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作者:情系五大道

作者|朱煜青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75">無線電的作用</h1>

英租界淪陷後,日僞當局管理群眾,使用保甲制。文化侵略第一步,派賣無線電(即收音機),價格很便宜,由甲長負責推銷到戶。

我父親愛好聽平劇、聽相聲,家裡收藏幾箱子唱片(立式膠木唱片專用手提箱),馬連良、餘叔岩、譚鑫培、梅蘭芳、程硯秋......張壽臣、小蘑菇......等名角俱全,用一台手搖唱機播放。

我和兩個哥哥也常常放出來聽,有的相聲段子都能背下來,學山東話“嗯......我雪(說)小力笨兒(小夥計)......”我們邊聽邊學邊開心地大笑。

買無線電,做夢都沒想到的好事,讓我家孩子們很興奮,那時經濟不錯的人家還都沒有“家電”呢。小日本兒這一招,輸了,無形之中“提升”了中國人的科技意識,倒是歪打正着。

父親下班回家,躺在床上休息,就聽平劇、相聲、評書。收音機放在父親的床頭,因為我總是陪伴父親,照顧他,也愛聽他講古論今,同時也沾光聽聽收音機播放的節目。

哥哥們沒事兒不愛往父親身邊湊,是以很少有機會聽廣播。小哥自己攢了一個礦石收音機,能聽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新聞,但是雜音太厲害,哥卻屏息靜聽,自得其樂。但是不久,日僞嚴禁自設電台,礦石的也有罪。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礦石收音機 | 網圖

查出患了肺門淋巴結核,我休學一年在家,白天聽廣播的時間多了。我愛收聽音樂節目、相聲、大鼓。

有個唱樂亭大鼓的叫王佩臣,聽說年齡已徐娘半老,她很聰明,不裝嫩,索性将大鼓的腔調唱得慵懶拖沓,還特别有“味兒”,人稱“醋溜大鼓”。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王佩臣 | 網圖

說相聲的、唱大鼓的演員多了去了,隻要沒離世,活到新中國時期,都能成藝術家。

節目中間廣告特别多,聽得煩,什麼“食積、奶積、大肚子痞積......”什麼“專治牛皮癬、瘌痢頭、瘊子、痦子......”等等毫無美感的内容,這麼多疾病令聽衆對人類怎麼能正常活着,産生極大的恐懼感和惡心感。

評書、快闆的段子多多,五花八門,陽春白雪、下裡巴人。單弦牌子曲,是曲藝各類中的大雅之門,豈止是藝術,更是篇篇美文,聽說作者多是文學修養很深的人,他們熱愛曲藝,熱衷于為藝人寫詞,既抒發了個人文字情懷,又呈現出悅耳之吟詠,使雅俗共賞,大衆喜愛。

還有一個廣播節目,是市民愛聽的,孫敬修老師講故事,他那極具柔和、親切的聲調,是幾代中國兒童忘不掉的,故事内容概括起來,都是講人性的道德篇。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孫敬修 | 網圖

音樂節目的廣播時間不太多,歌曲内容大緻可分為三種類型:

主要的是流行歌曲,多來自淪陷後的孤島上海,“何日君再來”、“夜上海”,都是電影插曲,但它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頹靡風格,又被枉稱為漢奸歌曲。學生們是恥于唱這類東西的,它們多流行于歌舞廳場所;像“天涯歌女”、“漁光曲”是大衆喜愛的,尤其那首“四季歌”,長城啊、青紗帳啊、情郎啊、送棉衣啊,都是暗指群眾支援抗日男兒的意思。

二是播放外國歌劇,是些歐洲古典歌劇選曲,聽懂的人不多,我也不懂但是好奇,怎麼女高音竟唱得不像人的聲音?特别是花腔女高音,清脆又婉轉,像夜莺,像布谷,令人着迷。但父親若聽到了就馬上吩咐換台。

第三種是學生和知識階層的人,歡迎文藝歌曲。

20世紀之初,中國開始興辦新式學堂,引入日本、美歐的教學内容,其中一門課叫“唱歌”,所唱歌曲是選用外國曲調填入中文詞句,如李叔同作詞的“送别”使用了美國通俗歌曲“夢見家和母親”的曲調,南開中學校歌使用了德國聖誕節的曲譜。後來,國人自己創作的歌曲,如著名的“夜半歌聲”、“熱血歌”,還有“天倫歌”、“教我如何不想他”等都脍炙人口的。

至于“滿江紅”“蘇武牧羊”“大刀進行曲”“義勇軍進行曲”......那直接就是愛國的,抗日救亡的血淚怒吼了,電台對此卻很慎重,不會播送的,隻由群眾自行傳唱。

收音機确實起到了傳播知識,娛樂群眾的作用,但最有意思的是,整天播放的“尋人啟事”欄目,它的積極作用,是成為了抗日地下活動的聯絡網。借給小鬼子十個豬腦子,他也想不到,自己對抗日地下工作,還做過很大貢獻哩。

反正我不記得,從廣播裡曾聽過什麼日本味兒的音樂,還是什麼鬼子戲劇的節目,哪有他們“說話”的“縫兒”,中國人的玩藝兒太精緻太豐富了,他們的東西根本插不進來。

日本鬼子推銷收音機的初衷,不外乎對中國群眾,于武力之外,還要進行文化侵略,精神占領,但這幫戰争狂人打錯算盤,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根深蒂固,是小小日本兒能撼動得了的嗎?

就在這魍魉亂世,耀華國小還在教“論語”,這個校長是相當偉大的。莫說撼動,也莫說輸入,任何外來的文化,無論來自東方或西方,到這兒,隻能被吸收了、被融化了,這就是中國的魅力,中國的驕傲。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535">殡葬之禮</h1>

浙江國小位于河北路北頭,英法租界交界處,挨着營口道。

我上學的一路上要經過知名的有清光緒的叔叔奕劻的慶王府;大太監小德張的花園豪宅;清宮禁衛頭目馬福祥及長子馬鴻逵的洋式馬家樓;直系軍閥首領、民國大總統曹锟的宅院;大總統徐世昌的花園洋房;袁世凱某個姨太、哪個兒子的私邸;天津八大家族某個人的的院落......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重慶道55号慶王府|攝影 李庚翔

思想比較開放的業主,采用鑄鐵花欄杆、花崗岩雕飾組成通透的庭院圍牆,金屬的花格大門,透視出院内綠草地和大樹,給過路人以美感和親切感。

高牆壁壘森嚴,黑漆大鐵門終年緊閉,就連小門也少見有人出入,這樣的知名、不知名的大宅子,令每日都要“打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财”的國小生們特别反感,壓抑的同時,又強烈好奇地想見到門裡邊的事情和人。

等了多久啊,終于有了新情況,離學校不遠的,不知名姓的,一家高大黑鐵門,門口牆兩邊貼了兩方白紙,上寫着——“訃告”和“恕報不周”。

開始,我沒注意到這方不大的白紙,後來看見了也不懂什麼意思。不料想,過了兩天,隻見鐵門大敞四開。

放學後,我和同學們争相擠着往裡面瞅,那院内已經搭起高大的席棚,人來人往很雜亂,院子太大,再向深處也看不到什麼了。哦,明白了,這家有重要人物去世了,在辦理喪事。

這次長了見識,以後凡是門口貼白紙的,一準兒會敞開大門,熱鬧七天以上。同學們誰看到哪裡有,就釋出消息,互相轉告,以便大家去趕熱鬧。

之前,1938年,曹锟去世,他的宅子在今洛陽道與南海路交叉口,距我家住的南海路和安裡,不到兩百米。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洛陽道45号,曹锟舊居。|攝影 李庚翔

