把我當成陌生人一樣，這到底是為什麼？”"},"533":{"tag":"","content":"“程铮，你……渾蛋！”蘇韻錦氣得一口氣沒緩過來，又開始咳個不停。"},"534":{"tag":"","content":"“我哪一個字說錯了？”"},"535":{"tag":"","content":"面對程铮的挑釁，沈居安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發作，也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抓住蘇韻錦擱在餐桌上的手，說：“如果蘇韻錦不願意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想裡面一定有誤會。一個吻可以有很多種含義，不過她吻我的時候，我從來不用問為什麼。”"},"536":{"tag":"","content":"程铮的笑意僵在嘴邊，溫暖濕潤的夜晚，他感到慢慢滲進骨子裡的冰涼。他想他可能真的輸了，就算一直不肯承認，話說到這個份上，對手雲淡風輕地四兩撥千斤，他便潰不成軍。"},"537":{"tag":"","content":"程铮從頭到尾都沒把沈居安看在眼裡，他的恐懼在于無法确定蘇韻錦是否真的吻過沈居安，他們是男女朋友，有什麼不可以的，自己自恃的“資本”在别人小兩口那裡說不定是家常便飯。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像是一條被潮水拍打在岸上的魚。也許在愛情當中，比較在乎的那個人永遠是輸家。"},"538":{"tag":"","content":"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沙啞得自己都感到陌生，“蘇韻錦，你還真有一套。”"},"539":{"tag":"","content":"蘇韻錦盯着他，卻眼神迷離，臉上的異樣的绯紅，不是因為羞怯或憤怒，而是那杯啤酒的酒精足以讓不勝酒力的她感到周圍一切都是虛幻的。"},"540":{"tag":"","content":"程铮收起了有些難看的臉色，手指一下一下地輕叩桌面，帶着點漫不經心的腔調說：“你男朋友果然不簡單，難怪衡凱也破格錄取了他。”"},"541":{"tag":"","content":"“衡凱？你怎麼知道？”蘇韻錦晃了晃腦袋，即使在意識有些模糊的時候，她也記得自己從未向程铮提起過此事。"},"542":{"tag":"","content":"“這話說來就長了。你的好男朋友對你說過他面試的時候曾經被刷了下來，最後又離奇地被錄取了嗎？這裡頭可大有文章。”"},"543":{"tag":"","content":"他的手還在桌沿上打着節拍，那有規律的聲響讓原本就昏沉沉的蘇韻錦更為難受。明明每一句話都清晰入耳，但她好像都聽不明白，隻知道那隻握着她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她強撐着殘留的意識問道：“什麼意思？這和你有什麼關系？”"},"544":{"tag":"","content":"“你還不知道吧，G市是我半個家鄉，我媽就是地道地道的本地人，她姓章，章衡凱的章。”"},"545":{"tag":"","content":"“衡凱？章……”蘇韻錦無力地伏在桌子上，這句話近似夢呓。"},"546":{"tag":"","content":"程铮湊近了對她說：“衡凱實業是我外公一手創辦的，他老人家去世後把一切都留給了一對兒女，現在衡凱的負責人章晉萌是我親舅舅，我媽為了遷就我爸的事業才長居外省，我就在那邊出生，是以，才遇上了你。”"},"547":{"tag":"","content":"這時蘇韻錦已雙眼緊閉，什麼都聽不進去了，程铮這話不僅是說給她聽的，更是說給她身旁清醒的人聽。"},"548":{"tag":"","content":"“章粵讓我代問你好。”他看到沈居安眼裡一閃而過的愕然，知道自己這番話并非半點作用也沒有，心裡卻感覺不到勝利的歡悅。他讨厭沈居安，卻始終期盼着自己能夠光明正大地赢回蘇韻錦，是以明明知道沈居安的底細，卻始終沒有揭破。他希望蘇韻錦是因為喜歡他才回到他的身邊，而不是用這種手段來擊退他的敵人。這是輸到退無可退之下絕望的反戈一擊，就算沈居安是以知難而退，他也為自己的卑劣感到不齒，蘇韻錦一定也會鄙視他吧。但程铮顧不上這些，鄙視就鄙視吧，反正他不能看着他們情深意濃，自己一個人舔舐傷口。"},"549":{"tag":"","content":"程铮直起身，再次用苛刻的目光去審視面前這個樣貌氣度都不輸自己的男孩子，譏诮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有什麼好，連章粵都被你灌了迷魂湯。”"},"550":{"tag":"","content":"沈居安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訝，顯得有些漠然，“我早該想到你就是她說的那個表弟。果然是血親，你讓我再一次見識到你們章家人血統裡特有的‘自信’。什麼都由你們說了算，連感情都要予取予奪。”他讓半醉半醒的蘇韻錦靠在自己肩頭，“很遺憾，人的感情不是貨品。這句話你也可以替我轉達給章小姐。蘇韻錦喝多了，我要把她送回宿舍，等她清醒後，她會做出自己的選擇。”"},"551":{"tag":"","content":"程铮看着安心靠在沈居安身上的蘇韻錦，他知道她的選擇不會是他。正如沈居安所言，那天晚上，她的笑，她的吻，都是他的一場誤會。"},"552":{"tag":"","content":"眼看沈居安叫了服務生埋單，半抱着蘇韻錦就要離去。程铮絕望之下，站起來對着他的背影說道：“那你的選擇呢？章粵對你是認真的，她哪點配不上你？你是聰明人，選擇了她意味着什麼你很清楚，我不信你沒有心動過，否則不會明知是她把你弄進了公司卻沒有拒絕……”"},"553":{"tag":"","content":"沈居安停了下來，背影僵硬。"},"554":{"tag":"","content":"程铮仿佛看到了一線生機，“你和章粵的事我不摻和。但蘇韻錦隻是個固執的傻瓜，她什麼都給不了你……”"},"555":{"tag":"","content":"這時，依偎在沈居安懷裡的蘇韻錦輕輕動了動，仿佛無意識地從嘴裡逸出兩個字。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身旁的兩個人同時一震。"},"556":{"tag":"","content":"“程铮……”"},"557":{"tag":"","content":"第二天早上，蘇韻錦頭痛乏力地從宿舍的床上醒來，她擁被半坐在床上，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地回到腦海裡。她記得她喝多了，然後腦袋就一直不太清醒，好像是居安把她扶了起來。"},"558":{"tag":"","content":"她揉着額頭去洗漱，一個舍友賊笑道：“韻錦，昨晚喝了多少，醉成那樣。”"},"559":{"tag":"","content":"“一杯啤酒。”"},"560":{"tag":"","content":"舍友翻了個白眼，“一杯啤酒就把你喝成這樣了？嘿嘿，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有那樣的帥哥送我，一滴酒不喝我也醉了。”"},"561":{"tag":"","content":"蘇韻錦笑笑，低頭去擠牙膏，那個舍友興奮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身邊用手肘頂頂她，“老實交代，那個帥哥是去哪新勾搭上的？”"},"562":{"tag":"","content":"蘇韻錦的牙膏一下擠歪了，沈居安明明是她們全宿舍的人都認識的，一種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間。"},"563":{"tag":"","content":"“昨晚送我回來的不是沈……”"},"564":{"tag":"","content":"“再裝就不像了哦。”舍友嗔怪道，“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吧，否則我沒理由見過他卻沒印象……唉，好像就是昨天小路在樓下看到的那個，當時她說看到你和另一個男生站在一起說悄悄話，我還不信……”"},"565":{"tag":"","content":"舍友後來還說了什麼，蘇韻錦完全沒有印象了，她匆匆換下身上的衣服—昨晚回到宿舍後她一定是倒頭就睡，連衣服都沒有換。脫掉上衣時，她忽然發現口袋裡有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張廢棄的登機牌，背面有一行潦草的小字“衡凱國際C座23-2”，是她十分熟悉的字迹。她把它揉成一團，正要扔進垃圾桶，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随意将它塞進背包裡。收拾幹淨後，她就往沈居安的宿舍走去，心中的疑惑揮之不去。她明明記得最後自己是倒在了沈居安的肩上，他沒有任何理由把自己交給程铮呀，難道昨晚在她不清醒的時候還發生了别的事？"},"566":{"tag":"","content":"沈居安不在宿舍，蘇韻錦想也沒想又去了圖書館，她從來沒有這麼急切想要看到他，她要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567":{"tag":"","content":"果然，蘇韻錦在圖書館的老地方找到了沈居安，她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埋首看書，見了她也不意外，隻是像往常一樣笑着說：“酒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568":{"tag":"","content":"蘇韻錦坐到他身邊，直截了當地問：“為什麼昨晚送我回去的人是程铮？”"