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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蘇北小夥的英雄人生之九:搗毀地下軍

第十四章 搗毀地下軍

林甸圍剿花蝴蝶之戰,西滿人民群衆歡天喜地,西滿土匪愁雲慘霧。

當花蝴蝶等四匪押回林甸時,滿街筒子都是人,大姑娘小媳婦都起勁罵她,小孩子家用泥塊兒使勁砸她,更有那些曾經遭受土匪洗劫的人家,争先恐後地湧了上來,舉起拳頭操起扁擔打她。花蝴蝶在池塘時還驕傲得很,象是視死如歸的英雄,這會兒,陷在人民群衆大海裡,在憤怒的聲讨聲中,由不得也害起怕來。

這時,她的思緒很亂。回顧往昔,她的确做了不少對不住東北老鄉的事兒,難怪人們這麼恨她。她失敗了,她曾在池塘裡苦惱過,不知道失敗的原因,當時她的直覺是:那是吃了“老虎”的虧,現在,隐隐的思想深處,她好似知道自己失敗的根本原因,也知道被她們稱作“老虎”的解放軍為什麼會勝利。那是因為“老虎”一門心思為老百姓們辦好事,受到老百姓們擁護和愛戴!那時,她似醒似醉,渾渾噩噩,倒是苦了吳金才和戰士們,一個勁兒勸說激動的老鄉,有時還要為花蝴蝶等人擋拳頭,拼命保護他們。

說真的,吳金才那時保護花蝴蝶等人,隻算是例行公事。就他本人願望來說,也真的想狠狠揍花蝴蝶幾拳,若不是這幫土匪拼命頑抗,自己的愛将──八班長李石安就不會血灑北門壯烈犧牲了。在這場戰鬥中,偵察大隊共犧牲了六位英雄的戰士,他們是:李石安、胡兵、張永貴、李成和劉傑等人(另一位戰士姓名,吳金才已經忘記)。吳金才隻要一瞑目,就會想起他們的音容笑貌,心疼似泣血哪!

當地群衆也同吳金才一樣傷心,莊上的幾位老者帶着小夥子們,擡來六隻大木櫃。

吳金才奇怪地問:“老大爺,這是幹什麼?”

一位白胡飄飄的老者說:“長官,六位好漢為咱們打土匪犧牲了,咱們這兒雖然土薄,但咱們老鄉心熱哪——求長官把烈士們就埋我們這兒吧。咱們尋思,莊子小,一時不能準備棺材,咱們就擡來這些大木櫃,材質蠻好,就權且作為棺材吧。”

吳金才聽罷,非常感動,緊緊握住老者們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淚水兒在眼眶裡直打轉。

六座隆起的墳茔,象戰士列隊似的排在林甸青青的原野上。偵察大隊指戰員們脫帽緻哀。鄉民們燒起了紙錢。在紛飛的紙錢中,吳金才久久留連未去,好似在與戰友們共語。

林甸之役,吳金才偵察大隊一舉全殲了花蝴蝶匪團百餘人,繳獲長槍50餘支,機槍四挺,戰馬80餘匹。根據軍區指令,所有繳獲的軍用物資,除了軍偵察大隊部分留用外,其餘全部移交給地方武裝。

不過,林甸這場硬仗生啃了花蝴蝶匪團,的确給了西滿土匪們極大震撼,從此後,大多數土匪開始自動解體,少數轉入地下,極個别的死硬土匪一遇上吳金才偵察大隊這樣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鐵“老虎”,無不望風披靡。于是,偵察大隊從此打遍天下無敵手,北山裡、二連以及沿鐵路線的克東、北安市直至黑河市等地區千裡防線上的匪團基本上肅清,各級政府也相繼成立強有力的地方武裝,兒童團、婦救會、民兵和鐵路護路隊也紛紛成立,剿匪任務很快就勝利完成了。

審訊花蝴蝶,對吳金才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難關。

審訊室裡,花蝴蝶冷冷地瞅着吳金才,說:“如果我沒有認錯,你就是老虎頭兒。”

吳金才說:“我是革命戰士。”

花蝴蝶說:“我知道,你叫吳金才。”

吳金才說:“算你說對了,我就是。”

盡管花蝴蝶一直懷疑審訊她的是吳金才,但當吳金才坦率承認後,她還是大吃一驚,花容失色,頭腦一陣空白,半晌回不過神來。

是的,在花蝴蝶眼裡,她與這位審訊的小夥子有着真真實實的殺夫之仇。本來,她以為吳金才一定是位身經百戰的老将,年齡至少三十五歲,否則,指揮不會這樣神奇,攻擊不會這樣勇猛,戰術不會這樣高超,奇襲不會這樣缜密。她怎麼也沒想到,将她追得山窮水盡的“老虎”頭兒,竟是這位比她還小三歲眉清目秀英俊的小夥子。先前,她就聽說了,這位來自江蘇的小夥子,早年就出生入死,有着衆多令人歎為觀止的殺敵傳奇,當時,她還沒有将這當一回事兒,直到這一年來,為了替丈夫報仇,她與這位小夥子屢次交手,但卻屢戰屢敗。這林甸一役,直搞得她從此山窮水盡,“家”破人亡。是以,一腔仇恨,真的無處發洩。

花蝴蝶揚起秀眉,有些挑戰似的說:“我犯了不少罪,你就拿槍一槍斃了我吧!”

吳金才笑了,他想:說得輕松,将你斃了,被綁架的縣、區幹部到哪去尋找?地下軍如何破獲?

花蝴蝶看吳金才隻是笑,并不答言,不禁狐疑:“你,笑什麼?……你,不敢殺我?”

吳金才說:“殺你?還不是輕而易舉?!我是有這個權利,人民也要求殺你!可是……”

花蝴蝶問:“可是什麼?我不怕死的,你别問了,就殺吧。”

吳金才說:“我們不是土匪,我們不能随意殺人,殺人不是割韭菜,韭菜割了一茬,又能長起來。人生隻有這麼一世,砍了頭,一條生命就結束了。是以,我們殺人是有原則的,是有法律規定的,能不殺就盡可能不殺,能争取就盡可能争取。”

花蝴蝶聽罷,不禁心裡一動。也許是說不出的求生欲望在她心裡萌動,她臉色柔和起來。

吳金才說:“我們原則是:凡是有悔罪表現的,自動繳槍的,就不殺。如果能夠主動坦白,交待土匪内部情報,就是為人民立功,不但不殺,還可以減少刑期。”

花蝴蝶伸手理了理鬓發,笑道:“我可沒有那麼多功立。”

吳金才說:“不,你有,你知道得很多,你知道我縣區被綁架幹部的窩藏地點,你掌握齊齊哈爾地下軍,你知道各地土匪們的情況!”

花蝴蝶揚起粉臉,嘲笑似的反問:“是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難道不是吳金才麼?你難道不是我的仇人麼?你們在通遼難道沒有殺死我丈夫小白龍麼?”

