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2月,長江上遊江津碼頭,風寒水冷,一艘貨船離岸起航。船上,除了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孩子,還有兩口靈柩。看上去頗有些蒼老的37歲男主人,緊緊地扶着靈柩,望着漸漸遠去的碼頭,淚眼朦胧。
“父親,兒子不孝,讓您和奶奶在異鄉待了5年。今天,兒子帶你們回家!兒子就在老家守着您們!”男子撫摸着靈柩,喃喃自語,寒風吹落他眼角的淚水,滴在棺木上。
越豐都、巫山,過城陵矶、漢口、九江,他寸步不離地守着靈柩,日夜兼程,終于抵達他們的目的地安慶。一路上有驚無險,他松了一口氣。一别近10載,看着眼前這熟悉的家鄉,夫妻倆緊緊抱在一起潸然淚下。

江津碼頭
“父親,我們到家了!”沒有鞭炮相迎,也沒有夾道恭候,船停靠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看上去文靜的男主人在安慶北門外葉家沖,選擇了一塊坐北朝南的山坡作為父親最後的“安身之地”。
一切差不多都是在悄然中進行着,一塊毫不起眼的墓碑上寫着“先考陳公乾生之墓”八個字。在這裡,他的父親和母親終于在一起了,再也不會有誰搶走他的父親,誰也不能再把他們分開。
安葬完,他久久不願意離開墓地。父親、母親還有自己,一家人在一起,這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幸福。如今,能夠在一起了,卻是他在墳墓外頭,父母在墳墓裡頭。
再看看這個家,祖父、祖母走了,父母走了,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也都沒了,就剩下一個孤零零地他。
“蒼天啦,為什麼要讓我承受這麼多的生離死别?為什麼要讓我經曆這麼多的磨難?”趴在父母的墳頭,他悲聲痛哭,那悲痛的一幕幕又浮現在他腦海。
民國安慶(明信片)
他叫陳松年,是碑文中“陳公乾生”的第三個兒子,“陳乾生”其實就是大名鼎鼎的陳獨秀。兒子之是以沒将父親的大名具上,是怕“樹大招風”,父親在另一個世界裡會受到打擾,這是安全之舉,也确實起了作用。
1910年,安慶南水關一棟名曰“法月”門第的豪宅中,一聲嬰啼,一個新生命誕生在這安慶有名的陳家大洋房子中。這棟房子的主人乃是官至省級道員的陳昔凡,他是陳獨秀的叔父。關于陳昔凡,這裡順帶多說兩句。
陳昔凡在光緒年間中舉,曾在東北懷德、遼陽、新民等地任職。在新民任知府時,收編了土匪張作霖。張作霖搖身一變成了清軍營官,還當上了衛隊首領,感恩戴德,便非要認陳昔凡為義父不可。
陳昔凡雖娶了三房,但始終沒有兒子,而陳獨秀幼年喪父,是以在17歲那年,陳獨秀便過繼給了叔父陳昔凡,跟随在養父身邊。陳昔凡既然收了張作霖這個義子,便讓他“下班”後跟養子陳獨秀一起讀書識字。
養子與義子身份不同,加上陳獨秀聰慧過人,張作霖對其非常尊重,他們成了義兄弟。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陳獨秀堅持一生的秉性,在叔父辭官回鄉後,這對兄弟不再有什麼交集,但這段情緣是存在的。
陳昔凡挂冠榮歸後修建的這座宅子中西合璧,五進聯體,三個天井、一個前院、一個後院,前後還有兩個花園(這處豪宅抗戰時被拆毀)。陳松年生在這樣的官僚大紳之家,照道理來說,應該是極其幸福的,但事實上并非如此。
陳松年的母親高氏(很多資料說她叫高曉岚,陳松年多次談及此事,說“母親姓高,無名字”)能嫁到陳家,成為陳獨秀的發妻,這也是門當戶對的結果。她的父親高登科乃清末安徽統領副将,她也是将門之後。
女子無才便是德,高氏雖出生在官宦之家,她一天學堂都沒上過,比陳獨秀還大三歲。這對于博學多才、思想激進的陳獨秀來說,很顯然不是一路人,是以當高氏的妹妹高君曼這個天生麗質又受過高等教育的文學女青年出現在陳家時,後院的火騰然升起。
張作霖
陳松年出生時,身邊隻有母親,父親陳獨秀已經和小姨高君曼走到了一起,宣布結婚,遠走他鄉而去。從出生到此後的相當長時間裡,父親這個字眼對陳松年而言,隻是理論上的存在,單親伴随他的童年一直到青年。
好在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就成了家中最小的孩子。大哥陳延年12歲,姐姐陳玉瑩10歲,二哥陳喬年也已經8歲了,小松年的到來,家中更加熱鬧了,哥姐下學回來争着去逗弟弟玩。
