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7 月中旬。由于遠征軍第八軍向松山的第三次總攻擊受挫,遠征軍司令長官衛立煌、第十一集團軍司令宋希濂、美軍顧問團長窦爾恩準将來到松山前線視察。
松山雄踞怒江西岸,海拔五千米,比怒江江面高出九百五十米,前臨深谷,背連大坡,高聳雲霄,俯視群峰。滇緬公路由惠通橋向西、過臘猛街,經狹長起伏的岡嶺滾龍坡而至龍陵。松山是滇緬公路保山至龍陵段的咽喉,為兵家必争之地。
遠征軍第八軍司令部。第八軍軍長何紹周手握标志杆,指着地上的松山沙盤模型,向衛立煌、宋希濂、窦爾恩彙報着松山日軍守備情況。
何紹周:"這是主峰。主峰的西南是陰登山,北面是黃土坡,後面是小松山。這裡是大垭口,這是滾龍坡。"衛立煌、宋希濂、窦爾恩倒背手思考着什麼。

何紹周繼續彙報說:"守備松山的敵人是第五十六師團第一一三聯隊。敵人經過近兩年的苦心經營,在松山主峰及其周圍各高地,建成堅固的堡壘群據點。各據點均用粗大的樹幹和汽油桶,加蓋幾層鋼闆築成,覆土在三米以上,就是用重磅炸彈命中也不易穿透。"
翻譯官将何紹周的話向窦爾恩作了翻譯。窦爾恩驚訝地望了沙盤片刻,問:"我們的飛機轟炸不起作用嗎?"何紹周聽了翻譯官的翻譯後,略一沉思,一笑回道:"要是沒有盟軍強大空軍力量的轟炸,遠征軍的損失将會更加慘重。"窦爾恩聽了何紹周的話滿意地笑了。
衛立煌、宋希濂對何紹周的回答,也頗滿意。衛立煌離開沙盤模型,在一張椅子上坐定,若有所思地問道何紹周:"你認為進攻松山最困難的地方在哪裡?"何紹周當即回答:"敵人的坑道戰。"衛立煌"哦"了一聲。
何紹周進一步彙報說:"日軍在大小松山、黃土坡、陰登山、大垭口、滾龍坡等處,均築有堅固的堡壘群,堡壘之間有戰壕或坑道相通,既能各自為戰,又能互相支援,彼此之間構成濃密的火力網。而且,敵人儲備了充足的糧秣彈藥,并有發電、抽水和衛生裝置。我軍每推進一米,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宋希濂聽到這裡插話問:"敵我傷亡情況什麼比例?"何紹周流露出壓抑的激動:"一與八之比。敵人是一,我們是……"宋希濂搖了搖手,不讓何紹周再說下去。他輕咳了一聲,緊皺眉頭,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松山之戰不能再拖了。再拖,要影響騰沖、龍陵的戰局!"
何紹周凝重的一聲"是!"繼而放低聲音檢讨道:"自6月4日進攻松山以來,已一個多月了,沒攻下來,是我們第八軍的恥辱!"何紹周低下頭,眼盯腳尖,接着說:"總司令對我第八軍寄以厚望,沒想到我們卻連連受阻,我辜負了總司令的栽培,我……"說到這裡,何紹周的聲音哽咽了。
衛立煌長歎一聲:"唉",從椅子上站起身,踱步到何紹周身前,寬慰地說:"松山攻不下來,不是第八軍無能,而是敵人占據了有利地形。第八軍将士已做到了'竭智盡忠'!"
據前第八軍八十二師二四六團第一營中校營長,現年八十二歲的黃賢齊老先生回憶:"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8 月7日,第八軍發起第六次攻擊,攻奪小松山之辰、巳、午、未各據點。第三團攻奪辰高地與巳高地,與敵相持不下。本團(二四六團)第三營攻擊午高地,傷亡慘重,營長謝夢熊陣亡。本營殘部編成一個排,由我率領突入未高地。16 時許,敵軍由午、未高地左側向本營包圍,此時所部傷亡僅剩十餘人。我在指揮所與團長通話,團長說:"賢齊,你的情形,我用望遠鏡看得很清楚。軍長已指令三○八團派一個連增援你,務須固守……"未通完話,日軍已揮白刃迫近。我即翻身滾坡而下。本營官兵五百多人,隻剩下十七人。戰鬥之慘烈,由此可見。"
何紹周漸漸擡起了頭,對衛立煌的寬慰,不知如何表示感謝才好。這時,就見衛立煌拽拽軍裝,撫平胸前佩帶的國民軍标章,說了聲:"走,看看陣地去!"
