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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争(3):不宣而戰「2」海港魅影秘密集結單冠灣瞞天過海路漫漫神秘的第十四部分電文

作者:張顯盡

<h1 class="pgc-h-center-line">海港魅影</h1>

1941年3月27日上午,日本郵船株式會社所屬豪華客船“新田丸”緩緩靠上了檀香山碼頭。

排水量達20000噸的“新田丸”是來往于日本橫濱和檀香山之間的定期班輪。像往常一樣,船剛靠岸,碼頭上就響起一片嘈雜的聲音。岸上的人群中有兩個日本駐夏威夷領事館的從業人員,其中一個高舉着一塊小牌子,上邊用日文寫着,“接東京來的書記官森村正”。

很快,從船上下來一個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年輕人,随兩人一起鑽進了領事館的汽車絕塵而去。就在不遠處,也有兩個人機警地關注着這一切。其中一個貌似上司的人對另一個人說:“記住,這是日本領事館新來的書記官,叫森村正,29歲,要盡快查清這個人的所有底細。”說話的兩個人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對領事館新來的每一個人,進行詳細調查是他們必做的功課。

軍令部對襲擊珍珠港計劃提出的疑問中,能否及時掌握珍珠港内美軍艦隊的情報是一個頭等關鍵的問題。這一問題最終也得到了較為圓滿的解決。偷襲珍珠港,日軍能夠大獲全勝,一位之前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同樣功不可沒,他就是剛剛從船上走下來的那個年輕人。

将制訂珍珠港作戰計劃的任務下達給大西泷治郎之後,山本立即要求小川貫玺盡快搜集有關珍珠港基地的詳細情報。

之前小川已經安排了一個諜報小組在夏威夷群島一帶活動,小組的領頭人是一個落魄的德國人,叫奧托·庫恩,還有一個和尚和兩個日本血統的美國人。庫恩的公開身份是一個曆史學家,正在撰寫一部關于夏威夷的書。庫恩的大兒子原來是那個20世紀最“傑出”宣傳大師戈培爾的秘書,後來他們一家得罪了戈培爾,被勒令滾出德國,就在1935年來到了檀香山。來到夏威夷的庫恩又因投機房地産買賣失敗賠光老本,被迫從事間諜工作來維持生計。庫恩還是德國人的間諜,同時從德國人手裡拿馬克并從日本人手裡接美元。比起佐爾格和即将露面的吉川猛夫來說,庫恩無疑是很蹩腳的。他除了在日本人面前誇口說自己交往甚廣,實際上并沒有做多少有意義的事情。因為膽小怕死,他的情報來源基本是報紙、廣播以及和他女兒厮混的美國軍官。這些膚淺的情報根本無法滿足實際作戰的需要。況且随着戰争日益臨近,從廣播或報紙等公開途徑獲得情報已經越來越難。

小川思索良久,決定向夏威夷另行派出一個海軍情報專家。未雨綢缪的小川早已準備好執行這一任務的最佳人選,這是一個身材細長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名字叫吉川猛夫。雖然已經有29歲,但吉川的相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和幾乎所有日本海軍軍官的經曆一樣,吉川1933年畢業于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畢業時還是學校的遊泳冠軍,劍道的排名是第四,這也為他将來在珍珠港大顯身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畢業之後,吉川先後在多艘艦艇上服役,後來陸續到水雷學校、炮兵學校和航空學校深造。吉川最大的缺點就是愛喝酒,最後因為飲酒過度,連胃都燒壞了,不得不暫時退伍。因為之前有着不俗的經曆,他後來被吸收進軍令部情報部當了預備役軍官。剛開始在英國課,後來又調到美國課。吉川的主要工作就是從堆積如山的資料中篩選有價值的情報,長期從事這項煩瑣的工作使他練就了一手硬功夫,那就是對美英兩大海軍強國的各型艦艇和裝備如數家珍、耳熟能詳。在軍令部,吉川有個唬人的外号,叫作“美國海軍百科全書”。

早在1940年5月,情報課課長山口文次郎海軍大佐就詢問吉川,願不願意接受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深入虎穴珍珠港去搜集美軍的情報。對此,喜歡接受挑戰的吉川滿口答應。為了把戲演得更真一點,山口文次郎告訴吉川:“你要以外務省官員的身份去。為了不引起敵人以及外務省一般人員的懷疑,已經聯系好你去參加外務省的書記生考試。在此之前,你要加緊學習,提高英語水準,随時準備奔赴珍珠港。還有,你不能再是光頭了,頭發要馬上蓄起來。”