},"569":{"tag":"","content":"“這樣不好嗎？”沈居安看着她。"},"570":{"tag":"","content":"“什麼意思？”蘇韻錦睜大眼睛。"},"571":{"tag":"","content":"沈居安沒有說話，想了想，緩緩向她靠近，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她，然後把身體撤離，“韻錦，我發現我們在一起以來，我從來沒有吻過你。”"},"572":{"tag":"","content":"蘇韻錦有些明白了，“你是為了他說的那些話，那次……還有昨天，我……”"},"573":{"tag":"","content":"“用不着解釋。”沈居安溫和地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韻錦，但我已經想清楚了，我們之間也許并不合适。”"},"574":{"tag":"","content":"“為什麼？”蘇韻錦咬着顫抖的下唇，忽然想起了自己醉倒前依稀聽到的片段，“他說什麼‘衡凱’，是因為你工作遇到不順心的事了嗎？”"},"575":{"tag":"","content":"沈居安合上了書，“韻錦，你知不知道程铮就是章衡凱的外孫，‘衡凱’是他媽媽娘家的産業？”"},"576":{"tag":"","content":"蘇韻錦隻知道程铮的父親在省裡的建築設計院擔任要職，橫豎家境都不會太差，但卻從未想過他媽媽那邊有那樣顯赫的背景。她搖頭，“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577":{"tag":"","content":"“對不起，韻錦。”"},"578":{"tag":"","content":"“為什麼要道歉？”"},"579":{"tag":"","content":"“為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我對你說過，無欲則剛，可事實上我根本做不到。”"},"580":{"tag":"","content":"“我不懂你的意思。”"},"581":{"tag":"","content":"“你應該聽到程铮昨晚說的話，我應聘衡凱，确實在第二輪面試的時候就被刷了下來，和一切的硬體無關，隻因為高層有人不喜歡我。後來，是因為章粵堅持推薦，我才被破格錄取。”"},"582":{"tag":"","content":"“章粵？”"},"583":{"tag":"","content":"“衡凱章晉萌的獨生女兒，也就是程铮的表姐。”"},"584":{"tag":"","content":"“你們……”蘇韻錦很難不把這個名字和校園裡驚鴻一現的那個明豔女子聯系起來，就是那天，沈居安牽起了她的手。"},"585":{"tag":"","content":"沈居安說到這裡話語也略顯艱澀，“章粵，她對我有好感。”"},"586":{"tag":"","content":"“那你為什麼還對我……”"},"587":{"tag":"","content":"“是以我才說對不起。”沈居安苦笑，“韻錦，你記得我問過你，尊嚴、愛情和夢想哪個重要？你說是尊嚴，我也希望是。是以我以為我可以抗拒章粵。”"},"588":{"tag":"","content":"他說“以為”，那就是說他到底還是無法抗拒。"},"589":{"tag":"","content":"“我不相信是為了這個。”蘇韻錦紅了眼眶，“昨天我們還好好的，既然你當着章粵的面選擇了我，那就證明你并不願意和她在一起。”"},"590":{"tag":"","content":"沈居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這是另一回事。韻錦，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你和程铮之間的關系？”"},"591":{"tag":"","content":"“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是，他是說過……但我要是想和他在一起就不會等到現在。”她恨自己是個口拙的人，關鍵時候不知該如何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心。"},"592":{"tag":"","content":"沈居安難得地尖銳，“你不想和程铮在一起，是因為不愛還是不敢？”"},"593":{"tag":"","content":"“我不愛他。”蘇韻錦堅持。"},"594":{"tag":"","content":"沈居安搖了搖頭，“那你愛我嗎？你愛的是一個你幻想的完美目标，還是一個真實的沈居安？”"},"595":{"tag":"","content":"“這有什麼分别，反正我愛的是你。”蘇韻錦哀哀地說，已有淚意在眼眶。"},"596":{"tag":"","content":"“當然有分别。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感覺很好，我也一樣，那是因為某種程度上我們是相似的。可這不是愛，我有我的驕傲。”沈居安試圖去撫摸蘇韻錦的肩，她神經質地一縮，“我了解你，有些事你瞞得了程铮，瞞得了你自己，可是瞞不了我。我一直沒有說破，是因為我以為有一天我們都可以放得下，可是現在我發現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597":{"tag":"","content":"蘇韻錦的牙在唇上咬出了一排深深的印子，硬是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固執地說道：“一定是程铮，他沒有出現之前，什麼都是好好的。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麼？告訴我！”"},"598":{"tag":"","content":"沈居安沉默，仿佛言盡于此。"},"599":{"tag":"","content":"“好，你不說，我自己去問他。”"},"600":{"tag":"","content":"蘇韻錦背包裡那張寫了位址的卡片派上用途，她沖出圖書館，徑直出了校門，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找到程铮，把事情問個清楚。"},"601":{"tag":"","content":"程铮昨天指給她看的大廈所在的位置她沒有忘，一路找了過去，那裡果然叫“衡凱國際”。上到C座23樓，對應上房号，蘇韻錦幾乎是用拳頭砸過去一般敲門。"},"602":{"tag":"","content":"應門的人來得很快，程铮一臉驚喜地出現在她面前，還沒開口，就被上前一步的蘇韻錦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603":{"tag":"","content":"她是真的動怒了，手上使出十分的力氣，那耳光又重又準。程铮愕然捂着半邊臉，喜悅被怒火取代，眼睛裡像要冒出火來。"},"604":{"tag":"","content":"“你敢打我？”他的手頓時高高揚起，蘇韻錦心想，他還手就還手吧，大不了和他拼了，可事到臨頭，有一瞬間還是閉上了眼睛。"},"605":{"tag":"","content":"她意料中的痛楚并沒有出現，程铮氣急敗壞地收回了手，臉色鐵青，“你這女人吃錯了什麼藥？”"},"606":{"tag":"","content":"不知道為什麼，蘇韻錦一直強忍着的淚水在見到他之後決堤而出，趁着視線還沒有被眼淚徹底模糊，掄起背包就朝他砸過去，伴随着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哭着道：“渾蛋，你這渾蛋！你和他說了什麼？”"},"607":{"tag":"","content":"她的背包裡裝了本詞典，沉甸甸的，砸到身上可不是好受的。程铮一邊護着頭和臉一邊往屋裡退，嘴裡喊道：“别打了，你聽到沒有，還打……别以為我怕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哎喲……”他避過了又一次打過來的背包，下巴卻被蘇韻錦的指甲劃出一道血痕，來不及呼痛，她的手又招呼了過來。程铮哪裡吃過這樣的虧，又怕反抗會傷到了她，幹脆将她行兇的手抓住舉高，讓她不能動彈。"},"608":{"tag":"","content":"“我受夠你了，家裡有錢就了不起嗎？”蘇韻錦的手掙脫不得，有氣無處宣洩，屈膝就朝他頂去，程铮“噢”了一聲，痛得彎了彎腰，火大地将她整個人甩到最靠近門的一張沙發上，手腳并用地死死壓住她，猶自吸了口涼氣。"},"609":{"tag":"","content":"“靠！你也太狠了，想讓我斷子絕孫呀？”"},"610":{"tag":"","content":"蘇韻錦被困在沙發上，全身受他所制，想破口大罵又苦于找不到足夠惡毒的話語，隻得哭着說了一句：“你到底要怎樣才放過我？想欺負我到什麼時候？”然後便徑自痛哭起來，好像要把失去沈居安的難過、被程铮戲弄的不甘和長久以來的掙紮壓抑通通化作眼淚發洩出來。"},"611":{"tag":"","content":"她在程铮印象中一直都是隐忍克制的，鮮少流露真實情感，這時卻像個孩子一樣号啕大哭。很快就有鄰居聽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向沒關的大門探進頭，見到這讓人浮想聯翩的一幕立刻又飛也似的消失了。