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慕雪
唐貞觀年間，虢州玉城縣有個叫王用的男子，領着弟弟王魁在黑魚谷燒炭為生。這天，王用的妻子劉氏送飯來遲了，招呼他們趕緊吃飯。
王魁早就餓壞了，坐下就狼吞虎咽吃起來，王用則頭也不回地繼續砍柴。
劉氏過來叫他：“你累了大半天了，還不餓嗎？”“不餓，剛才吃了一條黑魚，現在覺得渾身有用不完的勁兒。”王用說着回過頭來，隻見他整個腦袋大了許多，臉上長出一層毛茸茸的細毛，牙齒也尖利起來。
劉氏大驚失色，急忙叫王魁來看。王魁吓得面無人色，渾身發抖地說：“哥，你咋變成這樣了？”王用這才察覺自己的異樣，他扔下斧頭，兩手摸摸自己的臉，突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痛苦地來回翻滾。
王魁和劉氏以為他生了病，急忙上前按住他，王用的力氣比平時大了好幾倍，一下就把兩人甩了出去。他撕扯掉身上的衣服，突然一躍而起，竟然變成一隻老虎逃到山林裡去了。
“天哪！天哪！”劉氏又驚又怕，又為丈夫擔心，伏地大哭不止。王魁驚疑不定，擔心再發生别的狀況，哄勸嫂子急急忙忙回家去了。
村民們聽說了都驚詫不已，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會變成老虎呢？
據王魁說，當天劉氏送飯晚了，王用餓得受不了，就在山谷裡找些野果子臨時墊墊肚子。王用在水潭邊洗果子時，忽然招手叫他：“快來看，好大兩條黑魚！”
王魁跑過去一看，隻見潭水清澈見底，隻有幾隻小魚蝦，哪有什麼黑魚？王用一邊指着讓他看，一邊說：“那不是嗎？一條都有一尺多長，看我捉住它們，咱們開開葷！”
王魁見他裝模作樣撈魚，以為哥哥故意诓他，就搖搖頭繼續砍柴去了。
後來王用兩手捧着野果回來，大笑着說：“撈到了，撈到了！你看看，這不是黑魚？”王魁不理他。王用自顧自在炭爐上烤野果吃，一邊吃一邊說：“這魚可真香！”
“我隻當大哥是故意戲弄我，難道他真吃到了黑魚谷的神魚不成？”王魁難以置信。黑魚谷傳說有兩條極具靈性的大黑魚，可是誰也沒有見過，王魁懊惱自己沒有阻攔哥哥，隻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如此過了幾天，有天夜裡，院子裡突然撲通一聲響，接着有人在外敲劉氏的房門。
村子裡有幾個不長進的年輕人，一有機會就勾搭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劉氏隻當是村裡哪個二流子，壯起膽子罵：“哪個挨千刀不得好死的，見我男人變成老虎走了，就來半夜敲門。
不安好心的，當心我男人上門咬死你！”
“你别怕，是我。”門外竟是王用在說話。劉氏大喜，正要開門，這時東廂房傳來王魁的聲音：“大嫂莫要開門！大哥如今還是老虎的模樣，一時迷了心竅就要吃人的，不信你從門縫看看。”
劉氏從門縫一看，門外哪裡是王用，果然是一隻吊睛大虎！她心疼丈夫受這樣的苦楚，又擔心他真的迷了心竅吃人，夫妻隔着一道門不能相見，不由得嗚嗚哭了起來。
王用見她不敢開門，歎了一口氣，說：“我吃了陰曹大人養的魚，被罰變成老虎，需得償還了罪孽才能變回人。你不必擔心害怕，等我罪孽滿了，自然回來。
劉氏聽他說的情真意切，隔着門縫偷偷打量，隻見王用将一隻咬死的獐子放在院子裡的空地上，縱身一躍跳上牆頭，回頭看了一眼，戀戀不舍地走了。
從那以後，王用經常将咬死的獐子和鹿扔進自家院子裡，有幾次還送來了野生的千年靈芝和人參，還有一包珠寶首飾，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
後來王用突然不來了，劉氏猜他遇到了棘手的事被拖住，日夜懸心。
劉氏一個女人家沒主意，王魁就把千年靈芝和人參變賣換成銀子，給家裡修建了兩座宅院，剩下的錢都自己拿在手裡，妻子姚氏高興得歡天喜地。
一晃兩年過去了，王魁手裡的錢漸漸花完了，如今他過慣了養尊處優的富足日子，早就不是當日燒炭為生時候的心性了。
王魁哄騙劉氏把當初那包珠寶首飾拿出來，劉氏不肯，說：“你哥哥早晚回來，家裡的日子還要過下去，這些得留着做個本錢。你既然缺錢，何不再去黑魚谷把燒炭的營生做起來？”
“嫂子說着容易，黑魚谷邪性得很，那是人能待的地方嗎？我哥哥都變成老虎了，我再去，怕不是要變頭熊！”王魁二郎腿一翹，坐着不走。
姚氏接着說道：“大嫂，一家人原該互相幫襯，大哥不在家，這個家全靠王魁頂門壯戶，不然的話，不知道有多少狂蜂浪蝶打你的主意。
