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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老爺子過完六十大壽,全府上下陷入昏迷,一圈牙印揭開謎底

作者:深夜奇譚
故事:老爺子過完六十大壽,全府上下陷入昏迷,一圈牙印揭開謎底

本故事已由作者:麥客白,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号“深夜奇譚”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1

萬籁俱寂,江州文家陷入一片鴉黑色之中,空氣慢慢凝攏成團,似枷鎖一般。偌大的黛藍色宅子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五天前,文家老爺文元江剛辦完六十壽宴,五百席的大場面可謂名動一時。今夜,文家的喧嚣頓時沒了蹤影,寂靜如死亡一般,處處透着詭異的氣息。

這事還得從五天前的壽宴說起,宴席結束,文家把客人們一一送走。為了壽宴,文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忙得暈頭轉向,送走客人後,正想着歇息歇息,結果文家老爺文元江一聲慘呼令剛陷入沉寂的文家又熱鬧了起來。

文老爺子被咬了。

血淋淋的六個牙印,每個牙印針孔大小,環狀咬在文老爺的左側脖子上,形狀如杯口大小,觸目驚心。文老爺躺在地上,人已無法動彈,僵硬如木頭人一般。好在文家三公子文牧山發現文老爺異狀後,尋來備好的藥草及時止血救治。

文老爺的命保住了,人卻昏睡在床,無法睜眼。

詭異的環形血牙印,也不是第一次出現。從三年前開始,連續三年,每次文老爺的壽誕,他總被咬上這麼一口。牙印形狀奇怪,說不清來路。

文家人本不覺有異,但事不過三,文家大公子文牧瀾眼見這次文老爺遇禍後遲遲未醒,情急之下找來了一位厲害的人。

這人名為歐滄海,是從江州東邊的名山“清蓮峰”下來濟世的,江州人都傳他有幾分本事。文牧瀾不惜重金把他找來,他在文家前庭後院轉了幾圈,時而抓了把泥黴時而摘幾朵薰花,時而跳到文宅飛檐時而爬進後庭。甚至沒有去床邊看一眼文老爺,便下了個定論:文家三年前有異物入侵,企圖鸠占鵲巢,害人性命。

歐滄海把文家人都趕出了文宅,手持明劍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掄了一個半圓。

嘎!嘎!嘎!文宅門外出現一個巨大的黑影,歐滄海持劍飛身上前,意欲斬妖,結果黑影一閃,龐大的身軀抖了抖,張開了血盆大口,一條赤練般的舌頭飛射出來仿佛一根鐵鍊般纏住歐滄海的腰。歐滄海兩眼一抹黑,身子飄飄然,已被卷入黑影巨口之中。黑影不但把歐滄海給吞了,甚至把整座幾畝大小的文家宅第給吞入了肚腹。

次日,文牧瀾帶着家人回來,在大宅門口一看,一股黑色的霧氣把文家給蒙住了,這是從未有過的迹象。文家周圍一片白光,隻有文宅陷入一片昏色。

走進家門,宅第内盡是腥臭滋味,令人作嘔,除了年少老成的文牧山外,其餘人無一不是捂嘴嘔吐,紛紛轉身逃出文家大門。

文牧山稍作鎮靜,從身上取出一條紗巾,捂着鼻子緩步前行,試圖把歐滄海找到。

歐滄海倒在庭中,血流不止。文牧山吓得拍了拍歐滄海,“歐道長……歐道長……”

“走,趕緊走,此地不宜久留。這潑皮怨氣大得很,小心被它咬到你。”歐滄海倉皇起身,抓着文牧山的手臂喊道。

文牧山急忙把歐滄海扛起來朝大門外面跑去。

歐滄海整個人暈了過去,文牧山派人把他送到杜草堂的醫館。

據說,不管名醫杜草堂用何種辦法,文老爺和歐滄海是遲遲未能蘇醒。文家人不敢住進腥臭難聞的文家,紛紛在外邊找了房子。文牧山則住在了杜草堂家中。

可是,他們就算沒有在家中居住,還是被咬了。

先是大公子文牧瀾,接着是文家的孫子輩,後是文家的家丁仆人,哪怕貓貓狗狗。文牧山自然也沒有躲過這一劫。熟睡之中被咬了一口,齒印血紅,如同雞蛋,不知是何物所緻。

2

洗骨娘春淵這次變聰明了,趁着哥哥的屍目不留神的時候一把将他給抓住。她用一根紅繩把他給捆起來懸挂在一條竹竿上邊。她扛着竹竿子一邊走一邊叫嚣着,“臭虱子,下一頓飯,你再不老實,有你好看。”

