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class="pgc-h-arrow-right">九 司一楠·豐登巷</h1>
司一楠在醫院裡照料了夏自花一天一夜,輪到嚴念初值班了,海若是和嚴念初一塊兒去的。夏自花輸人了血小闆後,病情并沒有起色,甚至發了燒,咳嗽不已。這使衆姊妹又擔驚受怕,考慮是不是再打聽些中醫偏方,或者轉院?海若找主治醫生說了半天話,出來給司一楠和嚴念初講,以前采用中醫都沒有效果才耽誤了病,這醫院已經是城裡最好的醫院了,何況正發燒,病人不能再折騰了。嚴念初聽了,說:我聽說有些病就是前世的什麼業所緻,今世就得償還,就如人獄坐牢一樣,該坐三年就坐三年,該坐五年就坐五年,三年五年的罪受過了就會好的。唉,隻是夏自花可憐。便雙手合十,口裡念起阿彌陀佛。海若說:是真要佛保佑了。司一楠說:那活佛哪一天到呀?海若說:估約二十天之内吧,酒店還沒訂好嗎?司一楠說:就訂到香格裡拉酒店吧,可以便宜,但還不知随行有幾位,訂幾個套房?海若說:先訂下五個吧。
人進了病房,夏自花睡着了,一隻腳還露在被外,腫得明晃晃的,輕輕按了一下就一個坑兒,半會兒起不來。海若掖了掖被角,又給嚴念初低聲交代起來:病房裡一定要護士每天消毒兩次。夏自花要大小便了,不要攙扶着去公廁,就在床上用便器,免得再着風。吊針打得腳手都腫了,多切些洋芋片敷着。來探視的盡量不讓進病房,進來了待一會兒就讓走。隔一個小時做一次病情記錄,一旦出現異常情況就找醫生,同時給她打電話,但不要告訴老太太。一切都叮咛到,才和司一楠離開。
在一樓大廳,司一楠去收費處又交了一筆款,急着要上廁所,海若卻想着天氣尚好,中午開車陪老太太和孩子進一趟秦嶺散散心,問司一楠還有沒有精神頭一塊兒去。司一楠說三天三夜不睡也沒事的,隻是昨晚家具店來電話,說是新購的一批貨到了,她得回廠去料理一下,還得盡快去香格裡拉酒店預訂房間。海若走了,司一楠這才去廁所。
司一楠上完廁所剛出來,一個女的急急火火就要進,一看見司一楠,突然停住,說:這是男廁所?!司一楠說:女廁所呀。那女的又看了看司一楠,再仰頭看廁所門上的牌子,才進去了。司一楠知道那女的把她認作男的了,心裡有些不悅,說:啥眼神!
司一楠五官大方,高鼻梁,雙眼皮,隻是脖子短,腰身粗壯,又喜歡留個短發,中性穿着,經常被外人誤認為男的。但司一楠是衆姊妹中最厚道又最能吃苦耐勞的,海若但凡有了難事,第一個叫來的就是她,她也總能把交代的事搞定。司一楠原先開了一家具廠,也有一個門面,出售的家具都是自己的産品也就是清式的那種八仙桌,靠背椅,桌面椅背上還嵌大理石,十分笨重。她曾要免費給茶莊送兩個桌子,海若不要,說和她的審美不同,也和茶莊的風格不大配合。三年前,新進了一張巴西黃花梨闆材,寬一米三,長兩米,厚二十公分,平着擡廠門進不去,豎着擡,兩邊六個人還擡不起來。後來再增加四人,兩邊各五人,擡着時候力量不均,闆材倒了,壓住了左邊的那個大工匠,又一時挪不開,出了人命。還是海若出面,和亡者家屬調解,賠了一筆重金,從此再不辦廠開店了。又是海若安慰她,建議門面還要開,純做賣紅木家具的生意。茶莊的家具都是從福建廠家進的貨,海若人熟,就把關系給她,進了明式家具,買賣竟然比以前還好,不久還擴張了門面。司一楠在賣家具時認識了酒店的老總,平日衆姊妹誰有客來,她都是去酒店交涉,房間能訂到最低價。
離開了醫院,司一楠并沒有去家具店,也沒有去香格裡拉酒店,倒是在超市裡買了魚,就往興隆街去。
興隆街是一條吃喝街,沿街都是小門面,有賣羊肉泡馍的,馄饨湯包的,扯面拉條子的,蒸餃鍋貼的,葫蘆雞,粉蒸肉,甜坯子,免頭,冒菜,臭豆腐,綠豆糕,醪糟,麻辣燙。西京把這條街變成了長桌,各地的名小吃都各顯其能地往上擺。人就慕名蜂擁而至。生意太好了,催生了新的行當,原先涼皮、燒餅都是店家自己制作,現在有了專做涼皮、燒餅的,統一配送,街上就多了三輪車,在各家店面門口叮叮當當鈴一響,店裡老闆就拿了籃子出來,清點了涼皮和燒餅,老闆總是要給發一支香煙,騎三輪車的卻并不抽,夾在耳朵上,嘻嘻哈哈地又騎走了。但騎得更快的是送外賣小哥的電動車,這也是新行業,電動車會在人群裡不停地扭轉車頭,偶然就摔倒了,爬起來不管胳膊腿蹭破了傷沒有,先看飯菜箱的飯菜是否倒出來,沒倒出來,扶起車子又騎上走了。常有挑了兩筐雞蛋的人在喊:撞!撞!他不怕撞着别人,怕别人撞了挑子。臘牛肉店門前又在排長隊了,賣主是個胖子,一邊數着一沓錢票,一邊問着來的熟人:來了!來的熟人回應:來了!又問:今天氣色好啊!又回應:不好,心髒病臉才紅的。再問:啊年紀大了,要把自己看重呀!再回應:是呀,老伴熬稀飯,老是稀飯,我為啥不吃肉呢?稱好了肉,賣主還在用紙包着,他倒伸手先撕下一疙瘩嚼起來。三鮮葫蘆頭店門口有棒棒肉,揭開鍋了,裡邊是醬色的豬的大腸小腸,心肝和豆腐幹。來點瘦的啊。賣主就用竹在裡邊翻來攪去,揀出一截小腸來,咚咚咚在案闆上剁,眼睛卻盯着旁邊店前的幹果攤。幹果攤上盡是核桃、紅棗、花生、杏仁、巴旦木,有路人順手抓一個棗丢在口裡,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了。他說:老三,李老三,你擺攤子不管攤子?!一個人從店裡出來,看着遠去的吃棗人,說:九牛一毛,沒事。他說:沒事就沒事吧,我多嘴!
