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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朋友的婚禮

作者:李月白

2015元旦前夕,夜10點,依然滞留在河東機場的航站樓裡。

就在幾天前,我從南方的一個小城鎮,一路奔波流轉,乘機飛到這裡參加一個好朋友的婚禮。一會兒,亦從這裡登機飛往來時的城市,再轉乘汽車回到生活的地方。風呼拉拉的撕扯着黑夜,如鬼魅一般地爬在航站樓的巨大玻璃窗上,想要吞噬掉這郊區最後的人間燈火。此時已是的寒冬。這是一座伫立在西北大地的城市,是我朋友即将開啟人生新的生活的地方。

我坐在二樓的柔軟的座椅上,人并不是很多,旁邊放着的是我的墨綠色随行背包。白開水已經續了6杯,想要把咳嗽壓制下去。外面零下8度,樓裡如沐暖陽,在這段路途短暫停留的地方,仿佛把四季過了一遍。

我跟她同在南方的城鎮長大,本來并無交集,卻在機緣巧合下,得以在西北的城市相遇。記得初初到校報到的時候,已是夏末近秋,南方城市依然籠罩在盛夏的餘威當中,燥熱難當。我們都是在清晨到達學校所在的城市的,西北的晨光如杯中紅酒,暈黃的太陽光從林立的高樓大廈縫隙中散逸出來,躺在青石磚鋪就的街道上,兩旁高大的饅頭柳垂下的枝條在習習涼風中搖擺舞動,讓人目醉神迷,心神蕩漾。

那天,我們一起在站台等候着去學校的校車。你穿着一件天藍色的T袖,配一條淺藍牛仔短褲,學白皓腕上系着一條紅繩,紅繩上綴着月牙形的白玉瓷飾品,分外能吸引人的注意,粉紅的鞋帶兒紮成蝴蝶結,左手邊立着皮面的拉杆箱。雖然太陽并不怎麼灼人,卻也消磨人的耐性。

一陣舒爽的涼風吹來,你向耳畔攏了攏散在眉間的細碎頭發,扭過頭看了看後邊排隊的人群。我視線跟随一群在樓頂飛來飛去的鴿子失神,大腦裡全是鴿子飛過的軌迹。當鴿群飛往南邊的一幢大樓頂的時候,直射太陽光令我目眩,腦海傳來一陣暈厥,我虛眯着眼睛,搖了搖頭,重新感覺了一下周遭所處的環境。突然,馬路上傳來的刺耳汽車喇叭聲徹底讓我清醒了過來,你眼神從我的方向掃過時,恰巧四目相對,你有一張幹淨的臉和一雙澄澈的眼睛,略微有些尴尬,你回了我一個溫暖甜美的笑之後便扭過頭去。

後來我曾多次提起我們初次相見的場景,你隻是莞爾。這個淺淺的笑,對于一個自小就沒出過遠門,突然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的我,内心分外感動,鼻尖略微發酸,仰了仰頭,想給自己的多一點的勇氣。當然,這些都是我後來告訴你的。

去往學校的校車上,見你身邊沒人,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你旁邊。你把窗簾全部拉開,頭靠在窗上,看着車窗外掠過的房屋樹木,還有人行道上的人來人往,猜測馬路人紮堆的人在咋呼着什麼……而我,手機插着耳機,聽着高中時叫好朋友給我下載下傳的音樂,當放到Eason的《單車》的時候,我摁亮了螢幕,準備切換下一首。你突然問我一句,你也喜歡Eason麼?我愣了一秒,看着你認真的表情,讓我有那麼一瞬間的尴尬,回你說,是啊,幾乎他的每一首歌我都聽過。然後你開心的說,能讓我一隻聽聽麼?我随即取下耳機,把其中一隻耳機遞給了你,另外一隻挂在我右耳。那一路上,耳朵裡都是Eason的旋律,還有汽車發動機的轟鳴。

後來聊天中,我知道你也是來自南方的某個小城鎮,那裡峰巒疊翠,四季分明。你告訴我,你還沒來這座城市之前,就已經花了很長的時間對照着高中地理書上的中國地圖一遍一遍地查找着這座城市所在的位置,還在網上搜尋着關于這座城市的資訊,最後得出對座城市的字句便是天高雲淡,蒼涼寂寥,你說很有王維在唐詩裡描繪的大漠孤煙的意境。而我此時,正望着車窗外荒涼的山坡發呆。