“春淵丫頭,我這把老骨頭哪能經得住你折騰,你就放了我吧!我是真沒錢了。”花生米粒大小的屍目被五花大綁,無法動彈,哭喪着臉,嘴裡求饒。

一連幾天,春淵變着戲法般捉弄他,不是泡在水裡就是放到火上烤,他個頭小,年紀又大,容易分神,每次注意力不集中,總會落入春淵設定好的陷阱。他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次一次地用銀兩給自己續命,羊拉屎般一顆一顆又一顆吐金珠。後面,他也學精了,變着法子躲着春淵,但他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可不管,瞧瞧,前面便是江州城了。我要到江州城最好的酒樓吃一頓,你是出錢呢還是不出錢呢?”春淵擡頭朝前方看去,江州城已然在眼前,閣樓林立,鱗次栉比。酒旗獵獵,遠遠地便看到酒旗上“醇花”兩個大紅字,七層高的醇花樓透着肉香,透着酒氣,透着人間最美的味道。

“你幹脆殺了我算了。”屍目束手無策,低頭歎息。

春淵手一用力,晃了晃,被捆着的屍目随着油綠的竹竿子旋轉起來,“飛咯,飛咯,小虱子,你要起飛了。”她下狠手,一次比一次用力,甩得屍目頭暈眼花,渾身顫抖,生不如死。

“丫頭,别,别……”屍目求饒不已。

“别什麼?别停下來麼?”春淵狡黠地一笑,手裡又加了點力度,竹竿牽着紅繩子,紅繩子綁着屍目,搖起來像個大風車,呼呼呼地響着,換做别的什麼東西,怕是已四分五裂。屍目眼冒金星,嘴巴嘔了一口白沫又一口,五髒六腑翻滾如撞擊,擠擠壓壓,混做一團,疼痛不堪。

“我認輸了好了,我認輸還不行嗎?”屍目揮着手喊着,腰帶上一松,哐啷哐啷掉出幾塊金子。

春淵大力一收,竹竿立定,紅繩子一層一層地纏在竹竿中間,連同暈頭轉向的屍目綁在竹竿上。屍目捂着肚皮嘔吐連連。

春淵則喜滋滋地把屍目身上掉下來的金子撿起來,拿捏在手,掂量了幾下才笑嘻嘻地說道:“臭虱子,走吧!今兒去醇花樓好好吃一頓,我請客,随便你吃。”

“你請客?”屍目瞪大了眼睛,暗想着你也太無恥了,明明出錢的是自己。

“對呀!我請客。”春淵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抛了抛手裡的碎金子,金子在陽光下發出一道又一道金光,可耀眼了。

“那是我省吃儉用……熬腸刮肚……”屍目訴苦,滿臉委屈。

“呸!你走不走?沒有我你能吃到好東西麼?”春淵說完指尖一彈,一道白光如同一把刀片,嗖的一下劃過屍目身上的紅繩子。紅繩子被割掉,屍目突然滑落,悲呼連連。春淵用力一腳踢中腳邊的一塊黑色碎石頭,石頭彈在竹竿上,竹竿猛地一抖狠狠地打在屍目屁股上。屍目被彈開,直接飛向春淵。春淵伸手一抓便準确地把屍目給捏在手裡,把屍目放到肩頭。

屍目上氣不接下氣地摸着發出陣陣疼痛的屁股,咬牙切齒地瞪着春淵,嘴裡念念叨叨,“算你狠,算你狠心……”