司一楠買了鹵雞翅,辣味鴨脖,還要去買棒棒肉,大包小包地提着,兩個手的全倒在一個手了,騰出左手給徐栖打電話:親愛的,在家嗎?徐栖說:我腳快疼死了!司一楠說:在家穿什麼高跟鞋?!徐栖說:我在商場給你選鞋哩。司一楠說:我鞋夠多了,買什麼鞋?徐栖說:出門得講究頭上腳上的,得把你打扮打扮啊!司一楠說:再打扮我就不是我了!你看奔馳寶馬,誰在車上再裝飾了,隻有三四萬的車才噴圖案呀,寫調侃話呀。徐栖說:那就買名牌,阿迪達斯的!司一楠說:我不要,我不穿。我這會兒去你那兒,買了魚,咱做紅燒的吧。徐栖說:你從醫院回來了?司一楠說:嚴念初替換了我。我再去買棒棒肉。徐栖說:不買棒棒肉,熏腸吃了容易緻癌的。司一楠說:那不買了,想吃柿子餅嗎?徐栖說:我要吃蜂蜜涼粽子。司一楠就跑去粽子店。店裡賣涼粽子當場澆蜂蜜,她不讓澆,多了十元錢,另外買了一小罐蜂蜜,拿回去吃時再澆。
路過一家成人用品店,店面極小,而且店門前還有一根水泥路燈杆,稍不留意就被忽略了。司一楠四下看看,天氣晴朗,萬象更新,迎面過來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小姑娘帶了串冰糖葫蘆,沒有吃,卻走一步伸出舌頭舔一下,竟撞着水泥路燈杆,好像沒撞疼,打了個趔趄就跑去了。司一楠笑了一下,閃進店裡買了一瓶神油,再買了洗潔劑,從挎包裡掏出衛生紙,極快包裹了再裝進包。出來時,微笑着,看到隔壁怪味鴨脖店門口的廣告牌,上邊的那個模特也在微笑,笑得有些羞赧。
這時候,手機響了,以為又是徐栖,看着卻是應麗後。一接通,應麗後幾乎是哭腔:司一楠你在哪兒了?哪兒?你能來嗎?!你快來啊!司一楠吓了一跳,忙問:怎麼啦,你怎麼啦?應麗後說:我撞人啦,你能來嗎?司一楠說:我就來,不要慌不要慌,你在哪兒?應麗後卻說不清了,說:這是哪兒,你知道城南酒店嗎,我從工藝坊出來,經過城南酒店向西拐了一個彎,斜對面是家電影院,噢,噢,是豐登路,豐登路西段。
司一楠以最快的速度開車。在衆姊妹中司一楠是車開得最快的,應麗後第一次坐她的車,說:你加的啥汽油?司一楠說:九十五号呀。應麗後說:咋覺得油裡有疙疙瘩瘩的東西,車一颠一颠的。司一楠說:你是笑話我技術不行嗎?我學車不是在駕校學的,海姐有車,我問她怎麼啟動,怎麼加油和踩閘,她給我說了,我就直接把車開到街上去了。可能是我踩閘太急吧。應麗後讓她開慢點,她偏呼地沖了前去,又猛地一停,和前邊停着的車隻隔一指遠。應麗後後來也買了車,司一楠要教,應麗後不讓教,老老實實去駕校學了三個月,學成後仍是小心翼翼,一上路就睜大眼睛,身子挺直,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司一楠憐惜應麗後膽小,應麗後倒嘟囔司一楠太野。但是,多年來,司一楠沒發生過任何事故,而應麗後不是被别人剮蹭了,就是她追尾了别人。司一楠趕到了豐登路。應麗後的車停在那裡,她卻被一個躺在地上的男的抱了腿,要甩開,怎麼也甩不開。應麗後說:你不是沒大礙嗎,你起來走走呀,走走讓我看傷了哪兒?男的說:你還嫌沒撞死我嗎?我起不來,我走不動!應麗後說:那你不能抱我腿呀!男的說:我不抱住你跑呀,我能攆上車輪子?應麗後說:你哪兒傷了,咱們上醫院先給你治麼?男的說:我沒時間去醫院!你就不能私了嗎?應麗後說:啊私了,讓我賠償嗎,那我給你三百元吧。男的說:三百元你能說出口?!一千元,必須一千元!應麗後說:我身上隻有五百元,就全給你吧。男的說:你穿得這麼好,開的卡宴,你能沒錢?!雙方一争執,便圍觀上來一堆人,應麗後向圍觀人求公道,沒人肯出頭,那男的就開始嚎着疼。
司一楠走過去了,問咋回事,應麗後眼淚都出來了,說了經過,司一楠把墨鏡摘下來,看着那男的,胳膊上是有一道血,像爬着一條蚯蚓,俯下身用手一抹,皮膚上有一道傷口,突然爆了口:放開手!那男的哆嗦了一下,說:不放,撞了我就得賠錢!司楠又吼了一下:你放不放?!那男的說:不放!司一楠猛地一推,那男的在地上滑出了一丈遠。爬起來了,腿腳好好的,說:把我撞出血了不給錢還打人?!司一楠說:就打了你,你來還手啊,恐怕你還手沒力氣吧?我告訴你,毒瘾犯了要碰瓷弄錢,這碰瓷的技術也太差了麼!那男的愣住,聲音明顯軟了,說:大哥大哥,那我就要三百元。司一楠說:誰是你大哥?滾,分錢都沒你的!那男的竟然嘟嘟囔囔,嘴裡像含了核桃,看着司一楠,司一楠再罵聲滾,渾身土蛆蛆地走了。
應麗後松了一口氣,雙手在臉前扇風,說:他是抽大煙的?司一楠說:你瞧他那臉,兩腮無肉,灰暗得像土布袋摔過的。應麗後說:你咋知道他是碰瓷,我聽人說過碰瓷,他就是碰瓷的呀!司一楠說:我一抹那血,皮膚上是有個傷口,但不是撞破的,也不是被撞在地上蹭破的,光光的一道口子,分明是用刀片劃的。她拿眼在地上瞅,果然在車底下有個刮臉用的小刀片。應麗後才哦了一聲。
司一楠問應麗後怎麼就到了豐登路的,應麗後卻說她這幾天心情不好,倒黴的事就一件連一件。司一楠說你還有什麼心情不好的?應麗後唉了一聲,欲言又止了,說前幾日出來散心,在城南酒店後邊的工藝坊買了一把素文扇,拿去讓海姐系一顆珍珠扇墜,海姐說這扇子好,才正好進貨了一些一點紅的白瑪瑙,而且全加工成金剛杵,就讓她來多買些,都系上金剛杵墜兒了給大家每人一把。但她來買時,小馬牙玉竹扇隻剩下六把,别的都是排口大的秋扇,她說一定都是小馬牙的,人家就要從别的店裡調,讓她過兩個小時再去取,她就出來想去逛逛商場,沒料卻被人碰瓷了。司一楠說扇子就是扇子,咋還有什麼素文扇小馬牙扇?應麗後說小馬牙扇也就是素文扇,文扇,它比一般秋扇短了兩寸,扇骨也少了兩方,扇頭形狀像小馬的牙齒,看着小巧精緻,适合于女性用麼。司一楠說你也學着海姐的文青範兒,那麼小的能扇出什麼風,你給她們買素文扇,給我就買秋扇吧,我拿去讓羿光老師在上面寫幾個字。應麗後說,哎呀我倒沒想到這一點,海姐也沒想這一點,是該都系了金剛杵墜兒了,再讓羿老師都寫上字。說了一陣話,司一楠就告辭要走,應麗後看看手表,說取扇子還得一個多小時,她也不去商場了,要感謝司一楠,去咖啡店裡喝一杯。司一楠就說她不喝了,要去香格裡拉酒店給活佛他們預訂房間呀。應麗後說等扇子拿到手了她可以陪着一塊兒去麼。司一楠想了想,說也好,但她還得去辦一件事,那這樣吧,讓應麗後先去咖啡店,她辦完事就來。
司一楠火急火燎地開車去了徐栖家。
進門,徐栖就拿出買的鞋讓司一楠穿,司一楠一脫腳上的舊鞋,臭臭的,忙先去洗了腳。穿上新鞋了,在客廳裡來回走,徐栖說:合适不?司一楠說:我這是啥腳麼,穿這麼好的鞋?卻過來要親徐栖。徐栖說:刷牙去!司一楠刷了一遍,又刷一遍,出來時,徐栖卻去洗澡了。司一楠去廚房把涼粽子切好,澆上蜂蜜,放到餐桌上了,然後剖魚,魚都剖開清洗幹淨了,徐栖還沒有出來,司一楠就拿了神油和清潔劑要放到卧室去,一進卧室,徐栖洗畢了,已平躺在了床上。
司一楠說:沒時間了,我過會兒還得去香格裡拉酒店去給活佛他們預訂房間呀。徐栖說:你以為我沒事呀,我過會兒也要去稅務局的。司一楠就笑着爬上來。親熱了一會兒,徐栖說:海姐都打過玻尿酸了,我是不是也去瘦瘦臉?司一楠說:你臉夠小的了,别折騰。徐栖說:我這鼻子還是有些不挺。司一楠說:伊娃鼻子挺,那是外國人,你是中國傳統型的,鼻子太挺了,倒覺得怪了。徐栖說:什麼是中國傳統型的?司一楠說:村姑型的好。徐栖說:誰是村姑啦?!司一楠說:用詞不當,是小家碧玉。徐栖說:那大家閨秀呢 嚴念初嗎,喜歡上嚴念初啦?!司一楠說:嚴念初不是我的菜,我也不是嚴念初的菜,她那高冷範兒都是做出來的。你發現了沒,她鼻子墊得太高,鼻尖老是紅的。徐栖爬起來往穿衣鏡中看自己,卻咚的一聲響。兩人都吓了一跳,擡頭看時,是對面牆上挂着的那個鏡框掉下來,砸着了下邊的衣櫃,玻璃裂了幾道,把裡邊的畫弄破了。