那時我還小,正好五歲,卻留下片斷的畫面記憶:

看見特别高的大鐵門分開兩邊,裡面院子不是很大,搭着席棚,巨大的黑棺椁沖着門口擺放,院内很多很多念經的和尚,和聲悠揚,樂器響亮,香火輕煙彌漫。

最燦爛的是一個夜晚,聽說是要放煙火、放生,李媽抱起我,站在曹宅對面的馬路邊等着看熱鬧。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保姆李媽

穿着金黃、磚紅袈裟的老和尚,引領着成排成隊的灰袍和尚,莊嚴肅穆,邊誦經邊走出院門,來到馬路中間,曹宅全樓、大門周圍,電燈刷的一起點亮,圍觀的群衆興奮了。

和尚轉着行走三大圈之後,圈中間的煙火騰空而起,五彩缤紛落下,強光照耀夜空,火藥氣味刺鼻。每次躍起一束帶響的彩柱、每次連着放幾個二踢腳,砰-啪!砰-啪!炸響,人群中都會爆發出叫好的吼聲。

正在群情激昂之時,曹宅的男仆們,端出來幾大籠屜的饅頭來,無數隻一口一個的小饅頭,随着高八度的念經聲、铙钹聲、爆竹聲,被盡情地灑向四周人群,灑向早就匍匐在路邊的乞丐群,搶小饅頭的人真如群魔亂舞,彷佛曹公的魂靈,也能引領他們逃出人間地獄一般。

長大一點,我曾回憶,當時雖不懂事,但是有感覺,那個場面确實沒有悲痛的氣氛,倒像是一場送别的歡宴。之是以聚集如此多的自願送行者,除了看熱鬧之外,還有一個很有意義的原因。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民國大總統曹锟 | 網圖

曹锟出生于天津大沽,父親是手藝人,可曹锟不願繼承父業 ,十六歲就走四鄉去賣布。當他發現小站招新軍之時,就是決定了曹锟戎馬人生之日,他先是個小站練兵中的新兵,繼而是訓練小站新兵的管帶。在封建割據的亂局中,随後他竟做了直系軍閥的首領。

最著名的醜聞,當是曹锟“賄選國會議員”,由于賄選,他才當上了民國政府第五任大總統,可謂達到了個人權力欲的頂峰,但他的個人聲譽也跌到了低谷。然而,當七·七事變發生,日本人邀請他出面組織僞政府之時,卻被他堅決予以拒絕了。

一個為了登上最高統治地位,不惜狂撒金錢拉攏選票的人,面對入侵國土的異族,若順從,可以不出一錢一卒,就能重制往日的尊貴與輝煌,然而面對“盛情”與“謙躬”的邀請,這個人竟決定拒富貴榮華于千裡之外,這是什麼樣的表現?這就是民族氣節!大義凜然!這更是彌足珍貴的晚節保全。

曹锟的财富比較起其他軍閥,是少得多的,看他的宅院規模便知一、二,他沒有拒絕财源滾滾來的理由,但他堅持不被收買,不做賣國賊。處在日本鬼子淫威的持續壓力下,古稀之年的曹锟,身心不可能過得舒展。曹锟于七·七事變次年,1938年5月逝世。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中國群眾的嘴巴從來是不自由的,但眼睛是雪亮的,心裡是有杆秤的。群眾崇敬曹锟的不屈氣節,為表彰曹锟忠義勇敢的行為,發洩自己對入侵者的憤懑,他們聚集在亡者的靈前,為他歡呼,向他緻敬,祝他登上西方佛國,永享太平。

這時的英租界尚未被日軍占領,群眾的悼念活動才可能随性而發。當親人仙逝,真不妨以一種精神歡愉的方式送行,而不是哭哭啼啼,戀着不放,這是我晚年時的想法。曹锟喪禮的熱鬧場景,後來不大看見過,但還是我一心追求着想去觀察的事情。

我的追求,在慢慢細化,由于無法直接進入事主的院内,是以注意力全放在了院外空間,人家辦喪事,我就操心着打聽出殡的日期。

最精彩的是出殡儀仗隊,開路的小鬼兒、牛頭馬面,都是彩紙糊就的。講究的小鬼兒,舉着殺威棒邊走邊四面轉圈兒,因為腳下有軸有齒輪。

一些隊列,白事差人打着各式經幡、旗幟、色彩鮮豔,迎風舒展,舉傘、扇、牌各樣俱全,莊嚴肅穆,似萬佛出巡。有一個隊列,全都舉着“雪柳”,一片白色的初春楊柳樹似的,讓路邊看客心靈甯靜歸于自然。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1930年代早期,天津街頭的一場葬禮。(右側邊可見裝棺槨的靈車)攝影 | 歐内斯特.鄧肯.艾丁格(英軍上尉)

多次經曆之後,竟看過一次舉紅色“雪柳”的隊列,心裡納悶兒,忙向路邊上年紀的人打聽,原來亡者是已成年,尚未出閣的姑娘,照規矩就是應該舉“紅柳”。我心裡惋惜這位不相識的大姐姐的早逝,又想到亡者母親的哀痛,我也為之掬了一泡淚眼。

出殡的儀仗隊過後,重頭戲上場,那就是靈柩出行。将棺材置于一個巨型架構内,架構自頂子至四圍,覆寫着繡花棺罩,僅這一筆租金就很可觀,龐大的、華麗的棺轎,由人力擡起,分八人、十六人、三十六人甚至更多人,因财富、地位而定。西風東進中國以後,才改為用馬車或汽車載運靈柩。

人力擡棺轎,未免奢侈,而且毫無意義。杠夫的走、停、拐彎,起轎、落轎,都聽杠頭的指揮,他一手握一根兩尺長的硬木棒,一手拿一根一尺長的檀木圓棍,以此敲出不同的信号,來統一所有杠夫的步調。

杠夫們哪裡是走路,是用鞋底子蹭路面,“秃嚓、秃嚓、秃嚓……”肩上負重百斤,腳下緊倒碎步。看着艱難行進的杠夫,心中着實的不落忍,逝者已矣,還要折騰那麼多窮苦的百姓遭罪,不怕造孽深重麼?

