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戒煙之聲遍于全球,不少吸煙多年的瘾君子亦響應醫生勸告,革除惡嗜,堅決戒煙。然而也有人說:“吸煙是古已有之,過去也未聽說有多大害處。”“隻聽說戒鴉片,未聽說戒紙煙。”吸煙是否是“古已有之”?我國過去是否戒紙煙呢?看來談談此事,尚非多餘。
我國在明代以前,沒有煙草,當然也無所謂吸煙。在古代的字典中,煙的本義是“火氣”,菸的本義是“萎”,即枯萎。“葉煙”二字曾見于宋玉的《九辯》,但全句是“葉菸邑而無色兮,枝煩挐而交橫。”很明顯,這裡的“葉”是指樹葉,應當“菸邑”二字為詞,故而朱熹在《楚辭集注》中解釋說:“菸邑,傷壞也。”是以,宋玉筆下的“葉菸”,絕不是今天在什邡、金堂等地盛産的葉菸。

煙草是明神宗萬曆(1573—1619)前後才從國外傳入的。煙草的原産地是加勒比海中小安的列斯群島中的多巴哥島,現在屬于千裡達托貝哥。歐洲人到達美洲後,從當地土著居民學會了吸煙,并将煙草帶回歐洲,再逐漸傳播到世界各地(其中有一位起重要作用的法國人叫尼古丁,後來把煙草中所含的有毒的煙堿也叫尼古丁,就是以這位先生的名字命名的)。煙草傳入我國的途徑,據吳晗先生考證,其道有三是從呂宋(即今菲律賓)傳入我國福建;二是從北韓傳入我國東北;三是從南洋傳入我國廣東(詳《燈下集·煙草》)。以上三途,以福建為主要,我國大多數省區種煙都是從福建傳去的。是以清代還有一些地方稱煙草為“建煙”。
煙草傳入我國之後,最初的名字都是譯音,是根據其原産地多巴哥之名,按歐洲人的稱呼,叫淡巴姑、淡巴菰、擔不歸、淡肉果,又根據其顔色稱為金絲煙、金絲薰,此外還有南草、南蠻草、相思草等名稱。以後才改稱為煙草、菸、葉菸(據黎士宏在《仁恕堂筆記》中說,“煙”這一名稱是日本傳入的),但一直到解放後,有些工廠仍然将雪茄煙叫淡巴菰。
雖然煙草确非“國粹”,我們的祖先也的确不吸煙,然而總有人不信總想對吸煙之事來一番引經據典的考證,以證明吸煙是自古有之,是文土的雅好.清代著名學者全祖望就是其中一個。他寫過一篇《淡巴菰賦》(見《鲒琦亭集》卷三),他這樣誇獎煙草,“将以解憂則有酒,将以消渴則有茶,鼎足者誰?菰材最佳。”這是我國最早将酒茶煙視為鼎足而大加贊揚的記載。接着,按漢學家言必稱三代的慣例,他探索了吸煙在古代的根據,從《禮記》、《爾雅》、《楚辭》、《說文》、《廣韻》諸書,“欲考先菰以議禮,蓋茫然未悉其何”,不得不承認,“今淡巴菰之行遍天下,而莫能考其自出;以其興之勃也,則亦無故實可稽。”從這個小插曲,也可見清代一些漢學家泥古之深。
抽旱煙的官員
煙草傳入我國的确切年代已經失載,多數記載都說是在明神宗萬曆年間,如方以智《實體小識》卷九,張介賓《景嶽全書》。但也有說在明初的,如楊家麟的《勝國文征》卷三說:“洪武初定制,凡吸煙者殺無赦。可知當時實以此為鸩毒也。”此說無旁證,當不足據。煙草最早傳入福建,在漳州、莆田、泉州等地種植,逐漸向别處發展。到天啟(1621—1627)時,就已傳到廣西、貴州等地。最早的吸煙,都如今天吸葉子煙的辦法,皆含長管,點火吞吐”(《實體小識》卷九),“以火燒一頭,以一頭向口.煙氣從管中入喉”(姚旅《露書》卷十)。