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 / AI财經社 周享玥 何暢
編輯 / 董雨晴
如果不是因為一則突如其來的“騰訊視訊制片人張萌被相關部門帶走調查”的消息,外界對于“張萌”這個名字的認知,可能還停留在同樣有過制片人身份的女明星張萌身上。
當然,此張萌非彼“張萌”,而是一位在騰訊工作7年之久的進階制片人,今年暑期檔的爆款劇《你是我的榮耀》,2020年的《摩天大樓》,2019年的《陳情令》,以及騰訊視訊2016年的大熱劇《鬼吹燈之精絕古城》等,他都是制片人之一。
事情發生在10月25日,當日晚間,有消息傳出,騰訊視訊制片人張某因卷入鄭爽主演的遺留劇《倩女幽魂》(現已改名《隻問今生戀滄溟》)“陰陽合同”案而被調查,其直屬上司方某也涉案其中。
随後,輿論很快發酵,騰訊不得不在第二天上午緊急回應:近期,騰訊在反舞弊調查中發現,騰訊視訊影視項目制片人張某存在違反公司“高壓線”行為,并涉嫌違法,現已移交司法機關處理;目前警方已經立案調查;網傳我方涉及陰陽合同等說法,系以訛傳訛。
至于張萌被帶走調查的具體原因,騰訊方面沒有透露更多資訊。但有知情人士向媒體透露,張萌是因《倩女幽魂》被舉報,騰訊在調查過程中,順藤摸瓜發現其違法事實。
其實,騰訊視訊制片人被抓背後,還有許多值得深思的問題。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8">跌落的傑出制片人</h1>
2020年10月28日這天晚上,京城北五環附近的北京會議中心裡,聚集了包括編劇、導演、制片人等在内的數百位中國影視行業從業者。
時任企鵝影視進階制片人的張萌也在其中。在當天晚上那場精英雲集的第三屆初心榜頒獎典禮上,張萌作為“2020年度傑出平台型制片人”獎項獲獎者之一上台領了獎,并照例發表了獲獎感言。而讓他獲得這個獎項的代表作品,是在2020年8月同時播出的兩部網劇《摩天大樓》和《且聽鳳鳴》。
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在那張後來流傳出來的領獎圖中,一身黑色上衣的張萌,手捧金色獎杯,侃侃而談,臉上的表情則被精準定格在了嘴巴因為笑容咧到嘴角那一刻。
“初心獎,最應該的初心到底是什麼?”面對台下的一衆同行,張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并很快做出了解釋:“2002年剛踏進中戲的時候,就有一個非常明确的想法,這輩子就要幹影視行業了。這個初心就是我一直堅持下來在做影視這個事情。”
當然,他也沒忘記感謝一下現任東家騰訊,“加入騰訊第六年了,非常榮幸跟着騰訊發展起來,希望能保持自己的創作心态,希望以後大家提起制片人的時候,覺得張萌是做内容的制片人,這就是對我最大的認可了。”
公開資料顯示,張萌是騰訊視訊資深項目制片人,任職于影視内容制作部天蓬工作室。2021年8月的某次采訪中,他還一度以騰訊線上視訊影視内容制作部天蓬工作室負責人的身份出現。而騰訊旗下做自制内容的企鵝影視内部有多個工作室,如主要負責定制劇和自有IP研發的天璇工作室、負責自有IP項目的天同工作室、負責PGC(專業生産内容)内容生産的天機工作室等。
張萌所在的天蓬工作室雖然并不屬于最出名的那個,但梳理其履曆可以發現,其在騰訊的制片人之路走得還算順暢。
早在2016年3月,張萌加入騰訊的第二年,他就已經跟随時任企鵝影視天璇工作室總經理的方芳,參與了《鬼吹燈之精絕古城》的制作,其中,方芳為總制片人,張萌為制片人。方芳即為此次卷入“張萌被調查”傳聞中的“方某”,系張萌的直屬上司,同時也是現任企鵝影視副總裁、騰訊線上視訊影視内容制作部副總經理,主要負責影視劇的項目開發。