吉川過去從未有過從事間諜的經驗,左手的食指也斷了一節。作為一名間諜,這是緻命的缺陷,因為很容易被對手識别。但禍兮福之所倚,吉川的這一“缺點”後來恰恰成為他瞞天過海的一個有利因素。

欣然受命的吉川脫去了軍裝,開始留起頭發,并到東京大學去學習國際法和英語。在随後外務省書記生的公開招考中,吉川以普通大學生的身份參加了考試。盡管他在有關外交知識方面的考試中成績很糟,還是意料之中地被破格錄取。從此,海軍預備役少尉吉川猛夫變成了書記生森村正。這個名字是外務省一名官員給起的,因為它對外國人來說,既不易發音又很難記住,頗具隐蔽性。

1941年初,吉川接到了到檀香山領事館履職的指令,開始着手各項準備工作。3月20日,外務省新任命的檀香山總領事館“森村正書記員”登上了由橫濱開往夏威夷的“新田丸”。一星期後,吉川抵達檀香山。在這裡,他将與美國的特勞工員明争暗鬥,一決高下。這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領事館新來個年輕人算不上什麼大事,一切看似都平淡如初。隻有喜多長雄知道吉川的真實來頭。喜多也是不久前剛從中國的青島調過來的,他是前日本駐意大利大使白鳥敏夫的忠實粉絲,自然也就贊成日本對西方開戰。當天晚上,喜多就秘密接見了吉川。他囑咐吉川放心工作,他會給予一切可能的幫助。剛到珍珠港的新人吉川馬上就有了自己獨立的辦公室。

初到夏威夷的吉川立即集中精力去搜集有關停泊在港口的美軍艦船的情報。他以遊客身份乘坐遊艇穿梭于夏威夷群島的各個小島。過去在軍令部幾乎每天都要仔細琢磨的沙盤模型,現在已鮮活地展現在眼前。經過一番考察,吉川發現,隻有檀香山所在的瓦胡島駐有海軍艦隊,于是便把重點瞄向了這裡。

由于事關重大,除了喜多,吉川信不過任何人。他決定一切工作都親力親為。為了能搜集到第一手情報,吉川可謂煞費苦心。一天,吉川裝扮成一名菲律賓籍勞工,混在珍珠港的建築隊伍中。身穿橄榄綠無領衫、手提飯盒的吉川,看起來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差別,隻是在工間休息時,不時賊眉鼠眼地東張西望,走在路上看似無意地敲敲儲油槽等。在吉川看來,這一天的繁重勞動有些不值得。除了意外發現油槽裡裝滿船用柴油外,一無所獲,甚至連碼頭區都未能混進去。他也曾混入美軍俱樂部去打工,但是除了學會用美國人的方式洗盤子和夏威夷式的掃地習慣,有價值的東西一點也沒弄到。

吉川經常穿上破舊的衣服裝成流浪漢去翻弄珍珠港外的垃圾箱,企圖從垃圾的多少來判斷停泊在港内艦船的數量,進而計算出太平洋艦隊艦船的出港規律,還可以從垃圾上的文字來判斷這些艦船的航線和起點。這還真是個絕招,美國人的環境管理很嚴,不得向港内傾倒垃圾,港外的這些垃圾為吉川的情報分析提供了友善。但他很快又發現,光靠這些根本弄不到真正有價值的情報。

幾次類似的盲目行動幾乎一無所獲,這使得吉川非常懊喪。這樣下去,不僅要辜負軍令部的厚望,說不定哪天還會把自己搭進去。看來光有勤奮努力是不行的,還要有科學的手段和方法。無奈之下,吉川隻好去尋求喜多的幫助。問明情況之後,見多識廣的喜多果然給吉川出了一個好主意。

“這樣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珍珠港後面的阿萊瓦山坡上有一家日本人開的飯店,名叫春潮樓。那裡地勢很好,可以俯瞰珍珠港全景,每日港内艦艇的進出情況在那裡都能很清楚地監視到。”