“待會多吃點嘛!不然更吃虧呢!”春淵伸出一根手指頭摸了摸屍目的小腦袋笑道。

“還用你說,我要把醇花樓吃空。”屍目破罐子破摔,摸着小肚子張嘴喊道。

“行呀,加錢。”春淵笑道。

“你這敗家丫頭,我遲早枯本竭源,落得一無所有。”屍目無語了,怨恨地看着春淵。

春淵滿臉得意,蹦蹦跳跳穿過茫茫人海,興高采烈地來到了江州城第一酒樓“醇花樓”門前。吸了一口氣,舔了舔朱唇,春淵興沖沖地朝酒樓走進去。跟酒樓老闆道了名字,酒樓老闆滿臉驚訝,拉着她直接朝樓上走。春淵被這莫名其妙的舉動驚吓到,以為遇到黑店,想着逃離,老闆卻告訴她,已經有人給她訂了桌好酒菜。

這桌酒菜已經等了她三年有餘。

3

“洗骨師?負島來的?”文牧山雙眸充滿了疑惑的光色,在醇花樓給春淵準備酒菜的人正是他。為了等來洗骨師春淵,這桌好酒好菜準備了三年之餘。三年來,為了文家一事,他忙得焦頭爛額。醇花樓老闆派人告知春淵已到,久旱逢甘霖,别提有多高興,隻是見到春淵是個丫頭片子,稚氣未脫,他心裡不免打鼓。

“嗯嗯!負島唯一的洗骨娘。”春淵一面回應一面看着酒桌上的美味佳肴,雙目發亮,垂涎三尺,連看也不看文牧山一眼。牡丹紋檀木圓形大桌,裡裡外外大碗小碟,各色菜肴足足二十四樣,外圍有桃酥肉幹、禦醬燒牛、五香蝦烙、鳳尾魚翅、酴醾兔頭……内一圈有大碗合歡湯、藿香鲫魚、蒸熊掌、焖鹿腿、鮑魚盞、鮮味奶沐角……春淵幾乎都能叫出名字,都是她愛吃的中土美食。

“頭一次聽說女娃子做這種活兒……”文牧山疑惑不解,想問個清楚。

“打住,咱們能不能邊吃邊聊?”春淵打斷了文牧山,拿起筷子在文牧山眼前虛空夾了兩下,示意自己餓極了。

“這……”文牧山語塞。

“好咧,我要吃咯!”春淵權當文牧山答應了,筷子如旋風般遊動在桌面上,杯盤碗碟,一個不落,肉也好,湯也好,吃得她滿臉的油漬,好不狼狽。文牧山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已然忘我,實在不好叨擾,提起一盞茶,吹了吹,輕輕地品咀起來。

“你對我這般客氣,一定有求于我。說吧!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你一把。”春淵餍足之後,仰着笑臉,屈起右腳踩在椅子上,一邊剔牙一邊說道,“不過,如果我幫不了你,你千萬别賴我。你要讓我把買飯的錢結了,我可說好了,我窮得很,囊中不名一文。”

“這個……這個你不需要擔心,隻要你是負島來的春淵小姐,我不會事後找你要錢。”得知春淵的擔憂,文牧山呵呵笑了起來,心裡邊的擔心越加明顯,明明就是一個嘴饞的丫頭,事不好辦了。

春淵拍了拍胸脯,“負島來的春淵,貨真價實。”

“好。”文牧山不再多說,他把纏在脖子上的一塊白色紗綢慢慢地解開,然後把被咬的脖子遞給春淵觀看。春淵眯眼看了一下,文牧山脖子處有一道圓形的口子,一共六個齒印。齒印鮮紅,滲着血,中間則凸出來一根細尖細尖的牙狀物。

“疼不疼?”春淵伸出纖細的手指頭在文牧山脖子上齒印長出來的牙狀物碰了碰。

文牧山皺了一下眉頭,“也還好,三年前被咬了後,傷口不多時便長出了牙齒。”

“不止你一個。”春淵收回手,肯定地說道。

“确實不止我一個,我文家大小都遭此禍害。”文牧山驚訝地說了一句,“你竟然知道。”

“你用了藥,是以你能坐在這兒與我交談,其他人估計還在蒙頭大睡,有三年了嗎?”春淵說。

老爺子過完六十大壽,全府上下陷入昏迷,一圈牙印揭開謎底

文牧山急忙點頭說道:“不錯,正如你所言,他們昏迷了三年……遲遲沒有醒來。至于我,有人給我用了藥,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那種藥,我第一次見到。”

“也是這個人讓你在醇花樓等我,對麼?”春淵問道。

“你都知道了嗎?”文牧山倍感意外,對眼前這個丫頭肅然起敬,“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他說隻有你可以幫我們文家。”

“他是一個洗骨師?”春淵似乎已經猜到是誰了。

“是的,不過,他不肯告訴我他的名字。當時,他說他還有要事,不然的話,他會幫我解決。我再三央求,他才告訴我去醇花樓等你,這一等,度日如年。”文牧山感慨萬千。

“六年前,你們家裡有人死掉麼?”春淵問道。

“我二哥文牧雪,他六年前死掉了。”文牧山沒有多想,如實回答。

“怎麼死的呢?”