我不能想象,從市區到墓地,幾十裡路,對杠夫的體力是多麼大的消耗。我不喜歡看這個作踐人的形式,我推崇馬拉靈車,兩匹或四匹馬井肩前行,仿佛靈柩裡就是奔向戰場的英雄。

當若幹年後,在河南洛陽參觀了一個博物館,呈現的是“大周天子駕六”的挖掘現場,為大周天子殉葬的是六匹馬拉的雙輪車,以及多部的陪葬車馬,都是駕四,我由衷地欣喜,曆史的重制,圓了我童年時浪漫的夢。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南海路,這條街的北頭兒,是洛陽道,有曹锟的宅子,街的南頭兒,是重慶道(英人稱劍橋道),有慶親王的府邸。

圍繞着慶王府的大洋樓和東花園的是高高的灰色圍牆,黑色的鐵大門頂頭半圓拱形鐵花西洋門頭。據說此大門沒有敞開過,不遠處還有個旁門。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有一個不太年輕的年輕女人,經常從慶王府出來經過我家胡同口向北邊走去。她總是穿着靠色旗袍、修剪精緻的大褂,繡花皮底白緞子鞋,走路十分斯文勻速,不抹口紅,不描眉,長辮子盤頭,非常幹淨利索的一個人,最突出的是她有一張煞白煞白的臉。

她手上牽着一隻白色京巴狗,津人稱其為哈巴狗,也是一塵不染的漂亮。女人一走過來,胡同口趴活的洋車夫一緻扭頭行注目禮,還想搭讪與之攀談兩句,可是又不敢,誰也不知道那女人是誰。

“要車嗎?”終于貓頭鷹大着膽子問了一句,女人搖搖頭,沒說話,連個微笑也沒給。

“你說的不是廢話嘛!”别的車夫揶揄他。“幾步路,人家就到家了,坐嘛車呀?瞎搭個!”

真是,身份不一樣,一句話都搭不上啊。主體淡化,不再感興趣那女人了,也确實有些日子不見她和哈巴狗過來了。但有一天,聽到爆炸性消息,那女人死了!

沒有訃告,沒有出殡,棺材是從旁門走的,車夫們說是八角形棺材,我不信,太可惜了,沒有親眼看到。

“給哈巴狗吃了藥,也放到棺材裡,一塊兒葬了,“又一個車夫爆料。“聽說是慶王的小老婆,是以不能走正門出來。”

這純是普通人的推測,因為不合乎禮制,王爺的福晉和側福晉都是有明确身份的,不可能獨自上街溜達,而沒有仆從。是以這女人的身份始終是個迷。

1944年春,我放學回家,走在胡同裡,養病在家的好友紋,趴在她家二樓視窗小聲說:“趕快回家吧,你奶奶死了!”

糟了,我們家也有這事了!

院子裡已經在搭席棚,來了許多生人。我跑上樓,見奶奶的房門緊閉,已經不許任何人進去了。不知自己要做何反應才對,我還不懂“死”意味什麼。回想以前陪奶奶一個床睡的時候,床帷裡很憋悶,總想從床裡面爬出來,透透氣。

每看到奶奶沉睡時,就假設她現在死了,然後可以打開她的床頭櫃,拿出裡面的綠豆糕,其實奶奶的點心沒有一樣是好吃的,我也不是饞東西,隻是想随便翻看一下奶奶的櫃子。

此時的我才感覺人死了,原來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奶奶睡在屋裡不動,卻要有許多人來為死了的人做許多事情。

喪葬例行程式當中,極端深刻的印象有三件:入殓、五七、回殃。

【入殓】當七、八個人腳步聲雜亂,踢踏着向樓下走的時候,我先是盡量站在不礙事的地方看,看到奶奶身穿彩色衣袍,鋪的金黃色的褥子,蓋着銀白色的被,俗例叫“鋪金蓋銀”,頭下睡着一個奇怪形狀的繡花枕頭。

我想這樣隆重地擡着奶奶走,那她肯定是不會再回來了。誰也沒想到,我三下兩下擠到杠夫中間,拽着那金色褥子不讓步,而且聲嘶力竭地哭喊起來,我内心恐懼、愧疚,悲痛,不能讓奶奶走啊!杠夫的腳步一下子更亂了。

英式住宅的樓梯并不甚寬,且轉角處都是扇形踏步,一頭寬一頭窄,極容易踏空,這個樓梯整體是U形,有兩處轉彎,樓梯間的空間有限,擡一張靈床下樓,需要小心地拐彎兒抹角兒才行。我這兒突然一攪合,好危險把靈床弄翻個兒。

周圍落忙的人,鑒于這小孫女是至真至孝的表現,非但未呵斥,反而苦苦相勸我節哀,好言安撫下來,專人陪伴,

這位小姑奶奶表現的孝行,得到重視和推崇,亡者入殓,做最後的告别時刻,竟把我排在了小哥前面,大哥不會哭出聲來,排在了最後(聽說後來大哥去到奶奶房間,對着空床鋪“啊”的一聲哭出來了,淚流滿面。)。

我看到母親把一顆珍珠(不是夜明珠,珠子也不大)塞進奶奶的口裡。棺椁上蓋時,全家人圍着靈柩大放悲聲,聽見幾聲低沉的吼聲,伴着錘子敲擊棺釘的清脆叮當,那是父親終于完全失去了雙親而發出的人世間最大悲恸。

我的小姑母住在南京,聞訊後帶着女兒小星,乘津浦線火車趕往天津奔喪。

祖母的靈樞擺在院中席棚裡,請和尚念經,每日一小念,七日一大念,不記得念了多久就出殡了。

我平時看多了出殡儀式,沒什麼新鮮的,早就改為隻看核心内容叫“摔盆兒”了。靈樞出行,最精彩,最感動人的一幕,是起靈,孝子摔盆兒。

長子或長孫,為亡者披麻戴孝,稱孝子,守靈時跪在第一位置,出殡時跪在棺材前頭,當杠頭鼓響梆子,并喊出“起——靈——”的瞬間,孝子将手中一個土陶碗,猛地朝地上摔下去碎成片片,同時爆發出悲痛的嚎哭,眼淚鼻涕一起流。

特别是中年男子,丁憂(即守孝)多日不刮胡須,眼淚鼻涕糊滿臉,一副失去至親痛不欲生的悲狀,定引出圍觀者的一片贊歎聲,若平日裡有不孝名聲的子孫、兒媳,盡管喪事辦得體面,在靈前摔盆兒的瞬間,表現得再悲痛也難得到衆人的好感,孝父母乃中華之美德,孝在雙親生前,死後哀榮次之。

我和母親、姑母等被安排在靈車後面的送葬隊伍裡,父親摔盆兒的場面不得見,也不忍看見父親跪在馬路上,眼淚鼻涕挂滿腮。他腳穿(趿拉着)綴着白粗布的舊布鞋,披麻衣戴孝帽踉跄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任路人觀賞、評說。

平日裡總是制服筆挺,西裝革履的父親,在送葬雙親時,同樣要如此禮儀無例外。

民族文化最嚴肅最儀式感的核心就是葬禮部分,展現“慎終追遠”的哲學思想。

十一歲的我經曆了人生第一次生離死别,懂得了人死不能複生的殘酷,再不願将人家的喪事當遊戲追逐,當熱鬧圍觀了。

【五七】祖母的棺椁并未送入墓地,而是送到浙江殡儀館,那裡存有祖父的棺椁,十多年前,祖父與在秦皇島海關工作的兒子同住,病逝在那裡,是浙江同鄉幫忙,将祖父棺椁運送來天津存放于浙江殡儀館的。

現在祖母已殡天,但祖父母還不能及時合葬入土為安,主要原因還是時局混亂,1944年的日軍已是強弩之末,勢力所及僅限于城市範圍,墓地所在的逺郊及農村,常有抗日武裝出沒,日軍已有所忌憚,而市民要出城也是很難準許的事。