吳金才說:“李蘭,你不要掩蓋問題的實質。你聚匪大肆搶劫人民,燒毀村莊,綁架我幹部,策劃攻打我政府,你應當知罪!”

花蝴蝶乜斜着眼,陰陰地瞅着吳金才,冷冷地說:“我知什麼罪,我這是給我丈夫報仇!”

吳金才說:“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就找你仇人去,不要濫殺無辜!”

花蝴蝶俏臉悲苦,說:“我的仇人是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現在束手被擒,還能舞爪子翻了天?我認了。”

顯然,花蝴蝶認定吳金才率領的“老虎”隊,就是槍殺小白龍的“兇手”。

吳金才淡淡一笑:“你錯了,真正殺死小白龍的是你身邊的人,是你的親信!”

花蝴蝶擡起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吳金才,她有些迷茫,也有些震驚:“你,你說些什麼?……是我身邊人?………,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啊!我身邊的這些弟兄們,人人都是英雄好漢,個個都是忠心耿耿,他們不可能殺我丈夫的,不,我不相信,我不會相信你的話!”

吳金才冷笑一聲:“你還蒙在鼓裡哩!做土匪豈有忠信可言?你丈夫小白龍當年用計将老頭領殺掉,坐上第一把交椅,豈是英雄好漢,豈是忠心耿耿?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小白龍能夠做到的,你有什麼權利堅信别人就一定不做?”

花蝴蝶滿腹狐疑,不由得口氣軟了下來:“你說是……是誰?”

吳金才斬釘截鐵地說:“就是你的手下幹将──二炮手!”

花蝴蝶驚得跳将起來,指着吳金才叫道:“不,不,你這是胡說,這是血口噴人。這是不可能的!二炮手他對我非常好,好得幾乎要把心扒給我,他怎麼會害我?不,你錯了,他不會殺我丈夫的!”

吳金才看花蝴蝶既頑固又無知,心裡替她悲哀。本來,他也懶得洞穿其中的秘密,即使花蝴蝶疑心是他在通遼之役中殺了小白龍,他也無所謂,因為小白龍罪惡滔天,按照人民的意願,也夠上槍斃了。可是,若是不搬開花蝴蝶心上這塊石頭,她就不能暢快地交待她掌握的地下軍,就不能交出被綁架的我地方幹部,就有害于黨和人民。是以,為了讓花蝴蝶了解事實真相,吳金才眉頭一皺,心生一計。他讓衛兵将花蝴蝶押到審訊室隔壁房間裡去。随後,又派人帶上缺胳膊少腿的二炮手。

吳金才冷聲問:“你在匪幫裡是幹什麼的?”

二炮手慌忙回答:“報告長官,我是幹二炮手的。”

隔壁,花蝴蝶聽出是熟悉的二炮手的聲音,不由得豎起耳朵凝神聆聽。

  吳金才說:“你老實交待,你在匪幫裡幹過什麼壞事,有什麼罪惡?”

二炮手說:“搶屯子,抓幹部,燒房子,我都幹過,我有罪,我願意将功贖罪,為長官效勞,請長官網開一面,寬大處理。”

吳金才說:“寬大不寬大,就看你态度了,如實交待,我們會考慮從寬處理。如果頑抗到底,就一定是死路一條。”

二炮手額頭上沁出冷汗來,因為他知道在戰争年代,吳金才這一級長官就操着生殺大權,稍不如意,槍子兒不認人,說不定審問後,就會拖出去一槍斃了,吳金才的話擲地有聲,他怎麼能不害怕呢。

二炮手慌忙道:“長官,我說話句句是實,如果我說一句假的,就讓槍子兒崩了我。”

花蝴蝶句句聽得明白,不由得心裡罵了一句:“真是軟骨頭!”

吳金才說:“你作惡多端,殺人,搶劫,綁架幹部,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

二炮手道:“長官,你誤會了,我雖是二炮子,卻是沒有權的,幫裡杆子們都聽小白龍和花蝴蝶的,做那些惡事兒,全是小白龍和花蝴蝶的主張,他們指到哪,我們就打到那,我沒有出過主意。”

花蝴蝶氣得咬牙,粉面通紅,心想:這小子可真不是東西,好多事兒全是他出的鬼點子,現在卻一咕噜不認帳了,壞事全推給人,他倒做好人,平素忠義喊得山響,這會兒全丢到爪哇國去了。真他媽的孬種一條!

吳金才說:“還有兩件事兒,你沒有交待。”

二炮手躬着腰,說:“請長官指點迷津,是哪兩件事兒?”

吳金才冷冷地瞅着二炮手,直瞅得二炮手心裡直發虛,他偷眼緊瞅着吳金才按在匣子槍上的手,生怕他突然抽出槍來,給他一槍,那就完了。想到這裡,他打從骨子裡冰寒起來,渾身顫抖着。吳金才半晌才說:“一件事,你知道匪幫裡地下軍。”

“哎呀,長官,這事兒我可真的不知道,那是花蝴蝶親自管的事兒,容不得别人插手的。我若是說了假話,你們查不出來,我不是自找死路嘛──長官,求求您開恩,我真的不知道啊!”

吳金才又慢悠悠地說:“第二件事,你在通遼殺了人,是不是?”

二炮手喜道:“是,長官,我真的殺了人,可是,那是我為人民除害,我殺的是人民的敵人,我做了大好事……”

吳金才打斷他的羅嗦:“且慢表功,你老實交待,你殺了誰?”

花蝴蝶聽到這兒,不禁又聳起耳朵,攝緊了心,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一門心事凝神聽着,隻聽得二炮手說:“長官,是我殺了小白龍,小白龍這個壞蛋絕事太多了,人民恨他,我是為民除害哪!”

花蝴蝶聽到這兒,氣得幾乎暈了過去。

吳金才說:“且别花言巧語的,你說說,你是怎麼殺的?”

其實,殺小白龍的事兒,三炮手早就詳細介紹過了,吳金才心裡有底,這回讓二炮手親口說出來,目的是想搬去花蝴蝶心上石頭,讓她交待地下軍。

二炮手洋洋得意地說:“長官,那小白龍小子是腳下害瘡頭上冒膿壞透了的家夥,在通遼的那一天,你們打了上來,小白龍要逃,我就在他身後悄悄地掏出槍來,對準他的腦袋瓜,砰的一槍,這小子腦袋就給崩飛了,他還愣着轉過身來,愣着瞪了我一眼,就撲地倒了下去,死了。你說,我是不是給人民幹了一件大好事!”

花蝴蝶聽了,直氣得三魂出竅,跳将起來,張嘴要喊些什麼,被衛兵一手按住肩,一手掩住嘴,才沒驚叫出來。花蝴蝶的淚水撲簌簌滾落下來,軟癱在椅子上。

那廂壁,吳金才拍着桌子,怒吼道:“放肆!你是殺了小白龍,你老實說,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你的目的我們全都清楚,你不是為了人民,你沒有這個覺悟,你是為了你自己。你說清楚,若再有一個假話,看我這槍不崩了你!”