程铮又急又無奈地看着自己身下的人，不禁苦笑，既不敢勸，又怕松開了她自己再吃苦頭，隻得聽憑她去。"},"612":{"tag":"","content":"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程铮覺得自己胸前的T恤都被她的眼淚打濕了，蘇韻錦像是在一場痛哭中耗盡了力氣，神情恍惚地抽咽，也忘了掙紮。"},"613":{"tag":"","content":"她和沈居安這段貼心的關系才剛開了個頭，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夭折了，什麼“天長地久”都是她自以為的，心裡空空的，不知如何是好。"},"614":{"tag":"","content":"蘇韻錦的哭泣平複下來之後，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隻聽見彼此略顯沉重的呼吸。她剛才什麼都顧不上了，現在卻覺得渾身血液不暢，骨頭仿似要散架一般的疼痛，這才察覺到他們的姿勢是多麼要命。她的背陷在布藝沙發裡，程铮大半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一手将她雙腕固定在頭頂，一手橫在她胸前，略微屈起的腿壓制着她身體的下半部分。"},"615":{"tag":"","content":"“給我滾一邊去。”蘇韻錦羞憤交加地說道。"},"616":{"tag":"","content":"“你還有臉叫我滾，剛才哭得像被強暴一樣，我的臉都被你丢盡了。”"},"617":{"tag":"","content":"“狗嘴吐不出象牙。”她吃力地動了動腿，徒勞地想要将他掀翻，然而那兩條腿好像不是她的，“我叫你滾開，骨頭都要被你壓斷了。”"},"618":{"tag":"","content":"程铮一慌，撐起身子，蘇韻錦的腿一松動立即往前一撞。"},"619":{"tag":"","content":"這回程铮靈活地護住了“關鍵”部位，大怒道：“你來真的！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620":{"tag":"","content":"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傷痕，“你真下得了手。從小到大我爸媽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你倒好，上門不問青紅皂白就給我一頓胖揍，居然還敢抽我耳光，氣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女孩子，我早就……”"},"621":{"tag":"","content":"“你早就怎麼樣？”他調整了一下姿勢，雖沒有剛才那般壓得嚴絲合縫，但蘇韻錦依然脫身不得，想起早上與沈居安那一幕，胸口一陣鈍痛，“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程铮，你這個卑鄙小人，昨晚上到底你和沈居安說了什麼？”"},"622":{"tag":"","content":"程铮說：“我卑鄙，你的沈居安不知道比我卑鄙多少倍！”"},"623":{"tag":"","content":"“你什麼意思？”蘇韻錦怒道。"},"624":{"tag":"","content":"“你問我和他說了什麼？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每一句都是當着你的面說的，從來不在别人背後玩陰的。”他喘了口氣繼續道：“再說，就算我說了什麼，是男人的話他就應該大大方方和我單挑，而不是縮到一邊，輕易放棄你。你醒醒吧，他要真的喜歡你，别人怎麼挑撥都沒用。”"},"625":{"tag":"","content":"這正是蘇韻錦最不願意面對的地方，她閉上眼恨聲道：“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你害的，你不出現的話，我一直過得很好，憑什麼你要來擾亂我的生活？”"},"626":{"tag":"","content":"“是嗎？”程铮做出驚訝的表情，繼而把嘴貼在她的耳邊問，“你過得那麼好，喝醉之後喊着我的名字做什麼？”"},"627":{"tag":"","content":"蘇韻錦立即睜開眼睛，驚道：“胡說！這怎麼可能？”"},"628":{"tag":"","content":"“我胡說？有本事你去問沈居安呀，他是最好的證人。”他開始面露得意之色。"},"629":{"tag":"","content":"蘇韻錦腦子飛快地回憶，卻全無頭緒。可程铮的樣子又不像說謊。"},"630":{"tag":"","content":"我真的在醉後喊了他的名字？到底是怎麼了，她羞愧地想，随即又辯道：“當時我神志不清，說的話怎麼能算數？況且，我叫你的名字是因為我讨厭你。”"},"631":{"tag":"","content":"程铮聞言笑了，“你讨厭我？正好，我也讨厭你，而且已經讨厭很久了。”"},"632":{"tag":"","content":"他說話的時候氣息熱熱地噴在她耳畔，蘇韻錦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用盡全力地去推他，“我叫你起來聽見沒有？你這流氓！”"},"633":{"tag":"","content":"“這樣就算流氓？那還有更流氓的呢。”程铮瞳孔裡有種蘇韻錦不熟悉的情緒，撐住身體的那隻手撫上她的臉，嘴唇便貼了上去。他現在的姿勢占盡先機，她根本無處躲避，想說的話全變成含糊的嗚咽。不同于前幾次的輾轉試探，在她開口想要說話的瞬間，他的舌頭本能地探了進去，生澀又急切地與她糾纏。"},"634":{"tag":"","content":"在這怪異卻極度親密的侵襲下，蘇韻錦的大腦處于半停機狀态，好像呼吸都被奪走了，昨晚喝醉後虛弱恍惚的感覺再次回到她身上，想阻止他，全身卻沒有一個部位聽自己指揮。"},"635":{"tag":"","content":"當意識到他的一隻手已得寸進尺地探進她衣服下擺，一路摸索往上，然後隔着内衣用力撫摸着她胸前最敏感的地方，她腦子裡才警鈴大作，苦于雙手仍在他壓制之下，别開臉喘着氣說：“住手！”"},"636":{"tag":"","content":"程铮俊朗的臉上籠罩着意亂情迷，哪裡理會她微弱的抵抗，喃喃地回了一句：“偏不！”不安分的手指直接探進内衣裡握住了她的……"},"637":{"tag":"","content":"蘇韻錦緊張得本能地弓起身，像隻被扔進沸水裡的蝦米，可這樣的舉動不但沒有半點保護作用，反而更讓程铮心癢難耐。扭動中她的大腿擦過他身體堅硬的某一處，惹得他吸了口氣，手下更是用力。蘇韻錦被這陌生的情潮吓壞了，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殘存的理智告訴她絕對不可以再這樣下去，可又不知道如何擺脫，她打他的時候，他節節敗退，現在才知道兩人的力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急得不知怎麼是好，眼淚又湧了上來。"},"638":{"tag":"","content":"程铮正被體内壓抑已久的渴望驅使着，每一個動作都是他夢寐以求的，全憑本能行事，不經意間臉頰感覺到濕意，才發現是她的眼淚。他挫敗又不甘地停下動作，把頭埋在她胸前，無比郁悶地說道：“又來了！我遲早被你這家夥逼瘋。”"},"639":{"tag":"","content":"蘇韻錦掙紮着想要起來，程铮一隻手又把她按回了原處。"},"640":{"tag":"","content":"“程铮，别這樣，算我求你了。”"},"641":{"tag":"","content":"“那你就别動。”"},"642":{"tag":"","content":"他雙手都離開了她的身體，但人依舊趴在上面，随即蘇韻錦隐約聽到牛仔褲拉鍊的聲音，然後感到他腰部以下有了動靜。"},"643":{"tag":"","content":"“你搞什麼鬼？”她雲裡霧裡地問。"},"644":{"tag":"","content":"“閉嘴，還敢問。”程铮的聲音透出點怪異，說不清是緊張還是痛苦，“都是你害的。”"},"645":{"tag":"","content":"蘇韻錦瞬間反應了過來，活到二十歲，如果現在還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好事”，那簡直就是白癡。她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開來一般，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可是兩人貼得那麼緊，極度的緊張之下身體更為敏感，他身上每個細微的動靜都在所難免地傳遞到她身上，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氣息也越來越急，好在沒過多久他全身劇烈地震了震，喉間傳來一聲低吟，然後整個人松懈下來伏在她的身上。"},"646":{"tag":"","content":"過了幾分鐘，蘇韻錦害怕他睡着了，驚魂未定地試探道：“你……好了嗎？”"},"647":{"tag":"","content":"程铮沒回答，又過了一陣，他才懶懶地撐起身子，探身去拿茶幾上的紙巾盒。"},"648":{"tag":"","content":"蘇韻錦想要等到他收拾完畢再睜眼，沒料到他忽然拍了拍她的腿，喊了一聲：“哎呀，糟糕。”"},"649":{"tag":"","content":"蘇韻錦吓得彈了起來，恰好看見程铮正在低頭清理他自己。