而在《鬼吹燈之精絕古城》拍攝的同年,張萌還再次跟随方芳,參與了《使徒行者2》的制作。《使徒行者2》是騰訊視訊拓展港劇市場三年戰略布局中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企鵝影視與TVB共同打造的一部警匪港劇,其前作《使徒行者》曾在2014年風靡一時,不僅拿到過TVB年度收視冠軍,還出人意料地在中國内地取得了網絡播放量過20億的成績,豆瓣評分也達到了8.4的高分。
靠着《鬼吹燈之精絕古城》、《使徒行者2》等多部影視劇,2017年時,張萌在參加業内舉辦的各種活動時的稱呼就已經更新為了“企鵝影視進階制片人”。
而張萌與方芳也開始了長期搭檔,二人曾多次出現在同一部作品中,包括2019年的《陳情令》、2020年的《摩天大樓》、2021年的《你是我的榮耀》,以及剛剛開機的《如月》等。
2019年開始,張萌的事業進入快速上升期。最明顯的展現是,這年11月,張萌靠着“《陳情令》、《全職高手》制片人”的身份,成功在“2019金海鷗年度人物”活動上獲得了一個“年度話題關注人物”的稱号。而2020年10月和2021年1月,張萌又分别在第三屆初心榜頒獎典禮和第五屆金骨朵網絡影視盛典上拿下了“2020年度傑出平台型制片人”和“年度品質短劇集”的獎項。
2021年暑假,《你是我的榮耀》成為爆款劇,張萌再次吸了一波熱度,在今年8月,劇集收官之際,他就和總制片人方芳一起,出現在了多家媒體的報道中,講述《你是我的榮耀》背後的故事。
此時的張萌不會想到,僅僅兩個多月後,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被大衆關注,而他立志要幹一輩子影視行業的目标也增加了許多不确定性,和騰訊之間則很可能就此别過。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39">腐敗案件頻發</h1>
張萌事件并非孤例,要知道騰訊在内部反腐上向來“不手軟”。
一位接近騰訊的人士告訴AI财經社,騰訊于10月25日内部釋出全員郵件,通報了2021年第三季度的28起反舞弊相關案件,其中就涉及一位與張萌同屬影視内容制作部的員工。AI财經社發現,該員工曾與張萌一同擔任某部企鵝影視參與聯合出品、騰訊視訊獨播劇集的制片人。通報中稱其“将劇組用于拍攝的道具和服裝據為己有”,目前案件已移送公安機關處理。該員工本人此前已離職,騰訊對其的處理為拉入黑名單,永不錄用。
但外界記憶最深的,應該是2015年,那場騰訊對被視為馬化騰昔日愛将與心腹的騰訊前線上視訊部總經理劉春甯的“千裡追兇”。
2013年8月,原騰訊線上視訊部總經理劉春甯就已經離職,随後入職阿裡。但第二年騰訊内部審計時卻發現,當初劉春甯主管的視訊團隊存在貪腐疑點。騰訊于是在2015年正式向公安機關報了案,很快,劉春甯就從阿裡副總裁的位置上被深圳警方帶走,被調查的原因則是因為牽涉前東家騰訊商業賄賂案,涉嫌在騰訊任職期間利用電視劇采購權收受巨額賄賂。
當時任騰訊公關總監的張軍也提到:“我們報案的是前兩年視訊部門的貪腐事件,在警方偵查過程中牽扯出了劉。”
2016年4月,劉春甯被控受賄一案開庭審理。檢方提出了兩條指控,一是其涉嫌操縱騰訊采購劇《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評級,并從中受賄143萬元;二是在采購《寶貝》、《蘭陵王》兩部劇時,收受耀客傳媒賄賂70萬元。
AI财經社未能找到該案的一審判決書。不過,2020年5月,深圳市南山區人民法院釋出執行裁定書,其中提到,2018年10月15日,因未發現被執行人即劉春甯名下有可供執行的财産,裁定終結該次執行程式,後經全國網絡執行查控系統查詢回報,依法當機其名下銀行賬戶,并扣劃款項10435.48元上繳國庫。2020年4月20日,劉春甯主動将剩餘款項2042938.98元支付。至此,該案予以結案。但此後并未在裁判文書網中查找到劉春甯的判決書。
實際上,騰訊内部很早就設有“審計監察反舞弊調查組”,又稱“反舞弊調查部”,并在2016年下半年上線了“陽光騰訊”公衆号,負責介紹騰訊反腐政策、舞弊案例公示以及舉報通道。