始終沒有父親的影子,母親臉上總挂着愁雲和憂傷,每次看到别人家父母相伴的情景時,他們兄弟姐妹的心中難免會失落。“父親,您在哪?您怎麼不回家?”這個問号從小就懸在陳松年的心中,他渴望着父親的出現。
守望着,守望着,兒子們望眼欲穿,一家之主陳昔凡也在盼望中去了另一個世界,那一年,小松年才3歲,這是他第一次經曆生離死别。雖然幼小兒童未必能夠讀懂什麼是死,但哥姐們、母親、奶奶的哭喊和淚水,一直都印在他心中。
陳延年
爺爺走了,靈柩還停在堂屋,父親沒有回來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卻給家裡帶來了不安和危險。1913年,陳獨秀參加“讨袁”革命,被抓進了監獄,袁世凱決定斬草除根,派人到安慶來抄陳獨秀的家,抓捕他的“後來人”。
兩位哥哥翻牆而逃,小松年卻從牆頭掉進了隔壁大嬸的水盆裡。幸虧那大嬸機靈,三兩下扒掉3歲娃的衣服,挽起袖子,裝作跟小松年洗澡,這才躲過一劫。
爺爺這根頂梁柱倒了,家中又經曆這麼一折騰,陳家元氣大傷,日子過得大不如從前。
1915年,大哥二哥決定離開家鄉,離開他們,去上海父親那裡,看看外面的世界。陳延年、陳喬年兄弟倆含淚拜别奶奶和母親,姊妹四個緊緊地抱在一起。5歲的陳松年拉着哥哥的手不放,不讓他們走,哭喊着“我也要去找父親!”
陳喬年
姐姐陳玉瑩隻好将陳松年抱着,送出好遠好遠。望着他們兄弟倆遠處的背影,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竟然是一次訣别,此後陳延年、陳松年直到犧牲再也沒有回過老家。
送别的姐弟倆久久地站在那裡不忍離去,遠行的兩兄弟眼含淚水,一步三回頭。空中回蕩着陳松年稚嫩的哭喊聲:哥哥,别走!哥哥,我也要去看父親————
一個家就這樣兩地分隔,父親陳獨秀和兩個哥哥在外面為着他們的理想和信念拼命奮鬥;母親帶着陳玉瑩、陳松年姐弟倆苦撐陳家,她知道自己就是吃了沒有讀書的苦,是以不管多麼艱難都必須讓他們上學、讀書。
兩個哥哥在家時很疼愛他,出門後也經常寫信訴說着兄弟間的思念之苦,陳松年一直都盼望着哥哥回家,盼望着能再見到他們。在盼望中不斷長大,但對于陳松年來說,長大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磨難,面對一個接一個痛失至親的重創。
1927年,噩耗傳來,大哥陳延年被反動派殺害!陳玉瑩得知消息,帶着已經17歲的弟弟陳松年奔往上海。敵人嚴禁收屍,姐弟倆連大哥的屍骨都沒見到,隻能在刑場附近燃燭燒紙,抱頭痛哭。
決不下跪,劊子手們竟然将其按在地上亂刀砍死,聽人說起大哥犧牲的情景,姐弟倆怎麼也不敢将大哥犧牲的消息告訴年邁的奶奶和視子女為命的母親。出門時,他們說去看望父親和哥哥;歸來時,他們說,哥哥和父親都很好。
可憐的大哥,才29歲,家都沒成,自1915年離開家鄉,就再也沒有見到生他養他的母親,再也沒有看到留在家鄉的妹妹和弟弟。對陳玉瑩姐弟而言,再也沒有了牽挂他們的大哥,這樣的痛壓在姐弟心頭,他們還得讓老人沒有絲毫察覺,為此陳松年隻得以大哥的身份不斷給家裡寫信。
1927年中秋節剛過,陳松年收到了一封從武漢寄來的信。信是二哥寄來的,陳喬年在信中說自己病重,希望能見母親一面。12年了,高氏望眼欲穿;已經沒了大哥,陳松年更想見二哥一面。
高氏
母親帶着陳松年立即趕往武漢,幾經周折才在漢口俄租界一家外國人開的醫院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陳喬年。看着憔悴的兒子,高氏抱着他們哥倆,淚如雨下。白色恐怖之下,這次母子、兄弟團聚十分難得,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有母親和弟弟陪着,陳喬年很快康複出院,一家人在漢口小住了一段時間。陳喬年一樣沒敢告訴母親大哥犧牲的消息,他隻能盡量讓母親高興,妻子史靜儀帶着幾個月大的孫子“紅五”陪着婆婆,享受着短暫的天倫之樂。
身體好起來,身為中央委員、湖北省委組織部長的陳喬年又開始了緊張而忙碌的工作,母親高氏決定不耽擱兒子,準備啟程回老家。臨行前,母親看着兒子和兒媳都這麼忙,便想把小“紅五”帶回老家撫養。
為了他們姊妹四個,母親傾注了全部的心血,自己怎忍心再去折騰勞累她老人家呢?陳喬年夫婦沒有答應母親,把弟弟陳松年拉到一旁,悄聲說:“大哥沒了,我也随時準備為革命獻身,母親就隻能靠你和姐姐啦!”