程铮見她猛然起身，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本打算轉身背對着她，哪知道她的動作更快。她尖叫了一聲，不假思索地順手抽起沙發上一個抱枕用力壓在程铮兩腿之間，借以遮擋住讓她想要自毀雙目的畫面，然後雙手迅速掩上眼睛。"},"650":{"tag":"","content":"程铮被她的動作驚得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吼道：“你有病是不是？”"},"651":{"tag":"","content":"蘇韻錦不甘示弱地閉着眼說道：“你才有病，暴露狂。剛才鬼叫什麼？”"},"652":{"tag":"","content":"程铮一把丢開抱枕，冷冷地說：“你看你的褲子。”"},"653":{"tag":"","content":"蘇韻錦低頭一看，大腿根處也就是方才貼近他的地方赫然有一攤黏濕的痕迹，不由得駭然。"},"654":{"tag":"","content":"程铮在浴室裡沖洗了一輪，神清氣爽地重新走出來時，發現蘇韻錦還在機械地用紙巾擦拭褲子上的痕迹，臉色難看到極點。"},"655":{"tag":"","content":"“别擦了，你已經擦了十幾分鐘，褲子都要擦破了。”他一屁股坐到她的身邊，心情大好。"},"656":{"tag":"","content":"蘇韻錦不想跟他說話，要不是這裡沒有換洗的衣物，她都想把這條褲子扔掉，浪費也顧不上了。程铮一靠近，她輕易就想起不久前不堪的一幕，還有留在她身上的暧昧味道……她沉默地将身子挪開了一點，仍沒有停下擦拭的動作。實在太惡心了，惡心得她都開始有點厭棄自己。"},"657":{"tag":"","content":"“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幫你擦？”"},"658":{"tag":"","content":"“閉嘴。”"},"659":{"tag":"","content":"程铮看着她腳邊一團團的紙巾，臉也有些紅了，摸着自己發燒的面頰，更覺得剛才被她抽過的地方又腫又痛，嘀咕道：“你真下得了狠手。”"},"660":{"tag":"","content":"“我恨不得打死你。”蘇韻錦像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661":{"tag":"","content":"“打死我你有什麼好處。”程铮笑着去想要去抓她的手，又想動手動腳，卻發現蘇韻錦面似寒霜，沒有一點和他調笑的意思。說實在的，看到她這個樣子，他心裡還真有點憷，生怕自己抓着的那隻手再次一個大嘴巴子抽過來，這女人心狠的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出，再挨一下他也隻能吃啞巴虧。"},"662":{"tag":"","content":"于是，他讪讪地收了手，顧左右而言他，“你和沈居安真的玩完了？”剛想着不要把她惹急了，可一聽這話，那股濃濃的幸災樂禍的味道藏都藏不住。"},"663":{"tag":"","content":"“我早知道你們長不了，其實這真不關我的事，你别冤枉我……喂，蘇韻錦，你啞了？說句話行不行？我最不喜歡你什麼事都藏在心裡。”"},"664":{"tag":"","content":"蘇韻錦扔掉最後一張紙巾，站了起來，“我不要你喜歡。”"},"665":{"tag":"","content":"“那你要誰？沈居安？問題是别人要你嗎？”程铮也跟着站起來。"},"666":{"tag":"","content":"“沒有沈居安，也不會是你！”蘇韻錦冷笑道。"},"667":{"tag":"","content":"這話讓程铮大受刺激，“我還就不明白了，我哪裡不如他。”"},"668":{"tag":"","content":"“你不如他的地方多了，從來就不懂得尊重别人，從來沒有考慮過别人的感受，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這脾氣一天不改，就……”蘇韻錦話說了一半又改口，搖頭道，“算了，你也不用改。總之一句話，你是你，我是我，你以後别來找我了。”她說着就朝門口走—太瘋狂了，剛才這扇門居然一直是半敞着的。"},"669":{"tag":"","content":"“我脾氣怎麼了？至少我不像你一樣口是心非。”程铮站在原地還了一句。"},"670":{"tag":"","content":"蘇韻錦歎了口氣，“你回去吧。”不待他回答，她便走出了門。"},"671":{"tag":"","content":"“滾吧滾吧，我偏不信離了你就不行！”"},"672":{"tag":"","content":"程铮是傍晚的飛機，蘇韻錦沒有去送他。"},"673":{"tag":"","content":"當晚，宿舍熄了燈，蘇韻錦才接到程铮的電話，電話那頭背景聲喧嚣，他的聲音像從極遠的地方傳來。"},"674":{"tag":"","content":"“如果……我改了，你會不會承認其實你心裡是喜歡我的，一點點也好，會不會？”"},"675":{"tag":"","content":"蘇韻錦在黑暗中握緊話筒，不知道怎麼回應他不依不饒的追問。"},"676":{"tag":"","content":"蘇韻錦和沈居安來去匆匆的戀情很讓周圍認識他們的人驚訝了一陣，但畢業生的感情大多朝不保夕，看多了，也就不以為怪。"},"677":{"tag":"","content":"蘇韻錦心裡有一陣是空落落的，也說不出算不算傷心。那次的事之後，在食堂遇到沈居安時，她首先感到的是尴尬。倒是沈居安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韻錦，幾天不見，你還好嗎？”"},"678":{"tag":"","content":"蘇韻錦低頭含糊其詞。"},"679":{"tag":"","content":"“我以為我們還是朋友。”沈居安微笑着看着她。"},"680":{"tag":"","content":"在他心無芥蒂的笑容裡，蘇韻錦為自己的小家子氣感到羞愧，忙回報一笑。"},"681":{"tag":"","content":"蘇韻錦的大二生涯随着沈居安的畢業離校也成為過去，暑假裡她本打算和莫郁華一樣，留在學校多找幾份兼職，誰料媽媽一通電話把她催回了家。她原想在電話裡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媽媽卻避而不答，隻叫她回去再說。"},"682":{"tag":"","content":"于是蘇韻錦連夜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回到家，經曆過家庭的巨變，她害怕媽媽再出什麼事，來不及放下行李就要問個究竟。可媽媽一反常态地支吾了一會兒，久違的紅暈又出現在她的臉上。聽她東拉西扯地說了好一陣，蘇韻錦才搞明白，原來媽媽在那家服裝廠做臨時工，老闆聽說她以前在機關裡是做會計的，就把她調到辦公室去做賬，一來二去，竟和老闆擦出了火花。那個服裝廠老闆比媽媽小一歲，離了婚，也帶着個女孩。礙于女兒的感受，蘇母一直不願意公開這段關系，可最近男方向她提出了結婚的想法，她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等女兒回來再說。"},"683":{"tag":"","content":"“韻錦，你給媽媽拿個主意，你要是不願意，媽媽明天就去回絕他。”蘇母拉着女兒說道。"},"684":{"tag":"","content":"蘇韻錦從最初的驚訝中回過神來，看着媽媽緊張又期盼的模樣，她知道，媽媽其實很擔心她會說出反對的話。幾個月沒見，媽媽的面頰豐盈了不少，再也不是失去爸爸時心如死灰般的憔悴。女人不管是什麼年紀，都需要有人愛才美。"},"685":{"tag":"","content":"蘇韻錦想，她有什麼權利反對媽媽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媽媽四十多了，這樣兩情相悅的機會不會再有很多。是以她抱住了手足無措的媽媽，隻說了一句：“我相信爸爸也會和我一樣希望媽媽幸福。”"},"686":{"tag":"","content":"說完，她看到了媽媽眼裡的淚光，隻不過這一次不再是因為悲傷。"},"687":{"tag":"","content":"後來，在媽媽的安排下，蘇韻錦也見過那個男人幾次。跟爸爸的文弱儒雅不同，他長得憨厚而普通，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一些，似乎沒什麼文化，但也沒有生意人的奸猾，看得出對媽媽很是呵護，這就夠了。也許是知道蘇母很在意女兒的想法，那男人對待蘇韻錦也十分小心，蘇韻錦配合地喊他叔叔，他搓着手，開心得隻會笑。"},"688":{"tag":"","content":"既然唯一的假想阻力都不存在了，婚事就順利地提上議程。本來蘇母隻打算悄悄登記了事，但對方堅持要給她一個儀式，哪怕簡簡單單也好。對于這一點，蘇韻錦也表示贊同。兩家人一合計，就把婚禮訂在八月初，趕在蘇韻錦返校之前，于是蘇韻錦便安心留在家裡陪媽媽籌備喜事。"},"689":{"tag":"","content":"再簡單的婚禮也有不少煩瑣的細節，媽媽除了開心，沒有什麼主張，女方這邊的事就由蘇韻錦全面負責張羅。儀式的前兩天，她和媽媽提着采購回來的大包小包剛傳回自己樓下，就看到一樓的李阿婆樂颠颠地迎了出來，笑成一朵花似的說道：“韻錦，蘇師母，你們看是誰來了。”"},"690":{"tag":"","content":"蘇韻錦家孤兒寡母的，往日來訪的親朋好友寥寥可數，正在納悶間，隻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從李阿婆家走了出來。"