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力偶爾出戰圍甲，感歎想赢棋很難。新京報記者 孫海光 攝
“如果是三四名之争，我可能都不會上。相比之下，五六名差别意義不大。”12月22日，身兼重慶隊教練一職的古力坐在了2020華為手機杯中國圍棋甲級聯賽的棋盤前。雖然1/4子小負江蘇隊黃雲嵩，但古力就此成為圍甲聯賽創辦22年來唯一全勤的棋手，這在中國棋界獨一無二。
作為中國圍棋第一個八冠王，古力是南韓棋手李世石全盛時期唯一能與之分庭抗禮的棋手，兩人聯手開創了圍棋史上的“古李時代”。圍甲聯賽期間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古力稱AI（人工智能）加速了年長棋手淡出一線舞台的速度，同時也讓圍棋進入了一個全新時代。
轉型之後，古力感受到了做教練的壓力。新京報記者 孫海光 攝
轉型
做教練壓力大，心髒受不了
中國圍棋甲級聯賽始于1999年，時年16歲的古力開始了他的第一屆圍甲聯賽。這之後，古力連續22年參賽，在中國棋界隻此一人。
上賽季圍甲開始，身兼重慶隊教練一職的古力開始減少上場次數，單賽季僅出戰7場。本賽季，古力徹底轉身退隐幕後，直到與江蘇隊無關大局的五六名之戰才把自己派上場。
“為了這個紀錄，我今年無論如何也要出場。”古力開玩笑說。不過，他直言如果是三四名之争，自己可能都不會上，畢竟第3名和第4名還是有不小差别，相比之下第5名、第6名差别就沒有那麼大了。
12月22日中午1點，古力本賽季第一次坐在棋盤前，對手是小他14歲的黃雲嵩。盡管執黑1/4子小負，但古力仍表示“想赢有點難。”
做出上場的決定，古力花了點時間說服自己。“如果我不是教練的話，上場機會可能還多一些。”古力總擔心自己上場太多别人會有看法，會想他是不是在利用手中權力來阻礙年輕棋手發展，“我特别怕背這個包袱。”
從6歲開始學棋，古力一直覺得做一個棋手很幸福，可以抛開雜念專注下棋，其他什麼都不去想。轉型後，古力愈發喜歡棋手身份了，因為教練壓力太大。
“看着這盤棋勝率來回波動，而你又有主觀因素希望誰赢的話，心髒真是受不了。”抗壓這方面，古力特别佩服重慶隊功勳教練楊一，“他總說看我們比賽心髒會受不了，但即便這樣仍帶了我們十幾年，我現在算是體會到了他的感受。”
不過随着AI全方位介入圍棋領域，圍棋教練的壓力似乎小了一些。“現在有AI，勝率是顯而易見的。以前那個時候，純粹是主觀地以自己的圍棋水準去看比賽形勢，而且還不一定準。”古力也坦言，AI雖能準确判斷勝率，但棋依舊由棋手來下，勝率隻是個參考，有時候一個勺子就能讓勝負颠倒。
戰績
獲聯賽第5名，直言運氣好
12月23日，重慶隊在聯賽收官日中4比4主将勝江蘇隊拿到第5名，這個成績在古力的預期之外。
賽季初，古力給自己和隊伍定了一個目标：别掉到後8名保級組中。第一階段過後，重慶隊始料未及地沖到第3名。“第一階段算是超水準發揮，第二階段一個4連敗就原形畢露了。”古力直言好在重慶隊運氣好，不但進了前8還往前邁了一步。
圍甲22年曆史上，重慶隊是唯一一支全程參賽的隊伍，其九冠戰績無人能及。但在2013年最後一次奪冠後，重慶隊便不複當年之勇。2016賽季，重慶隊一度回升到第4位，古力說那是因為有檀嘯在。這之後，重慶隊一直徘徊在保級邊緣，去年則以第9名完賽。
消沉的這幾年，重慶隊一直在着力培養新人，他們也是圍甲少有幾支不依賴外援的隊伍。1997出生的李翔宇、1998年出生的楊鼎新、1999年出生的何語涵這兩年進步很快。楊鼎新更是在去年拿下第23屆LG杯冠軍，今年12月初還戰勝連笑首奪“天元”頭銜。