該公衆号截至目前,隻發了15條推文,除了日常逢年過節釋出的文案,最重磅的兩條就是其在2019年12月底和2021年2月的兩次反舞弊通報。
據通報顯示,僅2019年前三季度,騰訊反舞弊調查部就查處違反“高壓線”案件40餘起,其中60餘人因觸犯“高壓線”被辭退,10餘人因涉嫌違法犯罪被移送公安司法機關,同時,涉事合作夥伴被拉黑,永不合作。而在2019年第四季度到2021年2月初,騰訊反舞弊調查部又再次發現查處違反“騰訊高壓線”案件60餘起,100餘人因違反“騰訊高壓線”被辭退,40餘人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公安機關處理。
至于所謂的“高壓線”主要是指騰訊文化和價值觀所不能容忍的行為界線,包括六條,分别是:弄虛作假行為、收受賄賂行為、洩露機密行為、不當競争行為、利益沖突行為、其他違法違規行為。
具體來看,騰訊曆次披露的典型案件中,PCG(平台與内容事業群)都是被通報最多的部門。2021年2月通報中的22個典型案件中,就有14個案件,26名員工因“為供應商/外部公司/外部人員謀取利益,并收取好處費”等原因被通報,涉及的PCG業務包括短視訊、資訊營運、移動應用憑條、移動商業産品、浏覽平台産品部等多個業務部門。
而此次引發關注的張萌,所在部門同樣也是PCG下屬部門。
另據最新消息顯示,除了張萌,今年三季度,騰訊公司在反舞弊調查中還處理了59人。其中,13人因違反“高壓線”被辭退或列入黑名單,13人中有3人因涉嫌違法行為被移送公安機關處理,4名涉案的外部人員一并被公安機關處理。6家供應商被列入公司黑名單,永不合作。
實際上,不止是騰訊,涉及電視劇行業的人近年有不少被查處的。去年6月,在被調查半年有餘後,浙江廣電集團浙江衛視總編室原主任陶燕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币50萬元。判決書中提到,陶燕在投資電視劇《春風十裡不如你》時違法收款488萬元。
在過往類似的腐敗案例中,還有另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楊偉東,他曾擔任優酷總裁、阿裡大文娛輪值總裁。
2018年12月,楊偉東被曝因經濟問題配合警方調查。兩年後,杭州市餘杭區人民法院公布的一審判決書顯示,2016年至2018年,楊偉東擔任優酷總裁期間,利用其全面營運、管理某等相關平台的職務便利,收受、索取業務合作機關的賄賂款共計人民币855萬餘元,并為他人謀取利益。法院認為,其行為已構成非國家從業人員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并處沒收财産人民币二百萬元。
事實上,無論是楊偉東還是劉春甯,都擁有一份金光閃閃的履曆。以楊偉東為例,他是國企文職出身,在聯想轉型為公關,加入諾基亞後又從市場專員做到了大中國區營銷及活動市場總監。邁入視訊領域後更是一路順風順水,他是阿裡大文娛首任輪值總裁,兼任大優酷事業群總裁,意氣風發。
“在别人貪婪時我恐懼,在别人恐懼時我貪婪。”楊偉東曾經借巴菲特的這句話與從業者共勉,卻不料一語成谶,恰好說中了自己。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42">什麼滋生了腐敗?</h1>
許多年來,劇集行業一直就是滋生腐敗的重災區。
2006年,電視劇立項制首次改為備案制。此後,電視劇備案數量就逐年提升,到2015年已達到頂峰,年度備案電視劇集數均在4萬集上下。
拍攝的集數一直在上漲,但平台能采買以及播出的集數卻是有限的。
最終,造成了國産劇集産能過剩的局面,形成了典型的買方市場。而為了把劇賣出去,劇集公司會想盡辦法。一位劇集行業從業者告訴AI财經社,“從前為了賣劇,緊緊抱住電視台大腿,這幾年重心已經完全轉移到了視訊平台,大部分劇都賣給了騰訊、愛奇藝和優酷幾家。”
但問題也來了,怎麼賣?