“興許是意外,我也不是太清楚,二哥他離家一年,回來的時候是給人擡着屍體回來的。或許我大哥比較清楚,可他……”文牧山支支吾吾地說道。

“行了,去瞧瞧。”

“瞧瞧?”

“瞧瞧你二哥。”

“可我二哥他已經死掉了。”文牧山愕然說道。

“瞧瞧,總可以吧?”春淵盈盈一笑,站起來拍拍屁股笑道。

“可以,可以,我帶路,春淵姑娘,你請跟我來吧!”文牧山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給春淵引路。

春淵跟着文牧山坐着馬車過來,下車後,春淵遙望一眼,心裡咯噔了一下。

文牧雪的棺材前邊立了一塊雙頭碑,春淵還是第一次見到,黑石之碑,刻着朱字。

“鴛鴦葬?合金棺?”春淵扭頭看了一眼文牧山。

“對,我二哥和我未過門的嫂子合金雙葬。”文牧山回答道。

“你嫂子她……”

“她叫朱楚若,是我二哥未過門的妻子。我二哥離開出走後,她沒多久便死掉了。”

“怎麼死的?”

“懸绫自盡。”文牧山一字一頓,說完歎了一口氣,語氣裡充滿了惋惜。

“你沒有說實話呢!”春淵說完走到浮厝跟前,她伸手拿開一塊青色磚頭,腐爛的棺材碰之即碎,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實話?”文牧山沉着臉說道。

“對呀!”春淵蹲下來撿起一粒紅色如珍珠的小石子放到嘴邊嗅了嗅。

“你什麼意思?”文牧山警惕地問了一句。

“自作孽,不可活,這話你比我明白吧?”春淵站了起來,聲音變得冰冷。

文牧山疑猶了許久,他走到春淵邊上,“我若說了,你真能幫我文家避開這一難?”

“心誠則靈,我總得把來龍去脈弄清楚了,才好幫你呢!”春淵朱唇含笑,看着一點也不認真,但她的一字一句宛如一把把尖刀刺在文牧山的心頭,把他努力掩藏起來的腌臜心事無情地剖開。

文牧山大感心酸,泫然淚下,跪倒在浮厝前邊的雙頭碑邊上,他抱着黑色墓碑盯着墓碑上右邊“朱楚若”三個字,嘴裡低聲說道,“是我,是我殺了楚若,是我把她給勒死了。她活得太……太痛苦了。”

“她活得太痛苦?”春淵搖搖頭說道,“那也不是你殺了她的理由。”

“你不懂的,你還小,你不懂的。”文牧山說着把頭磕在墓碑上,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洩憤,像是在告罪。

春淵直統統地站着,她也不阻止他,讓他嗑個夠,等他滿臉是血的時候,她才悠悠地說道:“你就算是死在這兒,我也不會對你有半點同情。”

“春淵姑娘,你得幫幫我,一定要幫幫我。”文牧山聽了春淵的話,整個人愣住了,“殺人償命,殺人償命,我死了又何妨?我已經知錯了,可我也改了,我能怎麼做?楚若她已經死掉了,我能怎麼做?我心裡也不好受,我比誰都難過,她不該死的,但她也不該活着。”

“可笑。”春淵冷眼蔑笑。

“你……一定要幫我,再這麼下去……”文牧山徹底崩潰了,眼看最後一根稻草也撈不着,雙手捂着血臉,淚如雨下,嚎啕大哭,恨不能一頭磕死在文牧雪及朱楚若這對苦命鴛鴦的浮厝前。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春淵把手指間的那粒血紅色的圓滑小石頭彈開,彈到了文牧雪與朱楚若二人的浮厝上,“記住了,我不是幫你,我是幫那些被你連累的人。一人之過,何須萬人來償?”

