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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故事:我的同學阿星

作者:大白鲨石頭

我叫子旭,我的父親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背井離鄉到了我現在居住的城市打工。後來認識了我的母親,再後來有了我,然後是我母親離開了,我和父親相依為命租住在一個城中村。

  

  我從小就知道我是個天才,有着非凡的記憶力,七歲的時候就已經具備獨立生活的能力。

  那一年開學第一天,我一早起床,煮了早餐,留了一半給宿醉的父親,自己吃完後,順便把家裡打掃了一遍,才背起書包去上學。就這樣,我還是最早到學校的學生之一。

  到教室後,我自己找了一個後排角落的位置坐下,可以環視整個教室,擡頭正好對着教室門口。我喜歡坐在别人不注意的角落裡觀察他人一舉一動的那種感覺。

  六歲的阿星就是這樣撞進了我的眼簾,他低頭站在教室門口,陽光打在他的半邊臉上,睫毛上未幹的淚水瑩瑩發光。猛然間我覺得自己的心底被陽光狠狠地刺痛了。阿星甚至都沒有擡頭朝我這邊看一眼,但我就是知道他是堕落到我黑暗心房的天使,我要想辦法永遠留下他來。于是我故作不屑地斜眼看他,朝地上虛吐了一口唾沫,輕聲地對我前排座位上的男生說:“又是一個害怕上學的小女生。”那男生聽了嘎嘎笑得從座位上跌倒在地。

  漂亮的女老師安排阿星坐在我前面兩排的座位上,跟一個嬌滴滴的女生同桌。

  第一堂課學拼音,老師讓大家拿出筆和紙出來寫字,阿星取出碩大的立體筆盒,摁一下開關彈出帶超人筆頭的鉛筆,他的同桌半個身子都靠在了阿星肩上,但阿星還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之中,全然沒有注意到同桌的反應,木木呆呆地照着老師的要求一筆一劃地寫着。

  課間,阿星的同桌和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阿星孤單地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垂頭喪氣,他那種樣子一時半會兒在班上還沒可能交到朋友。我從教室後門出去,假裝去洗手間,一路上遇到紮堆的同班同學就湊過去搭一兩句話,然後兜了一圈從教室的正門進去,和在講台邊上打鬧的幾個男生互相推搡了兩下,假裝不敵後退,一直退到了阿星的座位邊,還恰好一屁股坐在他同桌的座位上。我借機就和他搭話:“我是子旭,你呢?”

  我家就住在學校旁邊100米不到的城中村裡面,我自己帶着家裡的鑰匙。父親不願意幫我交午餐費,是以中午我還得走回家去給自己做午飯吃。

  放學的時候我看到有人開車來接阿星,我留意到他坐的車繞着我們村邊上的馬路駛向村後幾塊大草坪對面的豪宅小區。

  下午兩點鐘我就到學校門口等着了,其實保安要到兩點二十才開門讓大家進去,但我想在門口守着,可以有機會記住阿星的車牌号碼。雖然我還認識不了幾個字,但我記憶力好,可以記住圖形。我看到阿星下車,就特意迎上去和阿星打招呼,并禮貌地從車頭繞過去問候駕駛位上的女人:“阿姨好。”

  “阿姨”是阿星的媽媽,一個臉色蒼白、面目模糊的女人,全職照顧接送阿星,她慈祥地遞給我和阿星一人一盒軟包裝牛奶,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讓我們留着課間的時候喝。

  在座位上坐定後,我趁記憶還沒有消退,趕緊在作業本上把阿星的車牌号碼描下來。

  城中村裡面住着的其實大部分都不是本地人,而是象我和我的父親這種漂泊者,是以村子裡面的住宅裡面也有很多人經營各種各樣的見不了陽光的業務。我從會爬開始就留心觀察村裡進進出出的人群,是以深谙裡面的道道,我最佩服的是開雜貨店的強哥。

  強哥的雜貨店門在村子中心位置,是我回家的必經之地。經過他的店門口時,我特意停下來。店裡沒有開空調,兩個大冰櫃擺在門口,看店的老人坐在門口吹電扇,看到我就問:“要碎冰冰的話,自己到冰櫃拿,錢放在這邊紙盒裡。”

  我說:“我找強哥有事。”說着就穿過貨架朝裡間走。老人急得起身就要抓我。

  強哥估計是聽到我們吵鬧聲,開門問:“怎麼回事?”我揚了揚手裡的紙,說:“強哥,我真找你有事。”

  老人一把搶過我手裡的紙:“你個小屁孩,能有什麼事?咦,這是誰的車牌号碼?”