但回到圍甲賽場，楊鼎新的狀态一度有些起伏，白棋和黑棋勝率差距有點大。古力說作為一個頂尖棋手，應該平衡好白棋和黑棋的勝率，“我跟楊鼎新說黑棋勝率隻要提高20%，我們就能進前3名了，他的等級分也會增加不少。”不過古力也坦言，圍甲聯賽競争确實激烈，楊鼎新在進步，别人也在進步。
一個賽季下來，無論是棋手表現還是俱樂部戰績，古力都非常滿意。唯一讓古力有點頭疼的是，重慶隊已經連續兩年沒有贊助商了，“我們是唯一一支參加過全部聯賽的隊伍，也是唯一一支沒有贊助的隊伍，這個問題值得我們去思考，明年我相信能有所改變。”
古力與李世石聯手，創造了棋壇的“古李時代”。
經典
與李世石聯手，創“古李時代”
漫長的職業生涯中，古力對弈局數超過1500場，與之交手的棋手超過200人，其中交手次數最多的是南韓棋手李世石，兩人交手51次，戰績為25勝25負1和。
李世石1983年3月2日出生，古力則是1983年2月3日出生，兩人彼此視為“一生之敵”。在李世石橫空出生的時代，唯一能與之分庭抗禮的隻有古力，兩人聯手開創了圍棋史上的“古李時代”。
2019年11月，手握14個世界冠軍的李世石宣布退役，引發棋壇震動。“遺憾呀，也許AI的出現加速了年長棋手退出一線舞台的速度。”談及李世石退役，古力長歎一聲。在古力看來，李世石的退役有多種因素，但自己仍不是很了解他的這一決定。
相比其他競技項目，棋手們的退役界線有些模糊，甚至可以說沒有“退役”一說。“可以軟退役嘛，有棋下還可以見見老朋友什麼的。”古力說，對于職業棋手而言，下棋是最快樂的事情，一旦正式退役後再想下棋并不容易。
被問及是否就退役一事與李世石交流過時，古力笑着說語言不同，兩人平時溝通較少，“其實如果他想的話，還是可以複出的。隻是以他的性格來看，複出的可能性極低。”
李世石去年宣布退役時，古力正在率隊備戰圍甲。得知這一消息後，古力在社交媒體上隻寫了一句話，“此刻隻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縱有千言萬語，更與何人說。”
古力職業生涯收獲大小冠軍無數，但幾次重大失利都是拜李世石所賜，其中包括2011年BC信用卡杯和2012年三星杯兩個世界大賽決賽，“他隻赢大比賽，小比賽讓我赢。我的幾次刻骨銘心的失利，都是拜李世石所賜。”
古力認為柯潔明年拿下第9冠沒問題。資料圖檔
大勢
柯潔再奪冠不難，上限看造化
古力儀表堂堂，一臉陽光，與對弈大殺四方的棋風大相徑庭，是“力戰派”的典型代表。此前接受采訪時，古力稱隻要自己看清楚棋局，能夠想到10招以後如何應付，就會選擇殺棋來結束戰鬥。年近不惑，古力笑稱自己的棋風已非常柔和，除了年紀增大，也與當下圍棋潮流演變有一定關系。
與圍棋結緣30餘年，古力愈發認識到圍棋這項運動的多元化特點，而這也是現代圍棋愈發完善的重要原因。在古力看來，日本本格派圍棋之是以持續很長時間，是因為日本的等級制度比較森嚴，學生想要對老師的理論提出質疑和異議非常困難。直到吳清源大師新布局的出現，傳統才慢慢被打破。
“再後來，聶老師（聶衛平）的橫空出世打破了日本本格派。這之後，曹薰铉老師戰勝聶老師，南韓流出現了。然後是李昌鎬的平穩流，之後是李世石和我為代表的力戰派。”古力細數着圍棋近百年的演變，一直講到AI的出現。
AI全面進入圍棋領域時，古力已過巅峰期，但他仍感受到了AI對棋手訓練方式的改變，以及對圍棋更高層級的提升。随着年輕棋手越來越早接觸AI，棋手之間的實力日趨接近。
“這麼多年，圍棋技術一直在進步。但AI出現後，圍棋有了質的進步。”古力直言如今棋手隻有一兩個強項是不夠的，頂尖棋手必須做到像柯潔那樣全面才行，“從目前來看，再出現柯潔這樣引領棋界的棋手會越來越難，長時間統治也是非常困難的。”
在柯潔之前，上一個引領中國圍棋的棋手正是古力，他在10年内拿了8個世界冠軍。今年11月，柯潔三星杯奪冠後追上了古力保持的中國棋手八冠紀錄。談及極為看好的小師弟，古力直言柯潔明年拿下第9冠沒問題，“至于上限在哪兒，則要看他的努力和造化了。”
