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壯遊七省，蕩氣回腸
鄧志新
三十三
唐伯虎慢慢地走出蘇州，走出喧嚣的城市，穿過阡陌，越過池塘，春寒料峭，涼風呼呼地吹着，望湖光山色，觀田園風光，他那顆苦悶的心兒也漸漸地開朗起來。雖不知今夕何處，但天下之大，總有落腳的地方。西邊的太陽快要下山了，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唐伯虎不得不停下腳步。仰望前方，好像是個小集鎮，他加快腳步到了鎮上，找了一家收錢最低的旅館住下，然後吃了頓飯，回到旅館客房。客房裡，桌椅油燈，冷枕薄衾，自然不能與家裡相比，可是不出來謀生又怎麼生存呢？唐伯虎倒了杯開水，慢慢地喝着。他回想幾個月來的苦樂悲傷，原以為家是溫暖的、幸福的，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連這最後一點希望也消失了。眼前的現實就是謀生，怎麼謀生呢？他想了想，寫下了一連五個“不”字的《言志》詩。詩文如下：
不煉金丹不坐禅，不為商賈不耕田。
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寫完此詩，下一步該如何規劃呢？唐伯虎輾轉反側，終于決定既然出來了，幹脆走遠點，經無錫、鎮江、揚州，去浙皖，再去湘鄂閩贛壯遊一番，看看南方的名山大川，風土人情，不枉來人間一趟，不光是散心、謀生，更為日後繪畫創作尋找些素材。他摸摸身上的銀子，實在是難以為繼，說不定幾日後就要斷炊，為今之計也隻得邊走着，邊賣字畫，相信自己能夠養活自己。
第二天早飯後，唐伯虎背起行囊繼續前行，大概是走了十多裡地吧，途經一個小鎮，遠遠地望見街道上有一群人在圍觀着什麼？他擠進去一看，原來是兩個富家子弟在鬥雞，隻見紅白兩隻大公雞熱鬥正酣，惹得衆人陣陣喝彩。唐伯虎也随聲喝彩：“好、好！鬥得好！”他這一喊，不想被人群中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認了出來，說是當今大才子唐伯虎也來了。那兩個富家子弟雞也不鬥了，都圍了過來，目光投向了唐伯虎。江湖上人傳唐伯虎如何才高八鬥、能書會畫，今日一見，除了人樣兒長得标緻些也看不出什麼來，有一個富家公子指着他那隻紅冠青腿大白公雞說：“唐先生，你若能把我這隻雞畫成畫，我賞你十兩銀子如何？”
唐伯虎說：“這有何難？你去找一張桌子來，我身上有現成畫紙畫筆，找來就給你畫。”那人一聽歡天喜地，很快叫下人找來桌子放在地上。唐伯虎拿出畫紙鋪在桌上，畫筆蘸上顔料，朝那隻雞望了幾眼，一會兒功夫，那隻紅冠青腿大白公雞活靈活現地就被畫在紙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是畫的，還以為就是他家那隻大公雞飛到桌子上的呢！那個富家公子高興極了，趕忙掏銀子要取走那幅畫。唐伯虎說：“且慢！即使畫好了，我還要在上面題首詩，落款寫上我的名字，加蓋我的印章，這樣一幅畫才算完整。你請人裝裱挂在牆上，日後別人一看便知這幅畫是我唐寅畫的。”那公子一聽說：“好！有道理，就請先生題詩落款吧！”唐伯虎随即想了想，在畫面左上方預留白白處題詩道：
頭上紅冠不用裁，滿身雪白走将來。
平生不敢輕言語，一叫千門萬戶開。