衛立煌、宋希濂、窦爾恩在何紹周的陪同下,來到前線陣地掩蔽所。衛立煌舉着望遠鏡凝視——但見大小松山、黃土坡、滾龍坡、陰登山等日軍陣地上火光閃爍,映紅了半個天空;硝煙彌漫,遮掩了遠近諸峰。衛立煌把望遠鏡移向滾龍坡,他看到遠征軍約一個營的兵力,正向敵陣地進攻,敵堡壘群裡噴出無數道火舌,前面的遠征軍士兵倒下去,後面的遠征軍士兵立即利用地形地物隐蔽。經過一陣對射,遠征軍又發動攻擊,敵堡壘群裡又噴出無數道火舌,前面的遠征軍士兵倒下去,後面的遠征軍士兵又立即利用地形地物隐蔽,然後又是一陣對射……這個畫面重複了多次,遠征軍進展甚微。
衛立煌臉露不快,他很不欣賞這種打打停停,節節推進的打法,他覺得這種打法隻會助長敵人的氣焰,挫傷自己的士氣。他放下望遠鏡,沉思片刻,喚道:"何軍長!"何紹周:"在!"衛立煌:"總司令一再訓導: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滾龍坡的打法有背總司令的訓教!"何紹周一個立正:"是!"衛立煌:"我有個提議,你看怎麼樣?"何紹周又是一個立正"請衛司令長官指教。"
衛立煌:"我提議你第八軍各師應抽調精幹官兵組成尖刀團,以師長擔任團長,團長任營長,營長任連長,連長任排長,排長任班長,逐級向下充實第一線,振奮士氣,集中全力攻堅!"何紹周立正應道:"司令長官指教實乃我等凡夫俗子而不及。我立即按司令長官的指教組織尖刀團!"
宋希濂補充說道:"每個尖刀團增加三十筒火焰噴射器。"窦爾恩聽了翻譯官的翻譯後慷慨表态:"你們遠征軍需要什麼武器,我們保證提供什麼武器!"
衛立煌正在向窦爾恩表示感謝,這時就見遠征軍松山前線指揮官進了掩蔽所,向何紹周低語了幾句什麼。
何紹周聽後,湊到衛立煌身前,低語道:"第七十一軍鐘彬軍長聽說司令長官親臨松山前線視察,特從龍陵前線來見。"衛立煌:"他來的正好,我正想了解一下龍陵方面的戰況。"
遠征軍第八軍司令部。鐘彬手指龍陵戰役作戰地圖,向衛立煌、宋希濂、窦爾恩彙報着龍陵方面戰況。龍陵古名黑水籠,東漢時叫哀牢縣,屬永昌郡。清乾隆年間建廳,始稱龍陵。龍陵在惠通橋以西約七十七公裡,東距松山約七十公裡,是永昌(今保山)前往緬甸八莫和臘戍的咽喉要地。
鐘彬:"日軍在龍陵周圍山頭構築的防禦工事大體與松山相似。龍陵守敵為第五十六師團炮兵二大隊及工兵聯隊主力、第一一三聯隊及第二師團第二大隊,加上上月從騰沖、芒市增調的部隊,共計一萬四千餘人。"
宋希濂向衛立煌補充道:"敵人預言龍陵可固守一年以上。"衛立煌:"看來龍陵這塊骨頭比松山還要難啃。"
遠征軍第八軍司令部。鐘彬手指龍陵戰役作戰地圖,向衛立煌、宋希濂、窦爾恩彙報着龍陵方面戰況。
鐘彬接上說到:"自6月5日開始,我軍向龍陵守敵發動第一次總攻,二十餘天就攻入龍陵城區。當時,我軍本可一鼓作氣将其占領。但因連日大雨,空中的補給和老百姓的運輸隊都很困難,槍炮彈藥得不到及時補充,甚至炮彈僅剩下幾十枚,口糧幾乎斷絕,士兵連稀飯都喝不上,隻能以芭蕉根和草根充饑。日軍乘機反撲,我軍不得不撤退十二公裡,使龍陵城得而複失。"衛立煌不說話,但内心卻焦躁不安。他閉上雙眼,鎮靜了一會兒,才問道宋希濂:"你看怎麼辦?"
宋希濂沉思片刻緩緩說道:"龍陵地勢險要,敵人工事非常牢固不說,所投入的兵力,比騰沖、松山還要多。是以,不是一次、兩次攻擊能占領的。"
衛立煌、窦爾恩認真聽着宋希濂的分析。宋希濂繼續說:"我認為,對龍陵之戰,我們應擺出一個強攻的态勢,實則以攻為守。把敵人死死粘住,待騰沖、松山攻克後,再集中全力解決龍陵之敵!"
衛立煌與窦爾恩經過一陣磋商,同意宋希濂的方案。衛立煌、宋希濂、窦爾恩視察松山前線走後,何紹周很快組建了六個尖刀團,分别向滾龍坡、大小松山、陰登山……之敵據點發動了第三次總攻,果然奏效。
大松山,日軍守備部。這是一座堅固、寬敞的堡壘,裡面立正站着二十多名身材粗壯、兇神惡煞般的日兵。
松山日軍守備隊長金光惠次郎少佐,兩手扶腹,氣勢洶洶地在布置任務:"松山要固守下去,必先除掉前面支那軍的炮兵陣地。今夜,你們要為天皇盡忠,為聖戰捐軀!"