和電影需要觀衆買單不一樣,劇集發行工作主要針對平台,劇集公司負責制作内容,再賣給播出平台,平台會根據自身的排播計劃進行采購。
目前,除了平台自制劇外,由劇集公司出品的劇集也分為版權劇和定制劇,前者多隻進行版權的買賣,前期策劃和制作都由劇集公司獨立完成,這類劇集目前多由正午陽光等頭部企業出産,諸如《大江大河》《清平樂》等;而定制劇幾乎是為平台量身打造的,往往是劇集公司先提案,平台進行出資和監制,甚至要參與到劇本撰寫、演員篩選以及宣傳的方方面面。優酷在今年上半年熱播的《司藤》和《山河令》就是定制劇。
對于版權劇,由于其本身沒有明确的标準規定,稽核起來也沒有明确的細則,是否購買完全由版權采購人說了算,近幾年也尤其容易出現腐敗情況。目前,版權劇的單內建本普遍在500萬元到800萬元之間。也就是說,一部20集上下的劇集,采購下來光版權費就要達到上億元。
實際上,一位視訊平台行業從業者表示,劇集内容往往也是各大視訊平台拉會員的重要支撐。以至于各大平台為了維持會員數量不得不在内容上大刀闊斧地投入,據公開資料顯示,愛奇藝平台的内容成本一直居高不下,在2018年、2019年和2020年間,内容成本分别為208億元、222億元和209億元。
而騰訊視訊自己披露的這三年的内容成本是合計超過500億元。
這個規模的投入是什麼概念?
據公開資訊顯示,阿裡2020财年淨利潤是1492億元,騰訊2020年全年淨利潤是1598億元,京東2020年全年淨利潤是494億元,位元組跳動2020年全年淨利潤是450億元。
騰訊視訊的三年投入,基本上與京東和位元組一年的利潤相當。
巨大的投入之下,壓縮成本早就成了這幾年的行業主題。
據AI财經社了解,自2019年開始,愛奇藝和騰訊視訊就在推行成本控制政策,到2020年初,愛奇藝進一步加強了内容制作管理,将成本控制工作進行了細化。
騰訊方面,在騰訊平台與内容事業部成立後,騰訊COO任宇昕就在内部進行人員和業務的整合與調整,一個大的方向也是提質增效,對騰訊視訊也提出了明确的壓縮虧損名額。此後,2020年财報中,騰訊即披露2019年全年騰訊視訊的虧損僅為30億元,遠低于行業動辄虧損百億的水準。
“當時騰訊視訊的成本節省主要在技術方面,通過建立技術中台,這部分成本就讓騰訊集團來承擔了,另外,這一年大爆的《陳情令》貢獻了不少收入。”一位接近騰訊的人士告訴AI财經社。
阿裡方面,據知情人士透露,自2020年開始,阿裡就表示集團方面不再給阿裡文娛進行輸血。
但對行業而言,壓縮成本也意味着線上視訊這場戰役還遠未到終局。2020年之後,幾大視訊網站中,尤以騰訊視訊出手最為闊綽。業内都記得騰訊副總裁孫忠懷在2021騰訊視訊V視界大會上的發言,他說未來三年,騰訊視訊要投入千億用于内容,“我們呢,别的沒有,就有一顆真心啊”,随後他又補充道,“不是,其實也有别的,還有錢,也有1000億的錢,但是也有真心啊。”
1000億元,對比前三年直接翻倍。
但2021年,騰訊視訊卻是流年不利,它先後遭遇了多起黑天鵝事件。先是定檔暑期的大制作劇集《青簪行》遭遇吳亦凡事件,徹底沉沒,也就是說數億元的投資幾乎再難收回成本。
此後,原本定檔9月播出的由肖戰和楊紫主演的《餘生請多指教》,也匆匆撤檔。騰訊視訊先後損失了兩大重磅内容。一位劇集行業從業者稱,騰訊視訊近日的确在進行大規模的自查。
“這更加反映了影視行業的慘淡,自查都提上了日程。”一位從業者感歎道,不過也有業内人士表示,這其實是利好,“影視行業這幾年實在是太亂了,各類亂象叢生,貪腐也隻是其中一個縮影,成本就是這麼漲起來了,早就該整一整風氣。”
另一位視訊網站從業者說,“過去兩三年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對視訊行業充滿信心,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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