},"691":{"tag":"","content":"蘇韻錦暗暗叫苦，“你又來幹什麼？”"},"692":{"tag":"","content":"“當然是找你呀。”他順理成章地說。"},"693":{"tag":"","content":"“韻錦，不是我說你，男朋友過來也不在家候着，人家阿铮都等你半天了。”"},"694":{"tag":"","content":"“沒事，阿婆，我等她是應該的，再說要不是因為等她，怎麼吃得到您家那麼好的蜜餞。”"},"695":{"tag":"","content":"李阿婆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來，“你喜歡吃，我裝一些給你帶回家去。”"},"696":{"tag":"","content":"蘇韻錦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輕微抽搐兩下。李阿婆也是這棟樓的老住戶了，一向以精明小氣著稱，她自家做的蜜餞在廊檐下晾曬的時候，二樓張老師家的小孩偷吃了一塊，被她至少罵了半年。程铮也夠會裝的，不知道使出什麼迷魂大法哄得阿婆像拾到寶一樣，不但放他進屋看電視，好吃好喝伺候，還一口一個“阿铮”，她聽着都肉麻。"},"697":{"tag":"","content":"“韻錦，這是……”媽媽遲疑地打量程铮，問道。"},"698":{"tag":"","content":"“阿姨好，我是韻錦的……高中同學，高三的時候開家長會，我們見過一面。”程铮忙上前打招呼，說到“高中同學”四個字的時候還恰如其分地流露出幾分不自在，那話裡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完全可以起到誤導的作用。"},"699":{"tag":"","content":"李阿婆搭腔道：“這孩子就是面皮薄，還不好意思，又不是第一次來了。上回阿婆就覺得你和韻錦這姑娘很般配。”"},"700":{"tag":"","content":"“上回？”蘇母震驚了。"},"701":{"tag":"","content":"“哎呀，蘇師母，你還不知道哪，看我這張嘴！不過要我說，現在年輕人談戀愛也很正常，你們家韻錦真是修來的好福氣，阿铮模樣好脾氣好不說，還是Q大的高才生呀。”"},"702":{"tag":"","content":"蘇韻錦啼笑皆非，“脾氣好”這個詞用在程铮身上簡直太有幽默感了。"},"703":{"tag":"","content":"蘇母聽李阿婆那麼一說，看向程铮的眼神裡有了驚喜的意味。女兒一向是個悶葫蘆，想不到一點都不含糊。程铮的好皮相和他在旁人前的“正常”表現很容易給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尤其是在媽媽輩的人眼裡。再加上李阿婆這麼一說，沒有那個母親會排斥這樣的準女婿。"},"704":{"tag":"","content":"“媽，你别聽阿婆瞎說。”蘇韻錦不滿道。"},"705":{"tag":"","content":"程铮笑着看她，眼裡似有千言萬語，可蘇韻錦解讀出來的無非是一句話：“你打我呀，有種你再打我呀！”"},"706":{"tag":"","content":"“有話回家再說。”看媽媽的樣子，想必是自動把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當作是眉目傳情。"},"707":{"tag":"","content":"“不用了，我跟他在樓下說幾句……”"},"708":{"tag":"","content":"“阿姨，我給您提吧。”程铮毫不見外地主動接過蘇母手中的購物袋，跟在她的身後直接上了樓。"},"709":{"tag":"","content":"“喂！”蘇韻錦見情況不由自己控制，悶悶不樂地跟了上去，程铮拎着幾大袋東西回頭朝她揚了揚下巴。這舉動讓她氣不打一處來，索性把自己手上提的重物一股腦地塞給了他。程铮照單全收，被奴役得興高采烈。"},"710":{"tag":"","content":"回到家，在給程铮倒茶的間隙，蘇母将蘇韻錦拉到廚房，低聲問：“你這孩子，交了男朋友還把媽媽蒙在鼓裡。”"},"711":{"tag":"","content":"蘇韻錦無奈道：“都說了是高中同學。”"},"712":{"tag":"","content":"“你還不說實話？難道媽媽沒長眼睛？真要是高中同學，人家一個男孩子會跑那麼老遠到家裡找你？還來了好幾回。”"},"713":{"tag":"","content":"“就兩回，他自己非要來我有什麼辦法？”"},"714":{"tag":"","content":"“行了，我也不是不許你交男朋友。”蘇母有些感歎，“你現在也大了，這些年實在是不容易，媽媽心裡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715":{"tag":"","content":"“媽，你又提那些幹嗎？”"},"716":{"tag":"","content":"“我不提……不提。”蘇母低頭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眶，露出欣慰的表情，“這樣也好，媽媽之前一直不敢答應你周叔叔，就是怕你心裡覺得孤單。我看那孩子還不錯，現在有人照顧你了，我多少也放下一點心，否則……”"},"717":{"tag":"","content":"蘇韻錦不語，默默泡了杯茶。先前縱有千萬種辯解的話，在媽媽說出這樣的話之後，她怎麼還忍心讓她失望？"},"718":{"tag":"","content":"母女倆回到客廳，正好看到程铮在四顧打量周邊的環境。蘇韻錦沒好氣地把茶遞給他，說道：“住慣了豪宅，沒見過這麼空落落的屋子吧。”"},"719":{"tag":"","content":"程铮接過茶立刻喝了一口，說道：“怎麼會，我也是機關大院長大的，哪有什麼豪宅。韻錦，你家收拾得真幹淨，看得出阿姨很費心思，哪裡像我媽，一閑下來就知道往臉上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房間比我的還亂。”"},"720":{"tag":"","content":"“哪裡呀。”蘇母又是高興又不好意思，趁機又問了程铮父母的工作機關。"},"721":{"tag":"","content":"程铮隻說父親在省設計院工作，母親做點“小生意”。蘇母顯然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再看向程铮時眼裡已帶着“丈母娘的慈祥”。"},"722":{"tag":"","content":"“你們慢慢聊，看看電視也行。我給你們做飯去。”她笑容滿面地進了廚房。"},"723":{"tag":"","content":"媽媽一離開，蘇韻錦立刻換了副表情，小聲道：“你就裝吧，裝夠了馬上走。”"},"724":{"tag":"","content":"程铮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觀察她的家，很快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振奮道：“你家怎麼貼了喜字？不會是你媽早就預感到我會來，準備立刻把我們送進洞房吧？”"},"725":{"tag":"","content":"如果不是怕驚動媽媽，蘇韻錦說不定會把那杯熱茶全潑到他那可惡的臉上。她咬着牙，有些不自然地說道：“是我媽媽的喜事，她準備再婚了。”"},"726":{"tag":"","content":"早已習慣他說不出什麼好話，蘇韻錦原已做好被他嘲笑的心理準備，誰知程铮隻是“哦—”了一聲，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727":{"tag":"","content":"媽媽的飯菜很快上了桌，比平時豐盛了幾倍，還一個勁地給程铮夾菜。"},"728":{"tag":"","content":"蘇韻錦食之無味地撥了幾口，就對程铮說：“你吃快一些，好早點回去。”"},"729":{"tag":"","content":"“慘了。”程铮發愁地說，“怎麼辦？下午最後一班回省城的車是五點，現在都四點五十了。”"},"730":{"tag":"","content":"“你是坐班車來的？”蘇韻錦狐疑道，以他愛張揚的個性，剛拿駕照尚且把家裡的車開了來，這次怎麼可能如此低調。"},"731":{"tag":"","content":"程铮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無辜地說：“上次來找你把我媽的車給撞了，她氣得要死，和我爸一商量，畢業以前都不讓我一個人把車開出去了。”"},"732":{"tag":"","content":"“那你趕緊吃，天沒黑之前應該還有私人的客車回去。”蘇韻錦催促道。"},"733":{"tag":"","content":"程铮聞言，放下碗筷，卻看着蘇母，不好意思地說：“阿姨，我來得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參加……嘶……參加您的喜事？”他把腳往裡收了收，不讓蘇韻錦再暗地裡使勁踹他。"},"734":{"tag":"","content":"蘇母的臉一紅，忙道：“哪裡的話，其實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儀式罷了。反正我們這邊的親戚少，你來了正好，盡管住下，就怕我們這裡太簡陋，你不習慣。”"},"735":{"tag":"","content":"“怎麼會？”程铮大喜過望。"},"736":{"tag":"","content":"“媽你怎麼了，随便把人留家裡。”"