4

文家宅第被一股神秘詭異的黑氣吞噬了三年多。這股透着腥臭味的氣息團團實實地罩住整座大宅,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刮風下雪還是風和日麗。

文家被咬的人都到外邊療養去了,三年來,沒人敢靠近半步。

籠着宅第的黑氣一年比一年濃重,眼下黑如墨水,漸漸地也形成了模樣,是一隻巨大的癞蛤蟆。黑氣以蛤蟆之姿蹲在大地之上,閉眼盤踞,文宅就在它的肚腹之中。

春淵嫌惡地跨入文家的大門,大門向來沒有關閉,沒人敢光顧。宅第内,令人惡心的臭味濃得讓人窒息。

站在春淵肩頭的屍目哪裡忍得了,捂着嘴巴叫嚷,“嘔,好臭,受不了,完全受不了。春淵丫頭,這事兒你自個處理了,老子先去外邊吹個風。”說完他哧溜一下從春淵身前滑落,賊溜賊溜地逃離文家大宅,跑到大宅對面的一座長滿紫葡萄的荒廢葡萄架下乘涼透氣。

“多事,話說回來,哪一次不是我自個處理呢?臭虱子你根本幫不上忙好吧!”春淵怨言不少,白了一眼逃跑的屍目,捏着鼻子繞過前方一座八仙過海的影壁默然走進文家内院。

“雪郎,我的雪郎兒呀!你這個負心人,你忒壞了。明明說好了咱們死後葬在一起,你怎麼可以背信棄義與你那未過門的娘子合為一棺。我得懲罰你,我得讓你們全家不得安甯。雪郎呀雪郎!可我這麼做,真的好嗎?我開始有點兒後悔了,可我……已無力回天……不多時,文家的人會死得幹幹淨淨,一個不落。”前方傳來一個嗚咽的聲音,嘶啞凄涼,令人迷惑。

“果然是隻大蝦蟆,你呀你!壞事幹盡了啊!”春淵繞過影壁,發現前方的庭院中間蹲着一隻青皮蛤蟆。蛤蟆七尺之高,膚為青灰色。它的背部長滿了劍狀的刺,又長又短,銳利得很。它靜靜地蹲着,巍然不動,哪怕見到了春淵,它也沒有動一下。它看上去很憂傷,垂目自閉,眼角全是淚花,大嘴巴時不時地長歎短籲。

“你是?”春淵走到了它跟前,它才搓了搓眼淚,問了一聲。

“春淵,負島來的。”春淵笑道。

“你真是洗骨師?”蛤蟆表情委頓,自問自答,“呔!負島來的,自然是了。”

“西晉有書《隴風志怪》,上面記着說,棘蟾,隴右之土妖,青脊白肚,忠于色,死于哀。想必說的就是你了吧?”春淵笑問道。

蛤蟆搖頭歎氣,抹幹眼淚後咣地一聲幻作一人,是個面目醜陋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畫面荷花的圓領袍子,弓着腰,低着頭,細眼塌鼻,尖瘦的下巴留着幾根枯黃色的山羊胡,手持一根姜黃色的手杖。他沒有回答春淵的話,而是指着自己的心頭說道:“你能殺了我麼?殺死我這顆肮髒的心。”

“雪郎?聊聊你的雪郎吧!”春淵同樣沒有正面回答蛤蟆。

“雪郎?”蛤蟆化身的男人擡頭望着天空,烏沉沉的天空,巨大蛤蟆形狀的天空。

“嗯!文家二少爺文牧雪,對不對?”春淵俏皮地說道。

“文牧雪?”蛤蟆額角一顫,眼神空洞,若有所思。

一斛星鬥,漫天灑落,夭夭月輝,傾瀉如霜。

5

時光來到了六年前。

江州地牢陰暗潮濕,木門下,禹孟商蜷縮着身子躺在陰暗的角落裡邊。他一動不動,似乎睡着了。

他已經三天沒有吃一粒米喝一口水,七竅生煙,舌敝唇焦。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狠心下了這個決定,絕食對抗。