浙江殡儀館位于謙德莊,很大的院子,有很多間房子用來停靈,館裡面有供做“七”的佛堂,一應僧侶、執事值全,也有素食斎堂供飯,是一條龍服務的半公益機構,資金來自浙江同鄉會的支援。那時候成功的商人都會出資建殡儀館,在農村圈地建墓園,平價出售,也對赤貧者免費。

按俗例,第五個七日,即“五七”要由亡者的女兒來做,祖母有一子二女,從南京來的是我的小姑母,“五七”當日,凡家中女眷包括我和表妹小星,在姑母的帶領下來到了殡儀館。以後每天都按時從家裡到佛堂報到,一連七日。

七天超度亡靈的法事,姑母是主祭,和尚念經時,她也要手持經本跟着念,同時要頻頻下跪、磕頭,何時該磕,旁邊有和尚指引。我在一邊兒看熱鬧,看久了,不免困倦,跑到院子裡閑逛。

殡儀館的院子很深,信步走來,中間一條很寬的路,兩側是胡同,看過去一排排的平房,心想有人住嗎?遂拐進一條胡同,見平房有比較大的玻璃窗,一排房卻隻一個大門,可能是倉庫?胡同裡這樣安靜。

我打開大門,邁腳進去,愣住了。平房裡存放着裝着死人的棺材,一個個摞了上去,高的有四、五層,全部足有五、六十個棺材。

我怎麼也不害怕?還敢走進去,孩子的心理,是琢磨不透的。唯一的解釋,就是我想找出奶奶的棺材放哪兒啦?一排排,一個個地找過去,欣賞着棺材頭上寫的“棺材體”的字。直到聽見母親在喊自己,那聲音有些抖,我才跑出去。

我一直不明白,就這樣儲存屍體,能不腐爛嗎?有的棺木已經擺放十多年了,究競有沒有改變?舊時,一對夫婦之一先去世了,棺木就要暫厝在寺廟或殡儀館裡,等待另一個去世時再合葬于墓穴,稱入土為安。

【回殃】這個活動又帶給我一個不明白。

做罷五七回家,陰陽先生已經将一張黃榜似的告示貼在大門上,明确寫着于陰曆某日某時,亡魂将回家告别自己生前的所有一切,從此将走入另一個世界,這個形式叫回殃。

而生者必須回避亡魂經過的路線,家人于那個時辰,要躲入一個房間裡,以免與帶領亡魂回家的“大公雞”趙匡胤相遇,如不幸遇上,必生白癜風。

該日,男眷們都各自出門投宿,母親和姑母帶着我等孩子們,還有女傭,都聚集在閣樓上,将房門緊閉,不用說一定備下了可吃的東西和茶水,準備自下午至明晨堅守于此。

又一次興奮了,大家一起過家家,和母親、和姑母這樣長時間的厮守,可以說很多很多的話呀,太有意思了。

黃榜上告訴的時刻已到,姑母忽然覺得後背發熱,她說了一句:“來了,我有感覺。”閣樓裡的氣氛馬上緊張起來,我又展開想象,“鬼魂們”會不會沿着樓梯走上這裡來呀?我的背上不但發熱還發冷,陰嗖嗖的。

誰還有心情去說别的什麼閑事兒,心裡都嘀咕着呢,想想過去可曾有對不起老太太的事,還得央求她老人家原諒呢。精神的控制力是巨大的,在沒有任何物質的基礎上,人可以被“運動”起來。

不想害怕,我使勁兒抗拒着,不願相信沒有具體“東西”的事,父親平時對我的教育,屬于無神論的儒學修養,那會讓自己省去很多麻煩,很多心思。

記得在耶稣小教堂裡聽神父布道,要人們救贖自己的靈魂,我就再也不敢說謊了。在天主教堂裡被聖母瑪利亞的聖潔光輝所感染,看見年輕姑娘甘願終生做上帝的奴仆,我就再也不肯踏進老西開教堂,而它是那樣的壯麗、金碧輝煌。

父親的奶媽每次來探親,總要給我講地藏菩薩經,以緻我一看到黃綢布包,就覺得裡面有厲鬼,就渾身發緊。

和尚給祖母念經時,席棚裡挂着的十八層地獄圖像,令我對死亡充滿了恐懼,對死去的婦女充滿了憐憫,因為她們在地獄裡要喝淨生前用過的水,血水和污水。

淪陷期間,北平老百姓火燒道教白雲觀,隻因僞裝的老道無惡不作,這條日僞時期轟動平津的新聞,讓我想起無聲電影“火燒紅蓮寺”裡的惡道人,從此我對寺廟徹底産生恐懼。

就在各懷心事的朦胧睡意中,一個漫長的黑夜過去了。陽光照進閣樓的老虎窗,一切心中的魑魅魍魉都逃離得無影蹤了。

老李媽帶頭從閣樓狹窄的樓梯上向下移動,轉彎處的踏步上還擺着醉蟹壇子、糖蒜壇子,小心翼翼地下得樓來,大家的腳步依然如履薄冰般地走,因為地上撤滿了細細的香灰,那是為想象中亡魂經過的地方撒的。

老李媽和姑太太走在前面檢查,未見異常。但是到了老太太房裡卻出現奇迹,地面香灰上有數個雞爪印兒,梳妝台上的灰被蹭去一抹。

據後來陰陽先生解釋,雞爪印兒是引領亡魂的大公雞趙匡胤的腳步,台子上的磨蹭自然是老太太陰靈所為了。

我親眼見到這些“東西”,但不肯相信解釋,誰又能解釋明白呢?我納悶兒了一輩子,長大後,更沒有時間去琢磨這些似真似幻的存在,但我很相信“頭上三尺有神明”的話,這個緊箍咒,對人來說還是有必要的,而對神明,人隻需做到“敬鬼神而遠之”。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353">看大戲</h1>

天津人管看平劇叫“看大戲”,管看評戲叫“聽蹦蹦”。我童年時,受家庭的熏陶,對這兩個劇種都有深刻印象。

祖母喜歡看通俗易懂的、情節性強的蹦蹦戲,假期裡,我經常做為“小拐棍兒”,被派出陪伴奶奶。祖孫兩個進劇場時,總是第一批觀衆,坐在座位上無聊地耗時間等開場。

劇場内黑呼呼的,舞台上也看不到一點兒色彩,一片凄涼。慢慢地上了幾成座兒,台上才有人影兒,暗淡的燈光、破舊的幕布、零星上來幾個拉弦兒的、敲梆子的,慢吞吞從背景走出來個“小可憐兒”,身上的戲裝,早已褪色,灰巴拉吉的,她站在那兒苦咧咧地唱,也聽不清唱點兒什麼,因為台下還亂哄哄的上座兒呢,這就算開戲了。

有一次,祖孫一起要去新中央劇院看戲,地點就在綠牌電車道(今濱江道),劇場進口大門抱着西南街角,那裡縱橫俱是繁華街道。

見有許多人聚攏在路邊,不知發生了什麼,正在張望,迎面開來一輛卡車,車上站立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身着土黃色格呢西裝,背後插一隻亡命牌,他大聲喊着什麼,人們一下子肅靜下來。

