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天橋撂地兒賣藝的有個說法:光說不練假把式,光練不說傻把式,又說又練真把式。一句話,幹什麼就得吆喝什麼,手上還得會點兒家夥。
一百多年前,賣酸梅湯這行就是這樣。推個小車,走街串巷,手裡拿兩個小銅碗,行話叫「冰盞」,叮叮當當這麼一敲,「哎!酸梅湯,桂花味兒,玉泉山的水來,德勝門的冰,喝到嘴裡頭涼飕飕,給的又多來,湯好喝!」
于謙老師形容這動靜兒,「聽着都覺得涼快。」
可為什麼是德勝門的冰呢?
老式年間,北京城裡的冰鎮酸梅湯,用的都是護城河、什刹海冬天存下來的天然冰。德勝門在護城河邊上,冰窖最多,前兩天我騎自行車到那邊瞎轉悠,還找見一條冰窖口胡同呢。
沒辦法,以前的人沒冰箱,夏天要想冰鎮點兒什麼東西,隻能用天然冰,這叫「冬貯夏用」,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時期,就已經有此藏冰之法了。
隻是有一樣缺點,什麼呢?衛生條件不過關,不幹淨。
你想啊,那護城河、什刹海是什麼地方?梁實秋先生說了,「冰塊裡可以看見草皮、木屑,泥沙穢物更不能免。」賣酸梅湯的又都是小攤販,最不講究路數,把冰塊兒直接往湯裡一放,涼快是涼快了,就是老拉肚子,費手紙。
怎麼辦呢?去信遠齋。
都知道,這酸梅湯,尤以北京城為正宗。北京城裡呢,尤以信遠齋為正宗。
其他像什麼天橋邱家、西單牌樓路遇齋、東安門丁街遇緣齋、前門外九龍齋,那都是後輩。
信遠齋,開業于清乾隆五年,老闆姓蕭。傳聞說,他原來是個小販,在前門外大栅欄擺攤兒。有一天,他的一位在宮裡做太監的親戚,傳給他一道宮廷秘方,按着方子能制成桂花酸梅湯。蕭老闆就照着做了,深受百姓歡迎,被譽為「清宮異寶」、「禦制烏梅湯」。
後來,蕭老闆就在東琉璃廠盤下來兩間鋪面,前店後廠,幹起了正經賣酸梅湯的營生,取名「信遠齋記」。
乍一聽挺别扭,「齋」就「齋」吧,加個「記」算怎麼回事兒?說不通啊。
哎,人蕭老闆要的,就是這說不通的勁兒。
信遠齋開在哪兒?開在琉璃廠。琉璃廠什麼地兒?徐淩霄在《舊都百話》裡解釋了:「昔年京朝大老,貴客雅流,有閑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廠逛逛書鋪,品品古董,考考版本,消磨長晝。」
瞧見沒?琉璃廠是北京城最有名的文化一條街。直到現在,你去那邊溜達,街上的買賣鋪戶,賣的也都是些古今圖書、文玩字畫,匾額上寫的,也都是些什麼齋,什麼堂,什麼閣。
蕭老闆就想了,要是叫「信遠齋」,放在這條街裡邊,它不顯眼呀!在商言商,怎麼也得拉點生意不是?他就想了個歪招兒,添了一個字,叫「信遠齋記」。
在琉璃廠一帶溜達的,都是喜歡摳字眼兒的讀書人,溜達到這兒,擡眼一看,「信遠齋記」,嘶——這招牌,它說不通啊!不行,我得跟老闆好好掰扯掰扯。
說着就進去了,跟着接二連三、牽五挂四,找茬兒的越來越多,店裡的客流量也就上去了。魯迅、老舍、齊白石、張大千、梅蘭芳,都是信遠齋的常客。
這店面雖然不大,勝在幹淨簡單,臨街的玻璃門窗擦得一塵不染,還插着一根月牙戟。為什麼要插月牙戟呢?它代表這鍋酸梅湯是昨兒夜裡熬得的。
主顧一進門,迎面一個綠漆的老式大冰桶,桶裡釘了層鐵皮,裡頭全是砸碎的天然冰。酸梅湯呢,盛在白底青花的大瓷缸裡,蓋子擰嚴實,再給它埋到冰桶的碎冰裡。第二天醒來,酸梅湯早已冰涼鎮齒,且沒有跟冰塊兒直接接觸,幹淨又好喝。
梁實秋在客居台北幾十年後,仍然對信遠齋這口兒念念不忘,說裡頭「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是以味濃而酽。上口冰涼,甜酸适度,含在嘴裡如品純醪,舍不得下咽」。
沒錯,信遠齋的酸梅湯,唯一特點就是熬得濃,熬好了盛缸子裡,絕不往裡頭摻冰水,什麼時候喝都是醇厚濃郁,而且冰得極透。
夥計給倒在細瓷小碗兒裡,撒上幾朵桂花,喝一碗,倒一碗,最後論碗收錢。雖說舌冰齒冷,但一下子喝個十碗八碗的都不算稀奇,沒夠。
你想啊,三伏天,下午兩三點鐘,大太陽像鍋裡的熱油那麼烤着,頭頂上一片蔭涼兒都沒有,四脖子汗流。這時候,拐進信遠齋,掀開竹簾子,結結實實一碗酸梅湯下肚,涼氣兒順着嗓子眼兒一路冰到胃裡邊,全身毛孔冷不丁那麼一縮,肌肉一打激靈,嘴裡「嘶嘶」地抽氣兒,那真是湃骨之涼,透舌沁齒,涼入心脾。
用郭德綱老師的話講,這邊喝着酸梅湯,那邊槍斃他爸爸,都不心疼!
編輯: 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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