衆日兵異口同聲:"哈依!"夜闌人靜,蟲聲唧唧。夜幕中,一支身着遠征軍軍服,腰挎手榴彈、臂夾炸藥包、荷槍實彈的隊伍,從大松山日軍陣地出發,向山角下的遠征軍山炮陣地摸去。二十分鐘後,這個詭秘的隊伍來到遠征軍步兵前沿陣地。
在遠征軍前沿陣地的崗哨聽見不遠處傳來窸窣聲,立刻警覺起來。待隊伍走近,看清了是自己人,便問了一聲:"哪部分的?"
對方答道"七中隊的!"
哨兵一怔,心思:該叫連營才對,怎麼叫開中隊啦?!頓覺有情況,正要開槍報警,這時一個敵兵已躍至他身前,隻見刀光一閃,哨兵從肩到胯被劈成了兩段。
日軍偷襲隊穿林叢走溝谷,不長工夫便摸進了遠征軍山炮陣地,很快散開,奔向朦胧中的一尊尊山炮。
隐蔽在樹上的遠征軍崗哨蓦然見一個個黑影沖向山炮,立馬意識到有敵情!一面高喊:"鬼子摸進來了!"一面紛紛端起槍射擊。幾乎是同一瞬間,日軍的手榴彈、炸藥包爆炸了。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守備山炮陣地的是尖刀一團三營一連。他們已連續多日睡覺時手不離槍、衣不解扣,聽到喊聲和槍聲,迅速沖了出來。經過一陣對射、肉搏,偷襲炮陣地的日軍被全部消滅。
翌晨,尖刀團團部。一作戰參謀正向袁國忠團長報告夜裡的情況:"二十八名偷襲日軍全部被我擊斃。我損失山炮一門、榴彈炮一門、迫擊炮四門,但未受到緻命破壞。"
袁國忠陰沉的臉上,已經凝成了雷霆,他呼地從凳子上站起身,怒氣沖沖地說道:"媽的!來而無往非禮也!"接下去,他與身旁的副團長、參謀長低語了幾句什麼。副團長、參謀長不住地點頭。是日夜,松山日軍核心陣地。
在朦胧的月色下出現了四個遠征軍士兵的影子。他們是下士班長張學成,士兵吳天有、鄭義金和李凱。按照袁國忠的部署,四人自願報名組成敢死小組,襲擊日軍松山核心陣地。
啟明星在東方閃着銀光。據點裡的日兵見整夜平安無事,馬上就要天亮,開始打起瞌睡。
張學成、吳天有、鄭義金和李凱在草叢中匍匐前進,像狸貓一般機敏地偷越敵哨兵線,進入敵核心據點。突然,轟隆幾聲響,山地震顫,濃煙和塵土漫天;在手榴彈爆炸的片刻中,張學成、吳天有,鄭義金、李凱端起輕機關槍向據點裡一陣猛掃。
"支那軍攻進來了!支那軍攻進來了!"僥幸活命的日軍弄不清攻上來多少遠征軍,倉皇逃竄。張學成、吳天有、鄭義金、李凱捷身沖入據點内,裡面橫七豎八倒着二十餘具日兵屍體,一張木桌上丢留一枚官章和臂章。
吳天有驚喜地喚道:"班長,快看!這枚官章是田萬太郎(第二大隊大隊長)的!"
李凱也在驚喜地報告:"這個臂章是松井本部(一一三聯隊本部)的!"
張學成興高采烈地将官章和臂章往口袋裡一掖,說了聲:"撤!"
天放亮了。敵人開始組織反撲,但張學成、吳天有、鄭義金和李凱已平安傳回陣地。由于遠征軍将士英勇作戰,何紹周運用戰壕和坑道戰戰術得當,1944年 9 月7日終于攻克松山。
龍陵方面。按照第十一集團軍司令長官宋希濂的部署,鐘彬以攻為守,将敵人圍困近四個月。9 月中旬,松山、騰沖相繼攻克,主力移至龍陵。此時,惠通橋已修複通車,使龍陵前線部隊的補給得到了充分保障。11月2日,遠征軍經過一個月的休整補充,向龍陵守敵發動總攻擊。11 月3 日遠征軍終于攻占龍陵。
松山、龍陵之戰是一場血戰、鏖戰。松山之戰費時三個多月,日軍傷亡八百五十名,遠征軍傷亡六千七百六十三名,約一與八之比。龍陵為反攻滇西戰役中費時最長,雙方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會戰,曆時五個多月,日軍傷亡一萬零六百二十名,遠征軍傷亡二萬八千三百八十四名,約一與二點七之比。
龍陵克複後,遠征軍繼續向芒市、遮放、畹町等地進軍。駐印軍已南下八莫、南坎,兩支軍隊形成了對日軍東西夾擊的局面。打通中印公路已經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