聽清了,他在喊:“打倒日本侵略者!”“共産黨萬歲!”我心裡覺得很難過很難過,知道那個就要被槍斃的,是個好人,他不是強盜,也不是土匪、亡命徒,因為他有信仰。

熬到抗戰勝利時,我還總想着怎麼能告訴那個好人,日本鬼子完蛋了,中國成為五大勝利國之一了。明知做不到,可就是總在想,是否像常言說的,好人的“精神不死”吧,看不到死去的好人,但相信他的靈魂會知道的。

祖母看戲不講究場所,就喜歡熱鬧的、世俗的地方。謙德莊緊挨着馬場道,一線之隔,天壤地别,一邊歐式生活,一邊打工仔聚居地,那邊有一座十分簡易的劇場,祖母帶我來了。

那天上演的蹦蹦(即評戲)是“人面桃花”,劇情簡單而離奇,演員表演認真且令人感動,但是觀衆秩序并不好,冷不丁有人大聲嚷嚷一句什麼,跟着就引起一陣笑罵。

原來這片兒地方有幾個紡織工廠,女工很多,她們愛打扮,鑲金牙、燙飛機頭,抹紅嘴唇,愛大聲說笑,一旦引起男工們注意了,跟着就一句還一句的打情罵俏,戲園子是男女勞工最好的交際場所,聽到最多的話是“德行!”“該死的!”“缺德帶冒煙兒。”“倒黴嘎奔兒的。”

感謝祖母,讓我那麼小的年紀就看到社會不同層面的世俗景象,豐富了閱曆。那次看戲不久,報上登了消息,說那個謙德莊劇場突然垮塌,還砸死了人。我父親十分後怕,央求他的母親千萬不要再到處亂去。

祖母是個很自我的老太太,她很愛去新中央看戲,因為園子裡設有女招待服務。女招待們管給客人帶座位、上茶、上毛巾,還代買瓜子兒、花生、冰攪淩、甚至包子(客人為看戲沒來得及吃飯的)。

服務當然都是有償的,毋庸置疑,男客人給的小費多,肯定受到熱情接待,而且每個女招待都有回頭客。祖母的需要就是找座兒、陪上廁所,小費給得很少很少,園子裡特意設有那麼兩個中年女招待招呼老人。

有一回祖孫倆早早坐在劇場裡,黑漆墨糊的,隻有幾縷微弱陽光從什麼地方漏進來。前面幾排的一個座位上,有一男子,正摟抱着坐在膝上的年輕女招待調情呢。

祖母看不過,就吆喝那女的“上茶!上茶!”因而引起口角,對方話語很不入耳,讓我尴尬。空曠的劇場,争吵聲被放大了,還是那個熟悉的中年女招待,趕快跑來解了圍。

我是覺得祖母修養不足,要求過分,雖然老人應該受尊重、受照顧,但老人也需保持豁達的心情、有體恤他人的氣度才好。

說到看大戲,我有三個層次或說不同管道得以實作,耳濡目染培養了對平劇深厚的興趣。

其一是參加各種聚會、新年同樂會、慶典會等等,演員盡是票友,是哥哥給的一張油印發票兒進去看,演出劇目多為“二進宮”“大保國”“三娘教子”“坐宮”之類,屬唱功戲。

有一位我稱她為三姨的女士,是晚清格格出身,夫婦二人都是高挑身材、白淨容貌,扮相美豔,為人謙虛有禮,熱愛京戲,票一出“坐宮”滿堂好聲不斷。

其二是随母親偶爾去勸業場看戲,四樓上有天華景戲院,演出改良大戲,連本台戲,多屬海派京戲,着重布景與機關。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天津勸業場|網圖

演出中間休息,還夾雜着西洋玩意兒,幾個光大腿的漂亮女孩,站在碩大的皮球上,滿台滾動,台下觀衆情緒沸騰,台上鼓樂齊鳴。這是母親又哄孩子又慰問女傭的活動。

除了買幾張大人票,進戲院看演出,還有劇院門口擺着幾個大型哈哈鏡,能把人拉長、壓短、扭麻花,極其可笑,逗得兩位河南來的保姆開心得不得了。

還有一項好玩兒的,就是乘電梯,隻有在一樓買了戲票的人,才可以免費乘坐電梯上下樓。

老式電梯的金屬結構梯箱裸露着,有金屬網做圍護,不設燈光,站在電梯裡内外通透。電梯有兩重門,一個是梯箱的門,随梯箱上下,另一個是固定在每層樓地闆上的門,人進入梯箱,先關上外面固定門,再拉上梯箱的推拉門方可安全運作。

上海一位女明星就因為看見電梯固定門沒關,昏暗中,以為梯箱也在,一腳邁進,直落井底而當場喪命。

在電梯裡看着背後巨型平衡鐵滑動,也挺緊張的,但瞅見圍着電梯爬樓梯的人,又自覺是龜兔賽跑的兔子,很得意。随母親看戲,那不是看戲,是溫暖和快樂。

其三是随父親看大戲。日軍尚未占領租界的時候,我才七、八歲,卻已經跟随父親去過幾次中國大戲院了。

二戰前正是京戲最興旺的時期,四大名旦、四大名須生自不必說,還有各行當名角兒,我有幸見過大半,如裘盛戎、金少山、肖長華、葉盛蘭、李多奎等都稱得上是藝術家。

不論文戲的唱段多麼冗長,武戲的開打多麼喧鬧,難得的是我這個小姑娘都坐得住,看得下去,這恐怕也是父親願意帶我來劇院的原因。

不過也有我不喜歡的劇目,如“王寶钏”“四郎探母”“薛仁貴”之類的戲,戲中都是男人先背叛妻子,另攀高枝,傳回頭還去考驗妻子貞潔與否,覺得對女人不公平,懶得看。

父親看戲很怪,隻看最後壓軸戲,前面的折子(戲)不看的,而且來劇院就座的時間卡得非常準,和祖母的習慣剛好相反。我覺得損失了前面幾個折子戲,還是很可惜的呀。

抗戰勝利後,我也長大了,敢于自己拿一張戲票先去看開場的跳加官和整場的演出,不再等父親同行隻看名角登台了。随父親看戲,那是真正的看戲,欣賞平劇藝術。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351">聽李香蘭</h1>

滿街流行“夜來香”——那晚風吹來清涼,那夜莺輕聲歌唱···花一般的夢,擁抱着夜來香,吻着夜來香。這本是周璇原唱,但她吳侬小曲的唱法,抵不過另一個歌手的轟動。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李香蘭 | 網圖

這個歌手叫李香蘭,祖籍是道地的日本人,父一輩較早遷來中國,1920年,她出生在撫順,名山口淑子,1933年認中國人李際春為義父,改名李香蘭。

李香蘭出身日本漢學世家;又随義父在北京讀書,濡染中國文化;她兼具中日兩國的傳統文化修養,故氣質不凡,且十分美麗聰慧,堪稱窈窕淑女、才貌上品。

偶然在火車上,李香蘭認識了一位俄羅斯姑娘,由這姑娘引薦,得以受教于俄國藝術家,正式學習西洋聲樂,走上音樂人生的道路。

日本關東軍利用李香蘭精通漢語,能歌會演,将她包裝成中國音樂家,到處巡回演出,更頻頻展現在銀幕上,制造日中親善的僞文化。

當年巡演到天津,在英租界基督教女青年會禮堂,開演“李香蘭獨唱音樂會”。

會場極具歐美情調,迎合這裡觀衆的品味,演唱的曲目很多是觀衆熟悉的,如“恨不相逢未嫁時”,特别是那首“夜來香”。

一般聲樂家隻選外國歌劇來表演,不屑于唱大衆流行曲,而李香蘭用西洋(即美聲)唱法演繹通俗歌曲,音色柔美、大氣,非世俗小曲可比,由她開此先河,讓聖殿般的外國洋嗓子親近大衆,産生了大受歡迎的結果。