到學校的時候,我們互相留了QQ和聯系電話,你說等我們把學校的事都安頓好了,晚上一起出去吃飯,我們是彼此在這個陌生城市裡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說話時,你臉上的表情神聖,我對你笑了笑說,那我晚上等你的消息。

打小我的性格随性固執,偏重于感性,這導緻了我性格上的缺陷,容易受别人說話态度的幹擾,喜歡别人做好選擇,隻抛給我一個接下來我該怎麼的答案,喜歡做的每件事都能提前知曉,有個心理預期,跟陌生人初次一起做同一件事感覺渾身不自然,缺乏安全感。就像你打電話給我叫我一起出去吃飯的那個晚上,我以為隻是我們兩個人,而你帶着你的室友,點了一桌子地方菜,而我,卻被孜然牛肉齁得不停喝着涼白開。你把碟子推到我面前,說這個蘭州糟肉就像迷醉的紅晚霞,而我卻對你肘邊的炝炒青菜情有獨鐘。

後來周末時候,你經常和三五朋友去市區逛商場或者做短途旅行,你多次叫上我一起随行,而我隻要沒有特别的事情,總不好拒絕你的邀請,陪着你一起。雖然我并不喜歡這麼多人并排走在街道上吵吵嚷嚷,跟并不怎麼熟識的人在一起讓我感到壓抑和不自在;你面對喜歡的衣服鞋子,你會立馬詢問店員能不能試試,感覺合适你就會買下來。于我,總會在多家之間做對比,隻要有絲毫的瑕疵,我就會放棄再做别選擇,哪怕自己内心其實是很中意的。是以,你往往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我,總會在猶豫躊躇中一次次的錯失本該自己能夠得到的東西。

後來我們會一起去圖書館,那時候我對文字的癡迷到達了幾乎走火入魔地步,常常在圖書館一呆就是一整天,書桌上堆滿了東西方的名人名作,我會逐字逐句去思悟哲學作品中那些艱澀拗口的文字。喜歡《荷馬史詩》中的自由和限制;會覺得尼采一句沒有可怕的深度,就沒有美麗的水面美到極緻;也會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人性上思想上的掙紮而拄着腦袋看着夕陽從窗台爬滿書桌;我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亦鐘愛芥川龍之介令人窒息絕望的文字而無法自拔。那段時期,我大多時間都是在圖書館度過的,偶爾會給并不知名的報社雜志郵發我寫的文字,大多沒有回音。我的大多時間都花在一些無聊的事情上,是以我的專業課學得并不好。而你卻忙于做學術模型,請教老師做研究發論文,參加各種團體活動和比賽。

剛開始的時候你會發QQ消息給我說你xxx得獎了,要請我吃飯慶祝慶祝。而我沉迷于自己的世界裡,常常很晚才回你,等你收到我回複的消息的時候,那份激情早已經被消磨掉了。後來我間或收到我被用稿的消息,點開你的QQ準備第一時間和你分享,當翻到和你的聊天對話框才發現,你并不線上,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了。

時間久了這會讓我感覺很落寞,我一直把你視為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卻猜疑着我會不會是你最好的朋友,哪怕之一。

有一天下午,我從教室抱着一摞書出來,灰蒙蒙的天空雪花飛灑,落在額頭,融化在肌膚上,一片冰涼。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把書夾在左手的臂彎裡,掏出了手機。名字顯示是你打來的,電話中你的約我吃飯,座位都已經訂好了,你說話的聲音依然甜淨輕靈,而那絲柔情還是沒有逃過我的耳朵,畢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急忙回了宿舍,放下手裡的書,從衣櫃裡拿出一件厚厚的長棉衣披在身上,出了門。此時路面上已積了一層薄雪,人過處,留下一行行腳印。當我趕到預定房間的時候,長長的哈了一口霧氣。店裡的裝修簡單卻溫馨,風格像這邊的人的堅毅真誠的脾性一般,不會讓人覺得單調。暖氣開得很足,很容易讓冷凍的肌膚和繃緊的神經舒緩下來。

