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際亮故裡——建甯渠村
張際亮曾寓居的三坊七巷綏安會館
張際亮(1799年—1843年),字亨甫,榜名亨輔,号松寥山人、華胥大夫,福建建甯北鄉渠村人。清道光乙未(1835年)舉人。張際亮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輾轉于閩、浙、吳、皖、贛等地,目睹社會黑暗,其個性當中具有鮮明的儒家入世思想的印痕,其詩歌特别是記錄鴉片戰争的“史詩”在中國近代詩歌史上都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張際亮出于經學家、鳌峰書院山長陳壽祺門下。清嘉慶戊寅(1818年),張際亮以歲試一等,檄入鳌峰書院,與劉家謀、許赓皞等同門。他先後三次肄業鳌峰書院,深受陳壽祺的賞識。陳壽祺對張際亮的詩歌評價很高,認為“吾閩近日著作之盛,無過邵武朱梅崖之文、張亨甫之詩,皆足以雄視海内”。
張際亮一生未仕,不過交遊甚廣,交友是張際亮的人生志趣之一。在他的心中,“勝友如秋爽,羁懷傍晚殷”“故人如月在雲端,宛轉千回不厭看”。張際亮珍視友情,和林則徐、姚瑩、高澍然等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和林則徐就有多首詩文往來,如《舟中作寄少穆中丞》《寄少穆中丞》《上林少穆中丞書》等。林則徐則有《答張亨甫孝廉(際亮)見寄即次元韻》《題亨甫〈匡廬遊草〉》等。張際亮和姚瑩的真摯情誼可謂是管鮑之交,徐珂《清稗類鈔》之《張亨甫急姚石甫難》、《三明曆史文人》、栾傳大《中華民族傳統美德故事文庫(近現代卷)》等均有對二人友情的贊頌。鐘霖《砥砺前行》則将二人友情演義成小說《脊梁》。
張際亮為人疏簡尚氣,自言“性既疏簡,複褊急尚氣”。其啟蒙老師何鳳起認為張際亮“清狂而慧”,陳壽祺認為“巨阙豪曹,太剛則折;垂棘懸藜,在泥則涅”,勸其“不平勿鳴”“慎其所處”。張際亮疏簡尚氣的性格,在兩件事上表現得尤為突出,一是責曾燠而負狂名一事,二是辭去《福建通志》分纂一事。
道光乙酉(1825年),張際亮赴京朝考。時鹽運使曾燠在京,延請張際亮。宴席之上,曾燠以名輩自居,同座者曲意逢迎。因有人為曾燠拈去胡須上的瓜子殼,張際亮大笑,緻使場面十分尴尬,宴席不歡而散。次日,張際亮寫信給曾燠,責備其不能教導後進,廉恥俱喪,是以惹怒曾燠。正因為這次書生意氣的揮斥,張際亮得狂名。此事對張際亮的影響很大,此後張際亮每試不中,後于道光乙未(1835年)易名亨輔才中式。關于此事,《清史列傳》、姚瑩《張亨甫傳》等皆有記載。
道光己醜(1829年)重修《福建通志》,陳壽祺任總纂,高澍然、張際亮等十八人為分纂。道光甲午(1834年)稿成,正待刊梓,巨紳名人梁章钜等以體例不善為由,請重行審查,緻使志稿無法刊印。高澍然憤然離職,張際亮等人亦憤而辭職,志局解體,志稿散失。此後,陳壽祺之子陳喬枞在以修志事迹為主題的《鳌峰載筆圖》後附文叙述修志始末,為其父鳴冤。林則徐、張際亮等十八人為圖題跋,多稱贊陳壽祺的道德、文章及修志之勤勉,如林則徐作《陳樸園大嶺(喬枞)屬題其尊人恭甫前輩〈鳌峰載筆圖〉》對陳壽祺的學術深表景仰,痛惜其逝世,隐括修志糾紛一事。
在這些題跋當中,當屬張際亮的措辭最為激烈:“可憐薦士原碎瑣,況逢當事仍麼麼。苦費搜羅文獻心,轉成攻擊文章禍。烏乎開府富貴人,微時亦是門庭賓。生無一語能匡谏,死有千言恣怨嗔。強将遺稿紛删定,倉颉夜泣誰堪聽。”這些激烈的言辭展現了張際亮褊急尚氣的性格。