鏡框裡裝着一幅花鳥畫,是馮迎的作品。徐栖曾經向馮迎學過繪畫,想也有個一技之長,馮迎不肯教她,說:你長得這麼漂亮就是最大的長,還學這雕蟲小技?倒給她畫了這幅小畫。
徐栖說:牆上的釘子好好的,怎麼就掉下來了?司一楠說:可能是挂繩打結處松了,掉下來就掉下來吧,不是有沉魚落雁嗎,你這麼美了,落框麼。徐栖說:那我每天都在的,咋沒見落框?司一楠說:我一來你才更美麼。
司一楠從床上趴下身去撿鏡框,但鏡框的挂繩打結處沒有松,而玻璃和畫不完整了,她并沒有重新挂上,在說:讓馮迎再給你畫一張。徐栖仍抱着枕頭坐在床上,說:馮迎幾時回來啊?司一楠說:可能十天半月回不來。你聽說嗎,代表團裡有個叫梁磊的,馮迎和他好哩。徐栖說:那個梁磊怎麼樣,能讓馮迎看上的人不容易哩。司一楠說:我也沒見過。就下床,穿上一隻鞋了,卻尋不到另一隻鞋,單腿蹦着,在床下找。
吃了涼粽子,司一楠和徐栖都要出門,徐栖新換了一件粉紅色包臀裙,在穿衣鏡前扭捏作态,說:怎麼樣,這件裙子顔色不豔不俗吧,遮肚子更顯瘦。司一楠坐在椅子上又看徐栖又看鏡子,卻建議還是穿那件運動型褲子好。徐栖說:為啥?司一楠說:你的臀屬于 0型,雖然豐滿緊實,但翹得不突出。徐栖說:下月我報個瑜伽班去。又在鏡前照了照 ,把粉紅色包臀裙脫了,換上了H形的運動褲。
但司一楠沒有穿新買的鞋,說:我不敢再帥了吧?徐栖直愣愣地看着司一楠,司一楠的眼白特别白,眼珠更顯得黑,放射着一種清冽的光。她還是把司一楠按坐在了沙發上,強行地把新鞋給穿上,舊鞋扔到了陽台去,說:你還講究是老西京人哩?!
<h1 class="pgc-h-arrow-right">十 應麗後·香格裡拉飯店</h1>
司一楠去了咖啡店,應麗後坐在一張桌子前,桌子上的一杯咖啡冒着熱氣,她卻神情落寞地發着呆。司一楠趕緊道歉她傳回來得晚了,應麗後說:倒不是嫌你晚了,隻是想着剛才碰瓷的事。司一楠說:那點屁事還犯得着太想?應麗後說:我想不通的是我和那碰瓷的争執,圍了那麼多人竟然沒一個幫我,還起哄我給的錢少。司一楠說:你是弱勢群體麼。應麗後說:我是進城打工的農民?是殘障人士?怎麼就弱勢了?!司一楠說:社會貧富差距大,你開的是高檔車,穿的是名牌,人又漂亮,在街上了多少人在忌恨你,還指望幫你?!應麗後不言語了,看着司一楠,說:我應該高傲?司一楠說:當然高傲呀!應麗後這才笑了,說她把扇子取回來了,便拿出十五把扇子來,果然是十四把素文扇,一把秋扇。把素文扇和秋扇一比較,素文扇真的精緻美好,司一楠就改變了主意,說她也要素文扇,讓羿光老師題寫扇面時,這把秋扇就送給他。應麗後說:我就說麼,你怎麼就不喜歡素文扇?!兩人去了香格裡拉飯店去見魏總,魏總在樓頂辦公區的一間房子裡打麻将。司一楠進去說了預訂房間的事,魏總說沒問題,當下就撥電話叫上來前台的服務員交代了預訂的間數和日期,價格打六折。服務員下去了,卻又進來了他的助理,給了一張名片,說此人找,已安排在休息室,問見不見,不願見了就打發走。魏總還看着名片,說:哈還是五個頭銜啊,前天不是聽人說他不是市文藝學會和國學研究會的副會長了嗎?拿了筆就在名片上畫掉了兩個頭銜,卻說:這要見的。牌友們就不耐煩了,嫌魏總事多,說好的要清清靜靜打一場麻将呀?!魏總說:沒辦法呀。讓司一楠替他支個腿子,就笑着出去了。桌對面的那個還在說:你以為你是國務院總理啊!
司一楠就坐到桌前 , 下家的那位說 : 這好這好 , 有男有女 , 幹活不累 。 司一楠說 : 我技術可不行啊。 桌對面的說 : 就盼你不行 !大家都笑了笑 ,應麗後就坐在司一楠身後 , 幫着看牌。 打了一局 , 司一楠和了,再打了一局 ,司一楠還是和了,司一楠得意,說:我上大學的時候,校食堂都是份子飯,男生總和我一塊兒吃,意思是女生飯量小會分給他們一些的,沒想我倒比他們飯量大!桌對面的就有些躁,說:魏總不在,你也讓我們多赢些才是!司一楠說:我想讓,這牌不讓麼。抓起來一張,牌就又停了。司一楠喜形于色。應麗後便說:我來打一會兒。停的是兩個二餅和兩個四條。上家正好打出一個二餅,應麗後沒有和,轉過來自己抓了個四條,還是沒有和,就打出一個二餅。沒想轉圈過來抓了個一餅,随手把二餅再打出去,把一餅拿起來按在額顱上,看着别人出牌。輪到上家出牌,出了個一餅,司一楠說:和了。桌對面的就訓斥,說:她把牌按在額顱上都印出一個餅了,你長眼睛了沒?!應麗後窩了一眼司一楠,她就不打了。
三個男人都在吸紙煙,房間裡煙霧騰騰,應麗後說:吸紙煙有害健康,少吸着為好。桌對面說:大環境都污染了,還在乎吸紙煙?!應麗後咳嗽不止,出來在走廊裡走動。走廊的牆上挂了好幾張畫,都是山水内容:崖石巉巉,古木森森,白雲卧澗,瀑布高挂,其中水邊有橋,橋頭有屋,屋前有三兩女人或立或坐。應麗後看了一會兒,便想着這等山水在秦嶺裡哪兒見過,畫家都是将古人畫的局部放大而已,且房屋歪歪扭扭,女人又都腰長腿短,現實生活中畫家們都住房講究豪宅,迎娶要白富美,畫起畫了怎麼盡是陋屋醜女?醜陋就是藝術嗎?!忽聽見對面一間房裡魏總在和人說話,好像在說市上的一位什麼上司。那人說:你沒有黏上他就好!現在是不黏不行,黏得緊了也不行,你不知道誰就出事,前邊的路都是黑的呀!門沒有關嚴,有一條縫,應麗後順便看了一下,和魏總說話的是個秃頂,可笑的後腦卻一撮頭發。那人又說:那咱還得再合作呀,我籌劃了一個文化活動,你擺個場子,我來組織書畫家,到時多少都給發個紅包,所有的作品就全留給你。魏總說:發多大紅包?那人說:管吃管喝了,每人五千吧。魏總說:那你把羿光先生能請到嗎?那人說:哎呀,請是能請到,你知道,他的字價高,發紅包怕不行,得按他的價位給他。魏總說:可以按他的價,如果寫上兩張,再送一張呢?那人說:這怕還不行。魏總說:那我讓茶莊的人去請吧。那人說:你說的是羿光住樓下的那個茶莊嗎?老闆叫海若,我也熟呀,她有個朋友叫陸以可,是不是?魏總說:她身邊聚了十多個朋友,個個不是剩女就是寡婦,卻都是大美女啊。那人說:都熟,都熟,我們常在一起吃飯喝茶的。應麗後撇了撇嘴,心裡說:真是胡說,我啥時見到你!魏總說:你們熟呀,那正好有兩位在這裡,我喊過來。應麗後想:這下露餡了!但那人說:事情咱未談妥,今日就不見了。屋裡有響動,是在挪凳子。應麗後擔心人家出來了互相尴尬,就輕腳輕步又傳回麻将室。
似乎司一楠再沒有赢,原本面前的一厚沓錢下去了一半。司一楠說:魏總咋還不來?桌對面的說:和魏總打牌想着赢他,卻總是場場輸,趁他沒來,分給大家幾張。竟伸手過來從司一楠面前的錢沓上取了幾張,給左右各分了兩張,還有三張,裝在自己口袋。司一楠說:這,這一,“桌對面的說:魏總有的是錢。走廊裡有了腳步聲,魏總穿的闆兒布鞋,那個秃頂的可能在皮鞋底還釘了鐵片,腳步發出當當當的響。魏總在說:你先聯絡着,過後咱倆再談。那個秃頂的說:不是再談,事情就這麼談好啊!随後,當當當聲音響遠,魏總推了門進來,說:天呀,這麼大的煙霧,熏貉呀?!