忘了是誰帶我去參加音樂會的,這麼隆重的個人音樂會,若非李香蘭的背景,在淪陷區是絕無僅有這個機會的,但是對于李香蘭是日本歌星,群眾早有耳聞,聽吧,她用日文唱的歌多麼流暢,但是掌聲稀稀落落。

音樂雖是無國界的,但音樂家是有國别的,群眾高度欣賞她的藝術,但還是不接受她這個日本人,俗話說挺“膈應”的。

李香蘭,本是純種日本人,祖宗三代研究漢學,她認中國人作父,改成中國名字,以歌星和電影明星為身份,宣傳推動大東亞共榮圈,以文化形式入侵,為日本軍國主義效勞。

當她以漢奸罪即将被處置時,到底保命比保面子重要,她才亮出證明材料,自我揭露出真正日本人的身份,最後被中國政府免于一死,遣送回日本。從此“李香蘭”這個人沒有了,隻有日本藝人山口淑子還活着。

1958年,她冠夫姓稱大鷹淑子,開始從政,競選議員,好像還随夫君到訪過新中國。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435">雜耍園子</h1>

老天津衛,過去管相聲、曲藝、大鼓、魔術、雜技什麼的籠統叫做雜耍。法租界的幾大商場,都有雜耍園子,但是演出的節目不盡相同,管理方式各有千秋,演員也分駐場的和流動的。

我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可是看雜耍的經曆和留下的印象,還真是不一般,最早的接觸,自然是祖母帶領的,自日僞時期開始,她就對此很着迷,說來也奇怪,那個時期中國人食不飽腹,物價飛漲,生活困窘,雜耍卻呈現出最紅火的景象,遠處的不了解,隻京津兩地的相聲、大鼓等就格外的鬧猛。

一個著名大事件,或許能說明問題,相聲反映民生最可貴,觀衆最愛的常家班相聲,台柱子常寶堃,藝名小蘑菇,他說了這樣兩句台詞:

“白面可便宜了,五塊錢一袋兒。”

“啊!什麼袋兒呀?”

“牙粉袋兒!”

小蘑菇禍從口出,諷刺社會民生,為此被日本憲兵隊抓進去了。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著名相聲演員小蘑菇 | 網圖

我對相聲雜耍這種社會底層的文化,從最初的興趣一直延續了一生的關注,也正因為曲藝是最貼近時代脈搏的藝術。

勸業場裡有專門的雜耍場子,觀衆随時來随時走,計時收費,場子挺大,木頭長椅子一排排,沒多少沏茶倒水的講究。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勸業場雜耍園子演出劇照|網圖

演出内容豐富多樣:耍壇子、抖空竹、唱大鼓、說相聲;車技、口技、說評書;河南墜子喬清秀、山東快書、天津時調、大變魔術......這些我都欣賞過。

論每小時票價好像不貴,但不敢多在園子裡坐,為了等一個喜愛的節目,要耗時看幾個不愛的,那代價就有點兒高了,據說也是他們行内為了大家都有口飯吃,節目就雜了一點。是以,這個場合隻适于那些沒開過眼的人看,熱鬧,跟跑馬燈似的。

天祥市場有一個中等大小的園子,好像叫“大觀園”,經常是滿座,一票制。在這裡欣賞到真正的曲藝精品,連舞台設定也有講究,桌、椅、鼓架,均上品家具,演員雖分一流、二流,但每人都有自己的桌帷繡品,其色彩、紋樣不相同,給人新奇、興奮的感覺。

演員的服裝也講究,裁剪得體,尤以女演員的旗袍,優雅、漂亮,賞心悅目。

這個場子和演員,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正派、規矩,玩意兒講究,沒有媚俗和猥瑣,雖是曲藝小節目,也稱得上是高雅藝術。

凡是名演員出場,先立在台口一塊大的報幕牌子,上寫演員姓名、演出曲目,觀衆立即報以掌聲,在熱烈的氣氛中,演員輕松上台,連連鞠躬緻謝,接下來的表演能不精彩嗎?

最愛看的是大鼓、時調。白雲鵬的梅花大鼓,唱三國、唱紅樓,個子不高,半大老頭兒,容貌發式幹幹淨淨,台風既平和又潇灑,行腔委婉、綿柔、又有勁道。

一段《白帝城》:“霜冷秋高,托孤在白帝城啊,駕崩永安宮···· ”,一種人世悲涼,滄桑無奈之情,能受到感染。再一段《探晴雯》:“王夫人怒追春香袋,惹出來寶玉他探晴雯,他們二人的雙感情····”那柔腸百轉的情,那遺憾終生的追悔,令人為兩少年之純情掬一把淚。說白派是抒情聖手,“梅花大王”,絕不虛妄。

白雲鵬的女弟子闫秋霞,是個才藝雙全、品貌俱佳的藝人,她的聲腔帶着一些沙啞,類似西洋女中音的磁性,台風端莊大方,旗袍花色美而不豔,我特别欣賞她。

再說高毓寶的天津時調,詞句優雅不俗,曲調高亢亮麗,令聽者直抒胸臆,暢快淋漓,再有那疙瘩腔,清脆嘹亮,餘韻繞梁。

還愛看馬連登家族馬增芬、馬增蕙表演的單弦、八角鼓,像《風雨歸舟》的段子,簡直就像一卷水墨畫徐徐在你面前展開,真如身臨其境般的惬意悠然。

再有一處泰康商場,内設“小梨園”場子,壓軸的是京韻大鼓,演員駱玉笙,藝名小彩舞。

在這裡,隻記得她一個人,把三國唱得如此生動,她是獨一份兒,她手持鼓簽子邊唱邊動作,唱中帶道白,動作與道白都是平劇的範兒,平劇的味兒,她的聲音能高亢,能低沉,聲情并茂,刻畫人物惟妙惟肖,一個人唱了一台戲。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大鼓演員小彩五 | 網圖

數十年後,她為電視劇“四世同堂”配主題曲“重整河山待後生”,古稀之年的她用聲音演繹出當年被侵略、被壓迫者的心聲,蒼涼悲壯,打動了感染了現今中國的幾代後生們。

我當年就是該劇中那小兄妹倆的年紀,經曆過淪陷後被壓迫的日子,我也正是重整河山建設新中國的第一代後生。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433">私家堂會</h1>

再有一種形式的曲藝表演,是私人堂會。常聽說或有權或有勢的主兒,家中請堂會,那肯定是有大宅院,大廳堂的,主家把喜愛的演員點着名的請去,想聽什麼演什麼,台下随時可以叫停,節目随時更換。主家招待演員吃好喝好,還有可觀的報酬。