落款寫道：姑蘇唐寅那個富家公子取畫時又多加二兩銀子說：“能請到先生作畫實乃幸事，又題詩又蓋章的，多加點銀子也是值得，比鬥雞有意思多了。”唐伯虎手頭拮據，也不客氣收了。後來，唐伯虎在這小鎮上又多住三天，不少喜歡字畫的，紛紛請唐伯虎寫字繪畫，雖然沒有請他畫雞的那家公子出手大方，多少都能給一兩、二兩的，使唐伯虎的經濟壓力大有緩解。三日後，唐伯虎按他的既定目标走了。在距無錫約十多裡的一個鎮上，唐伯虎從旅館裡借張桌子，在街面上賣字畫，引來不少愛好者圍觀，當然也有人願意出錢購買，場面還算熱乎。
由于唐伯虎初入經營行業，沒有經驗，也沒有挂出招牌，是以，圍觀者也不知此人叫什麼名字，有什麼來頭，都認為不過是窮酸賣字畫的，是以也有個別無理取鬧、瞎打诨的，給唐伯虎增加些麻煩。更讓唐伯虎氣惱的，還有當官的前來強買強賣的，唐伯虎自從京城趕考受挫後，最厭惡和痛恨的就是那些仗勢欺人的官了，有畫也不想賣給他們。
這一天，唐伯虎正在給一位購買者繪畫，一頂官轎在他畫桌邊不遠處落下，從轎裡下來的大概是縣太爺，左右跟幾個狐假虎威的差役。那個官老爺大搖大擺地走到唐伯虎桌前觀看了一陣子，說：“嘿！你小子畫得還不錯嘛！抓緊畫，這幅畫我留着了。”唐伯虎停筆望了望那個縣太爺後，指着站在邊上的書生說：“這幅畫他打算花十兩銀子訂購了。”那個縣太爺不高興地說：“什麼？有本老爺在此，誰敢訂購！好了，我給你加倍銀子，快點給我畫！”
唐伯虎低頭不語繼續作畫。那幾個差役見唐伯虎不回話，就吼起來：“你小子聽到了沒有？耳朵聾啦？我家老爺跟你說話，你為什麼不回答？找死啊？”站在邊上的那個書生哪敢與縣太爺争購啊，一看這勢頭忙獻媚說：“既然大人要這幅畫，小的就不買了。”唐伯虎擡眼望了望旁邊這個書生，心裡罵他沒骨氣。面對這幫如狼似虎的差役和不講理的官老爺，唐伯虎隻能繼續保持沉默，一邊慢慢繪畫，一邊想着應對之策。總之，畫絕不賣給他，硬抗又是要吃虧的。過了一會兒，那幫差役又嚷嚷起來，有兩個還撸起袖子，舉起拳頭準備打将上來。這時唐伯虎慢條斯理地對他們說：“繪畫要一筆一筆的，是不能分神的，你們知道不？”說着又低頭慢慢的畫。等了一會，那幾個差役不耐煩了。說：“我看你這小子欠揍，是故意在拖延時間耍弄我家老爺。”其中一個差役怒罵着正要舉手開打時，唐伯虎的辦法也想好了。隻見他濃濃地蘸一下畫筆，并離開紙面高舉在半空，忽然舉筆的手顫抖起來，随即将畫筆彈了出去，正好彈在揮拳要打人的那個差役臉上，然後滾落在地。與此同時，唐伯虎突然手捂胸口，面部肌肉抽動，口眼歪斜，嘴角流水，白眼上翻，扶着桌沿順勢傾倒在地，連那幅畫也被拖下桌子蓋在身上，這一連串動作銜接得簡直天衣無縫。這時，不少人圍了過來，紛紛說因為買幅畫子要出人命啦！那個縣太爺一看大事不好，轉身大罵他的差役：“狗奴才、蠢貨！對人說話不能小聲點啊？你看把人家吓的，恐怕心髒病要發了，趕快起轎回府！”轎夫擡起老爺直跑，幾個差役跟後面屁颠屁颠地直追。
等了一會兒，唐伯虎聽人走遠了，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望四下無人，趕緊起來收拾紙筆，好在那幅畫還完好無損。心想此地不宜久留，搬起桌凳回旅館。回到旅館後，唐伯虎越想越氣惱，好好的生意被攪和了，下次一定要改變政策，因為不願賣畫給當官的也不能常裝病啊？于是，唐伯虎決定，明天坐船改走水路直奔揚州。盤點一下身上的銀子，這幾天也掙了二十多兩，原先從家出來時打算隻短途轉一轉是足夠的，這番打算壯遊七省就不夠了。是以，到揚州除了觀賞還要接着賣字畫。這位江南才子坐船到了揚州，又會上演什麼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