二炮手慌了,忙道:“長官,我說,我說,我槍打小白龍,真的為了我自己。我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我想占有金交椅,殺了小白龍,我就能做山寨王。二個是我歡喜他的老婆,他老婆花蝴蝶是大美人,我想睡睡她,隻是沒有機會,隻有殺了小白龍,他老婆花蝴蝶才是我的。”

吳金才道:“你想得到手嗎?”

二炮手說:“沒有到手。我沒有想到花蝴蝶也很有野心,很快就做了大頭領,弟兄們全都服帖她,我怕她對我起疑心,又不敢輕舉妄動。我想,隻要我用水磨的功夫,花蝴蝶又是新寡之婦,女人嘛,離了男人總是打熬過不去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更何況花蝴蝶才二十七八歲,我想,她一定打熬不住的,她需要男人,需要我,總有一天我會撈到手的。事實上,花蝴蝶真的對我十分信任,也十分佩服。若不是你們來剿匪,這江山不愁不是我的,我會讨到她歡心。”

花蝴蝶這時氣得七竅生煙,五髒冒火。當她重新被押回審訊室,在門口遇上已被我軍打得殘廢的二炮手時,馬上如同母老虎一般,發瘋地撲了過去,用牙齒撕咬着二炮手。二炮手被花蝴蝶撲倒在地,若不是衛兵救護,早就被花蝴蝶撕下一隻耳朵來。

二炮手被押出門去,花蝴蝶還在氣喘咻咻。

花蝴蝶坐在審訊桌前,神情蔫蔫的,象是突然遭愛寒霜襲擊的花兒,臉色蒼白,激情過後,是無窮的失落,在痛擊着她的靈魂。

吳金才冷冷地說:“李蘭,你明白了嗎?”

花蝴蝶咬緊櫻唇,半晌無語。随後,她慢慢地擡起頭,說:“我心裡真亂……能不能……給我一支煙?”

吳金才不抽煙,他示意警衛員到小雜貨店去買來一包煙,扔給花蝴蝶。

花蝴蝶大口大口地吸着煙,頭埋在濃濃的煙霧裡。然後,她突然哭了起來,是小聲的嘤嘤哭泣。那哭聲飽含着辛酸、屈辱、痛苦與自責。

當花蝴蝶發現自己被二炮手愚弄了一回,自己先前一切複仇的舉動全部錯了時,便感到萬念皆灰,一切好象全失去意義,一切都好象是滄海桑田,全都變了樣兒。她開始檢討,開始對吳金才改變了觀念,有了好感,不再以敵對的情緒來對付審訊,

于是,她将她所掌握的一切,包括在齊齊哈爾的地下軍,全都如實作了交待。

吳金才很快将花蝴蝶交待的情況向軍部作了專題彙報,軍部對此非常重視。軍首長首先派部隊進山,在一個大山洞裡,解救出二十多位我地方幹部。其次,決定将戰鬥目标對準花蝴蝶的地下軍。

當時,由于我軍剿匪工作得力,一般縣城以下的土匪已經基本肅清,唯有大中城市的土匪還在隐藏着,成為我政府的心腹之患。花蝴蝶的地下軍,就隐藏在齊齊哈爾市。

齊齊哈爾市位于哈爾濱市的西北方,是黑龍江省的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重鎮,這裡地處中蘇、中蒙邊境,在二十世紀初葉,俄國爆發十月革命後,大量的沙皇貴族和白俄羅斯的富有者紛紛逃到這兒,蒙古貴族們也在這裡成群結隊,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當日本鬼子占領東北三省時,這裡又成為日本豪富們的享樂之地,是以,這裡酒吧、茶館、妓女院、脫衣舞廳、大煙館和賭場就特别多,白俄妓女,日本妓女和南韓妓女在這裡不分白天黑夜,争風吃醋,淫風蕩漾,直搞得城市烏煙瘴氣。加上城市才解放不久,國民黨地下武裝與土匪們的地下軍沆瀣一氣,是以情況非常複雜。

西滿軍區首長經過鄭重研究,決定派遣吳金才率領軍偵察大隊,挺進齊齊哈爾市,配合齊齊哈爾市警察局,肅清土匪地下軍,掃蕩各種社會污垢。為了順利打好這一仗,軍黨委還決定成立戰鬥指揮部,由軍區偵察科長何連登同志任總指揮,齊齊哈爾市警察局局長任副總指揮,統一部署,統一指揮,統一行動。

1947年5月20日,根據軍首長的訓示,偵察大隊在林甸戰鬥後,隻休整了幾天,吳金才就率部進駐齊齊哈爾市城北一家大車店。

北方的大車店不同于南方的旅社,南方人不養馬,不帶車,隻用于旅行者住宿,如此而已,是以小者幾間房,大者不過幾幢樓,就可以安頓客人。

而北方的大車店主要用于勞動人民群體的旅行者,如鄉下送青貨進城的農民,南北收購山貨的商販,他們旅行運貨大多用馬車,而且來一趟多是成群結隊,少者十幾人,多者上百人,這是因為隻有人多勢旺,才能在旅途中不怕土匪搶劫,是以,大車店不僅要駐人,還要駐馬,駐車,既要養人,又要養馬,是以,一般大車店都是一進三堂,有很深的大院,有很長的馬廄,有縱深幾十米的大通鋪。這年頭,為了路上安全,客人們私下帶些槍枝彈藥,也是常事,大車店老闆們見識多了,都不會見怪。當吳金才率領化了裝的偵察員們三三二二駐進大車店,且由于戰士們來自天南海北,講話口腔不一,這一個偵察大隊駐進店來,老闆竟未能看出這是一支譽滿西滿地區的偵察大隊。

晚上,大車店的幾間大通鋪上,密密地坐着各排戰士們。兩邊炕鋪的上方,房梁上懸挂着一溜汽燈,有人抽着煙,煙氣在燈光中缭繞,空氣中散漫着劣質煙草嗆人的氣味。

吳金才放了哨,便開始進行搗毀土匪地下軍的戰鬥動員,組織幹部戰士們重溫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規定解放軍進城必須遵守的各種紀律和有關規定。另一方面進行組織分工,為了加強機動性,他将全大隊四個加強排分成16個小分隊,每個排4個小分隊,每個分隊8人,同時進行了武器調配,決定了每個分隊的工作方位和工作任務,甚至按照戰士們的個性與愛好,化裝成什麼人,也作了規定。比如隻要偵察需要,可以出入有關藏污納垢的地方,如大煙館,妓女院,酒吧等樓堂館所,但不準喝醉酒,不準嫖娼,不準賭博,不準吸大煙,不準接受有關人員賄賂,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一個革命戰士的氣質和尊嚴,任何時候都要保持共産黨員的純潔。他還規定每次出行,均由小分隊隊長率領,八個人互相配合,不準擅自離隊,不準暴露身份,以防出現意外情況。

