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淑英
我的老家坐落在渭源縣城以南山清水秀的老君山下。三面被一片平闊的綠野包圍,四周楊柳成蔭,門前溪水蜿蜒奔流,離城僅有一裡之遙。飛架在渭河上的灞陵橋是進城的必經之地,沿岸有許多掩映在翠林農舍中的油房、水磨。
幼年時期,記得歲末農事全部結束之際,家裡總要榨幾缸胡麻油。當“小人兒”們久盼不已的最大盛事春節到來的時候,便能吃到炸油餅,但僅僅是解解饞而已。那時候,籽種一成不變,小麥産量低得驚人,加上氣候土壤等緣故,家家戶戶都以雜糧為主,吃白面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難忘當年那種用豆子與玉麥混合而成的“和和面”蒸出來的帶些酸味的坨坨馍,雖然天天吃,卻還是覺得很香。那完全是由于年少好動食欲強。人往往在沒有任何選擇餘地的時候,因了肚子的不依,會對一廂風味也情有獨鐘。
七八歲的人,除了對隻有年節才能吃到的炸油餅垂涎三尺,還有那蝴蝶狀的油果更是連做夢都想着它。那是由三種顔色組成的。紅的是蜜面,黃的是油面,綠的是菠菜水調的面,把它們分别擀開以後切成條摞在一起,經過刀功的藝術處理,從油鍋裡撈出來,一個個如展翅欲飛的蝴蝶,色彩亮麗,令人炫目。與油餅油果相比,那一年一度的夏收之後,品嘗從大鍋裡烙出來的新麥發面油餅子就遜色多了。雖然它看起來不是很漂亮,卻仍然點亮着孩子們的眼睛,是他們口中的稀物。至于燙面油餅子,在兒時的記憶裡似乎是一片空白。究竟是什麼原因,我至今也說不準确。也許是費油,也許是不便儲存,在人口衆多的大家庭裡隻有用來臨時招待遠道而來的至親好友。
的确,燙面油餅子必須是趁熱吃的。剛出鍋的它松軟而酥脆,一筷子下去,吱吱作響,金光四射,是讓人十分享受的一道風味小吃。
說句讓人見笑的話,一直以來,我還真沒有品嘗過用麥稈和大鐵鍋烹制出來的正宗燙面油餅子(麥草燒鐵鍋上火又快又均勻)。記得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在老家的熱炕上,弟媳婦用燒麥草的大鐵鍋,給我燙來一盤油餅子。當時吃得很香,至今難忘她的一片熱忱,但總感沒有言傳中的酥脆松軟。即便這樣,它還是成了我飲食中的最愛。随着年歲的增高,胃口越來越差,食量越來越小,但隻要有燙面油餅子,就會吃得又香又多。
第二次品嘗正宗的燙面油餅子,已是進入新世紀的第四個年頭。那是在姐姐家裡,外甥媳婦知道我的“口瘾”而特意做的。她把燙好的面弄成長條,再切成幾截,然後烙一個擀一個。在擀開的面上撒上苦豆末(一種香料),均勻地滴上油,把它卷成棒,而後豎起來壓成一坨,再擀成又圓又薄的面張,放在熱鍋裡,邊烙邊撒油,隻翻一兩分鐘,一張金光燦燦、滿屋飄香的油餅子就烙成了。
第三次吃老鍋竈燒麥草烙出的油餅子是近幾年的事。外甥女兒花了三千多元在臨洮安裝了助聽器,需要一兩個月過來保養一次。她每次來臨,都要給我帶上很多燙面油餅子。為了松軟爽口,她加了不少的油,使老人們贊不絕口的“爛皮襖”成了“碎羅衣”。碎是碎,口味卻不減當年外甥媳婦的“傑作”,我頓可以吃掉一大張(估計)的量。
其實,燙面油餅子的高低,關鍵不在技術含量,着油的尺度才是其要害。三個不同時期的燙面油餅子,分别“出生”于不同階段的社會經濟大背景之下,身上便自然留下了改革開放從“摸着石頭過河”到積累經驗快速發展的印記。雁過留聲,人過留痕。天下幾乎沒有不留蹤迹的東西。無論從20世紀40年代的一年才能吃上一次的油餅油果,到60年後的今天,隻要有麥草和大鐵鍋,無論誰人都可以随時吃到的正宗的燙面油餅子,以及花樣翻新的各種各樣的油馍馍,無不記錄着時代的巨大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