我坐的位置上倒着一杯正冒着騰騰熱氣的開水,上好的幾道菜裡有炝炒白菜,也有沒加孜然的紅燒牛肉。

你化了妝,眉毛精心修剪過,嘴唇上塗着的鮮豔口紅有些掉了顔色,左手邊的椅子上放着一個粉嫩嫩的手提包,一條漂亮的針織圍巾搭在椅背。在你左手邊的座位上安靜地坐着一個男孩,從他看向你溫柔的眼神,讓感性的我大概猜出了其中的端倪。你互相給我們做了介紹,他主動和我打招呼,有西北人獨有的爽朗和熱情,說你多次提到我,我是你到這個地方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你打開提包的拉鍊,從那個粉色手提包裡拿出來一個包裝很精美的墨綠色盒子,推到我的面前,你說,這是給我的到這座城市的三周年禮物。我愣了兩秒,你細膩的心思讓我淚目。從沒想過,我們竟然在這座城市已經三年了。我曾像是一條沙漠裡的魚,拼命地吸取中空氣中殘存的水分,然而最後我隻剩無助和孤獨。

回答宿舍後,我打開你送給我的禮物,裡邊是一款漂亮的MP3,記憶體占了部分顯示裡邊已經下載下傳好了一些歌曲。我把裡邊的曲目刷看了一遍,都是十一郎的詞,唯有一首是Eason的歌,是我們初次坐車一起聽的《單車》。

後來畢業的時候,我回到了我出生的小城鎮,再後來也沒有再回學校,相關手續都是托我班裡的同學幫我弄的。我們也由QQ聊天換成了微信聯系。畢業後你不顧家裡人的勸阻,留在的北方的城市。再後來我們有了的工作,各自為着生活奔波,聯系已經很少很少了。

2014年的結尾,我微信收到你發給我的結婚請柬,有那麼一瞬間竟然讓我覺得很突兀,原來隻是我們真的很久沒認真聊過天了。照片上男人看上去沉穩而踏實,身體略顯富态,并不是那個冬天,當初在學校一起吃過飯的那個男生,我覺得照片上的那個男人配不上你,而或許這正是讓你覺得值得托付的地方。

為了友善,婚禮是在一家小酒店裡舉辦的,你說之是以選在這裡可以節約好些不必要的花銷,我們見面沒有過多寒暄,而我卻更多的是懷念和感傷。即将跟你共度餘生的那個男人的家住在遠離市區幾十公裡的小鎮上,給不了你們生活上太多的幫助。

婚禮上來了很多男方的親戚朋友,而我,一個都不認識,這座城市,我隻認識你。或許,得到現在這座城市裡,我可能是你認識最早的那個朋友,沒有之一。

在一天的忙碌過後,趁着你對象招呼朋友的間隙,我從PU包裡取出一個鼓起的信封遞到你手上,我說分子錢不多,被用來買機票了。你也沒有推辭,手指略微曲了曲,然後随意的放進雜亂的提包裡,你說,等你結婚了還不是要還你。我不知怎麼接話,隻是笑了笑。後來我們聊了很多,你聊天的話題都隻是關于生活。

記得曾經的你多才,有着純真的夢想。在學校時候主持過好多場活動,那時候她偷偷告訴過我說想成為知名節目主持人。然後你每天都會模仿和學習優秀節目主持說話的語氣和動作。想到這些,我竟然有些埋怨起那個男生來,為什麼要把我最好的朋友騙來這裡。在這裡結婚生子,會為了節省幾毛錢和臨街攤販軟磨硬泡。

深夜兩點,我回到的自己訂的房間裡。推開窗,任憑寒風撲打在臉上。馬路上路燈散射着昏黃的光線,枯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這個城市已然沉睡,或許我是唯一醒着的那個人。

2015年元旦深夜兩點,飛機緩緩盤旋在南方的機場上空,這個城市依然霓虹閃爍。我靠着窗戶,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漢堡店裡,咳嗽已經止住。晨曦的第一縷光線撕開沉沉暗夜,我沒有做過多的停留,趕了第一班通往我工作生活的小城鎮。一路上,耳機插在你當年送我的MP3上,循環播放着Eason的《單車》,沒人知道其實我連聲音都沒打開。汽車車載音響裡傳來譚詠麟的《一千種記憶》。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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