關于土匪地下軍,花蝴蝶交待的線索還是粗放型,她隻說出兩個頭目,更詳細的組織就說不上來了。因為具體組織編制是由這些頭目掌握的。

經過吳金才派人偵察,花蝴蝶交待是正确的。

其中一個大頭目是男的,名叫姜文道,38歲,身高一米七,平頂頭,方團臉,一臉的髯腮毛胡子,愛穿一身中山裝,一雙黑色尖頭皮鞋,說一口标準的東北話,常愛說的口頭禅是“媽裡巴造”,其匪号叫做“小白狼”。

姜文道是吉林省洮南縣人,家在鄉村,家中還有一個老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他從二十來歲起,就參加小白龍的匪團,當小白龍上台後,派遣他到齊齊哈爾組織力量,做生意。

就這樣,姜文道在齊齊哈爾闖蕩了十多年,他善于玩手腕,一頭聯絡着商界,一頭聯絡着土匪,就憑着這樣黑背景,在齊齊哈爾買了房子,開起妓女院,大煙館和賭博場,黑财白财全都悶着頭發。由于他的土匪背景,齊齊哈爾黑道白道全都奈何不得他,他吃香的喝辣的,賭吃嫖遙,花天酒地,可謂五毒俱全。他手下擁有一支地下武裝,就是花蝴蝶的地下軍,既可用于接應土匪,又可用以維護他龐大的産業。花蝴蝶發了迹,在西滿地區聲勢浩大。姜文道自然非常高興,每月都給花蝴蝶匪團送上大筆金錢,還送上女人喜歡的各種高檔服裝首飾與化妝品。是以,花蝴蝶也特别器重姜文道,說他人本份,又非常能幹。不過,在社會上,姜文道的口碑還不算太惡,這是因為:第一是他外貌粗悍,實際膽子小得很,心也較軟,從未放過火,也不敢殺人。第二是他有了錢,還沒有忘記糟糠之妻,常常寄錢養活他那在鄉下老家的老婆和孩子。

另一個頭目是女的,名叫陸芳,30歲,其匪号叫“小白鳳”,長着狐眉眼,瓜子臉,初看上去笑靥如花,柔若無骨,極富性感,常善于利用女人身上的資源,赢得人歡心。實際上她是地下軍第一号人物,是個象花蝴蝶一樣挺厲害的女将。不過,花蝴蝶在性生活上還比較正派,而陸芳卻比較淫蕩。但是,在瘋狂的緣由上,她同花蝴蝶一樣,也是為了報仇而喋血瘋狂的。如果說花蝴蝶報仇是受了二炮手蒙蔽,錯認了吳金才是他的仇敵,那麼,陸芳可沒有冤枉吳金才等人,因為她的罪惡多端的父親,的确是吳金才奉上級指令,強攻硬炸,硬是将她父親給鎮壓了。

吳金才記得,陸芳家住雙陽鎮,她的父親名叫陸天降,家有200多垧土地。(垧是東北地區方言,是地積機關。東北地區一垧地約合十五畝。200多垧地約為3000多畝)。家中八合頭的套房連綿成營,畫檐鬥角,極盡豪華;家中驢馬成群,有人說,單是這些不計其數的陸家牲畜一天拉下的糞便,就可以堆成小山。

陸天降是雙陽鎮地保保長,掌握一支形似土匪的武裝,圈定雙陽為他的地盤,他在雙陽鎮上踏一腳,雙陽鎮就會地動山搖。他對雙陽鎮幾十裡方圓的佃戶和小農巧奪豪取,為非作歹,罄竹難書,甚至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特别是他有一個嗜好,就是隻要他一旦看上稍為漂亮些的大姑娘小媳婦,他就會派人指令人家将女兒打扮打扮,給他送上門來,供他淫樂。稍有不從,打手們就會殺上門去,直搞得女孩兒家破人亡。是以,當地老百姓恨不能生啃了他,當地有句流言是:

     若能生啖雙陽肉,(肉者,陸也,指陸天降)

     不是神仙也是福。

土地改革後,當地人民紛紛向人民政府請願,要求除掉惡霸地主陸天降。當地政府考慮到陸天降既是惡霸地主,又是土匪武裝頭目,是個一身而二任的雙料貨惡霸角色,于是請示上級政府,調動吳金才偵察大隊來除匪。

吳金才奉命率領部隊開進了雙陽鎮。

陸天降的土匪武裝不象花蝴蝶匪團能征慣戰,他們是魚肉鄉民有餘,正式開戰就不經打了,更何況他們的對手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老虎”。是以,槍響不久,他們全都象爛柿子一般癟了下去,紛紛舉手投降,陸天降就這樣被捕了。

不久,上級就下令槍斃他,以平民憤。

槍決陸天降那天晚上,天很冷的,遍地皚皚都是雪。

小程銀興高采烈地拉上吳金才、姚福雲和陳德祥來到餐桌旁,隻見餐桌上已經上了一大碗肉。當時生活非常艱苦,部隊尋常吃不到肉,除非戰鬥勝利後,老鄉們殺豬烹羊送肉來犒勞大軍;或是戰鬥間隙,吳金才指揮戰士們上山打獵來改善夥食。否則,在平時,餐桌上隻是一些面包與窩窩頭,連大米也很罕見的。是以,見到桌上肉,大家都有些興奮。

隻有吳金才唬着臉,問:”“這肉是哪兒來的?。”

程銀笑嘻嘻地說:“老鄉犒勞我們,送來的野味兒!”

吳金才說:“給錢沒有?”

程銀說:“錢是沒給,老鄉們都說,你們給我們除霸,這肉是陸天降的肉,羊毛出在羊身上,豈能要錢?”

衆人聽說是惡霸家的肉,也就不追問紀律的事兒了。大家放心吃去,覺得滋味兒還挺不錯,與尋常肉的确不同。

吳金才問:“這是什麼肉?”

程銀笑道:“生刲驢肉,活烤狼心,也算是一道名菜吧。”

聽說是狼心,大家便如風卷殘雲,很快便将肉掃蕩一空。是的,在嚴寒的戰争年代,别說是吃肉,就是聞一點肉味也不容易哪!

小程銀挺神秘地說:“滋味兒怎麼樣?”

大家都齊聲叫好,有人似乎意猶未盡,說:“再來一點更好?”

小程銀說:“這肉啊,是可遇而不可求,隻有一次就十分難得,哪裡還能再來一點?”

吳金才笑道:“你賣什麼關子?這究竟是什麼肉?”

程銀道;“你們真的沒有聽說當地人的流言:若能生啖雙陽肉,不是神仙也是福。”

吳金才說:“這是什麼意思哪?”

程銀說:“當地老百姓對陸天降恨之入骨,就是說隻要啃了陸天降的肉,天下就太平了,不是神仙過的日子,也是大福人了。”

大家頓時狐疑起來:“你說這肉……”

程銀說:“你們還沒動筷子時,我就告訴過你們哪,這是陸天降的肉──老鄉真的感激涕零,特地将陸天降身上最好的肉──他的心給我們炒着吃,你們吃了,這能怪我嘛?”