  我跳來跳去搶不回那張紙,幹脆就不搶了,順着老人的話就吧嗒吧嗒把同學阿星和她媽媽開車接送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強哥面無表情地聽完我的話,轉頭朝裡屋說:“你兒子幫你找了個相好的。”我聽到裡屋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中夾雜着女人的笑罵聲,過一會兒,我父親頭發蓬亂地出來門口,雙手還在褲間拉着拉鍊。

  “好小子,上學一天就會寫字了,哈……”父親哈哈笑着,在貨架上拿兩根火腿腸遞給我,“獎給你的,回家寫作業去。”說着從老人手裡取過那張紙,仔細看着。

  看父親心情好,我趕緊說:“家裡沒米了。”

  父親看上去是真的心情不錯,從褲兜裡掏出一張老人頭給我:“讨債鬼,快走,快走,自己買去。”我接過錢轉身就走,生怕父親改了主意把錢要回去。

  我并沒有買米,而是買了一箱快熟面,賣面的阿婆是個唠叨的老太婆,非要讓她讀國中的孫女用拖車幫我把面送回家,我看有人幫忙送貨,幹脆又買了一版雞蛋、豆腐、青菜那些,總共花了五十不到的樣子。

  我從書包裡拿出一根火腿腸,說:“今天我爸爸獎勵我學會寫字的獎品,姐姐我們一人一半吧,好不好?”

  小姐姐撕開腸衣,掰了一小截丢進嘴巴裡,把大半截火腿腸仍遞回給我,然後幫我把食物全部搬到廚房,說:“豆腐和青菜容易壞,要先吃完。”

  小姐姐走後,我先把五十塊整錢用塑膠袋卷起來藏在書包内層帶拉鍊的小袋子裡,把零錢放在家裡唯一一張桌子上的的碗裡,然後才用那大半截火腿腸、豆腐和青菜煮了一塊面給自己做晚餐。

  第二天大課間的時候,我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把藏在書包裡的另一根火腿腸給阿星,說:“我已經吃了一根,這根是特意留給你的。”

  兩點二十阿星的車準時出現在校門口,他手裡提着一個小袋子,一見面就遞給我,說:“媽媽給你的。”我打開一看,全是我們村外幾百米遠的地鐵站那邊地下超市裡賣的那種糖果。

  我把袋子放到書包裡藏好,在教室裡的時候決不拿出來吃。

  阿星比我小整整一歲,比班上其他同學也要至少小上五六個月,雖然認識的字比我多,但是他的手腦明顯發育不協調,寫起字來橫不平豎不直,大小不一極其難看。

  有一天,我主動去老師辦公室拿回作業本要幫老師分發,一不小心就把阿星的作業本錯發給了班上最最大嘴八卦的那個女生手裡,沒等我把手裡的作業本全部發完,那邊那個女生就大喊大叫起來:“這麼難看的字,才不是我寫的呢!”說着就把阿星的作業本随手扔出去。别的同學撿起來,看完後也哇哇亂叫,引得全班同學都來搶奪本子看,一不小心作業本就被五馬分屍。

  阿星手足無措地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淚盈于睫,卻無人去顧及與他,我大喊一聲:“老師來了。”大家趕緊扔了手中的東西,坐回自己的座位裝模作樣看書。我俯身把撕開的本子撿起來撫平疊好,靜靜地放回到阿星的桌上。

  其實老師并沒有來,發現上當的同學嘻嘻哈哈地把矛頭對向我,把阿星的作業本抛在腦後。

  一個月後的中午放學時,我發現來接阿星的車換了一輛,驚訝之餘我專門趴在車窗玻璃上看,看見還是阿星的媽媽開車才放下心來。

  因為每天在學校門口見面,家長之間也多少會寒暄幾句,有愛八卦的家長就替我問了我心中想問的問題:“今天換車了?”

