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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撩人(愛情故事)

月色撩人(愛情故事)

文/ 孫 蕙

刮胡刀輕巧精緻,隐隐的刀片在燈光下閃着寒光。站在鏡子前,張仕文發現自己的兩眼比平時要亮堂得多,摸摸下巴,有些癢癢的,密匝匝的胡須不安份地摩挲着他的指尖,試着将刮胡刀靠近,立即有幾根胡子撞了上來。

在梨木街,張仕文的胡子已成了他的代名詞,街坊鄰居總是胡子長胡子短地叫他,時間一長,張仕文也适應了,仿佛他生來就叫這名字似的,本名張仕文反而沒人叫了。每每遇見,人們總愛問胡子你吃了嗎胡子你什麼時候娶個婆娘家來呀。這時胡子就會眯着眼,說快了快了等着吃糖吧。

這快了快了二字,張仕文從20歲說到28歲。說的人不累,聽的人倒累了。

街上的人們也就懶得再問他。

梨木街是一條古老的小街,木闆店鋪,青磚路面,南臨晏溪河。據說從元末明初起,這條街上的人家就都從事犁木生意,生産出來的犁木貨真價實,成為蘇北裡下河地區的“名特優”産品。每逢春秋兩季,透過岸邊密匝匝的蘆葦,可以看見河面上泊滿了前來訂貨的船隻。

從穿開裆褲起,張仕文就在父親的店鋪裡滾來爬去,常常是眼不錯珠地瞅着父親的兩隻手,琢磨着那些木料怎麼抛來削去就成了做活計的農具。

國中畢業後,15歲的張仕文死活不肯再去學校繼續念書,他說他要學木匠,要為農人設計出最好最實用的農具。父親不同意,朝他臉上甩了一巴掌,說現在做木匠的都是沒本事的人,将來讨了媳婦她都會跟了别人去。

張仕文朝父親鞠了個躬,鎖上院門,頭也不回地去梨木街的“農具鋪”做了學徒工。

傍晚時分,張仕文喜歡來到晏溪河邊,看一條又一條木船在河面上穿梭。隻要看到有人往船上搬運農具,不用誰招呼,他立馬就加入到搬運的行列。回到店鋪後,張仕文憑着記憶,将他看到的農具式樣在紙上一一描摹出來,然後再塗塗畫畫,總要到深夜才睡下。

不過兩年的光景,來“農具鋪” 洽談的經銷商販一個接着一個,理由是這家做的犁木、農具角度合理、榫眼光滑、結構緊湊。

此時的他,已尋不見半年前瘦弱後生的樣子,俨然一成年男人,臉龐黑黑,眼神犀利,下巴蓄起了一圈胡須。開張之際,張仕文發誓:不混出個樣子絕不讨媳婦,誰接受了我,我就為她剃去胡須,恢複真面目!

從此,胡子成了張仕文的代名詞。

别看犁木街隻有七裡長,居民的眼光卻不短。胡子的誓言如亂飛的風筝,在空中飄呀飄就是沒個着落點。眼看“奔三”了,也沒見他身邊多個人,倒見他的胡子野草般瘋長,密匝匝地包裹了整個下巴。

下午四點鐘,胡子發完貨,沿着晏溪河信步拐上八字橋。八字橋是街上最高的橋,站在橋頭,視線可以橫掃東西七裡長街。那天是冬至時節,天空灰蒙蒙的,街上不見一個人影。看樣子要落雪呢。胡子站了會,感到風如刀子般直往心裡鑽,遂掉轉頭準備回店裡去,卻瞥見有個人影,依着院牆閃進橋西的幼稚園裡。胡子的心格登了一下,沒容多想,撒腿就奔了過去。

孩子的哭喊聲從教室裡傳出來。2名園工模樣的大媽站在門外急得團團轉。見胡子進來,一把拖住他,連聲說胡子快救救月丫頭快救救孩子們,那個男的有刀啊你要當心。

透過窗戶,胡子看見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用刀抵着女子的脖子,大聲叫嚷着要見校長。牆角落下,十幾個孩子圍在一起,哭叫道:何老師我怕啊,我要回家。

胡子一腳踹開教室門,說我是校長,有什麼事盡管講,别傷了女孩子家!

