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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散文)

作者:滄州劉海亮

2019.9.10

好多東西都沒了,就象是遺失在風中的煙花

讓我來不及說聲再見就已經消逝不見。

——《男人四十》

1

未知始于何時,一座小小的土地祠出現在故鄉的村外。

說它小,是因為它的格局着實逼仄。約略似村莊院落裡一間尋常廂房的輪廓,雖也飛檐鬥拱,卻并未精雕細琢。一張窄窄的供桌上端坐着一位氣宇軒昂的神将,高不過盈尺,但氣場恢弘的緊。

大神之雄偉高渺,實在與西遊記裡那些侏儒老翁的委瑣不可同日而語,隐然有些“忠義神武關聖大帝”關二爺頗似的風貌。盡管先民們曆來信奉多神崇拜,實用主義的意味不言而喻,有病亂投醫,臨時抱佛腳,根本算不上什麼大逆不道。但是在故鄉的村莊裡,有兩尊神祗的尊崇牢不可破。一尊是“家主”竈王爺,另一尊則是“地主”土地爺了。

竈王主内,是一家之主,不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何煙熏火燎,一到小年總要孝敬他老人家一把糖瓜,賄賂一下,以期讓他“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土地爺主外,是地方“行政長官”,不管是與天庭,還是與陰司,據說他都有着良好的溝通,豈能小觑。

然而,人世無常,兩尊大神的經曆可謂多舛。動亂年月,他們全部被納入牛鬼蛇神之屬,“牛棚”的“牛棚”,“幹校”的“幹校”。誰知浩劫一過,竈王馬上給落實了“政策”,巍巍然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回神龛上。土地爺雖也同樣無罪開釋,未曾想竟成了孤魂野鬼,隻有鄉民們治喪送葬時才能溜回來,小心翼翼飨一點香火,何其不公也。

故鄉民俗,言道人亡命殒,魂魄不會即赴黃泉,而是先要到土地祠候着,以待三日之後陰司前來提點。而那些年哪還有什麼土地祠可言,燒的燒了,砸的砸了,剩下個無職無權的“老神仙”,到處打秋風。好在葬禮上的執事們自有主張。

盡管尊神依舊“流竄”,但事關生死之衆的福祉,那來折中一下,孝子賢孫們便被吆喝着,到土地祠廢址一日三請,恭請土地爺與亡魂歸去來兮,于是禮過三巡,哀聲一片……

至于後來到底是土地爺頻頻托夢,抑或鄉民們實在打熬不過,以及是否有更加神秘的推手,已不需細究,風煙散盡,塵埃落定,各方一拍即合,土地爺終于盼來重見光明的一日。

在一片低調又無比祥和的氛圍中,随着新土地祠的落成,尊神重新走馬上任,失而複得,不知大神的觀感如何,是不是有種劫後餘生的惆怅呢。

2

李太白寫終南山:暮從碧山下,山月随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王維大先生也寫:分野中峰變,陰晴衆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皆似信手拈來,觀花走馬,然而細細品味,似乎最終都可歸納到兩個字上——“隐士”。

中國的隐士文化由來已久。何謂“隐士”?顧名思義,“隐士”是隐居不仕之士。首先是“士”,即知識分子,否則無以道隐居。如果再說得形象一點,隐士應當是名士,是賢者,是逍遙遊,是菊花吟。僅僅所居偏遠,寄情山水之間,那麼樵子漁夫也當得。

阮瑀《隐士》詩曰,“四皓南隐嶽,老萊竄河濱。顔回樂陋巷,許由安賤貧。伯夷餓首陽,天下歸其仁。何患處貧苦,但當守明真。”這種浪漫主義與理想主義的融合不免對于今人艱深了些,恰好陶淵明有神來之筆可佐以解之。“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足見心境的錘煉,不在于是不是名山大川,深澗幽泉。

從終南山,從隐士,到山重水複,到柳暗花明,當二者不知跨越了多少個時空猝然相遇,自然又是一番别緻的風景。自古以來,終南山便是士大夫(知識分子)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退守之地。無論是西周姜子牙,還是後來的“四皓”,張良,孫思邈,以及仙人鐘離權、呂洞賓,全真道王重陽……已共同将終南山推到一個前無古人的“巅峰”。

而隐逸也罷,求道也罷,其實正如陶公所言,“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一味地選擇逃避,何處又不是滾滾紅塵呢?以為到終南絕頂立一茅茨,辟一菜圃,餐風飲露,打坐參禅,即得人生之大境界者,癡人說夢耳!

人生本是一場浩大的修行,這個過程隻在于自己的心境強大與否。

3

街坊在樓下空地種了一些菜蔬,每每經行,無不感到賞心悅目。

風裡雨裡,看着那些植物從一株株的小“星星”,漸漸占據一片天空,進而生、老、病、死。因為朝朝暮暮,因為似曾相識,也因為不可抑止,忽而相信,每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年少時代種菜的情景,常會在夢裡浮現。辟地時的汗流浃背,理枝時的滾瓜爛熟……原來,那些人,那些事,已成為生命中不可拔除的一道烙痕,深深地銘刻于肺腑。

有時路過,總要忍不住提醒那個園藝生疏的主人——你看,你豆角上的菌斑,你柿秧上的頂芯風杈,你密不透風的籬笆,你本不該于晌午間灌溉的流水。其實街道對面即是菜市街,這一切或許隻不過是無心插柳而已。醉翁之意,豈在酒乎!

早已引那些枝枝蔓蔓為芳鄰,彼此縱隔着樓高百尺,不能耳鬓厮磨,又何礙浮生之默契。蟬聲裡是這樣,月光下是這樣,川流不息的錯落中,也是這樣。間或這也會讓人憶起寓居津門時泠淙的一段琴吟,一位盲目憑欄的豆蔻少女。

在攀折與不屈之間,在消磨與抗争之間,白駒蒼狗,遙遙無期。

海子的作品中,比較喜歡的,是他的短詩,如芥子須彌,四兩撥千斤。

譬如《答複》,譬如《訊問》,譬如下邊這首《重建家園》,心心念念,自有繞梁之餘音,這是目下所謂的詩壇大佬們永遠無法比拟的。

錄之,共勉:

【重建家園】

在水上 放棄智慧

停止仰望長空

為了生成你要流下屈辱的淚水

來澆灌家鄉平靜的果園

生成無須洞察

大地自己呈現

用幸福也用痛苦

來重建家鄉的屋頂

放棄沉思和智慧

如果不能帶來麥粒

請對誠實的大地

保持緘默 和你那幽暗的本性

風吹炊煙

果園就在我的身旁靜靜叫喊

雙手勞動

慰籍心靈

念念(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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