我沒見識過這種大場面,倒是有幸參加了一次曲藝party ,那是一個德國商人,在他位于馬場道附近的小莊園裡,為他的中國太太舉辦的休閑晚會。母親是太太的好友,受邀請前去參加,我也跟着去了。

這位太太很漂亮、很時髦,個子高高的好身材,有歐美人的風度和灑脫,為人率性且謙和,雖是知識婦女,又喜愛在小莊園裡幹農活,與外國老公相愛甚笃,婚姻美滿。

家庭生活無疑完全是歐洲方式,洋派,這位太太卻是喜愛相聲近于癡迷,無論是侯寶林式的幽默,還是小蘑菇式的甩包袱,都讓她異常開心,但她與相聲最多的接觸,也隻是在家裡聽收音機和唱片,沒有去過說唱園子。平時,正幹着什麼,想起了哪一段、哪一句,自己突然禁不住放聲大笑,真是樂開懷了。

自從聽說“堂會”這個方式,她和外國老公稱之為“沙龍”,這樣聽相聲可讓她過足了瘾,她不要求整段的表演,卻喜歡與演員自由交談、互動,插科打诨地進行節目,非常熱鬧,哪怕是調侃她,隻要語出幽默,她也樂不可支,相聲演員們也比較放松,不擔心說出什麼犯忌諱的話。(一般出權貴人家堂會,管家會預先交代,本府有什麼忌諱,出言必須謹慎。)

中國太太還喜歡喬氏兄妹的河南墜子,因為河南方言,先天就帶着幽默成分,段子的人物又多是鄉裡鄉親,語言簡練樸實到可笑。

中原文化積澱深厚,群眾口語中,常出現古字,也是一個特點,如,公共汽車上售票員給人檢票時,會說:“把票展開”而不說“打(開)票,打票”,再如叫小孩子别哭了,會說:“把嘴抿住”而不說“閉嘴!”因為吐字不同,河南發音想不溫柔都不行。

高個子喬兄頭剃得光光的、山字形的梆子頭,形象已令人發噱,偏偏他又特别嚴肅,不苟言笑,這個反差更添他的喜劇效果。他是一位很規矩的藝人,他深知自己的社會地位低下,盡管主人的态度寬容平和,并不會影響他保持自己應有的謙卑本色。

我聽不太懂賓主他們說什麼,笑什麼,七嘴八舌的,亂糟糟的,聽時間長了有點兒發困,宵夜之後,就蜷縮在沙發裡熟睡過去。

那位德國丈夫也鬧不清,大家為何那樣開懷地笑,出于禮貌,他要陪着看節目,也跟着笑,傻傻地笑,演員們還以為他是“中國通”呢,其實他是笑那些笑得前仰後合的人,他看到妻子如此快樂,他覺得很幸福。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533">合卺之禮</h1>

天津城至今已有600年的開埠曆史,是一座開放的工商業港口城市。開放的地方,婚禮習俗幾經演變,早已從嗚哩哇啦擡轎子,走到洋鼓洋号花汽車的序列了。

1923年,我的父母在天津結婚,就已是在禮堂裡舉行儀式,有西洋樂器伴奏,新娘披白色婚紗,有男童提着花籃,一路撒着花瓣引領新人,走上紅地毯;有女童牽起新娘的長紗裙緩緩前行。新婚夫婦與家長,與衆賓客一起在鎂光燈下拍照留念。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民國婚禮 | 網圖

可就到了1943年,生活在日寇統治下的天津,有這麼父子二人,卻要辦一場純中國式的婚禮,讓曆史倒退到中國自己的年代,哪怕是落後的,是軍閥内戰不休的年月。他們如此做為,目的就是提醒自己永遠是真正的華夏子孫,不是大東亞的子民。

他們是誰呢?正是講鬼故事的張大哥及其父親。這爺倆住在天津的河北區,那裡不是租界,是租界以外的中國原屬地,與老城廂統稱為“中國地”。那裡的街道叫黃緯路、日緯路、元緯路......那裡也依然是被日僞統治的地界。

他們的家是一座大四合院,這個大是大在院子大,房子并不多,與北京管多進院落的四合院叫做大四合院的意思有所不同。

這爺倆平時習武,愛舞槍弄棒,院子裡有單杠、雙杠,石墩、石鎖,凡是鍛煉肌肉的設施,一應俱全,有此身體基礎,他們又從名師學習平劇文武生,成為頗有名氣的津門票友。

張大爺,我大哥是這樣稱呼同學父親的;張大哥,我是這樣稱呼大哥同學的。親戚好友,了解張大爺的心思,一緻表示屆時踴躍出席捧場,辦一場熱鬧紅火的喜事。

我母親也決定參加,雖然自己住在英租界離河北區相當遠,且交通不便,必須經過重重鬼子關卡,是一次并不愉快的”跨界“旅行,張大哥對此内心是頗為感謝的。

正日子的前兩天,我作為小貴賓,随母親前往張家,需要在人家住上三、四天。

張大哥有三個媽,親娘是二媽,但稱大媽為媽。招待女賓的事,多半是二媽與三媽張羅,她們很忙碌,很細心周到。

我對飯食、對床鋪都有異樣的感覺,也就是對真正的天津味兒的生活,首次體驗,很不習慣不适應。實在說,我們家雖說住在天津多年,但是沒有什麼本地習慣,更不懂本地的什麼“例兒”,“例兒”就是人際關系中,約定俗成的一些規矩。

還沒等住下呢,我已經在想着回家了,租界裡那一澡盆熱水、那抽水馬桶、幹淨的床單兒。當晚,熱熱鬧鬧的“轉轎”開始了,我這才來了精神。

一頓爆竹的聲光大作,硝煙彌漫,歡叫四起,忽然,唢呐高音昂起,弦樂悠然,蘆笙陣陣,頃刻間,院子變成了一個優美、舒心的空間,絲竹樂讓時光倒流,仿佛回到古代的宮廷,樂師們在席間彈奏。

庭院中間擺放着一頂小轎,淺粉色的素帏将轎子整體蒙上,沒有轎杆,它端莊地如一位歡喜菩薩靜靜地坐着不動。

出現了六位男童,八、九歲的樣子,他們穿對襟盤扣的褂子,彩色燈籠褲,雙臉兒靸鞋,頭戴流蘇,長垂及眉梢。看他們腰背正直,邁着八字步,口唱喜歌,随樂聲,圍着轎子轉了一圈又一圈。這叫轉轎,意義不外乎驅除一切邪惡、不吉利,把最美好、最祥和的願望塞滿花轎。

次日,轉轎更精彩,轎子已披上各種繡花帷幔,琉璃垂挂,從裡到外華麗光鮮,仿佛是即将迎來的新娘,那些男童們提着玻璃方燈,唱得更歡,這夜,轉轎的院落,喜相的洞房,忙碌的竈間,拜堂的廳廊,都是徹夜燈光不息,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都是興奮,都是期待。

我是熬不住的,還有多少好玩的、長見識的,隻好都錯過了,因為困得已深睡到爪哇國去了,完全沒覺得木闆床硌腰。

第三天一早,暖暖的陽光,灑滿了庭院,經過一番樂器吹打、鞭炮齊鳴,漂亮的花轎在晨光中已然擡出大門,沿着胡同,大街,吸引了多少驚奇的目光,羨豔的眼神,成天價心裡不痛快,心裡堵得慌的鄰裡、熟人,見到洋洋喜事竟都是咧開嘴笑的。

結婚,是唯一自己能做主的事!

