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它，請幫幫我，上帝。我是多麼愛它。我愛它，勝過自己的生命。
電影《巴頓将軍》
如上這段關于戰争的話，出自《巴頓将軍》中的喬治·S.巴頓将軍之口。從他的這句話中，我們聽到了所有關于戰争電影台詞中最讓人難忘的預兆，即《現代啟示錄》中的基爾戈（Kilgore）上校說的：“我愛清晨凝固汽油彈的香味。”這當然不是什麼巧合，因為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參與了兩部電影的編劇。基爾戈這個角色像是由巴頓所派生出來的怪胎，後者在戰争結束時對他的下屬說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必會終結。”
在巴頓看來，他大于生命本身，超然于時間之外。他在考察一個曾發生過古羅馬人襲擊迦太基（Carthage）人戰役的北非戰場時說：“我曾在這兒。”這是他的心聲。他相信輪回與天命，當他在進攻歐洲前夕被調離之時，咆哮起來：“這是千載難逢的最後一次機會，我卻被排除在外？上帝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這種癡迷與神采，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他能激勵人們完成英雄般的壯舉，他是一位傑出的戰略家，但他也是一位讓自己頻頻陷入麻煩的天才。在一場無數人慘死的戰争中，他掴了一位被炮彈吓昏了頭的士兵一巴掌，他的職業生涯就此被耽誤。
富蘭克林·沙夫納（Franklin J.Schaffner）的《巴頓将軍》上映之時，正值那場不得人心的越戰進行到最高潮之際，它被那個時代的許多影評人描述為一部“真正的”反戰電影。其實它和反戰無關。這是一部對軍事倫理的不由分說的贊頌，這個男人是這種倫理的化身，他的缺陷與怪癖使得他在和平年代被邊緣化，但是在戰場上，他卻找到了大顯身手的舞台。就這方面來看，他和丘吉爾并沒有什麼太大不同。這兩位男人都耀武揚威，行為怪異，而且有一種自我宣傳的天賦，以此來作為一種激勵他們部下、迷惑他們敵人的手段。從某種程度上看，巴頓無疑是個瘋子——至少對于這部電影的制作者來說是這樣——但是與他那審慎理智的英國對手蒙哥馬利相比，他的成就則黯然失色，甚至蒙受羞辱。
這部電影長達近三個小時，大部分時間裡，喬治·C.斯科特的形象都出現在了銀幕上，隻是在戰争場景或者是拍攝納粹策劃者（總是在推斷着巴頓的戰略）時不為我們所見。他的表演莊嚴崇高，演員的性格與角色的性格水乳交融，彼此激蕩着。盡管曾想讓其他更大牌的演員來飾演這個角色，但如果不是由斯科特來演，那真是令人無法想象。他在《奇愛博士》（Dr.Strangelove ，1964）中所扮演的那位滑稽的巴克·特吉德森（Buck Turgidson）一角，其實就已經強烈表現出了一種巴頓式的瘋癫及其對俄國人的怨恨。斯科特（1927—1999）是一位身形高大、虎虎生威、離群索居、才華橫溢的演員，一個酗酒者，一位完美主義者，他因為遠離好萊塢圈子，而被人早早下結論說他不會出現在奧斯卡獎的名單上。在其職業生涯中，他不斷尋求新的挑戰，出演過莎士比亞、奧尼爾以及像巴頓那樣對戰争充滿饑渴的米勒所寫的戲劇。他還像巴頓一樣，是一個一旦退出舞台便無所事事的男人。
仔細看看副官幫巴頓穿衣服的那個場景，他畢恭畢敬地幫他調整着頭上的頭盔，就好像在安放一頂皇冠一樣。巴頓凝視着鏡中的自己，然後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畢生都想要上司大軍決一死戰。”他就好像是一位準備走上舞台的演員。“将軍，人們老是不太清楚，你什麼時候是在表演，什麼時候不是。”一位部下在一次華麗的演講之後對他說。“他們不需要知道，”巴頓說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報紙頭條與新聞短片通過集中表現将領來刻畫部隊：隆美爾（Rommel）在非洲節節敗退，巴頓席卷法國的北部。巴頓也是這麼看的。他承諾他會在蒙哥馬利到達之前先解放墨西拿（Messina），他想成為第一人。奧馬爾·布拉德利（Omar Bradley）将軍（卡爾·莫爾登［Karl Malden］飾）是這部電影另一位重要的角色，他對巴頓需要付出極大生命與裝備代價的計劃憂心忡忡，因為他沒法意識到，對于巴頓而言，士兵與裝備隻是他自我意識的軀幹而已。虛榮與勇氣在巴頓身上交彙着。“如果你被任命為土耳其海軍上将，”布拉德利對他說，“我相信你的助理也能從背包中掏出合适的軍階徽章。”
《巴頓将軍》不是一部戰争電影，或者不如說它是一部關于人性的電影，人物在其中找到了自己可以很好扮演的角色。斯科特戲劇化的表演風格令人興奮。他扮演的巴頓一直都站在他的吉普車上，喜歡演講，嘩衆取寵，他會突然行動起來，激勵他的部下，甚至是指揮交通。影片還略微觸及他身上的躁狂症。他好像沒有私人生活。這部電影沒有提到他的家庭、兒子甚至是他的好友。他與他自己談心。他驚人地博聞強識，向他的部下傳授戰場的曆史、拿破侖的經驗教訓，以及此前來過這裡的領袖們的經曆。他有一句适用于任何場合的經典語錄。“你這狗娘養的，”他在智取隆美爾之後洋洋得意地說道，“我讀過你的書！”
斯科特的表演并不缺乏立體感，他刻畫了一位渴望以表裡如一的形象示人的複雜男人。他不是去增添一些令人讨厭的行為細節，而是讓我們一瞥他的内心。巴頓迷戀勇氣，養了一隻絕大多數時間都處在驚恐狀态的小狗，他無論到哪去都要深情地牽着這隻懦弱的小獸。當通過新聞得知美國公衆被他的“珍珠柄”左輪手槍深深吸引時，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是象牙手槍。隻有新奧爾良廉價妓院中的皮條客才會拿珍珠柄的左輪手槍。”這說明他考慮過這件事。在這部電影的開篇納粹進行突然的空襲時，他站在街道中央，用這把左輪手槍朝飛機開火。瘋狂嗎？是的。但是這給他增添了傳奇色彩。
本片最著名的鏡頭來自于開場，巴頓走上一個舞台，在一面填滿巨大七十毫米銀幕的美國國旗前面向他的軍隊發表演講。在影院中看，他栩栩如生得令人不安。他的演講毫無歉意，殺氣騰騰。（“我們要生切下他們的五髒六腑，然後将它們潤滑我們坦克的履帶。”）他的制服、獎章、绶帶、勳章、馬褲、馬靴及輕便手杖同格勞喬·馬克斯可能會有的裝扮相差無幾。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斯科特的大鼻子是美國秃鷹的那種鷹鈎鼻。結束的場景則是硬币上的另一面，一位白發蒼蒼、孤獨寂寞的老人，遛着他的狗。即便在那個時候，我們猜巴頓仍在演着戲。但是他自己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