然而,三天來,除了每天的嚴刑拷打的獄卒,沒有任何一個人在乎他的死活。獄卒也隻是為了讓他認罪,手段一天比一天殘忍。

半年前,他從隴西來到江州,化名為禹孟商,在江州南城街開了一家胭脂鋪。他巧舌如簧,對胭脂水粉了如指掌,甚是讨得各色女子的歡心。他生意蠻紅火的,然而,七天前,平日裡最照顧他生意的茶商之女嚴媚媚在與他探讨胭脂的時候,突然撕開了身上的衣裳大喊“非禮”。

嚴媚媚她爹是江州最大的茶商,與官府一向沆瀣一氣,轉眼間,府衙的人把他扔進了大牢。他大喊冤枉,府衙上的大人們都拿了嚴家的好處,何況嚴媚媚一口咬定他的罪名。過堂之後,很快便給他定了罪,他是有口難言,百辭莫辯。他一向把嚴媚媚當做自己的知交好友,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自己隻是拒絕了嚴媚媚的愛慕,嚴媚媚卻如此狠心腸,用此陰謀害他。

“喂,死了沒?起來了,起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禹孟商的耳朵。禹孟商睜開模糊的雙眼,朦胧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在江州衙門裡邊當捕頭的文牧雪,身條修長,劍眉星目,一身浩然之氣,身上總是帶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

他倍感意外,搖搖晃晃艱難地爬起來。他實在太餓了,使了點勁,腦袋沉沉的要昏倒。

文牧雪用強有力的臂彎托住了他,“你别激動,我是來帶你走的。”

“走?去哪兒?”禹孟商驚駭不已,敢情要殺頭嗎?

“我之前不是跟你還說了嗎?你的案子有疑點,我說了會還你清白。瞧你這般倔,不會真的不吃不喝熬到今晚吧?”文牧雪輕聲說道。

“嗯!我是清白的,我對她沒有……沒有非分之想。”禹孟商說完淚水又淌了出來,根本止不住。

“嚴媚媚她承認了,承認故意陷害你,是以,嚴家撤訴,你無罪釋放。”文牧雪安慰他說。

“多謝。”禹孟商聽完身子一軟,最後的倔強徹底被軟化,整個人進入虛脫的狀态。

“你這家夥,可憐又好笑。”文牧雪說完把有氣無力的禹孟商背了起來,把他背出了晦暗的地牢,把他背到了文家。

禹孟商在文家足足休養了半個月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出了這檔子破事,他也不好在江州落腳。收拾好胭脂鋪的家當,離開了江州去了胡州。在相對偏遠的胡州,他同樣開了一家胭脂鋪,客人少了點,但也落個清靜。想起嚴媚媚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仍有餘悸。

三個月過去,一個萬籁俱寂的深夜,有人敲響了他的家門。他起身開門,隻見文牧雪被人用一根粗麻繩五花大綁扔在他的門口。他叫了幾聲文牧雪,文牧雪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吃了迷藥。

禹孟商把文牧雪搬到了地下室,他沒有給文牧雪解開繩索,而是用一根更大的繩子把他給牢牢捆住。

“禹孟商,你這是做什麼?快解開我。”醒來後,文牧雪見到自己的處境,出奇地憤怒。

“雪郎,我盼星星盼月亮,天天盼着的雪郎呀!離開江州後,我本斷了心裡邊的念頭,誰想到了胡州,你送上了門來。這或許就是天意,一定是的。”禹孟商宛如一情窦初開的少女,說着肉麻兮兮的話語。

“你瘋了?”文牧雪被吓得不輕,扭動幾下,無法掙脫。

“娶我好麼?”禹孟商湊到文牧雪面前,口吐蘭香,語氣溫軟,“你跟我去隴西,去我的老家,我們一起生活,好嗎?”