  阿星媽媽隻好停車解釋說昨天放學路上被别的車撞了,原來的車送去修理廠了,這是修理廠臨時租給她開幾天的。

  家長們的熊熊八卦之火燃燒,我很快就知道了他們撞車的時間地點和修理廠的名字以及對方全責和私了等等各種細節和新的名詞。

  午後我和阿星一起回教室的路上,我用餘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阿星好幾遍,确定他身上沒有受傷的痕迹才假裝不經意地說:“你先進教室吧,我去一下洗手間。”我其實并不是真的要上洗手間,我隻是到洗手間的洗手池那裡擰開水龍頭假裝洗手,然後不經意間說了句“阿星撞車了,真是太可怕了。”

  不要小看國小一年級學生的八卦能力,到放學的時候,全班同學都在傳阿星被撞了,對方借了一輛漂亮的豪車給他媽媽開。漸漸地,接送的家長間也在傳撞車的事,什麼人撞了車還會賠一輛豪車給你開啊?!

  雖然過幾天阿星媽媽就又開回自己原來那輛車了,但是風言風語并沒有就此停下來,反而逐漸傳遍全校的學生和家長了,甚至課間有别班的同學來串門見識大名鼎鼎的撞車對象阿星,放學的時候我跟在那些家長們身後,零零星星地聽她們議論阿星媽媽和撞車司機的豔遇。

  寒假來臨,城中村裡面一片慌亂的氣氛,那些外來的候鳥們都形色匆匆地收羅年貨和金錢。

  村裡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寒假之後的第二天,強哥的雜貨店就關門了,于是父親和他的新女友就整日呆在家裡昏天黑地。我在家裡呆不住,村子裡堅壁清野,沒有熱鬧可湊,于是我每天吃過早餐後就穿過公園的草地去阿星那邊的幾個豪宅小區挨個兒轉悠。

  功夫不負有心人,多日的偵察終于讓我在一個小區樓下臨街的鋼琴教育訓練班的門口看見了阿星和他媽媽的身影,我遠遠跟蹤他們兩天後,摸清了阿星的規律。每天上午十點鐘,阿星在他媽媽的陪伴下步行過來,阿星進去練琴,阿星媽媽并不在琴行裡面等,而是向前拐彎進了小區裡面,那個小區門口有保安守門,阿星媽媽自己刷卡進去。

  我買了兩包辣條,躲在綠化帶的陰影裡不讓保安發現我,耐心地等待。我站的位置剛好在道路的拐角處,可以看見小區大門,稍微挪動幾步又可以回頭看見琴行的大門。大約一節課的時間過去,春光滿面的阿星媽媽出得小區大門,在琴行門口接上了準時出來的阿星。我拿出辣條,正準備沖出去和阿星來個偶遇,但從小區大門出來的另一個身影打亂了我的計劃,那是我以為已經回了老家的強哥,我怕強哥看見我,趕緊蹲下身,埋頭假裝在綠化帶裡面挖蚯蚓。

  我滿腹疑問地放棄了跟蹤阿星的計劃,回家看到父親和他的女友正在沙發上幹那事,茶幾上放着友善面紙碗。看我進來,父親若無其事地扯過毯子蓋在身上,說:“把碗收了,自己去廚房煮點東西吃。”然後就繼續拱動毯子。

  我習以為常去收拾那兩個紙碗,裝着随意地問:“強哥回老家了嗎?店都關了。”

  父親和他女友兩人都頓時歡樂起來,笑哈哈地說:“你小孩子懂什麼,他忙着呢,哪有空回老家。”一邊說着,兩人一邊好像吃了藥似的大動。

  我默默地把辣條放進書包。寒假剩餘的日子裡我再沒有去跟蹤阿星,除了過年那幾天關門的時間,每天我都去社群的兒童之家,那裡的電腦可以看動畫和玩遊戲。

  三年級的新學期開始後,阿星不再由媽媽接送,而且和許多其他住小區的同學一樣,在學校裡吃午餐和午休。班上都在傳阿星的父母離婚了。

  阿星的父親早上準時開車送阿星上學,但放學時卻不能次次準時來接。我們倆坐在學校門口的花圃台階上,一邊吃着我寒假裡買的那兩包辣條,一邊等待阿星的父親。辣條吃完了,阿星的父親還沒到,我們就把書包墊在腿上當桌子寫作業。阿星的父親看見我們這麼好學,把我當作阿星最好的朋友來對待。