衆人聞言大吃一驚,想吐,再也吐不出來,隻覺得五髒六腑全攪動起來,一時間好不難受。說真的,當時大家聽程銀說是“陸天降的肉”,全都以為是陸天降家裡儲存的豬肉或是牛羊肉,豈知老百姓對這家夥恨之入骨,竟真的将這惡霸肉吃了。

陸天降的女兒陸芳聽到家人的哭訴,豈不恨入骨髓?

吳金才仔細分析兩個匪首的具體情況,覺得要打開缺口,還是從“小白狼”姜文道那裡打開比較容易一些,因為“小白狼”沒有多少罪惡,同共産黨沒有深仇大恨,早年家庭也比較貧困,這是突破的有利條件。當然,在沒有搞清地下軍詳細情況下,不能打草驚蛇,不能直接同小白狼較量,防止驚動地下軍,一轟而散,那就難以捕捉了。

吳金才考慮再三,他向偵察大隊黨支部提議派人深入虎穴,争取一網打盡,不留後患。在特派人員的人選上,要求委派膽大、心細、對黨忠誠可靠的同志去。由于口音不同,不宜派江蘇戰士,要派就派本地戰士,最好是同姜文道粘上點關系的同志,打入敵人陣營就更容易了。于是,他将全大隊一百多個戰士,全部過篩子似的選擇了一回,最後選中王開。

王開年方21歲,一米八的個兒,朝哪兒一站,都象鐵塔似的。他雖然腰圓膀壯,是典型的東北粗大漢形象,但打從參加偵察隊不斷進行擒拿格鬥與化裝訓練後,他十分靈活,粗中有細。

吳金才選中王開深入虎穴,一是因為他是洮南縣安定人,與小白狼姜文道是同鄉,扯起來,王開還是姜文道父親的表侄,有點兒親,就好辦事。二是因為王開也是苦大仇深的窮人家的孩子,當偵察大隊剿匪路過他家鄉時,他主動參軍,王開的父母也十分支援兒子參加解放軍的決定。王開參加部隊後,作戰勇敢,沖鋒在前,在火線上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産黨,是一個敢于為黨的事業流血犧牲的好黨員好戰士。正因為王開有這樣過硬的素質與不少有利條件,是以,吳金才相信他一定能深入虎穴,戰勝頑匪。

王開奉命來到吳金才與教導員梁超住的小房間,向首長們立正敬禮。

吳金才喜道:“請坐下。王開同志,知道梁教導員與我讓你來的目的嗎?”

王開憨厚地笑了一笑,說:“首長,我不是智多星,不是諸葛亮,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任務!”

梁超給王開倒了一杯水:“是的,有任務。支部給你這個任務就是深入虎穴!。”

王開有些坐不住了,喜道:“到哪?幾個人去執行任務?”

吳金才說:“姜文道你知道嗎?”

王開說:“知道,他是我表哥,聽說就在這齊齊哈爾開妓院大煙館,怎麼,他是土匪的地下軍?”

梁超說:“不僅是土匪地下軍,還是一個地下軍總頭目。”

王開驚奇得瞪大眼,站了起來:“首長,請讓我去抓他過來!”

吳金才捺住王開的肩頭,說:“不忙。他目前在我們掌握中,要抓他,要殺他很容易。可是,地下軍根盤錯節,如果打草驚蛇,抓了姜文道,他下面還有更厲害的女将陸芳,陸芳下面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三頭領四頭領。如果我們貿然行動,打草驚蛇,即使抓住了姜文道和陸芳,他們拒不交待有關組織人員,線索就很可能斷了,那些地下軍大大小小的匪徒們就會逍遙法外,成為漏網之魚。一旦國民黨軍隊前來進攻,這些人很可能會蠢蠢欲動,内外勾結,成為我軍心腹之患。是以,我們決定,先派遣一個同志打入敵人心髒裡去,摸清敵人全部組織關系,然後我們一網打盡,全殲地下軍。”

王開又站了起來:“首長,我是一個共産黨員,請将任務交給我,我保證完成任務。”

梁超說:“王開同志,請冷靜,我們知道你有優勢,一是你是本地人,二是你同姜文道有親戚關系,三是你是共産黨員,你有可靠的政治素質;四是你偵察技術比較全面。我們相信你能完成任務。可是,同兇惡的敵人周旋,僅有這些還不行,還要有過硬的心理素質,要準備經受敵人各種考驗,要善于赢得敵人信任,但嚴格遵守紀律情況下,為了完成任務,還要準備各種污泥濁水的襲擊,如賭博、妓女、大煙等。在這些襲擊中,還要不露破綻,否則,不僅完不成任務,自己還有生命危險。”

王開說:“首長,我懂,我們學過化裝偵察,裝什麼人,就要象什麼人。請相信我,我會掌握好自己角色的,我一定按照首長的要求,掌握地下軍全部組織結構,全面完成任務。”

吳金才詳細地向王開介紹了姜文道目前的方位,社會關系,規定了聯絡方法。要求他先回鄉,争取姜文道父母支援,搞個信,這樣好打入地下軍。同時,在可能情況下,努力策反姜文道,争取他自首,這對他本人也有好處。

王開領受了任務,領取用于開支的各種費用,穿着便衣,坐了幾小時火車,回到洮南的四井子家。那時,王開的父親被群衆選為四井子村村長。看見兒子便衣回來,王開父親不禁大吃一驚:“你怎麼回來啦?是受不了部隊苦,開小差回來?還是在部隊犯了錯誤,被首長處理了回來?”

王開笑道:“您也别瞎想,都不是的,我是有任務回來的。”

父親問:“什麼任務哪?”

王開道:“這是部隊上的事兒,您也别多問了,事情保密着哪。我問您,姜文道的父母親住在新興,您認識不認識?”

父親說:“當然認識啊。他兒子在齊齊哈爾不做正經事兒,專開窯子賣婊子鬼混。不過,算起來,我們兩家關系還算不錯的。咋啦?你怎麼問起這回事兒來?”

王開道:“我想您寫個信給姜文道的父母,拜托他給他兒子寫個介紹信,介紹我到他兒子那兒混個事兒。”

王開的父親頓時黃了臉,搖頭道:“這不行,那裡是窯子,是賭場,是大煙館,一溜兒全是黑染缸,你不能去,一進去就全染黑了,不算人了。你這小子,我送你上部隊盼你學好,你怎麼這樣沒有志氣,偏要鑽壞人堆裡去。不行,我不給你寫,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王開笑道:“爸爸,這是首長交給我的任務,你得支援我!”