陳松年攙着母親回了安慶,陳喬年帶着妻兒不久便奉命調到上海,任中共江蘇省委組織部長,他離大哥越來越近,卻離母親、姐弟和家鄉越來越遠,遠到什麼都看不見。
1928年6月,又一個噩耗傳來,二哥陳喬年沒了,也被敵人殺害于上海!又是上海,又是一個哥哥沒了,陳松年怎麼也不相信這樣的殘酷事實,便和姐姐又一次踏上奔喪之路,去往上海那個令他們傷痛無比的城市。
反動派喪心病狂,又是死不見屍!又一個親人沒了,二哥才26歲!就連二哥的兒子“紅五”也因史靜儀忙着營救丈夫,無暇顧及,病死。姐姐陳玉瑩(28歲)無法面對接踵而來的打擊,劇痛壓心頭,氣急之下,口吐鮮血,沒幾天就病死(氣死)在上海。
母親生下他們兄弟姐妹四個,如今隻剩下孤零零地自己,陳松年知道再也沒有辦法瞞下去了;陳獨秀在上海的朋友也慌了手腳,這樣大的“秘密”如何瞞得住?他們也隻能把這一消息遞了回去。
驚天噩耗傳到安慶陳家院子,哭聲震天,家人望天悲呼,街坊鄰裡也都為之淚奔。奶奶謝氏和母親高氏悲痛欲絕,數度哭暈過去。奶奶傷心過度,哭瞎雙眼;母親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癱倒在床上起不來。
陳松年明白,此後這個家就隻能靠他了,自己堅決不能倒下,否則,家就散了。他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大學校園,回家照顧奶奶、母親,照顧這個家。這個時候,他多麼希望哥姐他們還在,能幫自己一把;他多麼希望父親能夠出現在自己身邊,給他力量。
很顯然,這些都是奢望,他隻能在夢裡想想。失去心頭肉、等不回丈夫的高氏終日以淚洗面,也很少出門,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苦熬不到兩年,悲病交加,母親高氏在1930年也抛下了最後一個孩子走了。
沒有了哥姐,如今最心疼自己的母親也沒了,不到四年,四位至親離他而去。陳松年趴在母親的靈柩上痛哭,死死不放手。他痛罵蒼天為何如此不公?讓他一個人承受這麼多的生離死别;他責怨父親,您在哪裡?