我們夫妻真心實意待你，你可不能把我們當成外人，就當是我們借的，等我們掙了銀子再還給你……”
劉氏無法，歎一口氣，隻得從櫃子裡拿出來一支鑲着珍珠的金钗給她。夫妻倆面露喜色，叽叽咕咕出門去了。
從這往後，王魁和姚氏兩口子隔三差五上門“借貸”，卻從不歸還。劉氏苦不堪言，又給了幾次後，櫃子裡僅剩兩三件首飾。不管這兩口子再怎麼逼迫，她也堅決不肯拿出來了。
姚氏人壞心眼多，說：“依我說，不如把大嫂嫁出去，寡嫂再嫁是常有的事，不但能白落一筆聘禮，那棟宅院也是咱們的了！”王魁有點忌憚：“萬一大哥回來了怎麼辦？”
“慫貨！自古以來，你聽過人變老虎的奇聞沒有？偏偏咱們家趕上了，變就變了，還想變回來？我看是千難萬難！”
姚氏哼一聲，“何況這都快三年了，大哥變的老虎再也沒有送任何東西回來，說不定早就被進山的獵戶打死了！咱們幫大嫂找個好人家，這是幫她呢！”
王魁原本就耳根子軟，見姚氏這麼一分析，覺得果然是這樣。姚氏興沖沖地說：“依我看，隔壁村的張屠戶就很合适，張屠戶雖然年紀大些，但是家境殷實，以後咱們吃肉也不用花錢買了！”
兩口子合計好了，第二天就找媒人撮合這件事。劉氏一聽，氣得渾身打顫：“你們把我家的錢财搜刮盡了，如今還想把我賣了，你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好，既這樣，你們把銀子還給我！”
“誰見你家錢财了？你說沒有就沒有了，我知道你拿去養了哪個野漢子？”王魁翻臉不認賬，“哥哥不在，我替他做主，讓你風風光光嫁出去，這是給你留臉面，要是抓住有奸情，那可是要沉豬籠哩！”
“你說話不怕天打雷劈，還這樣污我清白，你對得起你大哥嗎？”劉氏羞憤交加，大哭不止。
王魁下了最後通牒：“如今這事由不得你做主了，要麼嫁人，要麼把剩下的銀子珠寶拿出來！”
劉氏隻覺走投無路，當晚便打算懸梁自盡。她将繩子系在梁上，臨死之前點上一炷香，兩手合十，含淚禱告：“王用啊，王用，你為了一時口腹之欲吃了黑魚，招來這麼大的磨難。
如今你音信全無，為妻也等不到你變成人回來了，早知道有這一天，當時不管你變虎變鬼，我都應該和你一起去了！”
劉氏萬念俱灰，将脖子伸進繩索，正要踢翻腳下的凳子，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女人凄慘的叫聲，緊接着就是王魁驚恐的聲音：“你……你是誰？你是我大哥嗎？饒命啊，大哥饒命啊……”
劉氏一聽這話，知道是王用回來了，當下也不求死了，開門飛奔出去。到了弟弟院落，隻見姚氏躺在血泊裡，胸膛像被什麼野獸撕裂了。
王魁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渾身像篩糠一樣。
王用就站在他對面，赤身裸體，隻有一塊破布遮羞，最恐怖的是王用隻有身體是人，腦袋還是老虎的腦袋。劉氏又驚又怕，問：“你這兩三年都去哪裡了？怎麼沒有回來過？”
“我因為私自将無主錢财送回家裡，被陰司差役拘住，一直沒有機會逃脫。幸好我踏踏實實贖罪，原本再過幾個月就能恢複人身，可是家裡發生這樣的人倫慘劇，我實在等不得了！”王用甕聲甕氣地回答。
劉氏流淚不止，王用看一眼弟弟王魁，說：“長嫂如母，我既不在，你就該好好照應家裡，怎麼聽信婦人讒言，糊塗至此？”王魁戰戰栗栗，不住磕頭，求哥哥饒他一命。
“我今日饒了你，你明日還要替兄嫁嫂，不如我剖開你的胸膛，看看是不是和你媳婦一樣黑了心肝……”王用說完站着還沒動，王魁已經吓得肝膽俱裂，一頭栽倒，當場斷了氣。
這時外面忽然明火執仗鬧騰起來，原來村民們得知變成老虎的王用回村了，早已飛奔着報了官，此時官民一起圍堵過來。
王用對劉氏說：“我這次貿然出逃回來，已經沒有機會恢複人身了，以後你找個好人家，往前再走一步吧！”
劉氏哭着不肯，王用見吵嚷聲已到宅院門口，手足并用攀上圍牆，奮力一躍消失在黑暗裡。此後多年，劉氏一直未曾改嫁。王用非人非獸，為世俗所不容，再也沒有出現過。
王用機緣巧合見到陰司養的黑魚，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這原本是無心之過。他變成老虎還顧念家裡，可謂有情有義。
原本贖完罪就能夫妻團聚，不料弟弟弟媳利益熏心，财迷心竅，以緻夫妻抱憾餘生，好在善惡到頭終有報，王魁夫婦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本文出自《酉陽雜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