“癡人說夢,你胡說八道什麼。我說禹孟商,你中邪了吧?快放了我,我可是官府的人,你不怕再陷囹圄嗎?趁我心情還算不錯,你放了我,我不追究你。”文牧雪說道。

“你不肯?”禹孟商臉色變得嚴肅古闆。

“你盡說胡話。”文牧雪哭笑不得。

“那你餓着吧!等你想通了再喊我。”禹孟商抽手把放在一旁的一托好酒好菜拿起來全部給砸掉。砸完之後,他生氣地離開了。

往後數日,地下室内每天都能聽到細小微弱的叫罵聲。

禹孟商根本不肯放走文牧雪,他是徹底的無法自拔。文牧雪不肯松口答應他。他就餓他幾天喂飽他一餐……餓他幾天喂飽他一餐,也就這樣,一年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行了,我答應你。”餓到頭昏腦脹,瘦成麻杆的文牧雪虛弱地答應了禹孟商。

那一晚,瘦棱棱的文牧雪手腳被紅線捆着,胸前挂了一朵大紅花。禹孟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如同玉人。

某個夜裡,禹孟商替文牧雪解開了是以的桎梏,讓他重新獲得了自由。

文牧雪很開心,說要請他喝酒。

那一晚,他們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醒來,禹孟商發現文牧雪離開了。文牧雪在離開之前給他下了一種毒藥,他想去找回文牧雪,身子已經無法動彈,唯有低聲嘶吼,雙目垂淚。

“雪郎太蠢了。”蛤蟆幽幽地說道,滿是愧疚,淚水又滾了出來,“也怪我,怪我沒有說清楚。一旦答應與我在一起,是不許離開我的,一旦離開,他會死掉,他一定會死掉。”

“呵呵,可他并非真心。”春淵不解地說道。

“無論真心,隻要答應了我,他就不能離開,這是規矩。”蛤蟆幽咽地說道。

“那你夠粗心的,害人害己。”春淵揉了揉鼻頭,“你既然已經死掉了,何必又來禍害文家的人?他們多無辜呢!”

“雪郎他回到家沒幾天便過世了。我本來也沒有惡意,可文家的人實在是太讨厭,他們竟然把雪郎與他那死掉了的未過門的娘子合棺同葬。雪郎他說過死後與我一同做合卺葬……他明明說過的。”蛤蟆說完低頭垂淚。

春淵隻是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蛤蟆擡起頭看了一眼眸含春光的春淵,“我想過了,雪郎他害了我的命,那我得用文家人的血來重新塑形,恢複我作為禹孟商的樣貌。誰想六年過去,我卻落得如此老醜之姿,已無昨日之風采。”

“你想放棄了?”春淵噘嘴笑道。

“沒用了,文家人最多還能撐幾天。我這般醜陋,如何能流連人間?還不如徹底化滅去找我的雪郎。可惜的是,覆水難收。”蛤蟆眼神哀傷,伸手抹了抹淚水,“春淵姑娘,你能否幫我一把?”

“殺了你?”春淵露出一絲黠笑,“很容易呢!”

“你不肯嗎?”蛤蟆憂慮地說道,“文家人會給我陪葬的。”

“我有更好的辦法。”春淵杏眸一彎,露齒笑道。

“哦。”

“做我的玉鎮吧!”春淵走到蛤蟆面前,她伸出白皙的右手輕輕地摁在蛤蟆的眉心。蛤蟆來不及反應,身子突然縮小。一道白光閃過,春淵右手一甩,五指一張用力地抓住一塊東西。

春淵得意地攤開右手,一塊瑩潤嫩綠的玉墜鎮圭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是一隻蛤蟆,一隻張着嘴巴悲傷呐喊,雙目淚流的蛤蟆。

6

二哥文牧雪帶着心上人朱楚若回家的那天,文牧山正好在後院整理曬在日頭下剛采摘回來的草藥。是下人來通知,他才回了正堂。初見朱楚若,她瘦怯怯的,穿着一件鐵鏽紅朝鳳如意緞,腳踩絨靴,臉上帶着青澀稚嫩,說話輕聲細語,生怕說錯了話。她個頭不高,臉蛋圓圓的,舉手投足文雅賢淑,深得文家的人的喜歡。

再見朱楚若,他總算認到了她。

他七歲大在私塾讀書時候,總有個愛捉弄他的丫頭,幾乎每天都喜歡戲弄他,不是給他畫貓臉挽丱辮,就是帶着他去山野田地裡搞破壞。後來,他長到九歲的時候,她跟着她的家人離開了。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任何音訊。

