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看到嘉祿兄寫的《酒釀輕酵麥芽塌》一文,可以想象,讀者肯定被它饞到了,差別隻在于“饞吐水”(饞涎)的呈現方式不同:“外向型”的——直接從嘴角邊流下來,滴滴答答;“内向型”的——直接往喉嚨裡灌,咕咚咕咚。我嘛,大概屬于“内外兼修”吧。

特别喜歡其中那段文字:“今年春暖花開時節,我還吃到了仁昌順的酒釀餅和麥芽塌餅。酒釀餅是江南地區的傳統糕點,外觀與月餅相似,面團發酵靠的卻是酒釀。江南由春入夏往往很倉促,是以酒釀餅隻能做一季,‘最佳嘗味期’在清明前後。仁昌順的酒釀餅比我小時候吃過的要小一圈,但又厚一層,小火煎黃,邊緣微焦。酒釀餅宜熱食,咬破餅皮,酒釀香氣撲鼻而來。豆沙餡細膩柔和,中間還嵌了一顆透明的糖油丁。甜肥軟韌,油潤晶瑩,别有一種可愛的鄉土氣息……”
仁昌順,是蘇州吳江震澤老街上一家專賣糕團的老字号。震澤,我去過幾次;這家店,我走過,路過,但确實是完美錯過了——從來沒有想到往裡頭轉轉。據說,這家規模不大的亭閣式店,售賣各色糕點,定勝糕、炒米糕、綠豆糕、桑葚糕、玫瑰水晶糕、耳朵餅、巧果、麻餅、百合酥、襪底酥、芙蓉酥等數十種糕點;時令節氣還有麥芽塌餅、酒釀餅、冰雪糕、各色粽子等應市。光看看這些名字,嘴巴不由自主地翕動起來。當然,那裡的酒釀餅,更讓我情不自禁起了拔腳往蘇州跑一趟的念頭。
江南一帶,對糕、團、酥、餅的命名,或據形狀,如條頭糕;或據顔色,如金團;或據餡料,如叉燒酥;或據材質,如米飯餅……相比之下,酒釀餅“站隊”比較難一點:與形狀不搭界;與顔色不相幹;與餡料挨不上;與材質挂鈎麼也相當不樂觀——人家的主要食材是面粉!
酒釀餅中的“酒釀”兩字,很有點“逆襲”“篡位”的嫌疑。
其實,一隻普普通通的餅,加點芝麻就叫芝麻餅,加點蔥油就叫蔥油餅,那麼,加點酒釀就叫酒釀餅,咋就不行呢?
酒釀餅給人一種暄軟甜肥的口感,其奧妙,正在于加了酒釀。
在酒釀餅的制作過程中,酒釀并不像芝麻、蔥油隻是點綴,而是深度參與:将酒釀、糖、溫水混合,再倒入面粉中拌勻,慢慢淋入溫水,揉成光滑的面團,蓋上濕布放在溫暖處,使其發酵,等其膨脹成雙倍大時進行摘劑,包入餡料……
顯然,酒釀的作用,不僅僅在于調味,還承擔了發酵的任務——那可是個具有雙重身份的“潛伏者”、“叛逆者”哩。
許多人喜歡吃酒釀,我也是。但酒釀味濃郁的酒釀餅,卻不是人人好這一口的,比如我就不太接受那股酸滂氣。記得有一回從餘姚帶了兩盒酒釀餅,由于旅途時間長,再加天氣炎熱,回家後一聞,仿佛米飯馊掉似的,隻好丢棄。事實上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酒釀制品往往倒是比一般米面制品來得不容易壞。
傳說,酒釀餅與元明之際的張士誠有關:他帶着老娘逃命,幾天沒有進食,老娘餓得發昏,蘇州一個老伯用家裡僅有的幾個酒糟做了餅子給這對母子吃,竟救了老娘的命。後來張士誠得勢稱王,下令寒食節吃酒糟餅,并改名為“救娘餅”。朱元璋捉了張士誠,“救娘餅”這名稱老百姓不敢叫了,于是改叫“酒釀餅”。
此中的邏輯是——若不救娘,便無酒釀。這個傳說的“漿糊”真是搗得厲害。我想說的是,周代,中國人已經會做“酏食”了——一種用黍米釀成的酒;東漢,農學家崔寔在《四民月令》中已提到“酒溲餅”了——一種用酒浸潤制作而成的發酵餅。釀酒和酒釀是什麼關系?自然先有酒釀後有釀酒啦。我們或可仿效魯迅的說法:其實世上本沒有酒,酒釀釀過了頭,也便成了酒。
我對仁昌順酒釀餅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是因為它與我習見的多有差異:前者與蘇式月餅相似,後者則與大餅相似;前者有餡,後者無餡;前者一年隻做一季,後者四季長銷……至于前者采用面粉,有的地方則采用江米,那個比較,等于“直把蘇州作蘭州”啊。
《酒釀輕酵麥芽塌》裡的酒釀餅,把我撩撥得五内俱躁。但嘉祿兄回複的一句話,實在令人掃興:“現在的季節沒有了,相約明年春天!”仁昌順太恪守“不時不食”的規矩了,我隻好CTRL+C(複制)-CTRL+V(粘貼)這篇美文中的一句話——“蘇州人真不像話!”(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