聽說是部隊首長交給兒子的任務,王開的老爸眉眼都笑了:“行,聽首長的,我給你寫。”

王開拿着父親的信,攜帶禮物,來到洮南縣新興村的姜文道家認了這門親。小夥子既勤快,嘴巴子又甜蜜,很快赢得姜文道一家人的歡心。借這個機會,王開請姜文道父母與他拍了合影照,又請他們寫個信給兒子,讓兒子姜文道給王開在自己手下做個事兒,混個飯碗。王開憑着這信和照片,直上齊齊哈爾,去找他的表哥姜文道。姜文道看到王開一表人才,又看了信和照片,毫不遲疑,就認了這位表弟,安排在自己手下做事兒。

姜文道住宅果然豪華,那是一幢俄式别墅,雖然坐落在市中心,但闊宅内草地如茵,綠樹如林,碧竹如玉,花圃如園。登上樓頂,東望是秀美的湖泊,西看是奔騰的嫩江。王開在虎穴之中,不敢分毫大意。早晨起來,他就直奔樓頂,他憑欄遠眺,低首細察。想熟悉這裡的地勢,望了一會兒,便在寬闊的樓頂上打起拳來。十幾程式一過,忽聞身後叫好聲。他回頭一看,是姜文道。

王開收過架式,向姜文道抱拳笑道:“三腳貓的功夫,讓表哥見笑了。”

姜文道舒展舒展身手:“拜哪門子師巴兒學的?”

王開道:“早年我比較瘦弱,家父怕養不大,送到寺院裡去,慧明和尚就教我這一手功夫。”

姜文道說:“會打槍不?”

王開搖搖頭:“不會。”

姜文道笑了,扳了扳王開的身子骨:“嗯,還滿不錯。不過,你也不别犯傻了,你拳頭還抵過槍子兒?有這好身手,就不要再去做跑腿活了,明兒讓丁木教你打槍,就跟我各處遛遛,吃香的喝辣的,行不?”

王開喜笑顔開:“感謝表哥栽培。”

姜文道說:“咱們幹杆子的,比不得鄉裡人散散漫漫,是有規矩的,不用你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打聽,免得人家說你是扣子,是做底的,最後被人家做了,也不知道頭在哪兒滾去的。我這裡很複雜,要是出了事兒,别怪表哥救不了你,懂嗎?”(扣子在東北土匪行話中,指的是密探;做底的,是指眼線。做了,指殺頭。)

王開說:“不太懂,還望表哥指點迷津。”

姜文道望望遠方:“跟你一下子說不清,你就慢慢學吧。”說着便走下樓去。

丁木是個瘦高個兒,腿子長,跑得快,有一手好拳腳,槍也打得準,百步穿楊是沒問題的,正是憑着這好身手,姜文道用他做貼身保镖,有事時就随姜文道外出,沒事時就護院。這别墅區内的大小事兒,他都能管一管,是以也算一個頭面人物。由于是表弟關系,姜文道很想将王開培養成自己貼心人,是以,讓丁木教王開學打槍。靶場就設在院落草地上,百米外是青青的竹林,林邊樹立一個靶子。

王開似乎學習水準不佳,他打槍,靶子上找不到影兒,青竹倒是折斷幾根,讓丁木有些發火:“你真是木驢瓜子腦袋,怎麼這樣不開竅?”

王開陪着笑臉道:“槍這玩意兒從沒使過,手淨抖,就打不上靶了——丁老爺子,你不生氣,我會學好的。我會東,先去喝幾口酒,怎麼樣?”

丁木嗜酒如命,聽說喝酒,不由得高興起來:“中,就走。小兄弟,就憑爺這手段,你就是一條蟲,爺也會把你調教成一條龍。信不?”

王開說:“我信。”

王開特地選了一家與姜文道不搭關的酒店,叫了幾道菜,一壺酒。丁木搶着先喝了幾杯,臉色頓時微紅起來。

王開笑道:“丁爺,我初來乍到,說話不知深淺,有說錯了的地方,您老就海涵些。”

丁木一腔豪興:“好說。咱家人,說錯了,沒關系。”

王開望望四周,悄悄說:“聽說我表哥是花蝴蝶那邊人?”

丁木說:“怎麼不是?你表哥早年就跟随花蝴蝶丈夫小白龍跑腿,後來,小白龍看姜爺人挺活絡,自己想狡兔三窟,要在這城裡弄個窩兒,官府抓時,也好藏藏身子,于是就把一大筆錢給你表哥,讓你表哥就用這錢開館子,開窯子,放高利貸,楞是橫發起來了。”

王開給丁木斟了酒,布了菜,搖頭笑道:“我不相信。”

丁木一拍桌子,滿面怒氣酒氣:“媽那巴子的,你小子不相信,就給我滾!我丁爺是何等人物,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竟不相信我丁爺!”

王開笑道:“丁爺,你别生氣,請喝酒——我說不相信,是因為小白龍花蝴蝶手下都有一大批幹将,我表哥手下卻沒有人啊,都是些開妓院的老鸨,開酒店的老闆,他哪裡有花蝴蝶威風?”

丁木冷冷一笑,回頭看看四周,挺神秘地低聲道:“花蝴蝶現在還威風嗎?你表哥現在才真威風呢!他手下怎麼沒有人?——他擁有四大天王,四大天王手下還有八大金剛,八大金剛手下各有四個炮手,每個炮手都擁有十幾名杆子,你說,這裡有多少人了?虧你小子還說沒有人?”

王開聽罷,心裡一沉,感到事态十分嚴重。他說了一些不着邊際的閑話,又說:“我來許久,怎麼沒見過四大天王,八大金剛?”

丁木說:“你小子少問這些。——那四大天王,八大金剛,平時都在各地盤着他們的營生,拿着姜爺的錢,沒事就閑着,别人走對面都不知道他們身份,也許他們隻是一個叫花子,也許隻是一個修車的。更多的是你所說的,是老鸨,是老闆。有事時,隻要你表哥下個令,把這齊齊哈爾炸平了都行。”

這樣,王開就先盯着丁木,盡可能讨他歡心,讓他掏心窩子話。

事實上,丁木也挺喜歡這個年輕小夥子,把他當成自己可心的徒弟,隻要三兩大曲一灌,話匣子一打開,那可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丁木告訴王開:四大天王都用朝代作名稱:一是漢王,二是唐王,三是明王,四是清王。這四大天王本來是姜爺一手培養出來的硬杆子,可是陸芳來了後,硬是用床上功夫,軟軟地将四大天王扯到自己身邊來,是以,目前陸芳就憑這一手,硬是與姜文道分庭抗禮。而八大金剛則用顔色與動物命名:分别是黃龍、白虎、朱雀、黑豹、青蛇,綠猿,紫牛,藍鷹。據說,為了争奪姜文道地盤,陸芳已經開始将手伸到八大金剛這一級,時不時邀請一二個金剛與她上床,或是由她在迷鳳樓挑選最美的姑娘,供金剛們采花,通過這樣培育感情,達到自己争奪地下軍的目的。不過,陸芳自己也有軟肋,那就是她經濟基礎不厚實,沒有多少錢來給四大天王八金剛按月發份子錢,是以那些天王與金剛們還離不開姜文道。