桌對面的問:誰呀,說這麼長時間!魏總說:告訴個天大的消息,老大出事啦!桌對面的說:哪個老大?魏總說:市上還有誰是老大?!上家的下家的都不打牌了,說:出事啦?魏總說:今上午市委開會,中紀委來人直接從會場帶走的。桌對面的抓在手裡的牌掉下去,在地上跳了幾跳,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了,臉上卻笑了,說:哦哦,風聲傳了幾個月了,還真就帶走了?!上家的說:他那人我接觸過幾次,俯仰無節,進退哪能有寬路。司一楠倒不解,問道:俯仰無節?上家的說:在地方當官仰上邊俯下邊這都正常,但一定要有節氣,北京來了人他腰躬着,眼睛瞅着,碎步子跑前跑後,就是一個哈巴狗樣子,而對于部下,他卻脾氣大得很,動不動就拍桌子罵人。魏總說:他工作不力作風霸道,這還 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政治攀附。我知道有幾個老闆就是他的錢袋子,聽說一個花了幾千萬買了一張齊白石的畫,以他的名義送給北京某大人物的,某大人物倒了,在搜家時發現了那畫,畫裡還附着他的履歷。桌對面的說:那些錢袋子都是誰?魏總說:這,我不說是非。桌對面的說:魏總不說是非,那你也是大老闆了,能在市中心建這麼大酒店,給他送了多少?魏總笑了,說:你這壞人啊!我拿這塊地可是正兒八經中了标的。我算什麼大老闆?大老闆要賭都是去澳門的,哪有和你們玩這小麻将?!下家的說:那好那好,老大被帶走了讓老大哭去吧,咱繼續打牌,哎,肚子饑了,你讓廚房送些飯吧。魏總說:是到吃飯的時候了,司一楠你倆也在這裡吃。司一楠看應麗後,應麗後說:這倒不用啦,謝謝魏總!司一楠說:香格裡拉的烤鴨做得是全城最好的。應麗後還在擺手,桌對面的就說:誰說要吃烤鴨喝茅台啊?!那太貴了,太貴了!魏總就指着桌對面的,說:行呀行呀,咱就吃烤鴨喝茅台!上家的下家的就嘩嘩拍手。應麗後說:司一楠老是誇你們這兒飯菜好,魏總人大方好客,但我們飯吃得晚,而且還有事到東郊去,下次吧。魏總說:那好,下次吃,今日就喂喂他們。當下撥電話,安排飯菜,卻說:咱有這個條件咱就吃好喝好!我給你們再傳達個小細節吧,老大是老西京人,從小的早餐就是糊辣湯,當了大官,還好那一口,就是到北京開會,出國通路,都帶上做糊辣湯師傅。被紀委帶走,車在半路上了,看到街頭小吃攤上賣糊辣湯,想着以後再吃不上了,就請求能讓他下去吃一碗嗎,被允許後,他下去就站在小吃攤前一連吃了三碗。大家倒再沒說話,唏噓了半天。司一楠應麗後趁機告辭。
在飯店大廳,應麗後突然低頭說:看見前邊那個人嗎?司一楠仄頭看了,撲哧一笑,說:打扮得像藝術家都不是藝術家!應麗後說:剛才就是這人找的魏總,老大被帶走的消息也是他說的,他還說和茶莊人都熟,你認識嗎?司一楠說:沒見過。
等着那人走了好久,司一楠和應麗後才出了飯店,飯店門外不遠處的街道邊,拉了一圈繩,下水井蓋揭在一旁,有勞工在疏通下水道,掏出了那麼多的垃圾:泥沙,塑膠袋,菜根樹葉,破布爛紙。一股子酸臭味。兩人捂了鼻子,司一楠已經繞過去了,應麗後的高跟鞋踩着什麼,滑了一下,差點摔倒。低頭見是掏出來的一些避孕套,趕緊跑過來,想吐,又吐不出來,彎腰幹嘔着。司一楠說:咋了?咋了?應麗後沒有說踩着了避孕套,說:下水道咋堵成那樣?這城裡一天要吃要喝多少東西啊!司一楠說:每人擤一下鼻涕,可能就是一個池塘吧。應麗後說:真髒!司一楠說:城市繁榮呀,物質越豐富垃圾越多麼。卻突然說:你臉咋黃黃的?應麗後說:是不是?你臉也褪色了。司一楠說:我就沒化妝呀。仰起頭來,天上卻是更黃,黃得像患了黃疸,兩人就笑了一下,罵起天氣,來時還晴朗着,說不行就不行了?應麗後站到了一塊報欄後開始補妝,司一楠還是不塗脂抹粉,說:你說我褪色了就褪色吧。卻由褪色大發議論:臨潼的兵馬俑原本是有彩色的,但一挖掘出來就褪色了。西京城春夏秋冬不分明了,該冷時不冷,該熱時不熱,到處是燈光,白天沒了怎麼的白,黑夜沒了怎麼的黑。人也在褪色啊,美麗容顔一日不複一日,對新鮮事物不再驚奇,對醜惡的東西不再憎恨,幹活沒了熱情,包括對老人的尊敬,對小孩的愛護,當然包括愛情呀。是什麼讓我們褪色呢,是貪婪?是嫉妒?是對财富和權力的擷取與追求?應麗後說:咦,咦,你這是演說還是給我授課?!司一楠哧地一笑,說:我上中學時國文好。應麗後說:這些話你給海姐說去。
司一楠還得回一趟家具店,應麗後仍然要陪着,兩人各自開了車去舊城的二道巷。家具店裡果真新到了一批貨,原包裝堆放在那裡,司一楠就指揮着拆箱。先是三個條案,四個古董架,兩把圈椅,兩把交椅,再拆最後三個包箱,發現一個禅椅的一條腿斷了,就給廠家打電話。對方說不會吧,包裹得挺好的呀,從沒有發生過損壞的事。司一楠氣咻咻地,說:我怎能騙你?這批貨我最看重的就是這件禅椅,偏偏就是它壞了!我拍個視訊給你看看。應麗後讓司一楠消氣,叫一個店員拍視訊。店員拍了,應麗後看後倒也上了火,說:這就是你拍的呀,讓你拍斷了的腿,你從上往下拍?!店員臉色通紅,蹲下身又拍。傳過去了視訊,廠家答應更換,司一楠就讓店員重新把損壞的椅子包裹起來,釘好木箱,限天黑前發往廠家,自己還一肚子氣,坐在那兒呼哧呼哧喘。應麗後說:好啦好啦,我饑了,咱吃飯去。
這條巷有十幾家小餐館,先進去一家,是賣铪鉻的,隻七八張桌子,而坐着六七個打工的,渾身的塵土和塗料點子,叼着紙煙,吆五喝五地劃着酒拳。應麗後拉了司一楠出來,司一楠說:你不愛吃铪鉻?應麗後說:我穿成這樣坐在那裡?後來連進了三家,決定還是西餐,在西餐館裡點了牛排和面包,還點了兩杯咖啡。應麗後便給司一楠說收銀台的那個女服務員長得像嚴念初,司一楠看了,覺得真像,就用手機偷拍了一下,給嚴念初傳了去,問是不是她有個姐姐或妹妹是否遺失過?兩人就笑了一回。