  阿星的父親是醫生,喜歡追求上進的孩子,知道我的情況後,就把鑰匙給阿星,讓我們放學後一起去他家寫作業。

  阿星的家很大,阿星一個小孩子就有自己的房間睡覺和寫作業,而且阿星的房間有一整面牆那麼寬的飄窗,隻要拉開窗簾,橫隔在豪宅小區和城中村之間的大草坪就盡收眼底。

  通常我們寫完作業後,阿星就會把玩具拿出來,我們一邊玩一邊等他父親下班。如果阿星的父親太晚回來,我就會打開冰箱,煮兩碗番茄雞蛋面什麼的,吃飽後還把廚房收拾幹淨。阿星的父親對我們更加放心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和阿星住一起,偶爾才回家一次。

  我的父親又換了女友小美,兩人應該是磕了藥,赤身裸體地在那裡飄飄欲仙。我收拾了幾件換季衣服,出門前對我父親說:“我同學阿星的父親是醫生,你要不要找他看看病。”

  父親叫喚:“你這個婊子養的敢咒你老子?……哎,等等,你說的阿星是不是他媽跟強哥的那個?”

  我沒睬他,開門走了。

  三年級的暑假裡,阿星被他父親安排去外地參加夏令營,而我則被父親和強哥安排出去送貨,每送一單,他們會給我五塊錢的小費。

  我們的校服口袋有拉鍊,是以貨物放在裡面很安全,我空着手做地鐵,安檢的小哥看都不看我一眼,是以整個暑假我幾乎走遍了我們這座城市的所有陰暗角落。

  但是那一天我敲開另一個城中村的一間房子時,我仍然被出現在我眼前的女人驚住了,雖然她幾乎瘦脫了人形,但我還是一眼認出她就是阿星媽媽,我下意識地說:“阿星去夏令營了。”她仿佛受到驚吓,一把搶過我手裡的貨,啪地一聲巨響把房門關上。

  我到強哥的雜貨店裡間清點貨款,父親不在,但小美卻粘在強哥的身上,她盯着我手上的貨物,似乎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一把搶過去似的。強哥拍拍她的屁股,從茶幾底下掏出一大包貨在她眼前晃一晃:“乖乖幹活,有你的份。”

  開學以後我就不再送貨了,放學後我不再到阿星家去,而是留在學校裡寫作業,有時間的話我就看從學校圖書室借出來的書,直到天黑才回家。阿星通常也留在學校寫作業,但他明顯對學習有些心不在焉,獨來獨往,安安靜靜地在班上沒有什麼存在感。如果我不主動找他,他一周五天在學校裡幾乎都不用開口說話。現在阿星身邊隻剩下我了,我用我所知道的最溫柔的方式陪伴他。

  五年級的暑假,我在雜貨店偶然聽到強哥和父親争吵,才知道我的送貨生涯從此結束了。原來小美被強哥派去冒充病人勾引阿星的父親,結果她卻在飲料裡做手腳引阿星的父親上瘾,現在被醫院發現了,于是警方介入。

  我趕緊去阿星家找他,結果當然是沒有找到,我的世界一下子坍塌了。自從我的母親離去之後,我第一次感受到挫敗,我把阿星給弄丢了。

  六年級的一整年我都過得沒滋沒味的,課餘的時間我都花在找人上。我經常出入老師辦公室,試圖從老師那裡找到阿星的蛛絲馬迹。

  天道酬勤,我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我在阿星的轉學記錄上看到了他的新學校名字。我謊稱父親身體有恙,請假去醫院照顧父親。

  我轉了好幾趟地鐵,又換乘了一輛公共汽車後才來到紙條上記錄的學校門口。觀察了地形之後,我到學校對面的全家假裝挑選飲料,其實眼睛一直透過玻璃朝校門的方向瞟。阿星并沒有讓我久等,他和幾個男生有說有笑地走在夕陽裡。