最後一次見到朱楚若,她徹底瘋掉了,茶飯不思,每天傻呵呵地笑。文老爺把她關在後院的一間閑舍内,除了他,沒有任何人想去照看她。

一切得從一封信箋說起,文牧雪莫名失蹤半年後,他給朱楚若寄來一封信,信上說,他逃婚了,他和人私奔了。

即将過門的朱楚若如遇晴天霹靂,文牧雪的字迹,她認得的。是以,她瘋掉了,因為她不相信文牧雪會抛棄她。正因為對文牧雪對她的愛深信不疑,是以她瘋掉了。

二哥是個捕頭,公務繁忙,平時很少能陪伴朱楚若。

文牧山不懂二哥為何放棄文家的家業去做一個小小的捕頭,他也不懂朱楚若為何會喜歡上時常不在身邊性格木讷不善言辭的文牧雪。

相對于二哥,自從朱楚若來到文家,他比二哥對她好多了,幾乎每天圍着她打轉,帶着她遊遍江州。

他很不甘心,自己明明不比二哥差。

朱楚若總是以嫂子自居,他很不開心。

他想過很多次,如果二哥不在了,如果二哥死掉了。

那天,他路過禹孟商休息的廂房,他聽到了禹孟商喃喃自語,原來禹孟商是來自隴西的妖怪,原來這隻妖怪在傾二哥。

後來,他有了一個主意,他把二哥綁起來送給禹孟商這隻妖怪。

為了打斷朱楚若對二哥的思念,他仿着二哥的筆迹給朱楚若寫了一封告别信。

禹孟商留下了二哥。

朱楚若也看到了告别信。

他算不到的是朱楚若真的愛他二哥,因為看過信後,她傷心欲絕,變成了一個瘋子,一個不能自理無可救藥的瘋子。

朱楚若瘋掉後不久染上了寒疾,半死不活。

文牧山于心不忍,給朱楚若送來一根白色的绫绡。

7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聽說居住在杜草堂家中的文家老少一一醒了過來,脖子上的齒痕也消失了,坐在醇花樓三樓獨自飲酒的文牧山忍不住念道。

遙遙走來一女子,嬌俏可愛,有了些醉意的文牧山忍不住喊了句,“楚若……”

“文牧山,少說胡話。”來者是春淵,春淵坐在文牧山對面,輕輕地敲了敲桌子。

“是你呀!”文牧山驚醒過來,咽了咽口水說道。

“我的事辦好了,你的……”春淵話到一半。

“我馬上去衙門,我馬上去。”文牧山慘笑一聲,嗫嚅地開口說道,踉踉跄跄地站起來,踉踉跄跄地下樓去,狼狽不堪,險些摔死在樓梯中間。

“看來他早就有此覺悟。”屍目從春淵的肩頭溜下來站在桌面上說道。

“三年來,文家大小沉睡不醒,脖子上還長出了血牙。遭此咄咄怪事,他心裡害怕,寝食難安。曉得家裡人沒事,我想他也該放下心中的沉石。”春淵描述着文牧山三年來的心境,看着樓外,山水相接,一片姚黃魏紫。

她給自己倒滿一杯酒喝掉,“這三年來,他得多煎熬。哥哥他太壞了,明明能出手相助,非得讓他遭受三年苦刑。”

“你哥還挺信得過你。”屍目笑道。

“你老實講,你是我哥派來的奸細吧?如若不然,我怎麼會出現在江州?你故意帶我到這兒來的,對嗎?你與我哥還有聯系,對嗎?”春淵劈頭蓋臉地問道。

屍目瞪大了眼睛,揮揮手說道:“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小心我把你綁起來。”春淵佯怒,狠聲說道。

“别。”屍目說完試圖溜走,春淵早有後手,迅速地捏住他的小腳丫,把他給提了起來。

“救命,救命呀!”屍目叫苦連天。

“春淵小姐,你饒了他吧!”春淵腰間那隻裝着羽娘神的繡囊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我能感受到,玄離他離我們不遠了。”

“是嗎?”春淵二指一分,松開手足慌亂的屍目。

屍目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摸着屁股,嗚嗚哀鳴。

“嗯,絕對沒錯,他的氣息越來越重了,我們很快便能見到他。”繡囊内的羽娘神斬釘截鐵地說道。

春淵嘴角扯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她很期待呢!期待見到背井離鄉十年未歸的哥哥,期待見到這個給自己帶來不少麻煩充滿了惡趣味的哥哥。(原标題:《洗骨師:棘蟾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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