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節選）
愛默生
1．愛情是似水柔情與熾熱的欲火的自然結合，這一結合向人們提出了以下的要求：為了用絢麗的色彩将少男少女們那蕩氣回腸的愛情經曆描繪出來，一個人不可以年事過高。青春的美妙遐思，絲毫不容深思熟慮的冷靜，因為後者會用蒼老的迂腐來冰凍他們那如花般的年華。是以，我深知自己可能會招來罪名，那些“愛的法庭和議會”的成員們将會認為我未免過于冷酷和淡泊了。但是，我要避開這些可怕的吹毛求疵的家夥們，求助于那些比我年尊輩長的人們。可以這麼認為，盡管我們所論述的這種激情萌生于少年，但卻并不會棄于老年。或者說，它絕不會讓對其忠心耿耿的仆人變得老氣橫秋，而是會讓老年人也來分享愛情的甘美，而且他們并不會輸給那些妙齡少女們，隻不過方式有所不同罷了，而且境界甚至更為高雅。
2．愛情是一團火焰，它剛在一顆心靈的深處化為了最後的餘燼，又被另一顆心靈所迸發出來的遊離的火星給重新點燃了起來。它火光熾熱，火勢兇猛，直到熊熊烈焰溫暖和照亮了千萬男女以及全人類共同的心靈，因而也照亮了整個世界和大自然。是以，無論我們是設法描繪二十歲時、三十歲時還是八十歲時的激情，都無關緊要。
3．對于任何一位知名人士，人們最想了解的是什麼呢？莫過于他的情史中的那些風流韻事了。在圖書館裡流通的是些什麼書呢？當我們閱讀那些浪漫的愛情小說的時候，我們是多麼的陶醉啊！在日常的生活交往中，有什麼能夠比兩情相悅的段落更加引人入勝呢？或許我們與他們素昧平生，今後也無緣相逢，然而，當我們看到他們互送秋波或者含情脈脈的時候，彼此就不會再感到陌生了。 我們了解他們，而且對這段羅曼史的情節進展也抱有極大的熱情。世人皆愛有情人。
4．這裡有一個奇怪的事實：許多人在重溫自己的人生經曆時，似乎都會覺得，在他們的生活史冊中，最美好的一頁莫過于對一段情愛的甜蜜回憶了。在那裡，一些偶然的、瑣碎的事件被愛情賦予了一種神奇的魅力，這舯魅力竟然超過愛情本身所具有的深刻的吸引力。在回首往事的時候，他們可能會發現，幾件原本并不具有魅力的事情，對于求索的記憶來說，卻比将這些事情銘記于心的魔力本身更為真切。然而，不論我們的具體經曆是什麼，誰也無法忘懷那種力量對于我們心靈的沖擊。它的光臨使萬物更新；它是一個人身上的音樂、詩歌、與藝術的黎明；它使大自然容光煥發，使晨昏變幻，呈現無窮的魅力。那時候，一個聲音的響動便會令他的心狂跳不止，與一個身影相關最瑣碎的小事也會成為深深嵌入記憶中的琥珀。
5．到了人生的壯年和暮年，每當回憶往昔，我們仍然會不禁怦然心動，因為那時候我們還沒有盡情地歡樂過，而且一定是被那痛苦與恐懼的滋味給麻醉了。有人曾經這樣評說過愛情：所有其它的歡樂，都抵不上它的痛苦。
真可謂深得個中三味了。那時候，白晝太過短暫，是以黑夜也都消磨在了錐心的回憶之中；那時候，月色是令人欣喜的狂熱，星星是文字，花朵是密碼，微風也被譜寫成了樂章；那時候，所有的事物似乎都不得要領，而所有在大街上颠來倒去的男女們都隻不過是一些幻象罷了。
6．激情為青年把世界重建。它使萬物生機盎然，意味隽永。連大自然也具有了意識。現在，枝頭上的每隻鳥兒都在對着他的心靈歡唱，一聲聲音符清晰入耳，明白如話。他擡頭仰望天空，看到雲彩也綻放出了張張笑臉。
那令他對大自然萌發愛慕之心的激情，也使他愛上了音樂與詩歌。有一個司空見慣的事實：人們在愛的激情的感召之下創作出了許多優美的詩歌，這是在任何其他的條件之下都無法做到的。
