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作者:句章是座城

金秋十月,紅柿高挂,喜悅如天,高藍遼遠寬闊無邊。

喜歡柿的模樣。柿有好多種,牛心柿雞蛋柿四周柿鏡面柿……免了瑣碎,我隻根據大緻的形狀分方柿和圓柿。前者方頭方腦木讷實在,如身穿着盔甲的戰士走在蒼茫大地中,每一步都厚重踏實。後者也稱吊紅,小巧圓潤,熟透後,輕輕捏起與太陽光對眼,晶瑩剔透不忍驚擾,令人想起世間所有的美好。方柿将紅未紅時就能摘了,去蒂一洗,拿刀削皮成塊,清甜爽脆。圓柿隻能等熟透了再吃,“透”的分寸難把握,稍生的酸澀稍熟的破皮腐爛——嬌弱,非得花心思伺候才成。近年,又看到山間田頭柿樹上紅彤彤黑壓壓地挂了許多長柿。長柿個性介于方柿和圓柿之間,挺拔俊秀清秀明朗,尾巴尖細脾氣不小。深秋霜雪時,高挂虬枝頂端,戳着高遠的藍天,美得倔強,不依不饒。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愛柿子,還因生命中,他們一步一腳印,用時間地點人物事情和深情,投射在年年秋日中,可要說起柿的味道,我隻能敷衍應之。

柿,什麼味兒?

山裡的柿樹到處長,山上的分田到戶摘了賣錢,偷不得。慶幸,有棵柿樹長在爛田邊,不偏不倚占着田埂轉角處,根在阿二叔叔家,枝幹占了力旗伯家的半畝田,斜探出樹身,洋洋灑灑遮天蔽日。兩家為柿樹的歸屬紅過臉,大隊出面也沒解決。為了不傷和氣,兩家人索性誰都不管,于是,柿樹就成了村裡小孩的了。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柿樹難爬,兩人多高處才有枝桠。要吃柿,得背根長竹竿,竹竿頂端套鐮刀,戳進爛田舉起竹竿對準野柿,咧嘴眯眼可勁兒夠。樹高天藍人小,夠半天,熟的就沒幾個,早被大孩子搶了去,留給小小孩的,都生。

下手時,也看不出生熟,無非紅得不透,捏起來總有股硬邦邦的抗拒,太陽下一照,柿身黑乎乎一團,像未出殼的雛雞,令人沮喪。還迷迷瞪瞪長得起勁兒的生柿夠下後,有的被眼疾手快的接住,有的一頭紮入爛田,難過得不想被找見。

失蹤的大多爛在田裡。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接住的菩薩樣供着,殷切拿回家孵,孵蛋那樣。老母雞自然不搭理,棉花被是孵柿子好地方,可父母要罵。有時一屁股蹦床上,柿子成了“柿餅”,濕漉漉一攤,像小孩兒拉了肚子。不僅柿子沒了還要被揍。米缸谷櫃孵柿子最好。我家米缸藏在房裡,隻能招惹谷缸。漆黑的後屋内,谷缸腆着大肚子,稻谷金黃,大家在歲月的靜默中,等着十月的孩子來孵柿子。

興沖沖一路小跑,布衫前襟兜了幾個生柿子,有的臉色青黃,有的沾滿爛泥一身黑。黑的是從爛田裡摸上來的,挽褲管弓身田裡扒拉半天,大海裡撈針,得珍惜。一洗一晾,孵柿時沒人瞧見才關鍵。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農家極少鎖門兒,知道你家孵柿子,阿狗阿貓都能進。五六點,初黑,青瓦屋頂炊煙袅袅,屋内竈間裡熱鬧。小孩兒都回家了,燒火的煮飯的洗衣做菜,忙。瞅空鑽進後屋,潛入谷缸對門一側,把柿子放入缸内,扒住缸沿沒入缸内——谷子松軟,裝到沿缸口一尺,小人兒滾在裡邊,像在無邊的沙漠中随着流沙蕩來蕩去……蕩夠了,窸窸窣窣挖幾個一臂深的坑,埋進柿子蓋回谷子,再悄悄爬出缸……

以為神鬼不知。

天色已晚,星星揉眼猜柿子埋哪兒了;貓一眼看穿孩子幹的事兒,學着在谷缸裡弓背貓腰睡懶覺;狗懶洋洋的,反正怎麼也吃不着;孩子急得,隻要父母兄妹多看幾眼,就覺得這柿子命不久矣……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命不久矣。次日起床,柿子大多已沒了影——是招了誰的眼被下手為強了?氣惱,把谷缸翻個底朝天,才在犄角旮旯找到零落的幾個,小心埋下,以為終有熟的時候,在這長長的一天中,忍不住想念——熟了嗎?熟了嗎?天這麼熱谷這麼多埋了這麼長時間該熟了……顧不得吃飯做事,追着雞狗的腳步無數次奔進奔出,扒住缸沿急吼吼刨呀刨,又氣急敗壞地埋呀埋……柿經不起折騰,軟趴趴沒了精神,分不清生熟,吃到嘴裡已曆經千辛萬苦,還是澀的。

隻能再去野柿地了。秋風蕭瑟,吹得幾個孤零零的柿在風中顫抖——熟柿早已投身爛田,要吃,得學農民在田裡扒拉。我們吃到的,沾着泥腥味兒、透着腐味兒——熟透的柿,究竟什麼味兒?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先生知我愛吃柿,買了圓柿給我。去蒂沿中間對半挖開,橘紅的柿肉帶着經絡絲絲縷縷晶瑩閃亮,剔除褐紅的核兒,橘黃的“小舌頭”嘣脆……甜得清新脫俗甜得清心寡欲……原來,真正的柿子是這味道的啊!

窮,我對柿子的味道隻停留在苦澀和腐甜中,就像我對“世事”的感覺,因了父母家庭護佑,一知半解不甚了了。人生中,柿事和世事恰好相反,柿子成熟後是甜的,隻要等待。世事卻不一定,偶爾甜,大多苦澀,有時還酸甜參半。無論如何,隻要直面、努力和等待,他們賦予的,都将是累累果實。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願人生,實作所有俗常俗氣的祝福,柿事如意,世事亦如一……

-完-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朗讀者/特聘夜讀專欄作家:

馮志軍

句章夜話 | 柿事如意

本文圖檔由朱思盼提供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