  阿星眼裡有光的樣子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忍住心痛沒有上前去打招呼,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才從全家出來。

  此後的幾天我放學後都在強哥的雜貨店裡幫忙,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看店老頭聊天。強哥現在不知從哪裡搗鼓來一種跳跳糖,裡面含一種能讓人上瘾的特殊成分。強哥想讓我帶回學校賣,我沒答應,但帶了幾個有點混混的男生過來讓強哥自己挑。每天放學後到晚上七點左右的時間是各個學校的分銷員來雜貨店進貨的時間。我跟每個進貨的學生都玩看校服猜學校的遊戲。第三天的時候我終于看到了跟阿星穿相同校服的人。我假裝不經意地多說了一句話:“哦,某某學校啊,我們班上某某就轉到你們學校去了,因為他的父親……”

  “原來這樣啊,難怪他跟舅舅舅媽住。”對方恍然大悟的樣子。

  關于阿星父母的事情在新學校也漸漸傳開,阿星又變成那個獨來獨往的沉默少年,剛剛有起色的學習成績又一落千丈。我終于找到一個機會适時地在阿星放學的路上與他偶遇,重拾我們的昔日友誼。

  我成績好,如願以償地考進了一所重點國中,而阿星也如我所願地進了郊區一所普通中學。雖然我們不常見面,但他的情況我了如指掌。阿星的國中生活繼續了他國小六年的遭遇,他的父母是他的噩夢,無論他走到哪裡,他們都如影随形。

  中考成績出來後,我進了夢寐以求的高中,而阿星則聽從舅舅的建議考了一間3+2的技校,課餘時間在一個地鐵站裡面的全家做兼職。

  阿星的父親出來後不再從醫,也不好找工作,就把原來的豪宅賣了,還了債務後,剩餘的錢在郊區買了一塊宅基地,建了七層的樓梯房,自己住一層,其餘六層分隔成單間或小套房出租,做起了收租公。假期裡阿星就拖着行李過去與父親同住。

  重點高中的學業并不輕松,但我仍然應付自如,考進了本市那間聞名天下的大學,而且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周五的晚上到那個地鐵站等阿星下班,一起去喝點什麼。有了工作的阿星漸漸養出了一股沉穩的氣質,讓人尤其讓女人們一看就心安,而且阿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坐下來喝東西的時候我逼問他:“有什麼好事?笑得眼睛都隻剩下一條縫了。”

  于是阿星笑着把他在全家的同僚春夏說了出來,他們已經約會過三次,兩人感覺都不錯。我惱怒地說:“安排時間讓我看看她,我得幫你把把關,免得你被騙了。”阿星咬牙答應了。

  出門前我特意打扮了一番。春夏的皮膚白皙細膩,吹彈可破,足以彌補有點過于豐腴的小小缺陷。名校大學生的頭銜給我的外貌錦上添花,她對我明顯有好感,沒想到阿星這樣的技校生還有我這樣的朋友,真是人不可貌相。春夏積極主動地引導談話,我們互相加了微信。整個見面過程中阿星沉默少言,仿佛是給我們介紹相親的中間人一樣,盡量減少發光瓦數。

  分别後剛走出一個街口,我的手機就叮地響了,我看了資訊後就轉身去一家酒吧赴約,當晚我和春夏就去酒店開了房。

  春夏的似火熱情很是燃燒了我一段時間,但當她要求我帶她回大學向我的同學公開她女友的身份時,我忽然清醒過來,斷然拒絕了她。她哭着說她懷孕了,如果我不管她她就沒法活下去了,一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我冷漠地回複她我是不可能娶好朋友的女友的,讓她去和阿星商量。春夏哭着說阿星早就辭職不幹了,連手機号碼都換了,根本找不到。

  我心裡一驚,在和春夏糾纏的這段時間,我下意識地沒有跟他聯系,沒想到他這一次反應這麼激烈。我盡情地嘲笑春夏肥胖的身體,鄙夷她觊觎自己男友的好朋友,摧殘她心中最後的那一絲尊嚴,迫得春夏落荒而逃,再不敢來糾纏我。