上述事件彰顯了張際亮的道德、氣節,以及率直、尚氣的人格魅力。“慷慨比瑜亮”“況我比安石”是張際亮的理想追求。因現實種種,張際亮未能蟾宮折桂。但是,張際亮通過文字來書寫乾坤之變,描畫嘉道年間的民生疾苦、社會百态,還通過詩歌記錄一己之人生經曆,反映嘉道之際一個普通讀書人的人生境遇,将個人命運與曆史緊密關聯,使得個人成為社會的一個縮影。近年王飙先生整理出版的《思伯子堂詩文集》就收錄了張際亮的三千餘首詩作。張際亮詩歌的内容與他的生活相應,可分為社會紀實詩、詠史詠懷詩、題畫題詩詩等。時人及後學對張際亮的詩歌稱揚備至,如三代帝師祁寯藻認為張際亮是“八閩之張衡”,林昌彜稱贊張際亮“詩才俊逸,雄視一代”,張景祁稱他“或驚以為太白,少陵複出”。
張際亮“所為詩,天才奇逸,感時記事,沉郁雄宕”(《清史列傳》)。沉郁雄宕是張際亮詩歌的主要藝術風格。這一風格的形成和時代背景、個人經曆、詩歌取徑等密切相關。張際亮有報國之志而無報國之門,一生蹉跎科場困頓漫遊,耳聞目睹人民疾苦,特别是鴉片戰争給人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災難,加之杜甫沉郁頓挫之詩風影響,反映在詩歌當中就有了沉郁雄宕之氣。
《客樓秋感》有曰:目斷家山正感秋,西風殘照又回頭。烏鴉亂落天邊影,黃葉寒生水上樓。送别遠經南浦路,思歸難買一扁舟。不知誰按紅牙拍,無數蘆花攪暮流。
嘉慶丁醜(1817年),張際亮居邵武,時客思之情悄然而生因作此詩。作者用凝練而質樸的語言,将“家山”“西風”“烏鴉”“黃葉”等意象所展現的秋之蕭瑟畫面和無限思鄉之情融為一體,表達出濃烈的客思。全詩詩意濃厚,情感沉郁感切。
《傳聞·廣》其二曰:番舶珠犀照夜昏,傳呼使相對開尊。兵戎玉帛交相見,土地金缯事忍言。欲棄北門傾寇準,借籌西夏結張元。不知缇騎梅花嶺,歸去春風可斷魂。
此詩作于道光辛醜(1841年),對琦善任欽差大臣赴廣州而無所作為、一味妥協進行了批判。詩中既有對“番舶珠犀照夜昏,傳呼使相對開尊”的諷刺和鞭撻,又有“欲棄北門傾寇準,借籌西夏結張元”的擔憂。全詩感情豪宕激越,可謂慷慨悲歌。
每當民族危難之時,無數仁人志士或抛頭顱灑熱血,或以文字的方式記錄民族災難,彰顯了中國力量和中國精神。鴉片戰争之前,張際亮創作的《登粵秀山》《大庾嶺》《浴日亭》等詩,成為中國最早揭露西方向中國輸入鴉片是“逆夷包藏禍心”的詩人。鴉片戰争期間,張際亮又創作了體量巨大的、充滿沉郁雄宕壯之氣的記錄鴉片戰争的詩歌,諸如《遷延》《諸将》《須懷》《定海衰》《鎮海衰》等真實、客觀地記錄了鴉片戰争期間的所見所聞所感,具有詩史的品格,展現了文學記錄曆史的功用,彰顯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曆史使命感,展現了作品高度的人民性和現實性。季鎮淮先生在《近代詩選》前言中認為張際亮的詩歌“較早地反映了外國侵略的危機”“有廣闊的現實生活的基礎”“對摧毀腐朽的正統詩壇是有一定的先鋒作用的”。
錢仲聯先生在《道鹹詩壇點将錄》中将張際亮喻為十名步軍頭領之一的“天異星赤發鬼劉唐”,認為張氏“才氣縱橫,力破扭械,與并時湯鵬形成一種狂肆不羁之詩壇風氣。當時閩中壇坫,際亮高居首座”。在《近代詩鈔·前言》中,錢先生對張際亮的詩歌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的作品大多數反映他在浪迹江湖期間目睹的封建社會的黑暗和腐朽,百姓的災難和心聲,抒寫郁勃不平的懷抱,表達變革現狀的思想。”
張際亮詩如其人。風格沉郁雄宕,品質疏簡尚氣,是張際亮詩歌的風格,也是張際亮性情的藝術呈現。現存文獻對張際亮的描述諸如“磊落有奇氣”“奇情壯氣”“雄節邁倫”“氣力沉雄”等,都與其沉郁雄宕之風相映照。
建甯近紫陽講學之鄉,自宋始讀詩書而敦禮讓,特别是清以降,朱仕玠和朱仕琇兄弟分業詩文,建甯文學之士彬彬出焉。作為“七閩風雅盟主”,“道光四子”之一,乾嘉以來脫離現實詩風的“廓清者”和道鹹反侵略詩風的開啟者的張際亮,其文學和自覺轉變詩風的意識對讀書士子具有重要的示範和引導作用。張際亮的流風餘韻,在劍水閩山之間,至今激蕩。
(作者機關:福建工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