第二天,春潮樓的女老闆藤原波子接待了喜多和年輕英俊的吉川。當得知吉川是愛媛縣的老鄉時,“兩眼淚汪汪”的藤原波子對吉川顯得更加熱情。

“啊,你是森村正先生,喜多的同僚和朋友?太好啦,姑娘們來見客吧。”幾個藝伎從後面姗姗而出,一看就知道是美籍的日本女子,身上雖然穿着和服,腳上卻蹬着高跟皮鞋,個個濃妝豔抹,風騷異常。“快,帶森村正先生上樓。安排最好的房間,對,就去面向大海的那一間。”吉川被一名藝伎帶到樓上。從視窗望出去,整個珍珠港果然一覽無遺,威武的戰列艦、航空母艦、重巡洋艦以及其他戰艦進進出出的情況盡收眼底。興奮的吉川馬上決定在這裡住下來。——因公泡妞還算上班出勤,這活兒真不賴。軍令部給吉川的經費是每月100美元,他自己每月還有150美元的工資。這在當時絕對是一筆巨款,足夠吉川大手大腳地揮霍了。

每天除了與藝伎厮混,吉川更多的是獨自倚在視窗仔細觀察,記錄港内美軍艦船的類型、數量和活動規律,當然記錄時用的是隻有他才能看懂的符号。時間長了,他漸漸掌握了美國太平洋艦隊的活動規律。這些情報都是他通過第一手觀察得來的,完全可靠。每隔一段時間,吉川就會把情報彙總報給喜多,再由喜多用密碼發回東京。這些情報也成為山本拟訂襲擊珍珠港計劃的基礎。

吉川不失時機地扮演着“浪蕩公子”的角色,和幾個藝伎都保持着密切關系,而且絲毫不吝惜鈔票。他有一個為自己辯護的理論:“任何一個傾心于追逐維納斯的人,在别人眼中都會少一份間諜的嫌疑。”

事實也印證了他的想法,這些放蕩行徑還真掩護了他。吉川的往來電話當然會受到美國特工的竊聽。一次,一個藝伎打電話到領事館找吉川,從電話音量的微弱波動,敏感的吉川立即意識到有人在竊聽。狡猾的吉川将計就計,故意抓住電話和藝伎沒完沒了地長談,淫聲浪語不絕于耳,美國情報人員也算免費收聽黃色音頻直播了。最後,那位老兄氣憤地拔下竊聽插頭罵道:“下流坯!”從吉川到檀香山的第一天起,美國聯邦特勞工員就開始了對他的跟蹤。很快吉川就發現,他已被一輛裝有天線的黑色小汽車“尾随”上了。聯邦調查局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要求美國在東京的情報機構配合調查。駐東京的美軍情報人員調查了森村正進入外務省的經曆,最後的結論是:吉川是東京大學法律系的學生,确實是通過正常外務省招聘程式才進入外務省的。——日本海軍情報部門事先的精心策劃成了美國人解除對吉川戒備的保護傘。加上美軍情報人員清楚吉川缺一根手指,就錯誤地認為,日本情報機關不可能選擇如此有明顯體貌特征的人來當間諜。他們判斷吉川不過是個風流浪蕩的小人物而已,從此放松了對他的警惕。作為一個精明的生意人,春潮樓老闆藤原波子依稀看出吉川并不是一個簡單的花花公子,因為她的姑娘們經常跟她談起吉川的一些怪癖。比如,吉川喜歡用聊天或者打賭的方式和久居于此的人聊天,在乘坐計程車時經常會在去一個地點的途中多次換車,在觀光時對那些美麗的風景不感興趣,反倒特别注意觀察地形地貌等看似無聊的東西。一個叫小澤的藝伎告訴藤原,有一次,她陪吉川在瓦胡島一個很無聊的地方逗留了很久,直到她多次催促,吉川才戀戀不舍地答應一起回酒店,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藤原還發現,吉川經常穿着漁民和農民的衣服一大早偷偷地溜出飯店。從這些細節,藤原判斷,吉川肯定擔負有特殊的使命,因為瓦胡島上除了軍事基地,沒有什麼可以特别留戀的東西。藤原并不想深究此事,她隻是一個生意人,隻在乎吉川是有錢人,而且從來不會欠賬。

初夏的夏威夷已非常炎熱,人們紛紛來到海濱納涼。吉川像常人一樣穿上了印有英文“歡迎”字樣的鮮豔襯衣,挎着情意綿綿的藝伎,像普通遊客一樣坐上檀香山空中觀光飛機,在瓦胡島上空來回兜風。在這些場合,藝伎成了吉川最好的保護傘。在一般人看來,他們不過是一對普通的情侶。飛機在天空中一圈圈盤旋,珍珠港基地和瓦胡島上的幾大陸上機場盡收眼底。吉川的眼睛搜尋着每一個細小的角落,默記着那些需要的資料,如機場跑道的走向和長度、停機數量的多少等。這些都深深印在他腦子裡。在他的旅行中,通常都攜帶一名藝伎或一名領事館内的服務員,因為獨行很容易受到崗哨的各種盤問。