},"737":{"tag":"","content":"“這不是特殊情況嘛，我正覺得家裡冷清過頭了。對了，程铮啊，你爸媽會不會有意見？”"},"738":{"tag":"","content":"“沒事，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就好。”"},"739":{"tag":"","content":"“媽，我們家也沒他住的地方呀。”"},"740":{"tag":"","content":"程铮趕緊道：“我睡這沙發就挺好。”"},"741":{"tag":"","content":"“怎麼能讓你睡沙發呢，來者是客。你就睡韻錦房間吧，韻錦，你就和我擠一擠。”"},"742":{"tag":"","content":"這是哪兒跟哪兒呀？蘇韻錦完全無語了，程铮也老大不客氣，竟然也沒推辭，“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謝謝阿姨。”"},"743":{"tag":"","content":"吃過飯，媽媽就去散步了。蘇韻錦拒絕領着程铮招搖過市，是以沒有出門，收拾好碗筷，就一邊看新聞，一邊坐在小桌旁疊紙盒。有過上次那種不愉快的經曆，蘇韻錦不願再與那個廠家的人打交道，這批紙盒是媽媽領回來做的。雖然明知廠家苛刻，但她想到閑着也是閑着，能幫媽媽減輕一點負擔也好。"},"744":{"tag":"","content":"程铮不甘心被她晾到一邊，也搬了張小凳子坐過來，好奇地問：“你疊這個幹什麼？”"},"745":{"tag":"","content":"蘇韻錦不愛搭理，繼續做自己的事。程铮看着她一再重複簡單而枯燥的手工活，用手扯扯她的頭發，說：“别弄這個了，帶我出去走走吧，好歹我是你們家的客人。”他見蘇韻錦不動，就主動從她手中抽走張半成品的紙殼。"},"746":{"tag":"","content":"“搗什麼亂呀。”"},"747":{"tag":"","content":"“别疊了，又不好看。”"},"748":{"tag":"","content":"“你懂什麼，這個能換錢的，你别弄壞了。”"},"749":{"tag":"","content":"程铮不服氣，“這破玩意能值什麼錢？”"},"750":{"tag":"","content":"“十個五分錢。”蘇韻錦刻闆地說。"},"751":{"tag":"","content":"“什麼？”程铮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搞錯吧，是人民币還是美分？”蘇韻錦頭都沒擡，他也意識到自己的“笑話”不怎麼好笑，在心裡飛快地算了算，“按你這速度，一晚上也賺不到十塊錢，有這工夫做什麼不行？”"},"752":{"tag":"","content":"“十塊錢不是錢？”"},"753":{"tag":"","content":"“那我就給你十塊，你别做了，陪我說話行不行！”他不耐煩地說。"},"754":{"tag":"","content":"蘇韻錦把手上完成的紙盒整齊地堆疊到一邊，鄭重地對程铮說：“這就是我們無話可說的原因。你不缺錢，一整晚隻幹十塊錢的活在你看來沒有任何意義，但是我嘗過缺了兩塊錢買不到自己想要的參考書的那種窘迫。我媽媽為了省公車費常常從打工的地方步行四十分鐘回家。程铮，你還不明白？我們根本就不是一種人。”"},"755":{"tag":"","content":"程铮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困惑地看了她好一陣，“你沒錢，我早就知道，可這有什麼關系，我不在乎這個。誰規定不是一種人就不能在一起？你以前過得很辛苦，但我可以讓你過得好一些，這樣不是很好嗎？”"},"756":{"tag":"","content":"果然不出蘇韻錦所料，像他一樣不識人間疾苦又生性單純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問題的關鍵所在。"},"757":{"tag":"","content":"“我們看問題想事情的出發點完全不一樣，你不了解我，我也了解不了你的生活……你先别急，聽我說完，我知道你對我……是好的，但我要的愛是對等的，可我們倆注定不對等，我有我的尊嚴，雖然這在你看來也許很可笑。”"},"758":{"tag":"","content":"“你認為我在施舍你？”程铮有些不解地問，“就因為我家裡條件比你好，是以你不要我？太可笑了，可笑！蘇韻錦，你這樣對我公平嗎？”"},"759":{"tag":"","content":"“你知道什麼是公平？程铮，為什麼你喜歡我，我就必須要回應你？過去的事我不提了，可是你心血來潮地跑到我學校去，甚至招呼都不打地跑到我家裡來，三番五次打擾我的生活，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想過我願不願意接受？就這樣把你的感情強加給我，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760":{"tag":"","content":"和他反反複複牽扯了這幾年，蘇韻錦也有些疲憊了，很多平時不願意說的話也說了出來。"},"761":{"tag":"","content":"可從來沒人告訴過程铮這些，從小到大，他習慣了别人羨慕的眼光，好的家境，好的外表，好的成績，這些東西太輕易地屬于了他，隻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他得不到的，是以一旦他渴望某種東西，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當擁有，更别提耗費了無數心思去接近的蘇韻錦。"},"762":{"tag":"","content":"如果說最開始蘇韻錦的驚鴻一瞥給了程铮難得的悸動，他當時對她好奇，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是出于青春期男生的一種特殊萌動，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他屢戰屢敗，窮追猛打，到後來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或是本能。他起初也想不通她到底有哪裡好，可是越靠近她，就發現自己越是想要了解她。她皺眉的時候，他焦急；她壓抑自己的情緒，他想要她微笑；她安靜的時候，他覺得心裡是滿的，一切說不出來的完整。試過很多回，根本沒辦法忘得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的感情對于她而言是種負擔。"},"763":{"tag":"","content":"“在你眼裡我就是個飽食終日的纨绔子弟？”"},"764":{"tag":"","content":"蘇韻錦不說話。程铮徹底火了，“我告訴你，别把人看扁了，你能做的事我同樣做得了。不就是疊些破盒子，有什麼了不起，你走開，我疊給你看。”"},"765":{"tag":"","content":"他不由分說，把蘇韻錦擠到一邊，笨手笨腳地學她剛才的樣子。"},"766":{"tag":"","content":"“别說一晚上賺十塊錢，你這裡所有的盒子我都給你疊了。”"},"767":{"tag":"","content":"蘇韻錦不以為然地笑笑，她知道他說的都是氣話，剩下這些就算是她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内做完，何況是一個生手。"},"768":{"tag":"","content":"她的笑更激得程铮眼睛都紅了，“你說吧，蘇韻錦，要是我做完了，你怎麼辦？”"},"769":{"tag":"","content":"“怎麼辦？大不了把你做那一份的錢都給你。”"},"770":{"tag":"","content":"“我不要錢！你聽着，如果今晚上我把它給做完了，我要你對我說實話，說你心裡真正的實話。我對于你而言算什麼？”"},"771":{"tag":"","content":"“我說的一直是實話。”"},"772":{"tag":"","content":"“放屁！”程铮簡潔明了地結束了口舌之争。"},"773":{"tag":"","content":"蘇母散步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蘇韻錦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廣告，而程铮則揮汗如雨地做手工活。"},"774":{"tag":"","content":"“哎，這是怎麼回事……韻錦，你怎麼能讓他幹這個？”"},"775":{"tag":"","content":"“我自己願意幹的，阿姨你别管了。”程铮的樣子像是說話都浪費時間。"},"776":{"tag":"","content":"“可是……”蘇母還覺得不妥，就被蘇韻錦拉到了房間裡。"},"777":{"tag":"","content":"“你别管他。”蘇韻錦淡淡地說道。"},"778":{"tag":"","content":"“問題是他疊成那樣……”"},"779":{"tag":"","content":"“由他去。”"},"780":{"tag":"","content":"“我真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蘇母歎了口氣。"},"781":{"tag":"","content":"晚上，蘇韻錦閉着眼睛，感覺到媽媽坐了起來。"},"782":{"tag":"","content":"“媽，你幹嗎？”"