突然,司一楠說:你說嚴念初現在能有多少錢?應麗後說:你咋關心這事情?司一楠說:就是問問,大家都認為你錢多,我倒覺得嚴念初現在活成貴族了,開路虎,住别墅,前幾天和幾個大老闆去打高爾夫球,還叫我,我沒去。應麗後說:開名車住别墅打高爾夫球就是貴族?!咱姊妹裡如果還有些貴族氣的,我看隻有馮迎。司一楠說:馮迎行,能賺錢,還會花錢。應麗後說:你是說你嗎?你就是個胡花!我給你算算,先是說下圍棋呀,又是買楠木棋盤和雲子,又是設宴拜師傅的,半年過後卻興趣了打保齡球,車後廂裡各型号的球就放了五個。沒一兩個月就熱衷跆拳道,還有搖滾樂,那一堆樂器扔在屋裡咋不敲了?!司一楠說:多興趣多轉移麼,海姐不也是這樣?話未落,風從門縫裡進來,忽地把門扇彈開,像是在哼了一聲。應麗後說:你跟海姐比?門都鄙視你哩!你手大是錢從指頭縫全漏了,海姐手大是她大氣舍得。司一楠說:在你嘴裡,海姐就沒毛病!應麗後說:她和陸以可都長得挺好的,就是不打扮。司一楠說:這又和我一樣了麼!這時候,咖啡送來了,應麗後說:以前海姐穿衣服不是白就是黑,我說過她,她現在全變了,你要留長發穿裙子也蠻秀氣的。司一楠說:我要是那樣,能一下子鎮住那碰瓷的?寺廟裡有菩薩也有力士,我給你們護法麼。應麗後說:哦哦,今日你幫了我,過會埋單你别和我争啊,來,用咖啡先敬你。卻埋怨起了服務員:那提花呢,你們店門口寫着咖啡提花呢,怎麼沒有?
<h1 class="pgc-h-arrow-right">十一海若·筒子樓</h1>
海若換了身白襯衣和牛仔褲,在去夏自花娘住處的半路上,經過銀行,給兒子海童彙錢,沒想就遇到吳小琳的媽和一個女的也給吳小琳彙錢。吳小琳的媽尖錐錐地喊叫:哎呀,你沒穿長褂我差點沒認出來啊!兩人就拉拉手,笑着說:以後再來彙了,咱就約着一塊麼。吳小琳的媽有了很多白頭發,這使海若吃了一驚。吳小琳的媽介紹那女的是她的姐姐,海若有些不相信,說:親姐姐?吳小琳的媽說:一個媽的奶頭叼下來的呀!是不是覺得我比她還老?我這頭發沒有染。吳小琳媽的姐姐說:如果全白,那就不染了也好看,你這是說黑不黑說白不白的,就顯得老。吳小琳的媽說:我操的什麼心呀,能不老?這把年紀了,沒人管的,也沒人愛了,還染啥哩,不染了。吳小琳媽的姐姐說:就你供個留學生?海童他媽多精神的,這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吳小琳媽說:人家是老闆,錢上沒壓力啊!海若說:哪裡,哪裡。我要比你小四五歲的,我也有白頭發了,發現了就拔,拔了又有了嘛。吳小琳媽的姐姐就還真在海若的頭上拔下來了一根。
三人出了銀行,在大門外停車場上還熱乎說話。海若就問候吳小琳的媽最近都忙活什麼,吳小琳的媽說:我姐姐剛才來找我,讨論着做個什麼生意好,你是生意場上人,就給我們出出主意。你說開個布店哩還是開飯館?我姐姐說開個布店專門做窗簾,我覺得開飯館,要麼賣小龍蝦,要麼賣面。吳小琳媽的姐姐說:又是賣面,賣面,前年你就說開面館!吳小琳的媽說:還不是你說開個家裝店,當時你說得激情滿懷,我都同意了,你又說不行。海若說:你們幾年前就商議做生意?吳小琳的媽說:可不,總得尋個賺錢的事呀,我看還是開面館實際。海若說:開面館是太勞累。吳小琳媽的姐姐說:勞累不要緊隻 一碗面賣不上錢啊。吳小琳的媽說:但吃的人多呀!再不賺錢,一年還不落四五十萬?咱平分,供小琳留學的錢也就夠了。海若說:二十多萬怕不夠吧。吳小琳的媽說:夠了。你給海童一年彙多少錢?海若說:哦海童花銷大,也夠,也夠。吳小琳的媽說:海童有女朋友了,給女朋友也得花錢。海童回來了,你告訴我,我讓他給小琳帶去個手機,小琳的手機壞了。海若說:春節後走的,這時候咋能回來?吳小琳的媽說:我聽小琳講,他不是回上海了嗎?海若說:回上海?吳小琳的媽說:小琳講他女朋友在上海出差,他們在上海約會的呀。唉,海童長得帥,情商又高,都有女朋友了,我那小琳還情窦不開,他們兩人一塊出去的,倒沒擦出個火花。海若說:哦,這哦。吳小琳媽的姐姐在接一個電話,接過了,說:那邊來電話了,說有三間門面房可以便宜出租。讓咱去看看。海若說:啊那你們快去。吳小琳的媽要走呀,還說:咱多聯系啊,記着下次彙錢就叫上我。
海若目送着吳小琳的媽和她姐姐走了,心裡一陣不舒服,幹脆把車就放在停車場,步行着前往。難得的一個好天氣,太陽出來,亮得晃眼,遠處的筒子樓頂飛起了一群鴿子,嚯曜地叫,聽着像是咒語。
每個房子都有死角,每個人都有隐秘處,海若何嘗不也如此?離婚後,兒子由她撫養,心想着自己絕對能把一隻雞養成大鶴的,但兒子從十二歲時就開始叛逆,不用功學習,又常常作惡:天越冷越洗冷水澡,天熱偏要吃火鍋,穿那裆能掉到腿彎的褲子,永遠是一雙運動鞋,跳起來要把腳印踹在高高的白牆上,一不高興,就進了他的卧屋,嘭地把門關得山響。也是她不滿着國内的聯考制度,更是想着兒子能換個環境或許會好起來,當一些同學鬧着要出國留學,有的去了歐洲,有的去了美國,她便同意了兒子和同班的吳小琳去了澳洲。而她始料不及的是兒子沒有了她的管束,越發放任自流,考雅思三次都不及格,倒處了個女朋友。海若就說了狠話:考不上大學就别給我回來!又大大縮減兒子的每月費用,由三萬元變成一萬八千三百元,多一分都不給。現在,兒子竟然瞞着她在上海與女朋友約會!人生在什麼階段就該做什麼事情,當學生就好好學習,怎麼就處女朋友?既然處了女朋友那就正常處吧,又怎麼可以逃學?!海若百思不解自己和衆姊妹都是學會了行走就跑起來還要追求着再飛翔的人生,兒子卻不上進,在墜落,像石頭滾坡一樣墜落,墜落得還那麼快樂?!