吉川的主要目标在瓦胡島。除了坐上汽車每周兩次在瓦胡島上來回轉圈,他還每天躲在春潮樓上觀察珍珠港港區。有一次,他帶上飯盒混在勞工隊伍裡,在港區逛了一天,沒有一個人來盤問他。還有一次,他坐出租汽車到了離珍珠港不遠的希卡姆機場,這個大型機場是陸軍航空兵的轟炸機基地。在機場門口,他對哨兵說要見一名美軍軍官朋友,哨兵手一揮便讓他進去了。當他的汽車緩緩地在這個基地上轉圈時,吉川默記着飛機的數目和兩條主要跑道的長度。用同樣的辦法,他還觀看了惠勒機場上空的飛行表演,這是位于瓦胡島中心的戰鬥機基地。與其他觀衆一起,他坐在草坪上觀看了P-40戰鬥機駕駛員的特技表演。他沒有做筆記,當然也不能拍照,但他記住了飛機、機庫、兵營和士兵的大緻數目。吉川從來不照相,因為那是極不安全的,一切全憑他的“肉眼照相機”。

5月12日,吉川向日本國内發出了第一份電報,報告了珍珠港内美軍艦艇的具體情況。東京的訓示很快來到:“為了保密,有關停泊于珍珠港的艦艇報告,在五、六、七月中如無特别變化,每十天報告一次即可。”吉川由此判斷,戰争近期還打不起來。

氣象條件對于作戰具有重大影響,氣象問題導緻作戰失敗的案例在曆史上比比皆是。當時,不論是日本還是美國,為了保守軍事秘密,都不公開在報紙上刊載當天的天氣預報和氣象圖。吉川為此曾到夏威夷大學、圖書館等地方查閱資料,試圖找到有關夏威夷地區的氣象資料,但沒有取得什麼令人滿意的結果。他隻是獲得了一些有關農業,特别是甘蔗園的灌溉所需降雨量的資料,可惜吉川沒有在這裡墾荒的打算。

9月,在參加一次同鄉會時,有人無意中提起,檀香山有一個日本業餘天文學家,對流星進行過長期的研究。吉川馬上側面打聽了位址,匆匆趕去。這個業餘天文愛好者已經進行了30多年的研究,吉川假裝對天文感興趣地和老人聊天,

請教天文和氣候方面的問題。老人告訴吉川,“夏威夷30多年沒有經曆過一次暴風雨,而且瓦胡島東西走向的山脈北面總是陰天,而南面總是晴天”。得此消息,吉川是如獲至寶,這意味着飛機可以從陰天的北面突然殺出,在瓦胡島上空不受季節限制地自由飛行,發動攻擊也可以不受季節的限制。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日軍悍然入侵法屬印度支那南部之後,美日關系急劇惡化,太平洋上彤雲密布,戰事一觸即發。從10月下旬起,東京的電令像雪片般發到檀香山。電報内容幾乎全是詢問艦艇所在地和錨泊地的,詢問的反複簡直到了不厭其煩的地步。東京的要求一開始是10天報送一次,後來變成一周一次,最近已經變成了3天一次。吉川知道,一旦變成一天一次,離自己回日本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10月12日,美國國務卿赫爾與野村經過幾個星期的談判,終于同意3艘日本郵船從日本到美國再航行一次,條件是船上不能裝載貨物。

10月15日,3艘郵船中的第一艘“龍田丸”從橫濱港起航。船長木村阪男是一位預備役海軍軍官,手下幾乎全是新船員。隻有那個表面看上去木讷的事務長似乎有點英華内斂——他現在的名字叫前田國昭,但真實身份是軍令部情報部美國課的中島湊海軍少佐。