7．愛可以使他的天性充滿了力量，愛可以讓情感延伸擴充，愛可以讓粗俗的人變得文雅，讓膽小的人變得勇敢。為了得到所愛的人，哪怕是一個可憐和卑鄙的人，也會擁有征服世界的勇氣與雄心。雖然愛已将他傳遞給了另一個人，但更多的是将他傳遞給了他自己。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全新的人了，具有了新的感受以及新的更為急切的意圖，他的性格與目标有了一種虔誠和莊嚴。
8．有這樣一種說法：“如果我愛你，那麼對你來說這意味着什麼呢？”我們之是以這麼說，是因為我們感到我們的所愛不在你的意志之中，而是在你的意志之上。它不是你，而是你的光輝。它在你的身上，然而你卻意識不到，而且永遠也不會知道。
是以，上帝把青春的光環送到了靈魂的前面，這樣一來，它就可以利用美麗的肉體來作為自己回憶天上美好事物的依傍。于是，當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的身上看到了它的時候，便會朝她奔跑過來。在觀照這個人的身形、動作與智慧的時候，他便找到了巨大的快樂，因為它向他展示出了真正寓于美之中的事物的存在，以及美的起因。
9．通過與那本身就代表着優越、高尚、謙遜、正義的事物進行交流，戀人們就會對這些事物給予更多的熱愛與了解。于是，他從愛一個人身上所具有的這類事物，推廣到了愛一切人身上所擁有的這類事物。是以，一個美麗的靈魂僅僅隻是一扇門，他從這扇門裡穿過，進入到那由所有純真的靈魂所組成的世界。在他的伴侶所在的那個世界裡，他對任何的斑點、任何的污迹會看得更加清晰。讓他和她共同感到高興的是，他們倆都能夠指出彼此的缺點，并且能夠在克服同一種缺點的時候互相幫助、互相安慰。因為在許多的靈魂中看見了這種神聖的的美，因為在每個靈魂裡将神聖的事物與它從世界上沾染來的污迹相分離，于是戀人們便踩着經過了革新的靈魂這面梯子，攀登上了至高無上的美，攀登上了對神性的熱愛與認知。
10．一對男女從暗送秋波開始，爾後互獻殷勤，然後熱情似火、海誓山盟，最後就結為了夫妻。激情讓他們的靈與肉完全地交融在了一起。假如羅密歐死去了，他應該化為了一顆小小的星星去點綴天空。戀人們喜歡耳鬓厮磨，喜歡海誓山盟，喜歡比較各自的體貼。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他們便會追憶對方的影像，聊以自慰。對方是不是正在閱讀着令我欣喜萬分的同一本書、感受着同樣的情緒？然而，人類的命運卻落在了這些年輕人的身上。危險、悲哀、痛苦，一一向他們襲來。愛在祈求，它為了這個親愛的伴侶，與“永恒的力量”訂立了盟約，于是便締結了姻緣。它将自然界裡的每一個事物賦予了一種新的價值，它将關系網中的每一條線都鍍上了一層金輝，它使靈魂沉浸在一種新的、更為甜美的境界中。然而，這種結合依然是一種暫時的狀态。鮮花、珠寶、詩歌，甚至另一顆心靈裡的家，都無法滿足那顆居住在肉體裡令人敬畏的靈魂。最終，它會将自己喚起，抛開那些耳鬓厮磨，就如同抛開一個玩具，然後穿上铠甲，去追求那些更為遠大而普遍的目标。
11．我們會身不由己地感到，愛情隻不過是一個供我們留宿一晚的帳篷而已。有時候，我們會被愛情所統治、所吸引，并使自己的幸福依賴于另一個人。然而，我們很快便會看見心靈那盎然的生機——它的穹隆被萬物長明的燈火照耀得金光閃亮，而那如烏雲一般掠過我們心頭的熱烈的愛情，則會失去它的明确特性，然後與上帝融為一體，以獲得自身的完善。美麗與誘人的愛情，隻有被更為美麗、更為誘人的靈魂的善、德行和智慧所取代，所充盈，才能得到永生。
（陳悅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