海若氣堵在心口,給海童撥電話。可一連撥了三次,海童的電話都是關機狀态。海童在大白天裡從來不關機的,她看看表,或許是已經回校了,因為這時候正是澳洲的晚上。海若也就慢慢平靜下來,一邊走着,一邊嘟囔着:我怎麼就有了這樣的一個兒子呢?她自己說着給自己聽。人行道上,人很多,有走過來的,有走過去的,一個老太太推着個嬰兒車,車裡的嬰兒還不滿一歲吧,瘦瘦的,皮膚發紅,像是個猴子,而又有一個中年人牽着一隻狗,狗的模樣和主人酷似得如兄弟。海若想起了一句老話:看兒女便知其父母,看父母便知其兒女。便歎息着自己沒有教育好孩子,海童的毛病是他父親的毛病嗎,是她的毛病嗎,或許是她和他的父親組合起來的毛病嗎?
她默默地走,偶爾一回頭,身後的地上就拖着她的影子,覺得是在影印。
到了夏自花娘的住處,海若搓了搓臉,還跺了跺腳,她不願意把自己的情緒帶給老太太,進了樓洞。這幢樓可能有四十多年的曆史了,西京的變化都是在不停地拆遷不停地制造新的建築,為什麼這樣的樓還依然存在?樓面被雨水淋得污髒不堪,牆皮大片大片脫落,而那突出來的窗台都安裝了鐵條護欄,像是挂着鏽迹斑斑的小籠子,裡邊塞着亂七八糟的雜物,還有伸出來的木棍或竹竿上,晾曬了被子、褲子、襪子和胸罩。樓裡雖然還有電梯,海若偏走樓梯,她要在艱難的攀登中出出汗,同時也體會體會越是往上攀登那地球的引力是多大。胳膊終究不是翅膀啊,上到九層,她已經雙腿酸困,如果誰隻要稍稍用指頭戳一下腿彎就會倒下去,而且内衣早汗濕透了。
敲了半天門,屋裡好像有了動靜,是撲騰撲騰,間隔時間很長的腳步,門才開了,老太太靠着門扇站着。海若微笑着,還故意要調皮地把手指放在嘴上,說:姨,我來了!老太太也是擠着皺紋地微笑,說:你來了好!海若說:霧霾了好多天,人心裡都長了草,趁陽光燦爛,咱到秦嶺裡去逛逛。老太太說:進來,快進來,你那麼忙的還來看我。讓海若坐下了,再說:病又犯了,這腿硬得像木棍,疼得走不了路啊。海若看着老太太,面色灰暗,腰身佝偻,又是獨自才哭過,眼睛紅腫得像爛桃一般,心裡不禁一陣苦酸,說:那我讓茶莊人罩些蜜蜂過來給你治治。老太太說:不用了海若,我昨日夢着一大群蜜蜂向我飛來,這些蜜蜂全長着人臉,把我吓醒了,我就作想,這偏方用了這麼多年,蜜蜂蜇一次就死掉的,我的病沒怎麼好,倒是害了那麼多的小生命。海若登地一驚,悶了半會,說:姨,這是你想多了,蜜蜂身上是有毒麼,它釀蜜是遣毒,為你治病也是遣毒麼。老太太說:那我身上是不是也有毒啊,聽人說父母的歲數大了勢必會壓制了兒女,我要是早些死了,自花的病就該好了。海若抱住了老太太,老太太瘦得像柴禾,她把一顆眼淚滴在了老太太的後背上,說:姨呀,我知道你苦愁,可再大的苦愁再大的難,還有我們哩,你要剛剛強強地給咱長壽着,自花的病也一定會好起來。夏磊呢?老太太說:和我鬧騰了大半天,累了,睡着了。
海若還是給小蘇打了電話,便進卧室去看夏一進門,一雙小紅皮鞋,一隻鞋頭向着牆角,一隻側在那堆積木裡。看到小紅皮鞋,海若就想起自己兒子的過去,那時候海童也是這麼小,也穿過這樣的小紅皮鞋,她是每次回來一開門,一排大人的鞋中間有一雙小紅皮鞋,心裡就忽地泛上熱流,無限的親切、溫暖和幸福。她撿起地上的小紅皮鞋,坐在床沿上,夏磊睡在那裡微微呼吸,像個小狗似的,一條腿蹬開了被單,她輕輕握住那一隻腳,覺得在握了一團棉花,越握越小。
後來,聽到客廳門響,進來了人,海若從卧室出來,見是小蘇提着裝了蜜蜂的小紗盒,竟然還有向其語,向其語提了一袋子大米。海若問:你倆怎麼一起?向其語說:朋友寄來的東北五常米,蒸出來不用菜都吃着香,我給姨拿來一袋,沒想在樓下遇到了小蘇。老太太聽了,又是頭不停地點,連聲感謝。
小蘇開始幫着老太太用蜜蜂治療腿,海若和向其語在一邊看着,老太太就要和她們說這說那的,小蘇拿蜜蜂總是蜇不好。海若說:你靜靜治。拉了向其語到廚房裡說話。
海若說:其語呀,今年以來海童沒和你聯系吧?向其語說:聯系不多,以前都是我給他電話,今年倒是他打過來兩次,還給我傳過來他照片,多帥的小夥子!海若說:他沒向你借過錢吧?向其語說:沒呀,他怎麼會向我借錢,有什麼事嗎?海若說:事倒沒事,我今年給他彙的錢少,怕他向你們誰借錢的,又慣出他的壞毛病。向其語說:你怎麼突然少彙了錢?孩子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一動彈啥都需要錢,可不敢讓他受作難的。海若說:女孩富養,男孩要窮養的。向其語說:這我當然知道,你每月給彙多少?海若說:一萬八千三百元。向其語說:還有零頭?是少了,也太少了。海若說:不少了,當學生的,就是花個租房錢,吃飯錢,學習材料錢,再就是偶爾買件衣服什麼的。如果他向你借錢,你記住,一分錢也不能答應他啊。向其語點了頭,卻半天沒說話,拿眼睛看着海若。海若說:你看我啥的?向其語說:我看你眉宇間的表情哩,你給我說這些,其實心裡又怕委屈了海童,之是以說給我,想讓我附和了你心裡就坦然了。你呀,也就是個蚌,越是有硬的外殼,身子越柔軟。海若就笑了笑,說:蚌體内帶鑽沙子啊!向其語說:那就多磨出些珍珠麼。海若說:這次我一定要狠些,要不他會學壞的。向其語說:海童已經不錯的了,你海姐的孩子他能差嗎,就是差,能差到哪兒去?!海若說:五谷當然比梯稗好,可五谷不熟時,還不如梯稗哩。
卧室裡,夏磊醒了,叫着外婆,叫了一聲沒見回應,就哨子一樣長聲叫喊。海若和向其語先去了卧室,夏磊已光溜溜地站在床上。海若要給他穿衣服,他不讓穿。老太太不治腿了進來,說句别感冒了,在夏磊頭上摸摸後背拍拍,就給他穿衣服。他還那麼站着,穿了上衣,再就讓擡左腳套上一個褲腿,再讓擡右腳套上一個褲腿,像個木偶。他說:尿呀!雙腿叉開來,老太太從床下取了個舊茶缸,那麼接着。向其語和海若對視了一下,海若說:他也三歲了,應該讓他到廁所去尿。老太太說:他習慣了。就問:磊磊,肚子餓了沒,想吃些啥?向其語說:咱們出去吃吧,炒幾個菜吃些米飯,永甯路上的那家徽菜館臭鱖魚不錯的。夏磊卻說:我要吃炒疙瘩。老太太說:你真會想着吃!外婆給你蒸雞蛋羹,雞蛋羹有營養。夏磊說:我不,不麼,我就要吃炒疙瘩!海若說:要吃炒疙瘩就做炒疙瘩,我可拿手的。老太太說:那好,其語小蘇都不要走呀,一塊吃。