輪船起航前,山口文次郎交給中島一個密封的信封,要他仔細保管,到檀香山後尋機交給喜多。這封信要求喜多全力以赴搜集有關駐珍珠港美國太平洋艦隊的情報,特别訓示喜多要提供一份詳細的地圖,準确标明瓦胡島上每一軍事設施的規模、位置和兵力配備,并說明情報将由随後到達檀香山的情報人員取走。10月23日,“龍田丸”在蒙蒙晨霧中緩緩靠上了檀香山碼頭,它此行的公開任務是撤走部分在夏威夷的日本僑民。隻有極少數人心裡清楚,這很可能是“龍田丸”戰前最後一次珍珠港之行了。船剛靠岸,一艘小型的白色汽艇就跟了上來,一群美國水兵立即登船檢查,

并在船橋上、機艙邊布滿了崗哨。船上許多人都不允許下船。喜多獲準上船,與自稱是“龍田丸”的事務長接上了頭。在船上一個衛生間裡,中島“事務長”取出一個折疊的小紙片塞給喜多,悄聲說道:“我是軍令部的中島少佐,請把這個轉交吉川君。我就不離船了,否則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回到領事館的喜多迅速把吉川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你認識中島少佐嗎?”吉川點點頭:“以前是我們的課長,我們都是美國課的。”“他來了,在船上下不來,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吉川接過小紙片,迅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并反鎖了門。這是軍令部給他的一封密信,小小的紙條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字,是給吉川提出的關于珍珠港基地和太平洋艦隊的97個問題。根據過去7個月費盡心機搜集到的情報資料,吉川開了一個通宵的夜車,對所提問題逐一做了回答。例如:問:港内停泊艦船的總數,不同類型艦艇的艘數和艦名?答:對此,吉川每天都有記錄,隻要翻翻記錄本就能準确回答。問:戰列艦、航空母艦和巡洋艦的停泊位置?答:見随後提供的地圖。地圖上不但标有軍艦的位置,還标明了所有的機場及備用機場,甚至連高爾夫球場都有明确的标示。吉川認為一旦敵機場被摧毀,美國人可能會利用高爾夫球場作為緊急着陸點。還别說,最後還真有一架被逼急了的B-17轟炸機選擇高爾夫球場降落。

問:是否有大型飛機在拂曉和黃昏時巡邏?如有,出動幾架?答:拂曉和黃昏均為10架左右。大部分是朝向正西和西北方向,往正北方向派出的巡邏機很少。問:珍珠港上空有沒有阻塞氣球?

答:美國人認為這裡很安全,是以用不上那玩意兒。問:夏威夷的天氣如何?

答:30年來夏威夷一向無暴風雨。瓦胡島北側經常為陰天,可從北側進入進行轟炸。——這些多虧了之前那位業餘天文學家。

問:停泊艦艇最多的是星期幾?這是軍令部最關心的問題。萬一大批日本飛機臨空時港内空空如也,豈不誤了大事?答案顯而易見,星期天。上帝允許人們在工作6天之後可以小憩一天,對于誰都如此,更何況是最愛享受的美國人?

隻有一個問題吉川沒有把握:港灣入口處有無防潛網?防潛網深在水下,吉川以前即使留意也看不到。為了更好地完成任務,他決定盡快親自去偵察一番。第二天下午,吉川穿上炫目的夏威夷衫,駕車直奔珍珠港方向。在距離目的地不遠處,他把車開進一片茂密的叢林,然後戴上巴拿馬涼帽,取出一根釣魚竿向港灣入口處走去。他心裡盤算着,萬一被哨兵抓住,就說是誤入禁區的垂釣者。在臨海邊的一塊礁石後面,吉川探出了一根釣竿。他的眼睛不盯着海面,而是轉頭向後張望。後面小山坡上有一個崗亭,荷槍實彈的美國哨兵正來回踱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吉川不能再等了,他脫下衣服潛入海裡奮力遊向入口處。他曾經是“海兵”的遊泳冠軍,這一特殊技能此時果然派上了用場,他也隻有靠這個辦法來探明入口處有無防潛網了。吉川無聲無息地撥動着雙腿,遊了大約40米,進入了航道。他用雙腳在水下觸摸,什麼也沒有。他一個猛子紮下去,由于過于激動,入水才幾米便憋不住氣了。他一連又紮了5個猛子,還是沒有發現防潛網。後來吉川回憶說,在他的諜報生涯中,這幾分鐘是最緊張的時刻。吉川遊回岸邊,這時山頭的哨兵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幾聲吆喝後槍響了。吉川隻好趁哨兵未趕到之際,拿起衣褲鑽入密林,之後迅速駕車逃離。