由于點火就得彎腰,吸久多要吐痰,是以董含在《三岡識略》中挖苦吸煙者說:“近日賓主相見,以此為敬,俯仰涕唾,惡态畢具”。除了“含長管”之外,今天吸煙的幾種方式在明末清初陸續出現,如“釆而幹之,刀批如絲”(談遷《棗林雜俎》中集),即今天的絲煙;如“千絲、油絲,有以香拌入者,名香煙;以蘭花子拌入者,名蘭花煙”(劉廷玑《在園雜志》卷三),這是進階的絲煙(按,今天涼山地區彜族也抽蘭花煙.是煙草的一個品種,與古之蘭花煙名同而實異);如用“呂宋人食法,用紙卷如筆管狀,名幾世留,然火吸而食之”(曹斯棟《稗販》卷八).這是今天在北方還可見到的臨吸時用手卷的紙卷煙。清代還盛行過一種鼻煙,“以煙雜香物花露研細末,嗅入鼻中”(《在園雜志》卷三)。今天已見不到吸鼻煙的了,但在文物商店或博物館中還可見到不少精美的鼻煙壺,就是過去聞鼻煙的遺物。
漆嵌螺钿鼻煙壺
在街頭賣煙草的老爺爺
由于清初吸煙者日衆,種煙者日多,引起不少人的憂慮,黎士宏在《仁恕堂筆記》中就有如下的慨歎:“煙之名始于日本,傳于漳州之石馬。天(啟)、崇(祯)間禁之甚嚴,有犯者殺無赦,今則無地不種,無人不食,約之天下,一歲所費,以千萬計,金絲蓋露之号,等于紫筍先春:關市什一之征,等于絲麻絹帛:朝夕日用之計,侔于菽粟酒漿。不知數百年後,此種有消歇時否?又不知數百年後,更有何物争新出奇,如煙等類否?江河日下,運會無窮,千載茫茫,真可浩然一想。”黎士宏這段話寫于康熙二十年(1681),他所慨歎和擔心的“争新出奇”,不久就出現了一種,這就是如今遍及城鄉、無處不有的紙煙,即機制卷煙。這種新玩意也是從國外傳入的,最早的記載,大約是光緒十年(1884)時張焘寫的《津門雜記》:“廣東通商最早,得洋氣最先,類多師法泰西所為也。嘗以卷煙,吸而食之。故馮白華詩曰:寸餘紙卷裹香煙,指夾欣嘗啜味鮮。倘使延燒将近口,唇焦舌弊火牽連。”由于吸紙煙比其他各種吸煙法簡便.故而日漸風行,據《光緒東華錄》于三十四年八月載:“稅務大臣奏禦史常微請饬會議紙煙加稅章程一片,内稱紙煙一項,從前所銷無多,今則無人不服。以每人每日均勻匣計算,一日可銷四百兆匣。”這種“每人每日均勻一匣”的計算法當然是過于誇大了的,但從此奏折也可見當時紙煙流傳增長之速了。紙煙的迅速流傳,和英、法諸國在我國的大力宣傳有很大關系。紙煙剛到上海等沿海城市時,外國商人雇了一些人背上背着一塊和人體一樣高的紙煙商标,沿街而行,凡是有人詢問者,即送煙一包,祈為宣傳。不久,紙煙就在沿海城市受到歡迎,并逐漸滲透到内地各省。
金黃的煙葉
随着煙草在全國的傳播,種煙者日廣,吸煙者日多。清初的李玉逋回憶說:“餘幼時尚不識煙為何物。崇祯末,三尺童子莫不吃煙矣”(《蚓庵瑣語》)。清代名士王漁洋也說:“今世士大夫,下逮輿台仕女,無不嗜煙草者。田家種之連畦,頗獲厚利”(《香祖筆記》卷二)。特别是有錢人家的婦女,身處深院小樓,多以吸煙解悶。阮葵生在《茶餘客話》卷九中說:“青閨稚女,金管錦囊,與鏡奁牙尺并重矣”。吸煙愛好者如此廣泛,自然會湧現出一些以煙瘾大而著稱的聞人,如有名的紀曉岚就是其中一個。據《竹葉亭雜記》卷五載:“紀文達公善吃煙。其管極長,其鍋極大,可盛煙至三四兩。每盛一次,自圓明園至家,吸之不盡。都戲稱為紀大鍋”。
晚清時期四川老百姓種植煙草,他們正在整理種植的煙草