},"783":{"tag":"","content":"“我去看看，他還在疊那東西？”"},"784":{"tag":"","content":"“說了讓你别管他。”"},"785":{"tag":"","content":"“不行，這都兩點了，韻錦，喜不喜歡是一回事，你不能折騰别人。快去叫他睡覺，我說了不管用。”"},"786":{"tag":"","content":"“我不去。”蘇韻錦漠然又決絕地說。"},"787":{"tag":"","content":"蘇母一愣，“你這孩子，心怎麼這麼硬？”"},"788":{"tag":"","content":"蘇韻錦從來就不是沒主意的人，但很會為别人着想，也一貫聽話，做母親的也沒想到她這次如此固執，過了一會兒，又聽到她翻身，“媽，我睡了，你也睡吧。”"},"789":{"tag":"","content":"第二天一早，蘇母就催促蘇韻錦去看看程铮。蘇韻錦走出去，他竟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790":{"tag":"","content":"“喂，你回房睡吧。”蘇韻錦推了推他。程铮懵懵懂懂地直起身，大驚失色，“天亮了？”"},"791":{"tag":"","content":"他身畔還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任務沒有完成。"},"792":{"tag":"","content":"“行了。”蘇韻錦收拾地上亂成一團的東西。"},"793":{"tag":"","content":"“你别動我的勞動成果！”"},"794":{"tag":"","content":"“我說你做不完就是做不完，看到沒有？”蘇韻錦平靜地指出這個事實。"},"795":{"tag":"","content":"程铮耍賴，“現在才六點多，不算天亮。”"},"796":{"tag":"","content":"蘇韻錦沉默地看了看窗外發白的天際，聽他繼續胡謅，“正常的人八點才上班，那才是一天的開始，也就是說我還有一個半小時。”"},"797":{"tag":"","content":"“随便你。”蘇韻錦進廚房幫媽媽準備早餐，然後喝着粥，聽他咒罵那紙盒設計得如何不合理。"},"798":{"tag":"","content":"七點五十四分，程铮總算把最後一個紙盒扔到了地闆上，長舒了口氣，“看吧，我說這沒什麼難的。”"},"799":{"tag":"","content":"蘇韻錦蹲下去看了看他做好的東西，然後将其碼成幾堆，問道：“你是睡一會兒，還是和我一塊去交貨？”"},"800":{"tag":"","content":"程铮揉了揉眼睛，“我當然要親自去，這一大堆至少有二三十塊，領了錢我也不要，你請我喝杯東西就好。”"},"801":{"tag":"","content":"在紙盒廠的會計室，程铮接過負責人扔過來的三塊錢，臉色灰白如生了一場大病。剛才蘇韻錦死命拉住他，才沒讓他把“黑心的資本家”教訓一頓。不出所料，他交貨的那部分“成品”基本全不合格，不但分文未得，還要賠償廠家的材料費。最後是中和了蘇韻錦和媽媽之前做的那部分，加加減減，居然還剩了三塊錢。"},"802":{"tag":"","content":"陪他走回去的路上，蘇韻錦用那三塊錢給他買了杯豆漿。程铮不肯喝，蘇韻錦硬讓他拿着，他生氣地想要扔掉，到底舍不得，一直沉默地将熱豆漿捧成了冷豆漿，最後回到蘇家，木木地洗了把臉，倒頭就睡。"},"803":{"tag":"","content":"蘇母有些看不下去，欲言又止，但是在女兒的示意下什麼都沒說，做好了午飯，便讓蘇韻錦去叫他。蘇韻錦進房，他聽到腳步聲就把被子拉高，大熱天的，也不怕捂出病來。"},"804":{"tag":"","content":"“行了，第一次能做成這樣，也可以了。”"},"805":{"tag":"","content":"“我不要你安慰，你出去。”程铮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像個孩子一樣賭氣。"},"806":{"tag":"","content":"蘇韻錦也不堅持，走出房間還想了想，自己居然被趕了出來，看來有人鸠占鵲巢還有理了。"},"807":{"tag":"","content":"黃昏的時候，程铮才走出房間。蘇母趕緊去給他下了碗面條，端上來之前，蘇韻錦讓她等等，蘇母不解，蘇韻錦把她推出廚房，讓她像以前那樣去散步，然後自己系上圍裙，給他多煎了個雞蛋。"},"808":{"tag":"","content":"程铮吃得囫囵吞棗一樣，再痛不欲生，肚子還是一樣會餓，吃完了，他把碗放下，警惕地看着一旁的蘇韻錦，“你在嘲笑我？”"},"809":{"tag":"","content":"“有嗎？你看錯了。”蘇韻錦不承認。"},"810":{"tag":"","content":"程铮怏怏地說：“你笑就笑吧。算我做了件蠢事。你們損失了多少錢，我給你。”"},"811":{"tag":"","content":"蘇韻錦頗感興趣地坐到程铮的身邊，“不是要玩說實話的遊戲嗎？跟錢沒關系，大不了現在你來說句心裡話。”"},"812":{"tag":"","content":"程铮眨了眨眼睛，竟然有點緊張。"},"813":{"tag":"","content":"蘇韻錦說：“你隻要告訴我，你是不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笨蛋？”"},"814":{"tag":"","content":"程铮默默瞪了她一眼。"},"815":{"tag":"","content":"蘇韻錦笑了，“不說話就是承認了。”"},"816":{"tag":"","content":"好日子将近，蘇母在忙碌了一陣之後緊張而忐忑地進入了夢鄉，因為房間被程铮占據了，蘇韻錦躺在媽媽身邊，卻覺得清醒得難受，不是因為認床，而是心裡亂糟糟的。"},"817":{"tag":"","content":"參加自己媽媽的婚禮會是什麼感受？恐怕有體會的人不多。人都是沖突的動物，蘇韻錦是真心為媽媽高興，希望她在繼父那裡重新過上幸福的新生活。但是當夜幕降臨，四周靜悄悄，隻聽得見呼吸聲的時候，她卻抑制不住地……惆怅，因為想起了爸爸。"},"818":{"tag":"","content":"爸爸剛去世的時候，蘇韻錦的世界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天塌了”。可是時光什麼都可以填補，這些年過來了，她已經慢慢接受了爸爸永遠離開的事實。對于媽媽來說，生活中的那個缺口可以由一個全新的男人來填補，可對于蘇韻錦而言，她曾經快樂而清貧的三口之家永遠不存在了。媽媽會有全新的歸宿，會有一個新的家庭，從今往後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那麼冷清，原本還以為可以和沈居安平平淡淡互相依靠地走下去，隻可惜少了一點緣分。"},"819":{"tag":"","content":"這些她隻能偷偷地在心裡想想，絕不能透露出一絲一毫影響了媽媽的好心情，正是因為這樣，當媽媽欣慰地相信她找到男朋友時，蘇韻錦狠不下心去揭穿這個謊言。她翻來覆去睡不着，怕自己的煩躁不安驚動了夢裡帶笑的媽媽，實在沒辦法，便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腳地下了床，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直到熱水的暖意透過玻璃杯傳遞到她的手心，她才覺得自己終于又握住了一些實在的東西。"},"820":{"tag":"","content":"小地方的夜晚，燈光仿佛都随人睡去了，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靜谧。蘇韻錦輕輕地坐在老舊的沙發上，難以視物的黑暗讓她錯覺爸爸還坐在身邊，笑呵呵地凝視着她。曾經爸爸和媽媽相濡以沫的感情是蘇韻錦最為向往的，原來什麼都會改變，那世上還有什麼是永恒的呢？"},"821":{"tag":"","content":"一側小房間的門有了輕微的響動，看來有人和她一樣深夜未眠。蘇韻錦逐漸适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程铮站在房間門口。她想了想，朝他打個手勢，程铮随她走到了家裡那個狹窄的陽台上。"},"822":{"tag":"","content":"程铮在黑暗中靜默的側臉比想象中更容易讓人心動，蘇韻錦掩上陽台門，低聲道：“睡不着？”"},"823":{"tag":"","content":"“你不也是。”"},"824":{"tag":"","content":"“這怎麼一樣。明天唯一的親人要和另外一個人重組家庭的人又不是你。還想着紙盒的事？傻瓜！”"},"825":{"tag":"","content":"她随意取笑他的時候仿佛有種特殊的親昵，程铮心中一動，他不敢說，雖然紙盒的事确實讓他大受挫折，但是他不是那種小裡小氣的人，睡了一覺就基本上忘了。他睡不着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枕頭上有她的氣息。白天心裡有事倒頭就睡還不覺得，入夜之後那股味道就像靈蛇一樣鑽進他的心，還伸出鮮紅誘人的引信一下一下舔舐着……這是她睡過的地方，抱着她的被子，就好像把她……再想下去估計又要出事了。"},"826":{"tag":"","content":"程铮靜下來，又扯了扯蘇韻錦的發梢。"},"827":{"tag":"","content":"“再動手動腳别怪我不客氣。”"},"828":{"tag":"","content":"“你什麼時候對我客氣了。”他靠在水泥的镂空欄杆上，說道，“我想起件事。