  我到阿星的技校去找他,他同學陰陽怪氣的語調中蘊含着羨慕嫉妒恨,原來阿星因為成績優異,學校同意他提前畢業,而且推薦他去了郊區那間全國知名的汽車制造廠做了流水線上的一員。

  那間工廠很大,包吃包住,薪水也高,當然管理也嚴格,我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想混進去找人比登天還難。

我轉念一想,買了水果去探望阿星的父親。他還記得國小時我和阿星坐在國小門口台階上一起寫作業的事,感慨時間飛逝,還帶我進阿星的房間參觀。看得出他對阿星的現狀還是滿意的,雖然沒有讀大學,但是阿星踏實肯幹,現在這份工作比許多剛畢業的大學生好不知道多少倍。

  我應付了一陣後,借口學業繁忙告辭了,約定阿星休假的時候再來。

  出來後,我立即坐地鐵去CBD,強哥如今在那裡租了一層寫字樓賣一款豪華浴缸及周邊産品。産品展示室裡站滿了人,有人站在浴缸前介紹分紅規則和發展下線的注意事項,我聽了個大概後就直接找到強哥的辦公室。強哥在他的大班椅上翹腿調笑:“哎喲,大學生有空光臨寒舍……”

  我撇開寒暄,直奔主題,介紹阿星父親的七層小樓和阿星的高薪工作,強哥意味深長地朝我吐煙圈,說:“行,我找個女人去帶他來買我們的産品。”我們又商量了一些細節後我就回學校安心準備期末考試了。

  劇情如我想的那樣順利推進,戒了瘾的阿星父親養成了喝兩口的嗜好,在他家附近的小餐館買鹵味的時候偶遇了失婚少婦玲姐,兩人相談甚歡,談着談着就談到了家裡,談到了床上。然後就在玲姐的推薦下買了産品,發展了下線,阿星的父親成了一個小小頭目,每日自己的戶頭上都有一筆不菲的進賬,用日進千金來形容也不為過。看着如此輕易得來的錢财,兩人花天酒地,花錢如流水。不到兩年,媒體就報道本市警方破獲了一起傳銷團夥,被抓的頭目正是阿星的父親。

  阿星的父親在看守所畏罪自殺,阿星被警方通知去繳納費用領取骨灰盒的時候,我正在學校社團裡活躍,我是學校裡冉冉升起的新星,而強哥早已去了東南亞享受海風。

  因為敬業的媒體如蒼蠅般盯着阿星不放,工廠的上司不勝其擾,隻好請阿星主動離職。七層小樓早已被拍賣抵債了,無處栖身的阿星隻好在一個城中村的租了一個單間,憑借他的專業知識在一個汽車專賣店做銷售。

  大學畢業兩年後,我就準備結婚事宜,我的女友很愛我,對我言聽計從,而且家境不錯,她父母全款幫我們準備了婚房,我在一家投行做事,收入自然也不錯,就和女友商量買一輛不錯的小車代步。接待我們的正是已經升為店長的阿星,我假裝驚訝地和阿星擁抱叙舊,向他介紹我的女友。我全款買了阿星店裡最貴的那款車,為了感謝阿星給我的不錯的折扣,我和女友決定請阿星吃一頓,酒酣耳熱之時,我讓女友打電話把她的閨蜜阿楓叫來和阿星相看。

  阿楓一身名牌,香風習習,在我的示意下主動挽着阿星的胳膊勸酒。我和女友開着新車把他們兩個送到阿星住的城中村路口,我和阿楓扶着爛醉如泥的阿星回到他家徒四壁卻幹淨整潔的出租屋,然後我一個人出來,讓女友載我回家。

  阿楓對阿星印象不錯,于是兩人決定同居。既然同居,當然不能住在原來的出租屋裡,我建議阿星幹脆貸款買房。阿星做店長後收入不錯,平常的時候也有一萬多一個月,旺季的時候提成五六萬甚至十幾二十萬的時候也有過,阿星平時生活節儉,又沒有什麼不良嗜好,是以很是存了一筆錢,我做擔保幫他在我們投行貸了一百萬,在離市中心不遠的開發區買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小兩口住着也不差。