對于有無防潛網的問題,吉川隻好如此答複:很可能沒有,具體不詳。

10月22日,又一艘日本客輪“太陽丸”從橫濱起航,目的地依然是檀香山。船上自然不會都是普通的乘客,其中有幾個肩負特殊使命的牛人。第一位是老資格的潛艇專家前島俊秀海軍中佐,他背着藥箱,化裝成船上的醫生。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前島在臨行前還特意學習了一些簡單的醫療常識。他的助手就是沒有最黑、隻有更黑的特種潛艇軍官松尾敬宇海軍中尉,松尾的身份是實習駕駛員。不用說,這兩人主要是考察如何使用一般潛艇和特種潛艇對美國的艦船實施包圍和攻擊。

松尾是主張使用“特種潛艇”進攻的發起人之一,這次到夏威夷現場考察回國已晚,未被選入敢死隊員之列。松尾為此是頓足捶胸,尋死覓活。不過也不要緊,1942年5月,他終于在對澳洲悉尼港的潛艇強攻中得償所願,一命歸西。

第三位牛人名氣更大,他的名字叫鈴木英,軍階隻是小小的海軍少佐,軍令部研究美國空中力量特别是航母戰鬥力的專家。鈴木英是典型的官二代和官三代,其外公是在日俄戰争中“英勇異常”的第八師團師團長立見尚文,其父陸軍大将鈴木孝雄擔任過8年臭名昭著的靖國神社社長,其老丈人是在“二二六事件”中大難不死的前首相、海軍大将岡田啟介。比起這些人來說,他的伯父更加牛×,那就是有着“不死鬼貫”之稱的日本首相鈴木貫太郎。戰後,鈴木英曾出任日本自衛艦隊的司令官。鈴木此時在船上的身份是事務長助理。“太陽丸”并沒有走以往的預定航線,而是選擇了氣候惡劣、風高浪急的北太平洋。船上乘客誰也不知道這條路線就是一個月後南雲機動部隊将要行走的路線。前島等人一路上密切注視北太平洋航線上所有船隻的動向,記錄所經海域的氣象變化。結果出人意料,在整個航行過程中,沒有發現任何船隻,而且一路都是好天氣,還有足夠的雲和霧氣提供隐蔽。直到行駛至瓦胡島以北360公裡的海域時——這是計劃中南雲艦隊的攻擊出發點,一架美國巡邏機才懶洋洋地從雲霧裡鑽了出來,3個人的心情驟然晴轉多雲。

11月1日上午8時30分,“太陽丸”抵達夏威夷,這一天恰好是星期六。這一時間自然也是精心策劃好的,正好可以在第二天的星期天觀察港内的整體情況,未來的攻擊時間也是選在星期天。

“太陽丸”要在這裡停泊5天。前島和鈴木在艙室内手持望遠鏡仔細觀察外邊的情況。為了不引起美國特勞工員的注意,他們一直都待在船上。一切記憶盡可能依靠腦力,以免在美國可能進行的突擊檢查時出現意外,非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拍照。

在船隻停泊港口的幾天裡,日本領事館每天都會派人上船送報紙,報紙内自然夾着寫有情報的小紙條,喜多要求吉川盡可能将紙條寫得小一點。每次送報紙時都要經過美國憲兵檢查,但這些蹩腳的憲兵警惕性很低。日本人采取了瞞天過海的辦法,每次不等美國人檢查就主動上前把報紙翻開,這些憲兵馬上就會點頭放行。有時候鈴木還會爬上駕駛台,用望遠鏡去核對剛剛拿到的情報。鈴木的任務是确定襲擊目标的準确位置,以及拉海納地區是否仍是美國的海軍基地。如果拉海納基地還停泊有美軍的艦船,就不得不從進攻珍珠港的機群中抽出大批飛機去對付它們。鈴木花了不少時間觀察并拍攝了珍珠港進口處和鄰近希卡姆機場的照片。

11月5日,“太陽丸”在經過海關的嚴格檢查後順利離港。由于大部分僑民和領事館從業人員已經撤離,船上隻撤走了447名僑民。美國方面嚴格控制送行人員的數量,是以以往熙熙攘攘的碼頭顯得冷清了許多。随着“太陽丸”的離開,夏威夷與日本之間的聯系被徹底切斷。從“太陽丸”入港的那一天開始,美國就秘密派出了一艘警衛艦進行監控,可惜他們對于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