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媽逗我玩，她說‘兒子啊，等你長大了，媽媽就把全部的事業交給你打理’。我就問：‘媽媽把全部給了我，自己要什麼呢？’我媽回答說：‘等你長大了，爸爸媽媽也要離開了，到時什麼都帶不走。’我聽了就大哭起來，如果是那樣，我不願意長大，不要他們變老、離開。我媽很無奈，但她還是說：‘不管你願不願意，最後每個人都會走。’後來長大了，我就想，我媽是對的，陪你到最後的那個人永遠隻有你自己，但是曾經陪伴過你，愛過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迹卻永遠不會消失。”"},"829":{"tag":"","content":"“我可以了解為你在安慰我嗎？”蘇韻錦确實有些驚訝，這不太像程铮會說的話。或許在她看來，他一直是個智商和情商不成正比的傻瓜。"},"830":{"tag":"","content":"程铮笑道：“我隻是看不慣你像隻被遺棄的流浪狗。”"},"831":{"tag":"","content":"“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明天以後，媽媽就是另一個家庭的女主人，這個家庭和她沒有關系。血緣是無法改變的，但媽媽不再隻屬于她蘇韻錦，不再隻屬于她們曾經共有的那個家。"},"832":{"tag":"","content":"“韻錦，别那麼武斷。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懂。我也不像你經曆過那麼多事情，但是不管什麼出身的人，或貧或富，在愛和被愛的期待上沒有任何分别。”"},"833":{"tag":"","content":"蘇韻錦沒有反駁，過了一會兒，程铮很是意外地聽她說：“把你的手伸出來我看看。”"},"834":{"tag":"","content":"他不了解她的用意，但還是大大方方朝她攤開雙手。"},"835":{"tag":"","content":"蘇韻錦将他的手拿到自己眼前端詳了一會兒，又用拇指在他掌心輕輕摩挲，果然發現了兩道血痕，還有四五個血泡，都是硬紙殼弄出來的傷。他雖是男生，可掌心一點繭子都沒有，不疼才怪。"},"836":{"tag":"","content":"程铮被她溫熱的手摸得心裡一陣異樣，不懷好意道：“你占我便宜。”"},"837":{"tag":"","content":"蘇韻錦白他一眼，自己回到客廳。她回到程铮身邊時手裡多了一些沾了碘酊的藥棉，輕輕地在他傷處塗抹。"},"838":{"tag":"","content":"“小傷而已，哪用這麼麻煩。”程铮不以為然。"},"839":{"tag":"","content":"蘇韻錦聞言，将藥棉在他虎口豁開的傷處用力按了按，碘酊的刺激加上按壓的力度，他輕輕發出“嘶”聲。"},"840":{"tag":"","content":"“不逞英雄了？”她擡眼看他。"},"841":{"tag":"","content":"程铮順勢合上手，将她的手指和藥棉一塊握住，“你對我就不能有點慈悲之心？”"},"842":{"tag":"","content":"蘇韻錦掙了掙，藥棉落地，手還在他掌心。"},"843":{"tag":"","content":"她吸了口氣，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程铮，我其實并不讨厭你，雖然你是挺讨厭的。這是……是我心裡的實話。”"},"844":{"tag":"","content":"程铮的手微微一顫，卻不知足，“隻是不讨厭？我以為你至少會有一點點喜歡我。”"},"845":{"tag":"","content":"“這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值得疊一晚上盒子？”"},"846":{"tag":"","content":"“再疊一百個晚上都值得，但我要聽真話。”"},"847":{"tag":"","content":"“你這樣的男孩喜歡過我，到老回想起來我都會覺得很快樂，但我隻是個很普通的人，如果你真的和我在一起就會發現，我并不值得你這樣……”"},"848":{"tag":"","content":"“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你沒資格替我判定。”"},"849":{"tag":"","content":"“也許有那麼一點吧。”"},"850":{"tag":"","content":"“你再說一遍，你也是喜歡我的？我就知道！”程铮的聲音裡透出喜悅。"},"851":{"tag":"","content":"“但我不知道這喜歡的程度究竟有多少，我不是可以為愛不顧一切的人。沈居安說得很對，我不敢愛你。你已經盡力對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居高臨下，隻不過我們腳下踩着的地面根本就不在同一水準線上，我踮起腳尖才能勉強夠得着你，我不想這麼辛苦，不想因為一份感情患得患失。那天你問，如果你願意改變，我們有沒有可能。其實你沒必要為我改變，你很好，隻是和我不合适，如果和你在一起的是别人，比如孟雪，比如其他人，你會幸福的。”"},"852":{"tag":"","content":"“你的真心話就是這樣的謬論？”程铮努力消化了一陣才發出譏諷的笑，卻發現每一寸面孔都僵硬得可怕，“什麼不敢愛我，其實不過是因為你怕付出，是以不敢去試，你就是個自私鬼。”"},"853":{"tag":"","content":"蘇韻錦平靜地點了點頭，“你說對了，我是自私，我更愛我自己，是以不會去冒險嘗試完全沒有把握的事，你明白就好。”"},"854":{"tag":"","content":"蘇母的婚禮在簡單而喜慶的氛圍中進行，當天男女雙方的親戚朋友都來了不少，一團和氣中，沒有人察覺到一對年輕男女間莫名的疏離。以蘇韻錦男朋友身份首次亮相的程铮自是博得了赴宴親友的一緻誇贊，尤其是蘇韻錦的阿婆，八十多歲的老人家，坐在輪椅上拉着他的手硬是不肯放。程铮不願意和蘇韻錦多打照面，就樂得承歡膝下，誰知道老人家硬是讓人把蘇韻錦叫過來，雙手各抓着他們兩人，連聲說：“阿錦，這小夥子好呀。”"},"855":{"tag":"","content":"蘇韻錦哭笑不得，阿婆患白内障多年，連人的五官都看不清，又何以知道他好。于是她蹲在老人身邊，半真半假地問道：“阿婆啊，你說他好在哪裡？”"},"856":{"tag":"","content":"老人喜滋滋地說：“他不是叫陳真嗎？陳真是好人哪，幫着霍元甲打日本鬼子……”"},"857":{"tag":"","content":"蘇韻錦笑出聲來，程铮則半張着嘴，完全失去語言能力。笑歸笑，阿婆太認真地把兩人的手疊放在一起，說道：“我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如果你們結了婚，阿婆太還活着，一定要親自來告訴我。”"},"858":{"tag":"","content":"程铮看着蘇韻錦不語，蘇韻錦用另一隻手輕拍老人的手背，哄着承諾道：“阿婆你長命百歲，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的。”看着老人心滿意足地笑開了花，蘇韻錦在心裡默默地說：“對不起，阿婆，也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859":{"tag":"","content":"婚禮結束後的第二天，程铮傳回了省城的家，不久，蘇韻錦也回到了學校。媽媽自然搬到了男方家，蘇韻錦在媽媽的要求下也跟過去住了幾天。他家的環境和她們的舊房子相比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叔叔對蘇韻錦很關照，他帶來的那個妹妹也非常乖巧，張口閉口都叫蘇韻錦“姐姐”。媽媽以後應該會過得好吧，蘇韻錦放心了不少，但她沒有忘記自己“客人”的身份，那不是她的家，男方的關照再殷勤也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意味，既然是客，就不該久留。"},"860":{"tag":"","content":"大三以後，蘇韻錦輔導的那個小女孩上了國中，她也就完成了使命。媽媽和叔叔都不同意她繼續申請助學貸款，執意要負擔她的學費和生活費，蘇韻錦的婉拒惹來了媽媽的眼淚。她哭着說：“你就當是讓媽媽心裡好受一些。”蘇韻錦不是泥古不化的人，這種時候接受這份好意是對大家都好的決定。"},"861":{"tag":"","content":"當生活壓力沒那麼大時，蘇韻錦的時間相對多了起來，在圖書館的工作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就繼續做了下去，隻不過她在不經意擡頭間，再也看不到那個帶着溫暖笑意的人。沈居安畢業後，聽說終究是順利地進入了衡凱，曾經讓她想到天荒地老的一個人，最終慢慢失去了聯系。"},"862":{"tag":"","content":"至于程铮，在整整一年的時間裡，蘇韻錦沒有再見過他。她了解他的感受，真話有時比謊言更讓人失望。也是通過莫郁華，蘇韻錦才得知關于他的隻字片語，無非是他在某某設計比賽中得了獎的消息。他一向是出色的，在遠離她之後，他還是那個驕傲的、擁有一切的程铮。也許他在那個夜晚之後就醒了過來，然後慢慢地将那個他曾經愛過，卻又給了他失望的女孩從心裡抹去。"},"items":[]}
![「随筆」幸好還在這裡[圖]](data:image/gif;base64,R0lGODlhAQABAIAAAP///wAAACwAAAAAAQABAAACAkQBA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