但是,吸煙對人體有害,這也是我國自吸煙之始就有不少人明确認識到的。煙草在我國曾經有過一種名稱,叫“幹酒”,就是因為“吸之可以醉人”(見葉夢珠《閱世編》卷七)。明末的著名學者方以智明确指出:“久服則肺焦,諸藥多不救,其症吐黃水而死”(《實體小識》卷九)。廣東毛。采葉曬幹如金絲色,性最酷烈。取一二屬于竹管内,以口吸之,口鼻出煙。服之以禦風濕,獨取一時爽快。然久服面目俱黃,肺枯聲幹,未有不殒身者.愚民相率服習,如蛾赴火,誠不可不嚴戢之也。”
正由于上述原因,我國人開始吸煙之日,差不多也就是開始戒煙之時,早在明末的崇祯(1628—1644)年中,就幾次嚴令禁煙。“已卯(崇祯十三年),上傳谕禁之,犯者論死。庚辰,有會試舉人未知其已禁也,其仆人帶以入京,潛出鬻之,遂為邏者所獲。越日,而仆者死西市矣”(楊士聰《玉堂荟記》卷四):“崇祯十六年,敕禁私販,至論死”(《棗林雜俎》中集):“煙葉出閩中,崇祯中下令禁之,民間私種者問徒。利重法輕,民冒禁如故。尋下令犯者皆斬”(《蚓庵瑣語》),從這些記載看來,明末對種煙、販煙者要殺頭,用刑是相當嚴厲的。
清初仍然實行戒煙的政策,“康熙中,巡幸德州。傳旨:朕生平不好酒,亦能飲一斤,隻是不用。最可惡是用煙。諸臣在圍場中,終日侍朕,曾用煙否?每見諸臣私在巡撫帳房中吃煙,真是厭惡。況煙為最耗氣之物。不惟朕不用,列聖俱不用也”(俞正燮《癸已存稿》卷十一)。乾隆帝也反對吃煙,雖然不用極刑,但卻講了一番道理。《東華錄》載乾隆五年八月上谕:“近日消耗地利、莫如種煙一事。乾隆元年,學士方苞條奏禁煙,部議不準,當知所謂煙者,無關饑飽之物,自當設法查禁。惟城堡以内,閑隙之地,城外畸零菜園,不必示禁。其土田阡陌之處,斷不許種。”在整個清代,禁煙雖不如明代之嚴,但從來不把吸煙列入禮節儀注之中,煙不得與茶酒同列。
除了政府禁煙之外,有不少家庭也嚴禁吸煙,違者重責。全祖望在為錢文卿寫的墓表中曾記載了這樣的事:“是時淡巴菰初出,然薦紳士人無用之者。文卿一見好之。太保(指錢文卿之兄錢肅樂)見而怒,鞭之。文卿皇恐.扶服謝過”(《鲒琦亭集》外編卷五《明錢八将軍墓表》)。在嚴肅而慎重的墓表中竟然寫上了這種挨鞭的故事,很可能是應錢家的要求。
當然,既然吸煙會得以流行,也必然會有一批主張吸煙,反對戒煙的人在。據《玉堂荟記》卷四載,明末清初的大人物洪承疇就是一個。又據《李朝仁宗實錄》丙戌年(1646)所記,清初赫赫有名的攝政王多爾衮也“喜吸是一個大瘾君。由于有不少人主張吸煙,喜好吸煙,加之古代無法用科學道理來講清吸煙的危害,是以禁煙的指令、戒煙的主張總是無法貫徹;甚至有不得不收回成命的、例如滿清入關之前,清太宗就曾下今禁煙違者處以重刑,結果無效,隻得收回成命。此事見《東華錄》崇德六年(1641)載:“二月戊申,谕戶部曰:前定禁煙之令,其種者用者,屢行申饬。近見大臣等猶然用之,以至小民效尤不止,故行開禁。凡欲用煙者,惟許人自種而用之,若出邊貨買者處死。
在煙草傳入我國大約四百年之後,如今又提倡戒煙了,今日戒煙一不用刑,二不用鞭,而是用科學道理進行宣傳勸喻,由吸煙者自覺行之,已經取得了明顯的效果。筆者就是吸煙二十年之後終于徹底戒除的。我相信今後将會有更多的吸煙者走上戒煙之途。果如是,則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