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桑葚成熟的季節，下班回家的路上，見有人在路邊的林地裡采食桑葚，紅紅的桑葚爬滿了枝丫，那人一邊采摘一邊不住地向嘴裡塞填，汁液把他的嘴唇染的通紅，他自然不曾覺察，隻顧欣喜地品味，毫無顧忌路人異樣的眼光，我倒覺得這沒什麼好鄙薄的，而恰恰是這種野性淳樸的流露，讓我有種如釋塊壘的暢覺，也許是我壓抑的久深了，早已忘卻早年間采食桑葚的情形了吧，我因不能如他那般放下僞裝而略感遺憾。我的思緒飛到過去，飛到從年那個我的身上。
記得老宅的西北角裡有一片老林，老林裡有幾堆老墳，老墳的中間長着一棵又粗又大的老桑。老桑默默地守着老墳，老墳靜靜地躺在老桑下，不知曆經了多少年風風雨雨，也不知留下多少溫情的故事，我們都無從說起了，茲打記事起，它們就相依在那裡。這片老林子固然成為了我年少時的遊樂地，我和小夥伴們時常在裡邊穿梭，濃密的林子有很好的遮蔽性，樹與樹之間的距離很近，高大樹木的枝葉在漫空裡相接，把陽光遮住，林下是各種低矮的灌木與瘋長的雜草接連，隻留有一條條窄窄的通道進入其間。小夥伴們常在密林裡掏鳥蛋、捉蜂蝶、捕知了、追野兔……而最叫人難忘的是，這幾乎沒有什麼果子的林裡有一種甜蜜叫桑葚，它的甜蜜給貧苦的少年增添了不少幸福與期盼。如今想來如久違的媽媽的乳，烙印在腦海裡。在老林的中間地帶，有塊亮堂的空地，那裡便是老桑的領地，粗大的老桑曆經歲月的滄桑，像一位内涵豐富的老人，屹立在那裡，默默地等待人們的親近與認知。
每當春天來臨，老桑開始返青冒芽，自打那時起我就盼着老桑能盡快結出心中所望的甜蜜。像是等待一個美麗的相遇，無論是吃飯、睡覺、玩耍……我都心不在焉，誰也猜不出我的心思擱在什麼地方，我個自沉浸在那種甜蜜的幸福裡，身心愉悅。
年少時貧苦，确也沒吃過什麼可口的東西，我和小夥們遊曆村街時常饑腸辘辘，欲望的肚皮指引搜尋的眼神，我們不會放過每一個角落，可惜卻很難在滿是茅草屋的村前屋後找到什麼可口的吃物。我們曾吃過洋槐花，絲微的甜蜜帶有苦澀的青氣味，隻可用來充饑不可用來解饞；也吃過野香菜，直接拔來在小河裡刷洗幹淨，就塞進嘴裡，清香的氣味彌漫整個喉管，算不了什麼吃物；還吃過蒜薹，入口清脆味道有點甜，不過瞬間又被辣心的滋味擋住食欲，吃一口要等半天才緩過勁來；我們還吃過辣蘿蔔，水分雖然多點，不過也辣哄哄的……饑餓的肚皮總沒有過太多踏實的接濟。唯有那美麗的乳頭般桑葚最能深入我心，甜甜的美美的，值得留戀。
當美麗的桑葚挂滿枝頭，老墳地成了人流的聚集地，大孩小孩，都跑了過來，打擾了墳裡先人的清淨，不會有人擔心他們會跳出來吓人，隻顧享用這極好的食物，有時大人們也來湊熱鬧，他們心裡倒是明鏡，隻能編一些謊話來圓場，說是孩子們的陽氣盛，能把陰魂鎮住，還特意囑咐千萬不要單崩來食，怕是被摘走魂魄都不自知，像是煞有介事似的，而我們卻都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鄰家姐姐香玉總是一甩大辮子，像個靈活的大猴子似的爬上去，她雙臂擁着樹幹，雙腿緊緊地夾住樹身，向上爬去，她喜歡這種親近老桑的感覺，喜歡享用這種擁抱欲，陽光透過桑葉的縫隙照在她紅彤彤的臉蛋上，好美，如一瞥虹如一個夢，印在我的腦海裡，那種青澀的情窦初開的朦胧的戀如春風化雨般滋潤着我枯涸的心田，叫人久久不能釋懷。她總爬到高高的枝幹上去，揀最多最紅的一枝折下來，撇給我，我吃在嘴裡甜在心裡，有時我竟擔心起她來，勸她不要攀的太高，樹枝柔軟，容易失手掉下來，她卻從不在意，依然在樹上毫無顧忌地調皮地攀緣，和樹上的小夥伴們嬉鬧歡鬥，還時常呼喊我的名字，挑逗着叫我上去，可惜我卻像隻尚未出巢的雛鳥不敢嘗試飛翔的好處，隻得羨慕他們在高處的喜悅與自由，既能随意采食桑葚又可以遠望村外的美景。她吃足了桑葚就躺在樹彎裡打盹，像個睡美人般楚楚動人。等她耍夠了，玩膩了才爬下來與我相見，等我們彼此再相望時，就會被彼此的窘态逗得前合後仰，因為我們的嘴巴上都塗滿了紫色的桑葚汁液，像胡子一樣，而她的臉蛋卻愈加白嫩了。我日日盼着來此相聚，入神時竟到了吃不下飯睡不下覺的地步，不過也無奈，隻能等待清晨的那抹晨光射下來。假若一個人的心裡裝着美好，就會擁有幸福與甜蜜，不管時間怎樣流逝，世事如何艱辛，都不會把愛生活的心氣調弱。
後來，桑葚熟透了，掉落的滿地都是，來老桑下的小夥伴也越來越少了，每天我依然會來到這裡，為了桑葚也為了見香玉一面。有時香玉會來，她來了必然會爬上樹去為我折桑枝下來，有時她不來，我的心就荒涼一些，隻能從地上撿食落下的桑葚，吃之前放在嘴前盡力吹掉上邊的泥土，不過這樣的甜蜜多少有點酸爽，我卻也不會是以而抱怨，生活裡哪有那麼多完美，即便是有也是短暫的。直到桑葚全部掉落，連喜鵲黃鹂也不再眷顧，我依然會一個人常來轉轉，似是尋找一些什麼機緣，獨自一人，心裡不免會發涼發毛，畢竟要面對一群先人的靈魂，不過它們卻也不會傷害我，因為老桑像一位威嚴的老者默默地立在那裡，有着鮮活的呼吸、美麗的心靈與铮铮的腰身，庇佑着每一個善良而多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