我暗地裡十分敬佩張大爺的勇氣和擔當,是個真爺們!但我不明白,三位太太為何隻生出一位少爺?長大後才知,淪陷區的育齡婦女很普遍的現象是“閉經”,營養不良、心情郁悶、經濟困難是三大主因,形成特殊的生育低潮。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正午時分,花轎進門,新娘抱公雞、邁火盆,又是一番預示幸福美滿的老例兒示範完畢。新郎新娘拜堂,行禮如儀之後,新娘“坐帳”新房裡不留閑雜人等,一律請出,隻可請童男童女作陪。

全和人(即有兒有女有老伴兒的女人)老婆婆站在門外,問圍觀的孩子們:“你屬嘛的?”挨個的問,有屬相與新娘合适的,開開屋門推進去了,不合适的就說:“外邊兒玩兒去吧!”我心裡直打鼓,不知說什麼好,還行,屬相不犯忌,被推進屋去了。

長大後,聽侯寶林的相聲,說的就是這段事兒,老太太問小孩兒屬什麼的,有好幾個犯忌諱的,都沒能進去,一個小男孩聰明,他答說:“屬黃花魚的”十二生肖裡有這個嗎?老太太沒琢磨過來,就叮囑說:“進去吧,溜邊兒走!”(據說黃花魚在海裡是溜着岸邊遊的)。

多少年了,每每想起侯先生的“溜邊兒走!”就會突然笑出聲兒來,我實在有親臨現場的生活體驗啊!

新娘坐帳是幹什麼呢?原來就是讓姑娘休息,先把腳上穿的綠色襪子脫下來、藏起來(代表什麼意思,不清楚。),再到床帏後面的痰盂小解,這姑娘從前天起就隻吃煮雞蛋,以避免在婚禮這天解大小便不友善。

辦完這些事,新娘盤腿坐在撒滿花生、栗子、桂圓、棗的新被褥上(寓意早生貴子),準備接受一輪一輪的鬧洞房。仔細看這新娘,還很年輕,高挑身材是長成了,臉龐卻還稚氣未消,燙的飛機頭,鳥窩一般的成人樣式。

我的小心眼兒裡,生發了複雜的感覺,既羨慕新娘嫁給張大哥這麼好的男人,又相信自己不會這樣年輕就出嫁,嫁到别人家中過一輩子。

深刻的印象到此為止,張大爺家的婚禮籌劃得很成功,歡樂的氣氛,籠罩在鄰居、街坊許多人的心頭,給灰色的日子,增添了溫馨的一抹亮色,也感受了一份中華傳統“禮樂”的教育。

<h1 class="pgc-h-center-line" data-track="530">社交場所</h1>

祖母還在世的日子,姑母從南京來天津探親,帶着她的女兒——小星,一個單純的、調皮的假小子,比我小兩歲。姑母喜歡我,說我文靜沉穩,眼睛又很看得懂事情,是心裡有數的孩子。

我從小喜歡唱歌,更渴望能學會彈鋼琴。本來,我長到七歲時,母親已經幾處打聽,要為我請位老資格的外籍琴師授課,買一架鋼琴倒仿佛是即刻能辦的,不算事兒。誰知,半年後一夜之間租界淪陷,遭到日本人統治,之後生活一落千丈,家中竟一貧如洗,鋼琴成為絕對的泡影。

這一天,我正在自“彈”自唱,姑母走過來欣賞,彈的什麼“鋼琴”呀!一塊硬紙殼,學生稱之為“馬糞紙”的,黃黃的粗糙的植物纖維壓成的紙闆,在紙闆上畫的琴鍵,分“白鍵、黑鍵”,用刀子把“白鍵”一個個劃開,硬紙殼一個長邊夾在抽屜縫裡,另大半個留在外面,就是“琴”啊,手指輕輕觸碰“鍵盤”,聲音都由嘴巴發生,連唱帶伴奏都有了。

姑母見此情景,很是憐愛于我,還許願将來一定送我一台德國鋼琴,說德國是音樂之鄉。

一天,有朋友請姑母看歌舞演出,她選擇帶着我一起去,地點是在英租界的光華影院,據說是從德國“請”來的歌舞團,觀衆席隻上了二、三成座兒。

聚精會神看了眼花缭亂的歌舞節目,由衷地表示了喜愛,但我發現,女演員的黑色長筒絲襪,挑絲了,大片、小片的不規則的破洞,由此,可知這是一個落魄的演出團體,戰争使德國這個衆多著名音樂家的故鄉人,日子竟也過得如此尴尬。

演出散場之後,朋友陪姑母去了一個神秘的場所,這裡的所見給我不小的震撼。很大的院子,走進去一大段路,才是座平房,進門處一個櫃台,後面坐着一個漢子,向他說明要什麼鋪位,再買幾根白色油紙包的“棒糖”。

經過一間廳房,見有兩排通鋪,鋪上有人側卧着,面前一個托盤,裡面一盞小油燈,一根竹節棍上裝個煙鬥,人往嘴裡吸着什麼,人很從容,很享受的樣子。姑母他們來到一個單間,寬大的床,兩人對卧着,中間也是一個托盤、一個燈、兩根帶煙鬥的竹節棍,他們吸着、說着,很融洽的樣子。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民國時期大煙館内的景象 | 網圖

平時,姑母總是講,女孩子要莊重,不能跟男孩出去喝酒、抽煙,不可以輕易住在别人家等等,而姑母自己怎麼就随便地與男人躺在一起呢。回家後,才問明白,這個地方叫煙館,是社交場所,可以談生意、商量事情,那吸的像棒糖樣的東西叫鴉片。

鴉片!是毒害百姓的,是制造東亞病夫的呀!早就有林則徐虎門焚鴉片的故事嘛,怎麼現在又來了呢?

堅不可摧的中華文化——淪陷時期五大道、天津老城廂寫真無線電的作用殡葬之禮看大戲聽李香蘭雜耍園子私家堂會合卺之禮社交場所

日僞當局以鴉片為财政來源,征收煙土稅,等于承認其為公開行業;流氓幫派走私以鴉片為首選,槍支為次;文人墨客以鴉片麻醉自己那看不見光明的神經......總之,黑暗社會需要鴉片。我極度恐慌,這算民族文化嗎?我們的文化不曾陷落,這絕不是文化,是毒害!

摒棄它!掃除它!

作者朱煜青,1933年出生,1936-1955年住在南海路和安裡五号(現南海路五号)。浙江國小、南開女中、天津大學畢業,因參加一五計劃國防工業建設離開天津。

編輯 | 紫石

關于我們

“情系五大道”公衆号、頭條号彙集了五大道人講述的老故事及五大道人的文學、攝影作品等,旨在重溫五大道老時光、探尋五大道人的生命軌迹、弘揚五大道的人文精神。歡迎新老五大道人踴躍投稿,文字、口述均可(有意者請在私信留言,我們會盡快回複)。本号刊登的文章(不代表本号立場)均為原創,不經許可請勿轉載,違者将追究法律責任。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