炒疙瘩是把面粉和軟揉筋,搓成麻什,把麻什煮熟撈出來,再把西葫蘆、芹菜、木耳、黃花、豆腐、紅蘿蔔切丁後,同熟麻什一塊炒。海若和面搓麻什,小蘇已把水燒開,待把麻什煮着,向其語洗好切碎了菜,然後海若炒起來。兩個小時後,炒疙瘩端上了桌,夏磊就要去吃,老太太說:先别,先别。把筷子平架在碗上了,低頭合掌口裡念叨:饕餮,饕餮,你先吃。念過五遍,把飯碗遞給了夏磊。向其語說:姨,你這是念啥的?老太太說:磊磊能吃,吃了肚子又脹,就常常嘔吐,你讓他少吃點他又不行。徐栖來過說磊磊肚子裡有饕餮,吃飯前念幾遍饕餮饕餮你先吃,饕餮吃過了,磊磊就不暴食了。海若說:哦,徐栖說得對,讓饕餮先吃。
大家吃起來,老太太竟又撥通了電話,和夏自花視訊,讓夏自花看看海若向其語小蘇來給他們做的飯,讓看看磊磊吃飯的樣子。夏自花躺在病床上無聲地笑,笑着笑着淚流了滿面。
飯後,海若向其語小蘇告辭了下樓,向其語說:海姐,徐栖搞養生走火人魔了,讓吃飯前念什麼饕餮,迷信能起作用啦?!你竟然還說徐栖說得對!海若說:這個時候老太太沒了主見,隻要能安穩她的心,說啥幹啥都行。
向其語說:我看老太太安穩着哩,倒是她徐栖不正常。海若看了向其語一眼,但沒有再說
<h1 class="pgc-h-arrow-right">十二 高文來·茶莊</h1>
範伯生離開香格裡拉飯店,去了芙蓉路羿光的書房,敲了半天門沒動靜,又以老辦法坐在樓下花壇沿上等。但這次他失算了,等了兩個小時門道裡沒有女的出來,說:真的沒在。就步子一颠一颠閃着到茶莊來。
高文來迎在門口,說:你好!範伯生說:你老闆呢?高文來頭癢,撓了撓,說:不在店裡。範伯生說:啥日子呀,誰都不在?!那我喝口茶。就往裡進。高文來的手還在頭上,一時來不及,伸了腿攔住,說:這裡隻賣茶葉,前邊拐個彎過去有個茶館專門喝茶打麻将的。範伯生說:賣茶的咋不能喝茶?高文來說:賣茶不賣水。範伯生說:我就要喝茶!高文來大字形地擋了路。範伯生說:你是幹啥的?高文來說:店員。範伯生說:你還知道你是店員啊?!啪地扇了高文來一個耳光。
高文來在店門口和人起了高聲,店裡的人都沒在意,平日裡有好多人以為茶莊能喝茶,進來了告知是賣茶葉的,就都走了。範伯生突然打了高文來的耳光,高文來也撲上去要還手,小唐趕緊過來把兩人分開,說:小高小高,他是客人,他要進來就讓進來。高文來口角流血,唾了一口,說:他是來尋事的!範伯生已坐在條桌前,還氣洶洶,說:暫坐茶莊不是很有名嗎,咋能有你這樣的店員?好狗都不擋路!小唐就說:先生你消消氣,小高初來乍到,得罪你啦!小高,給客人沏杯茶去!範伯生說:這怎麼就能喝茶啦?
高文來黑着臉,取了一個杯子,撮了點茶葉進去,到隔間裡倒水。壺裡的熱水完了,打開瓦斯罐再燒,水半天不開,他就站在那裡,胸口起伏不定。小視窗鑽進一隻蒼蠅,揮了手在空中去抓,沒抓住,氣得從櫃子下取了蠅拍,三拍兩拍也沒拍到,最後是蒼蠅還站在了蠅拍上。等水燒得咕咕嘟嘟響,他嘴裡也皮皮性馕地罵,把水倒進杯子了,往裡呸了一口。
範先生坐在那裡,架着二郎腿搖,問:你叫啥?小唐說:唐茵茵,就叫小唐。範伯生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小唐說:啊抱歉,我還不知道你尊名大姓。範伯生說:你老闆和我熟。遞上一張名片。小唐說:是範先生呀,失敬失敬,老闆今日有事,一早就沒來店裡。範伯生說:生意要好,老闆得坐鎮啊!你聽說過羿光嗎?小唐說:你是羿老師的朋友?範伯生說:豈是朋友?!給你說件事吧,你知道他的書法有名吧,值錢吧,可我家他的書法作品多得當褥子鋪的。小唐說:唔,那你發大财呀!範伯生說:那不是錢的事,是友誼啊!郎腿搖得更歡,挑在腳尖的鞋就掉了。小唐說:唔唔,範先生,我們這裡确實隻賣茶葉,不賣茶水的,可你來了,怎麼也得破例麼。接着叫:小高,茶沏好嗎?
高文來見範伯生起身去廁所的當兒,才出來,他不願意再看到那張老皮臉,茶杯往桌子上一礅,一些水濺出來。小甄說:小高,你把架子上那個瓷罐拿下來。高文來搭凳子拿下了瓷罐。小唐說:送水的來了,小高,去扛純淨水!高文來跑出店,門口送純淨水的三輪車正卸桶,他一手提一桶進來放好,又去提第三桶第四桶,就來了四個人進了門。其中三個男的都扛着書捆,另一個小姑娘拿着一束花,全是紫紅色。男的說是找羿老師簽名的,羿老師不在家,電話聯系了,羿老師讓把書存放在茶莊,并留下電話,他得空來簽了,茶莊會通知再取的。高文來讓來人把書放下,也收過了小姑娘的花,說:這是送羿老師的嗎?小姑娘點着頭,高文來說:送人玫瑰,手有餘香。來人說:啊你還能說出這話,真是近墨者黑,近紅者赤,羿老師常到茶莊來,店員也斯文!高文來說:瞧把你們熱的,喝茶嗎?那人說:茶不喝了,坐着歇一會就行,書是寶啊,一捆書特别重。高文來說:好紙是木材打成漿做的,那一捆書就是一截木頭麼。那人說:我們在路上還議論,羿老師這一輩子,不知用了多少木材。高文來說:羿老師出了那麼多書,每本書都發行幾十萬冊,又寫了那麼多書法作品,各類紙算起來,恐怕砍伐了幾架山林,一河灣的蘆葦,麥草垛也不少幾十個啦!小唐在圓桌上記賬,回過頭來說:你是說羿老師成生态破壞者啦?!小高就笑了,來人也笑了。那人說:我是别人介紹來的,還沒見過羿老師的面,我以為羿老師住的是别墅,門口有人站崗的,剛才去了才知道他也住在高樓上,門口啥都沒有,才過完春節一兩個月,也沒貼對聯。小唐說:那能寫對聯嗎,貼上還不讓别人揭去收藏了?那人說:也是!羿老師是不是西裝革履,相貌堂堂,和凡人不搭話的?小唐哧哧笑,說:他和你一樣還沒你個頭高,你還是西服,他常年就穿個夾克,也會蹲在路邊攤吃炒涼粉的。那人說:不會吧?高文來說:我以前沒見羿老師前,也想象他就是神,不拉屎,也不放屁“ “ “。小唐說:打嘴打嘴,用的啥詞?!高文來說:我真這麼想過。就打嘴,卻過去問小姑娘:你讀過羿老師的書?小姑娘說:我還小,沒讀過。高文來說:羿老師忙得很,簽這麼多書,應該給老師補養補養。那人聽了,立即說:應該應該,本來要請他吃飯的。高文來說:他人不在就買些茶麼,羿老師最愛喝的是白茶。一旁的小甄和張嫂就笑,說:小高你這是推銷茶啦!高文來說:這是尊重羿老師麼。那人就掏腰包,說:尊重尊重,買一筒白茶!高文來趕緊問:是什麼白茶?白茶有兩種,一種是清炒的,一種是發酵的。清炒的有安吉白茶,雅安白茶,陽羨白茶,千島湖白茶,商南白茶。發酵的就是茶餅,最有名的是福鼎白茶,這種茶耐儲存,一年是茶兩年是藥三年是寶,四年以後貴重得不得了。那人說:買最貴的吧。