更令陳松年心痛的是,母親臨終前留下遺願,希望将來能和丈夫陳獨秀合葬在一起。父親給了母親那麼深的痛,可母親到死都還在惦着念着父親,聽着母親的遺言,陳松年淚流滿面,點頭答應了母親。
陳松年也完成了母親的遺願,當他在1947年将父親和奶奶的靈柩從江津帶回來後,就把母親和父親合葬在一起,讓他們重逢,讓父親去跟母親深深忏悔,讓他們不再分開。這也就是開頭的那一幕。
茫茫人海中,20歲的陳松年隻剩下一個雙目失明的奶奶和一個出生都沒見過的父親,經曆了太多的訣别,陳松年的心中已經沒有恨,唯一的希望就是奶奶安康、父親無恙,能夠早日見到那未曾謀面的父親。
有了盼望就會堅強,陳松年照顧着日漸年邁的奶奶,在安慶過着簡單的生活,并時刻打聽着父親的消息。可命運就是這般刻薄他,到他這裡的幾乎沒有一個好消息。沒過幾年(1932年),把監獄視為“研究室”的父親又一次進了“研究室”。
這次請他進“研究室”的是蔣介石,研究地點也換成了國民政府的都城南京。陳松年得知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聯系父親的朋友們,希望能夠盡快去探望父親,畢竟兩個哥哥的離去已經給他留下了太多的陰影,他不想這一輩子都見不到活着的父親。
在父親朋友的幫助下,1933年,23歲的陳松年見到了從上海“搬家”到南京,租住在老虎橋監獄附近守着父親的繼母潘蘭珍(陳獨秀的第三任妻子),繼母帶着他走進了監獄,這對父子的第一次見面就在這陰暗森冷的地方。
看着面前這已經長大成人,為母親、哥哥、姐姐料理後事,替自己扛起一個殘破的家的兒子,陳獨秀心中滿是愧疚和心疼。第一次見到盼望了多少年的父親,他卻身陷牢獄,形神憔悴,陳松年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但陳獨秀就是陳獨秀,他依然嚴厲地讓兒子擦幹眼淚,不要做沒出息的男人。陳松年也感受到父親身上那種不一樣的精氣神,他乖乖地抹去眼淚,告訴父親:保重自己,他會替父親盡孝,照顧好奶奶!
陳獨秀、潘蘭珍
陳松年真的是個孝子,從前所有的責怨在見過父親之後煙消雲散,他隻希望這僅有的父親能夠早點出來,過得好點。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繼母潘蘭珍對父親不離不棄,讓陳松年心存感激。離開南京時,他對繼母再三緻謝。
奶奶離不開他,陳松年很快就回到了安慶。成年的陳松年也收獲了愛情,這是一個讓他摯愛一生的女人——窦珩光。窦珩光是安慶本地一書香門第女子,知書達理,陳松年的學識和苦難經曆讓她十分喜歡這個不一樣的好男人。他們結婚後,雖然坎坷不斷,可窦珩光從未有怨言,而且表現得比丈夫還要堅強。
1938年,陳松年的大女兒陳長玮已經一歲多了,災難再次降臨在他頭上。随着安慶淪陷,陳松年轉移藏到陳家祠堂的全部财産遭日本侵略者洗劫一空。好在他們躲得及時,人沒事已算是萬幸。
家沒了,家産也沒了,陳松年沒有悲傷,他覺得一家人是該團聚了。父親陳獨秀去年(1937年)釋放出獄,南京淪陷,在朋友幫助下,輾轉到了四川江津。陳松年決定去尋找父親。
陳長玮
帶着思兒心切的奶奶,攜帶着妻子和女兒,陳松年溯江而上。兒子的到來,對晚年的陳獨秀而言,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回不了黨組織,他更不願意接受蔣介石的“任命”,也謝絕了胡适遠赴美國的邀請,心灰意冷,他決定“隐居”他鄉,置身事外。
一家人四世同堂,陳松年終于可以和父親朝夕相處,陳獨秀也可以享受這“奢侈”的天倫之樂。在江津,陳松年夫婦教書養家,雖然不富裕,但一家人在一起,這種快樂是他們從沒體會過的。
陳松年夫婦侍奉奶奶,陪伴父親,對繼母非常尊重,尊之為母,他的孩子喊潘蘭珍奶奶。潘蘭珍也融入了這個大家庭中,為婆母梳洗,修剪指甲,捶背揉腰。看着這些,已年近六旬的陳獨秀甚是欣慰,心中的落寞與凄涼沖淡了許多。
要說上天對陳家真的不公,這樣的日子也沒有給他們留下多少。先是奶奶去世,接着父親陳獨秀也在1942年與世長辭了。臨終前,陳獨秀囑咐兒子一定要把他和奶奶的棺椁運回老家,說完,眼光落到了陳松年臉上,久久不願離開。
陳獨秀江津故居
那目光像要努力記住兒子的樣子,也好像是想要在兒子臉上找尋已犧牲的延年和喬年的影子,又似乎是充滿對兒子和發妻的愧疚。陳松年知道父親不需要他的淚水,這些年他也已經流幹了淚水,他緊緊拽住父親的手,堅定地說:“我一定帶您們回家!”