  就如看官您猜測的那樣,阿楓其實并不是我女友的閨蜜,而是我的情人。她在床上很有一套,這方面比我的妻子強很多。

阿楓喜歡購買那些昂貴奢華的東西,但我卻是一個從不為女人花錢的人,是以我們兩個保持着友好單純的肉體關系,前段時間她跟随一個老頭子出國呆了一段時間,上半年孤身一人回來又找上了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阿星,阿星那麼喜歡攢錢,正好需要一個這樣的女人幫他消費。

  我說過我的妻子很愛我,對我絕對地信任和順從。婚後不久她就懷孕,順利産下一個女兒,她順理成章地做了全職媽媽,忙起來有時候就顧不上我了。我們是一個幸福的小家庭,我一般也不對她隐瞞什麼。我為了加班友善,在寫字樓的附近買一個單間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休息的事也是她幫着打理的。

  阿星貸款買的小房子裡很快就堆滿了形形色色的衣服鞋子包包和玲琅滿目的化妝品,因為怕油煙,阿楓從不做飯,阿星忙的時候她就出去吃或者叫外賣。

阿楓還有一個小小嗜好就是上麻将館。麻将這種東西自然是有輸有赢,赢的時候阿楓就出手大方買買買,輸的時候就用阿星給她辦的信用卡副卡透支。阿星的卡有限額,阿楓就用阿星的身份證辦網貸。阿星在4S店裡兢兢業業,卻始終左支右绌,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他完全沒有料到在他不知道的網絡上還有一個天文數字的債務在等着他。

  阿楓算着債主上門的日子,就提前把自己的東西裝箱打車來到我的單間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借住,我說她把阿星害苦了,她輕嗤一聲反問我:“這不就是你想要我做的嗎?”我心情愉快地剝了春夏的外衣。

  阿星下班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裡一掃往日的雜亂,空空蕩蕩的悄無聲息,正疑惑間就聽到有人重重的砸門,阿星開門一看,幾個彪形大漢站在門口,開口就是來收債的。

  阿星的房子家具等等全部被收走,阿星兩手空空地被趕出來,背着一身的債務,阿楓又聯系不上。無奈之下,阿星到我家借住一晚,同時問我妻子打聽她閨蜜春夏的去向。我說過我的妻子很愛我,她默默地為阿星準備宵夜和客房,甚至幫他把換下來的衣服洗淨疊好,也隻是直言跟阿楓很久沒有聯系過。

  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阿星眼圈都黑了,我仗義地轉了一萬元給阿星周轉應急,勸慰他向前看,然後送他出門,我妻子反常地把音響開得很大,反反複複地放一首歌:“……我雙手揣進褲兜……”

  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我看着阿星的右手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紙條……

  三天後,我收到阿星的微信語音,說我們就讀過的國小對面新開了一間茶館,讓我過去見面叙舊。我沒有多想,現在阿星又一無所有了,隻有我會永遠在他身邊,我欣然赴約。

  這間茶館是那種粵式茶館,有茶水有點心,我到的時候阿星已經點好了滿滿一桌子的東西,我們的座位窗外正對着國小大門口的台階,我想起台階上用書包墊着寫作業的兩個小小孩童。

  我們以茶代酒,閑話當年,茶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覺一壺茶就見底了,茶館小妹過來添水,我迷蒙着雙眼對她說:“我們小時候就在這個國小讀書。”

  阿星結了帳,和我互相攙扶着走到國小門口,拿出手機自拍分享到朋友圈。然後我們步履蹒跚地朝我當年居住的城中村走去,一邊走,阿星一邊在我耳邊輕輕說:“我去找了強哥,說是你介紹我去的,他以你為榮呢,把你們當年算計我父母的事全顯擺給我聽了。子旭,我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對我?強哥他現在又做回老本行了,我問他買了一小包,全下在你剛才喝的茶水裡了……”

  路邊立了一個某某城中村改造項目的告示牌,原來的握手樓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基坑,兩個大水泥墩子立在道路中央阻擋車輛,我被阿星的輕語吓出一身冷汗,腳下一絆,一頭栽倒在水泥墩上。

  血液模糊了我的眼睛和我的意識,我聽見阿星的呼救聲,我聽見我自己在對阿星喃喃傾訴:“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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