有了丁木這些話墊底,王開就十分注意深挖四大天王與八大金剛,并将此情報通過聯絡員給吳金才作了彙報。

吳金才訓示王開,從三個方面入手:一方面,通過自己留心觀察,掌握四大天王八大金剛是何人物,住在何處,從事什麼工作。二方面,在可能情況下,将地下軍詳細名單搞來。三方面,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做好姜文道的工作,争取他自首,主動交待問題,配合我們工作,這是最好的結果。是以,王開根據吳金才的訓示,一方面經常給姜文道敲敲耳朵邊子,做動員工作,另一方面,非常想有一份地下軍聯絡圖或組織名單,好将地下軍一網打盡。從丁木在酒醉時露出的口風是:好象聯絡圖有一份,在小白鳳陸芳手裡。

其實,陸芳從“耳報神”那裡早就探聽到姜文道身邊來了一位新人,人高馬大,既年輕又英俊。陸芳問是不是花蝴蝶手下的炮手。“耳報神”回說不是,而是姜文道的表弟。

陸芳憑着女人特有的細心與敏感,在花蝴蝶匪團被剿滅的危機時刻,她對任何新人全都抱着懷疑的态度。

陸芳派人将王開誘請到迷鳳樓。

“迷鳳樓”在齊齊哈爾梅裡斯區,那也是一家姜文道開的妓院,由陸芳負責經營。陸芳利用這“迷鳳樓”,上可勾搭達官顯貴,下可收攬三教九流,她以此為根據地,私下裡還培育了幾绺子自己直接掌握的男女土匪。

王開與丁木一進門,陸芳就發了個雌威:“把王開綁起來。”

幾個大漢立即湧上前來,綁縛了王開。王開道:“你這是幹什麼?”

陸芳蛾眉聳聳:“幹什麼?就是要捉你個共産黨!捉你個解放軍!”

丁木說:“他不是共産黨,不是解放軍。”

陸芳冷笑道:“丁木,你眼裡水少,隻認得酒認不得人的,他這樣一表人才,說他不是共産黨不是解放軍,你有什麼證據?”

丁木說:“如果他是解放軍,他怎麼連槍也不會打?淨打歪了?”

陸芳說:“你蒙老娘呢,打槍打歪了,這算什麼證據?我故意打歪了,還不成?”

丁木有些氣憤地說:“你有什麼證據說他是解放軍?你亮出鞭子來抽他幾下,他若交待了,我服你!”

陸芳說:“丁木,你知道個屁,對于老虎,對于真正的共産黨人,真正的解放軍,嚴刑拷打不頂用的,日本人,國民黨不知用過多少次了。你看老娘的香主意,軟辦法,一下子就能試出他來。”

說罷,陸芳狐媚似的笑了。她對身邊一個大漢耳語幾句,那大漢出去不一會兒,便帶來十個姑娘,全是陸芳培養的女杆子們。

小姐們一進屋來,便一件一件脫着身上衣服,最後,全身赤裸裸的,排成一溜兒,大大方方地站在王開面前,吃吃笑着,全都叉開雙腿。

丁木問:“你這是幹什麼?”

陸芳說:“我知道,共産黨人和咱們杆子們不一樣,共産黨人有紀律的,他們沒有經曆過這樣香豔的考驗。而我們真正的杆子們,都高興玩這個。現在,王開,你若不是解放軍,你敢不敢從這十個姑娘胯下爬過去,每爬一個,你都必須用舌頭舔舔她們下身,好讓她們高興得叫出聲來,我就相信你不是共産黨派來的扣子。”

王開氣紅了臉,恨不能一槍斃了這惡婆娘。

丁木也生起氣來,怒道:“你咋這樣損人呢,人家才21歲,還是個童男子呢!”

陸芳說:“這是靈魂的考驗,幹咱們這一行,就是要有狠勁兒,否則就不是咱們這一類人。你如果這香的不幹,就幹辣的,派你到街上殺幾個人,手上沾一沾鮮血,我就相信你不是扣子。”

丁木看鬧得不像話兒,便揮手道:“王開,你看着辦吧,我先走了。”說着,他颀長的身影兒晃了一晃,便閃出屋去。

陸芳說:“王開,你鑽還是不鑽?”

王開說:“不鑽。”

陸芳說:“那你就是扣子!”

說到扣子,幾個大漢全都亮出駁殼槍來,對準王開的腦袋。

王開冷靜地說:“早年,我進過寺院,當過和尚,佛祖要求我們八戒。”

陸芳問:“哪八戒?”

王開道:“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邪淫;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坐高廣大床;七戒華發璎珞;八戒歌舞伎樂。你搞的這一套,是犯戒的事,我不能幹!”

陸芳說:“戒它個屁,任何人隻要到咱們這個盤子裡來,别說八戒,一戒也不能守,大家就是要盡情地玩女人、玩男人,就是要殺人,搶東西,吸大煙,你不玩這些,你鑽到咱們盤子裡來幹什麼?”

王開說:“我來,是為了找份工作,混個飯碗。我不想也不進你們這個盤子,我什麼都不知道。”

陸芳說:“已經遲了,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我告訴你,隻要鑽進這個大染缸,你就沒有白着身子出去的。你看我這些姑娘們,夠美的吧,現在,你如果真的不是扣子,你也得鑽一鑽,舔一舔,算是你進咱們盤子的洗禮。”

王開說:“罪過!罪過!我不鑽,你放我出去,我找我表哥,我要回家!”

女人們全都笑出來聲來——那是放蕩的淫笑。

陸芳指令道:“逼他鑽,讓他靈魂出竅!”

幾個大漢強按着王開的頭,要向姑娘胯下塞去。

王開急道:“士可殺,不可辱。”

陸芳說:“且慢。王開,你說說,你是不是共産黨派來的扣子,你的任務是什麼?說了,就放你走,不讓你受這個奇恥大辱,好不?”

王開正想說些什麼,這時,姜文道在丁木帶領下,一臉怒色走進屋來,對一屋子男女喝道:“媽那巴造的,都給我滾!”

那幾個大漢與十個光赤着身子的姑娘們,見到大頭領發怒,全都悄沒聲兒,灰溜溜地從側門溜了出去。

陸芳笑道:“老爺子,怎麼驚動你的大駕來了?”

姜文道氣呼呼地讓丁木給王開松了綁,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怒吼着:“打狗還要看主人臉色呢,更何況王開是我表弟?你這樣搞,是不是想給我臉上抹屎?我祖上積的陰德,不全給你抹光了?你這個婆娘,也真夠損人的!”

陸芳冷笑說:“老爺子,你也别生氣。非常時期,就用非常辦法。根據眼線彙報,解放軍偵察大隊已經進駐到市警察局,你說,這不是沖着我們來的嗎?你強硬什麼,強硬得過花蝴蝶嗎?你說,咱們這隊伍,好不容易才搞成這樣一個規模,一旦來了扣子,全都砸了鍋。你說說,新進一個人,我能不審查嗎?在這個危機關頭,如果王開真的不是共産黨偵察大隊的扣子,誰還敢趟咱們這渾水?老爺子,你得清醒清醒啊!”