最高興的當然是滿載而歸的前島俊秀等人。他們知道,離開的此時此刻,這裡依然是美麗的天堂,等他們再回來的時候,這裡将變成屍橫遍野的人間地獄。11月末,東京考慮到領事館人員會在開戰之後遭到逮捕監禁。為了保持情報來源,軍令部打算秘密在夏威夷地區留下一個潛伏間諜,他們想到了那個蹩腳的德國人庫恩。吉川冒着生命危險給庫恩送去了16000美元。事實上,日軍襲擊珍珠港之後,庫恩很快因為在銀行存款過多被美國聯邦調查局發現,逮捕并判處20年監禁,後被驅逐出境,去了阿根廷。

12月2日,喜多告訴吉川,東京來電,“從即日起每天報告珍珠港的情報,尤其是美艦隊的集結情況”。吉川從這種急迫的要求中判斷出,戰争已近在眼前,聯合艦隊的攻擊目标無疑就是停泊在珍珠港内的太平洋艦隊。開戰之初就敢一下子前出到美軍的腹地,目标就是美軍最強大的太平洋艦隊,吉川心中暗暗為山本的膽略和氣魄所折服。于是,他比以往更加頻繁地開車兜風、垂釣、泡妞。

12月6日是星期六,當天下午,美軍出海訓練的艦船都像往常一樣準時回到了港内。看看美國大兵臉上那興奮的表情,吉川就知道,今晚對于他們來說又将是一個狂歡之夜。

吉川在春潮樓的窗簾後仔細觀察了一陣,隻見太平洋艦隊大大小小的艦艇靜靜地停泊在海面上。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太平洋艦隊的兩艘航空母艦和約10艘重巡洋艦都沒在港内。太平洋艦隊本來有3艘航母,他知道其中一艘航母可能回美國本土了,已經很久沒有露過面——此時的“薩拉托加”号航母剛剛結束在西海岸布雷默頓幹船塢中的休整。吉川明白,如果聯合艦隊真的襲擊這裡,這無疑将是最大的遺憾。

吉川在心中草拟了需要發出的電文稿,随後開始收拾東西,檢查房間,這是他每一次離開春潮樓前必須要幹的事。确信沒有任何遺漏之後,他驅車直奔領事館,他還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離開春潮樓。

匆匆傳回領事館的吉川立刻向東京發回第二百六十四号特急電報。一、2艘航空母艦、10艘重巡洋艦全部出港。

二、12月6日傍晚停泊在珍珠港的艦艇如下:戰列艦9艘(包括練習艦“猶他”号),輕巡洋艦7艘,驅逐艦17艘,其他船隻許多。三、艦隊航空隊沒有進行航空偵察的征兆。

這是吉川到夏威夷8個多月裡發出的最後一封電報,這封關鍵的電報在開戰前6個小時到達東京。從3月27日到檀香山以來,吉川起草的第一份電報編号是駐檀香山總領事第七十八号,最後一份電報編号是第二百六十四号。吉川在其任職255天内,共起草拍發的電報達177份之多。其中當然也包括一些有關領事館本身業務的電報,但80%以上的電報屬于軍事情報。這是吉川“嘔心瀝血”

的結晶,所換來的是,那支威風凜凜的龐大艦隊在第二天早晨8時便遭到了日本魚雷和炸彈的輪番“洗禮”。

就在吉川發出電報的同一時間,南雲機動部隊距離珍珠港隻剩下650公裡,

離攻擊珍珠港的時間隻剩下不到12個小時。處理完這些事務,吉川有點興奮,喝了幾杯威士忌後,他準備沖個澡美美地睡一覺,消除一下幾天來的疲乏。隔着寬廣的庭院,吉川遙望了一眼喜多的房間,發現他的窗戶還微微透出燈光。

熟睡中的吉川被日裔女侍芳江小姐喚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7時半。他正準備往咖啡裡放糖時,外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牆上幾幅畫也被震落到地上。他擡頭看了一下鬧鐘,是當地時間12月7日早上7時55分。

吉川疾步來到院内,領事館的成員也都跑到了草坪上,外面劇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聲音是從西北方向的珍珠港傳來的,此時那裡已是濃煙滾滾,一片火海了。在衆人一片驚愕聲中,一架飛機掠過領事館的上空,吉川清楚地看到了飛機雙翼上塗有鮮紅的“旭日”标志。