包裹了茶餅,放在了書捆上,那人付了錢,高文來把人家送出店外。門口又來了四五個中老年婦女,仰頭看着茶莊的匾額,又都歪了頭往裡窺視。高文來說:今日事多呵。迎了過去。其中一個老年的問:這是那個寫書的羿光的茶莊嗎?高文來說:不是的,茶莊法人姓海。又問:店名就是羿光寫的呀!高文來說:是羿老師墨寶,但不是他的茶莊。老年的說:他的字貴呀,能題寫店名,他在茶莊有股份?高文來說:沒有。老年的說:聽人說這茶莊是他開的,常見他在裡邊坐着,我們來瞧瞧是啥模樣,恁有本事的!高文來說:他是常來這兒的,但今天沒有。
範伯生從廁所出來,端了茶杯要喝,發現茶湯上有什麼東西,看了看,說:這是啥茶,裡邊有唾沫?小唐過來看了,果然有不幹淨的東西,趕忙說:咋能有唾沫?這哪有唾沫?!這小高咋沏了陳茶,陳茶起沫子,我給你沏新茶!将茶端到門口向外潑了,回頭剜了高文來一眼。範伯生卻勃然大怒:咋不是唾沫,你小子給我茶裡吐唾沫是不是?!抓起了桌上的一個茶盤就砸向了高文來。高文來機靈,身子一側茶盤飄過去,砸到身後的小闆櫃上,櫃蓋上放着三個盞,一個盞就掉在地上了。小唐、小甄和張嫂同時尖叫起來,忙去地上撿,那個盞已碎成三片,說:呀呀,就這三個盞的成色好,又是大師做的,這三千元啊!範伯生是聽到了,并沒回頭,卻撲向了高文來。高文來大聲喊:這你得賠!範伯生踢了一腳,但踢空了,而高文來趁機向範伯生戳了兩拳。速度極快,誰也沒看見,恢複原狀,在說:你再打我一下試試!範伯生有些岔氣,斜着拉了拉身子,罵道:媽的×,我就打你!抓了桌上的一個竹制的如意向高文來打來,高文來抓住了手腕,硬彎過方向,竹如意倒連連打在範伯生頭上,範伯生便把竹如意掉了,一隻手采高文來的頭發。小唐就急身插在他們中間,叫道:這是要砸店呀!是不是要打110報警呀?!然後罵高文來:你聲那麼大幹啥,跟狗學的能狂吠啦?!
一樓裡一吵鬧,二樓的樓梯上就一聲輕一聲重地跑下來了伊娃。
伊娃和嚴念初一直在二樓上。嚴念初原本在醫院照料着夏自花,午飯時接到芙蓉路口腔醫院的王院長電話,要她三點去一下他的辦公室。嚴念初就給病區打掃衛生的勞工塞了一百元,讓能陪護夏自花,她限天黑就趕過來。嚴念初想着見院長不能空手,先前已給買過毛衣和襯衣,也買過海參和燕窩,這次能不能買些茶,就給小唐打了電話,詢問海姐在不在,小唐說海姐不在,她便趕了過來買了一萬元的特級龍井和一隻銀制的茶壺。小唐還說:這是送誰呀,這麼重的禮?她說:千萬不給海姐說我來過,要麼她又不肯收錢的。把茶和銀壺包裝好了,看着時間還早,小唐便安排她到樓上去喝茶。而伊娃受海若的交代,上午在書店裡買了一批書,又在花卉市場買了一大抱花,回來到二樓用剪刀修整着往各個花瓶裡插。嚴念初就一邊喝着茶一邊和伊娃說話。
嚴念初說:伊娃你有多高?伊娃說:淨高一米七四。嚴念初說:我也是一米七四,但你顯得比我高了許多!伊娃說:我可能比你能瘦些。嚴念初說:你怎麼減肥的,瘦是瘦卻該有的都有。我這要是一減肥,身子瘦了,胸和臀也瘦下來。你用的什麼減肥藥?伊娃說:我沒有減肥。嚴念初說:不可能吧,能這麼漂亮?!伊娃說:你才漂亮!嚴念初說:中國的醫療器械比不了洋貨,中國的人種也比不了洋種。就問起俄羅斯是斯拉夫人種嗎,斯拉夫人的曆史、地理、物産、氣候以及飲食習慣。伊娃就把她能知道的東西一一告訴了嚴念初。嚴念初倒感慨:你生活在那麼好的地方,卻偏要來中國!伊娃說:來中國學中文麼,中國也好哇,不是就認識了你們這麼好的朋友!嚴念初笑了笑,就又看中了伊娃腳上的短皮靴,問什麼牌子,在哪兒買的?伊娃說這是聖彼得堡産的,如果喜歡,她給那裡的朋友打個電話,讓很快買一雙郵過來,說:你穿多大碼?嚴念初說:三十八碼。伊娃說:我也三十八碼,你穿了試試。當下脫鞋。
樓下就吵鬧了,張嫂上來打掃插花剪下的枝葉,伊娃說:誰和誰吵架了?張嫂說:來了一個人,說認識老闆,我們從沒見過,怕是他胡吹冒撂,沒接待,他倒和小高吵鬧了。嚴念初說:認識海姐?!那還在店裡吵鬧,我看看是誰?站在樓梯口往下一望,又返身回去。伊娃已經脫下一隻短靴,說:啥人?嚴念初說:不認識。伊娃說:你不認識,海姐肯定也不認識,是醉漢嗎,他鬧什麼鬧?!就光着一隻腳,一高一低從樓上下來,卻叫了一聲:這不是範先生嗎!
範伯生氣呼呼地揚起了手,看見伊娃,并沒理會,手掌就落下來啪地拍在桌上,還要再拍,便醒悟過來,回頭說:咱倆見過的,你是老外一,“。伊娃說:我叫伊娃,我同海姐陸姐一塊和你吃過飯。範伯生就對小唐說:聽見了吧,我是不是你老闆的朋友?我卻在這兒受狗東西的氣?!伊娃說:你怎麼罵他是狗呢,你醉了撒酒瘋?範伯生說:我沒喝酒,他就是狗,瞎狗!伊娃說:他即便是狗,打狗看主人哩!在這兒耍流氓!範伯生說:誰是流氓?
伊娃說:在公共場所耍橫就是流氓!範伯生哼了一聲,伊娃更是哼哼了兩聲。小唐也勸:你消消火,我給你重沏一杯茶。範伯生說:喝什麼茶,氣都氣飽了!就從門裡走出去。
範伯生走遠了,高文來還呸了一口,說:你能行你走啥的?小唐說:還呸哩,他是不對,你怎麼能在茶水裡吐唾沫?!你有一千個理這也沒理了!要不是伊娃來,那姓範的肯定還會鬧着不走的。高文來說:謝謝伊娃。伊娃說:我沒給你做什麼呀。小唐說:小高,也讓你受委屈了,我要是個男的,那姓範的也不敢扇你耳光。高文來說:店裡都是女的,他才成心鬧事,我也是想保護你們的。小唐說:誰讓你保護,你沒來前,誰在店裡吵鬧過?!小甄說:從沒摔破過東西呀,這盞咋辦,三千元的,誰賠?小唐說:這事我會說給海姐的。高文來說:哎哎哎,這事千萬不給海姐說,你給海姐說了,我這月的工資就沒了。好姐姐,我給你寫一首詩。小唐說:誰要你那順口溜?!伊娃便咯咯地笑。
這時候嚴念初從樓上下來,将一隻短靴給了伊娃,說時間不早了,她得去醫院呀。高文來立即幫她提了裝了茶葉和茶壺的大紙袋,屁颠屁颠地送到了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