定位
自嘲非一線棋手，重心在普及
受成都突發疫情影響，圍甲聯賽第二階段是在全封閉情況下進行的，古力和隊員們在酒店一待就是20天。
空餘時間，除了跟隊員們聊聊棋，偶爾聚個餐喝個酒，從不追劇的古力把以圍棋為題材的電視劇《棋魂》給看完了。
“盡管從我們專業人士來看還有一點點差距，但劇中無論是棋局、落子、比賽等都很好。”古力稱《棋魂》讓很多人認識和了解了圍棋這項神秘的項目，其拍攝手法也讓大家有興趣看下去，這次“破圈”對圍棋推廣有很大幫助。
古力現在經常以“非一線棋手”自嘲，他的重心也放到了圍棋普及上。“以前我們隻管下好棋就行，現在其他方面也要行，不破圈的話挺難的。現在的大資料推送太厲害了，如果你隻關心娛樂，大資料是不會給你推送圍棋資訊的，你跟圍棋就徹底絕緣了。”
盡管這幾年偶爾也會參與“破圈”發展，但古力稱中國圍棋界真正“破圈”的棋手隻有兩個人，“除了當年的聶老師，就是柯潔了。柯潔有這方面的潛質，但大家給他的期望值太高了，是以我們要保護好他。”
《棋魂》全劇看完，讓古力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詞是——“這年代誰還下圍棋呀？”古力笑着說這就是當下現狀，但于他們職業棋手而言，下棋就是他們的人生、他們的追求。
“大部分人的人生就是讀書、考大學、畢業工作，為社會做貢獻。圍棋呢，相對是另外一種人生。”在清華大學讀書這幾年，古力一直在思考社會需要什麼樣的多元化人才，體教融合的出路在哪裡，“社會需要各種各樣多元化的人才，并非隻有聯考一條路，無論是體育還是藝術領域都可以實作。”
自稱“非一線棋手”的古力已經很少出場比賽了。新京報記者 孫海光 攝
■快速問答
“圍棋會成為你一生的朋友”
新京報：跟李世石之間朋友關系多一點還是對手多一點？
古力：朋友都是從對手慢慢轉化來的。我輸他輸得最多，作為一個朋友可能不夠格。雖說我們戰績一樣，但重要比賽都是他赢。他隻赢大比賽，小比賽讓我赢，我幾次刻骨銘心的失利都是拜李世石所賜。
新京報：職業生涯印象最深的一盤棋是哪一盤？
古力：2006年LG杯第5盤，當時3比2赢了陳耀烨，那是我的第一個世界冠軍。
新京報：現階段主要目标是什麼？
古力：我現在已經是非一線選手了，目前主要工作是把圍棋普及工作做好。
新京報：人類未來發展到某個階段是否有機會戰勝AI？
古力：如果人類本質沒有變化的話，會越來越難。當然，不排除人類未來萬一進化了，或許還有機會。
新京報：喜歡C羅還是梅西？
古力：喜歡C羅的個人實力和氣場，巴薩當年的配合也是行雲流水，這是一個沖突體。
新京報：如果不做棋手，會從事什麼行業？
古力：也許是科學家吧。當然我有圍棋天分，下圍棋挺好的。
新京報：李昌鎬17個世界冠軍的紀錄會被超越嗎？
古力：挺難的。除非以後辦的世界比賽比現在多。如果像現在一年三四個世界比賽的話，追上李昌鎬會非常難。如果有的話，我覺得一定會是在中國，不在日本也不在南韓。
新京報：從職業棋手的角度，會給喜歡圍棋的青少年什麼建議？
古力：其實主要是跟家長說，圍棋對青少年在智力開發、競技意識等方面都有幫助。到了中學、大學階段還在學圍棋的話，它會成為你一生的朋友，可以從自我角度去體會圍棋給成長帶來的影響。
■個人履歷
古力
出生日期：1983年2月3日
出生地：重慶
世界大賽冠軍：第10、13屆LG杯冠軍
第6、10屆春蘭杯冠軍
第21屆富士通杯冠軍
第4屆豐田杯冠軍
第1屆BC卡杯冠軍
第15屆三星杯冠軍
第9、13、17屆農心杯冠軍成員
國内賽冠軍：圍甲聯賽九冠王、天元賽六連霸、名人戰六連霸
新京報首席記者 孫海光
編輯 韓雙明 校對 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