姜文道說:“我清醒個屁,我隻怕共産黨沒有殺我頭,有人就想騎到我頭上來,謀害我了!王開,丁木,咱們走!”

陸芳直氣得粉臉通紅,柳眉倒豎,銀牙緊咬,卻是沒有辦法。

回到别墅,姜文道支開丁木,對王開說:“表弟,你老實給我說:你是不是共産黨偵察大隊派來的?”

王開笑道:“表哥,你也懷疑我?”

姜文道說:“陸芳這一手很辣,真的,對于舔女人下身這玩意,杆子們沒有不樂意的,她已經試出你來了,你真的很正直,符合共産黨人的作風。其實,你知道,我雖然很有錢,但是最近風聲很緊,我也愁得睡不好覺。你也許知道,我除了最初拿小白龍一筆錢,做這營生,後來事業發展了,全是我苦心經營的結果。我沒有殺過人,沒有搶過人的東西,小白龍花蝴蝶讓我發展人,我就發展了,他們給槍枝彈藥,我也發下去了。現在,他們一個死了,一個下了大牢,我憑什麼還在這裡拾人家紅磚頭,冒着生命危險幹那些勾當,你說我怕不怕?說句心裡話,我對這個早就生厭了,你看陸芳那婆娘,就憑她身上功夫,把我權奪一半過去,現在想騎上我頭來屙屎,我呢,真覺得過下去沒有意思。我現在想通了,你給我說的話很有道理,隻要誰能保證我生命财産安全,讓我下半輩子還做生意,我就滿足了。”

王開說:“表哥說的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做土匪的總有一天是要被消滅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應當為自己好好着想了。表哥,你為什麼不到警察局去自首呢?”

姜文道說:“自首?誰來保證我生命财産安全呢?”

王開說:“如果有人保證你生命财産安全,你會自首嗎?”

姜文道無語,摸出一支雪茄煙來,在鼻子下用勁嗅了嗅,半晌,打火燃起煙來,吸了一口,才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啊!看來,這江山肯定是共産黨的,我也不能一條道上走到死啊!如果你真的是共産黨派來的扣子,你就為老哥引個路吧!”

顯然,大軍壓境,形勢危殆,使姜文道感到不妙。陸芳奪權,也使他心灰意懶,他真的想激流勇退了。在王開危險之時,姜文道親自出面相救,其實也是想為自己留條後路。對此,王開非常高興,立即向吳金才作了彙報。吳金才決定趁熱打鐵,親自會見姜文道。

姜文道早就知道吳金才的大名,知道他打遍西滿無敵手的傳奇經曆。現在看到這位偵察大隊長,這樣年輕英俊,不僅感到非常驚訝。他很快就向吳金才交待了地下軍的全部組織。為了不給城市帶來巨大震動,吳金才制定收網作戰方案,這方案的主要内容是:訓示姜文道以接受國民黨整編的名義,率領地下軍全體成員,開赴齊齊哈爾北郊一個小樹林子裡,然後聚而活捉他們。

該是到收網的時候了。吳金才将作戰方案向指揮部作了詳細彙報。指揮部決定:調集全市公安人員、軍直屬偵察大隊以及駐守在齊齊哈爾的解放軍,共6000餘人,以優勢兵力統一行動,在同一時間同時向地下軍發動進攻。

  根據吳金才的指令,王開帶領三個行動小組,直撲迷鳳樓,專門捕捉土匪陸芳等首領人物。

姜文道知道:這次圍剿是關乎自家生命的大事,他按照吳金才的戰術意圖,主動配合,通知陸芳與四大天王、八大金剛,說是南京國防部專門派大員來齊齊哈爾,收編他們這支地下軍,整編為西滿反共先遣軍,任命姜文道為總司令,陸芳為副總司令,四大天王與八大金剛均升官晉級。通知要求各大天王與八大金剛,全部率領各自炮手們到規定地點集合,接受國防部要員整編與任命,屆時将發給軍服、軍銜與武器裝備。

陸芳接到通知,滿腹狐疑。她私下裡通知四大天王與八大金剛,要他們注意不要上當受騙。

  是的,陸芳憑直覺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南京方面根本沒有可能将她們這些不入流的土匪們放在眼裡,更不用說派大員前來整編授銜了。此外,這支地下軍是小白龍私下組建的,外人一般不知道,南京方面怎麼會知道并特地深入共軍根據地,冒險來給他們授銜呢。

  可是,四大天王都有官瘾,他們覺得國民黨政府前來招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借這個機會,爬上正規軍,弄個官兒當當,也是件人生美事。再說,這支地下軍是姜文道親自組建的,姜哥總不會騙他們吧。是以,誰也沒有将陸芳的忠告當一回事兒。

收網那天晚上,明月清輝,大地一派亮堂。

  四大天王和八大金剛,全都率領炮手們陸陸續續來到北郊。他們有的是騎着高頭大馬來的,有的是坐着小車來的,有的是騎着小叫驢來的,有的是騎着自行車來的,有的是一身短打扮,有的是長袍,有的是馬褂,一時間,林子裡聚集着四百多人,大家彼此之間第一次團聚在一起,感到十分興奮。

好一會兒,姜文道的小車駛進林子裡。轎車裡下來一個身穿國民黨中校軍服的年輕人,英姿飒爽,豪氣逼人,那是吳金才裝扮的。在他身後,幾輛軍車跳下全副武裝的我軍戰士,立即将樹林子包圍了。

  吳金才指令道:“現在整編開始,為了防止走火事件,所有人一律放下武器,更換新式裝備。”

土匪們沒有見過這樣大的氣勢,全都以為這是整編授銜必然的程式,于是,全都乖乖地将槍放到指定地點,然後就地坐了下來。我軍化裝的戰士們,立即上前收繳了槍枝彈藥。吳金才一揮手,埋伏在林子附近的我大軍立即撲了上來,四百多土匪目瞪口呆,乖乖地做了我軍的俘虜。

與此同時,城裡我軍戰士們與公安人員配合一起,對全市各區殘餘的地下軍開展大掃蕩。王開率領小分隊戰士直撲迷鳳樓,那裡老老少少的嫖客們全都炸了窩。陸芳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急令幾個漢子們持槍護院。

  陸芳罵道:“是什麼狗崽子來搗亂?簡直反了,給我打。”

那土匪們看見持槍的解放軍沖了過來,剛打幾槍,便被我軍沖鋒槍撂掉。

  王開沖進樓,直撲陸芳的房間,指令道:“陸芳,你被捕了!”

陸芳陰陰地笑道:“你果真是解放軍的扣子!早知道這樣,我就把你做成八大塊!”

王開笑道:“你做你夢去吧!”

  經過奮戰,陸芳等大大小小頭領全部抓捕到案。在一個晚上,我軍共捕捉450多名地下軍匪徒,繳獲了一大批武器,還有大量白粉,搗毀了大量妓女院、大煙館、賭博場,杜絕了污泥濁水。

土匪地下軍被剿滅了,從此,城市天更藍,水更綠,人民生活更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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