你騙人,校長不可能留胡子,快去把校長叫來!

騙你個屌,梨木街的校長就是我這樣子的,再不說揍你!

胡子一聲吼,男子拿刀的手竟然晃了幾晃。女子趁機推開刀,身子往地上一蹲,亮出一招國術動作。說時遲那時快,胡子也一個箭步跨上前,兩人同時将男子摁倒在地上。

事後胡子得知,女子名叫何月,是新配置設定來的老師。令胡子驚異的是,看上去嬌小玲珑的何月,卻有着一般女子身上少見的沉着冷靜,而且出手不凡,這樣的女子,梨木街找不到第二個。

轉眼到了春天,梨木街沿河的花開得正豔。縣醫院的捐血車停在梨木街上,穿白大褂的醫生們宣傳了老半天,敢上車捐血的人還是寥寥無幾。

胡子踏進捐血車時,發現已有人先他而來,正将胳膊伸得老長,等着醫生做皮試。那人回頭,原來,又是何月。

何月咯咯地笑起來。

兩人面對面地斜躺着。何月笑彎了的兩眼,恰如晏溪河的水,漾得人心一波一波的。

胡子希望被這樣的水淹沒,但他知道,他和何月,門不當戶不對,就好比一個天一個地,天和地怎麼可能融到一塊呢?何月再來店裡找他聊天時,胡子便借口忙将何月晾在一邊。

這天傍晚,梨木街的張媽到他店裡,見人多,将他拖到裡屋,說幼稚園有個女先生看上了他,來聽聽他的意見。

胡子的眼皮跳了三跳。沉吟許久,胡子才告訴張媽今年訂的貨多,暫不考慮個人大事。

張媽瞪圓兩眼,兩手叉腰指責他:你小子有能耐了不是,這天仙樣的丫頭你不要,你呀,真是麻繩串豆腐,提不起來喲。

胡子知道是什麼在内心作祟。心煩意亂中,他将刮胡刀随手放進口袋裡,開了門出去,沿着晏溪河來回地踱着步子。此時,上弦月剛剛升上中天,沿河人家的燈早已熄滅。但,不遠處卻有盞燈光照着漆黑的夜空。他知道,那是幼稚園的所在地。

恍惚中,胡子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月光下的女先生何月,膚色更加地白晳。

【楊曉敏鑒賞】

《月色撩人》是女詩人孫蕙寫的一篇小小說:意境優美,文筆流暢。主人公張仕文在少年的時候,癡迷于木頭,沉溺在把木頭變成農具的這樣的一個活計之中。甚至不惜以此退學,以此和父親分庭抗禮。這是一個頗為費解之舉動。似乎張仕文打娘胎出生以後,在這一刻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内心駐留着一個木匠魂。

張仕文似乎成了一種象征。“對于木頭的喜愛”成了一種生活的樣式和生命固執的訴求,那種古老的手藝,以及潛在的對于土地的依戀和依賴,通過他手下的木器得以寄托和傳承。這份手藝不隻是一門生意,更是一種鄉情文化的弘揚。他與木頭是一種知己,木頭對于他是一種靈性的存在和寄托。是以看似木讷和怪異的張仕文,其實具有着一種别人所無法洞察的靈氣,他的情感不會輕易傳遞。

時機終于到來。張仕文向上天表露了他的赤誠和堅持,上天終許他以一種巧合與偶遇。英雄救美,有了前緣自然還有後續,這女子似乎就是上天為他一人而準備的,愛情把他從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還原為一個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在月色的明證之下,張仕文看着那含笑而立的嬌小身影,不免心潮澎湃。

木頭與愛情的故事,也是對于大衆心理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