兩個哥哥犧牲,找不到屍骨,如今奶奶和父親去世棺寄他鄉,陳松年已經料理太多的後事,他需要考慮的是更長的後事。從江津回安慶,水路跨域川、鄂、湘、贛,兩口棺材随行,花費不少,加上戰亂之時,這不是一件容易事,
父親的遺願一直都在他心頭,他也不忍心讓奶奶和父親的靈魂在異鄉漂泊,他更想早一天完成母親的夙願,将父親和母親葬在一起。他一邊和妻子精打細算,攢積費用,一邊留意時局變化。
這就有了本文的開頭,1947年初,陳松年帶着奶奶、父親的棺椁回到了老家,讓他們落葉歸根了,讓父母親團聚了。剩下的就是他們這個小家庭的日子了。
窦珩光和她的孩子們
家底沒有了,父親的特殊身份,加上又添了兩個孩子,一家三個丫頭一個兒子、兩個大人六張嘴,這對夫妻在解放後一段時間内也是困苦不堪。
陳松年當過會計,教過書,但當“陳獨秀的兒子”這個真身暴露後,他遭遇的是一次次地被解職。實在沒有辦法,他隻能低下頭到窯場當勞工,幹苦力。
大女兒陳長玮和二女兒陳長玙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她們讀完高中後提出不上大學,出來做工,幫幫父母。夫妻倆聽了十分生氣,告訴孩子們,一定要讀書,這樣才能對得起爺爺、伯伯們,對得起陳家書香門第這塊牌子。
妻子窦珩光對兩個女兒說:“我就是勒緊褲帶,不吃不穿也要供你們上大學。”她說到做到,一個女人家走出家門去窯場擡土,修鐵路,糊火柴盒,讓丈夫的壓力能夠輕點。
陳松年(左二)
既要幹家務,還要做苦力,如此辛勞,一個柔弱女子怎能扛下去?窦珩光倒下了,而且再也沒有起來。妻子的去世,對陳松年、對陳家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中年喪妻!陳松年不明白,老天還要他承受什麼?
陳松年沒有倒下,安葬愛妻,他依然站起來,讓孩子繼續上學,賣掉房子也得讓他們繼續讀書,孩子們也沒有讓他失望,陳松年就這樣苦并堅持着。
也許上蒼覺得實在對不住這個堅強而又可憐的男人,生活慢慢地向他張開了笑臉。1953年,毛主席視察安慶,得知陳獨秀還有後人,日子過得極其艱苦,訓示:“陳獨秀後人生活有困難,可以照顧嘛!”
有了主席的訓示,當地政府開始按月發給陳松年30元人民币生活補助金,安排他進窯場工作,而且還為兩位哥哥陳延年和陳喬年頒發了烈士證。
晚年的陳松年談起這30元補助和主席的關照時,依然感恩地說:“真心感謝毛主席,不僅僅是因為錢的緣故,更是因為毛主席給了我和全家人應有的地位,也多虧這每月30元的補助,我家裡的四個孩子,有三個上了大學,這筆錢幫我解決了很大的困難。”
是的,黨和國家沒有忘記陳家為革命作出的貢獻,陳松年後來被安排在省文史館工作,子女們也都成為了棟梁。外表和性格都酷似其祖父陳獨秀的長子陳長琦是合肥工業大學流體機械及工程學科帶頭人,教授、博導、工學碩士,曾任合肥工業大學機械學院院長。
長女陳長玮大學畢業後在一所鋼鐵設計院工作,曾任工程師(1984年病故);次女陳長玙大學畢業後在一家軍工廠工作,現為進階工程師;幼女陳長璞沒上大學,下放後招工回城,經過自己的努力,後任安慶市文物管理局副局長。
1979年10月,在當地有關部門同意和資助下,陳松年以延年、喬年、松年、鶴年四個兒子的名義重修了家墓,新立的墓碑上沒有再用“陳乾生”這個名字,改為“陳公仲甫字獨秀、母高太夫人合葬之墓”。1982年,政府更是定陳獨秀墓為文物保護機關,重修了墓冢。
陳獨秀有一句名言“我們愛的是國家為人民謀幸福的國家,不是人民為國家做犧牲的國家。”陳松年幫父親看到了這個可愛的國家。
陳延年犧牲前高呼:“革命者決不下跪,隻能站着死!”陳松年用自己不向命運下跪的一生踐行了大哥的誓言。
陳喬年就義前說:“讓我們的子孫後代享受前人披荊斬棘的幸福吧!”陳松年的子孫們就在享受着伯伯們掙來的幸福。
兒女成材,兩位哥哥烈士身份也在當年被确認,父親的墓地重修,寫上了“陳獨秀之墓”。他替父親和哥哥們看到了新世界的和平靜好,沒有了遺憾。
1990年,陳松年逝世,享年8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