日本飛機!戰争打響了!他自言自語道。太理想了,那麼多的軍艦都在港内。

“打起來了,終于打起來了!”喜極而泣的吉川一把拉住喜多的手,激動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兩人翹首凝望着珍珠港上空的濃煙,含着淚拍手相慶。他在檀香山半年多的努力終于有了結果,吉川為此感到非常自豪。吉川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匆匆回到房間抱着一包資料來到衛生間。這是他大半年來積累的資料,戰争一爆發,它們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現在必須立即銷毀,否則這将成為他從事間諜活動的物證。他點起了一把火,袅袅青煙從窗戶彌漫到院内。就在吉川焚燒資料時,美國憲兵隊已經将領事館四面包圍了起來。

看到有青煙冒出,美國憲兵迅速沖進院内将房門撞開。6名武裝人員沖了進來,開始往密碼本上撲火,但肯定是來不及了。

領事館其他人員已被集中扣押在一個大辦公室裡,可誰也沒有注意吉川。他躲在院子一角,靜靜地等到外邊的轟炸聲逐漸變稀,最後完全平靜下來。回辦公室時,他發現門已鎖上,便向一名聯邦調查局人員走去,要求他把自己也關進去。

“你是誰?”“森村正,書記官。”然後他如願被關了進去。

日美正式開戰,雙方駐外人員都作為人質被對方扣押,吉川自然也在其中。盡管美國以排查危險分子為由在夏威夷地區逮捕了2000多名日裔,但真正的罪魁禍首吉川的身份沒有被發現。當他登上客輪駛離瓦胡島時,珍珠港的水面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一切都曾是那麼熟悉。他輕輕地揮手,告别一切美好的回憶,包括春潮樓的那些藝伎,這些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中。

“再見了,珍珠港!”後來,他們被關押在亞利桑那州的一個營地裡。吉川認為美國是一個文明的國度,因為審查期間他沒有遭到拷打,還有人給他煙抽,這在日本是不可想象的。一旦遭到拷問,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到什麼程度。被關押期間,知道吉川愛喝酒的美國看守人員竟然一周給他兩瓶酒喝。後來,他作為外交官被遣傳回日本,回國後的吉川還收到了一個箱子,他在夏威夷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美國人都給他寄回來了。包括帶短波收音機的電唱機、被褥等物品,以及那些曾用來喬裝的在日本根本無法穿的花哨衣服。箱子上面用英文寫着“寄往東京,森村正收”。

回國後的吉川被稱為“夏威夷作戰的無名英雄”,受到日軍大學營的重獎,甚至連遙遠的盟友德國都給吉川頒發了勳章。此後他一直在軍令部,負責對美情報的第五課從事資料整理,偶爾也幹些審訊俘虜的工作。在一次對一個美國潛艇俘虜的審訊中,吉川知道美國有一種可怕的玩意兒,叫雷達。由于在美國曾受優待,吉川沒有虐俘行為。但是他的同僚可沒有那麼文明,在他身邊虐俘現象經常發生。

日本戰敗後,第五課全體成員因為從事的是對美情報工作,被作為戰犯集體抓捕,很多人因為虐俘行為被判處徒刑。吉川在之前的1944年已經退役,抓捕名單中盡管也出現了他的名字,但他再次發揮了進階間諜的本色,立即隐姓埋名,削發為僧,到伊豆一座古廟躲了起來,法号碧舟。吉川一直躲藏到1951年9月4日《舊金山和約》簽署,才重新露面。

吉川後半生一直從事石油貿易。閑暇之餘,寫了《潛伏珍珠港》一書,據說在日本十分暢銷。

<h1 class="pgc-h-center-line">秘密集結單冠灣</h1>

1941年11月11日,山本五十六率宇垣纏、黑島龜人等主要幕僚,乘火車離開東京前往位于山口縣的岩國航空大隊。在那裡,他們登上了前來迎接的“長門”号戰列艦。此前,已經有不少海軍艦船陸陸續續來到這裡。小小的岩國航空大隊刹那間将星雲集,陰雲密布。

11月13日上午9時,聯合艦隊在岩國航空大隊舉行了開戰之前最後一次作戰會議。會議結束之後,有一張合影照片幸運地保留下來。雖然不太清晰,還是依稀能夠看出那些重要人物的面孔。照片的排次如下。

第一排都是司令長官:聯合艦隊山本五十六居中,左右一字排開第一艦隊高須四郎、第二艦隊近藤信竹、第三艦隊高橋伊望、第四艦隊井上成美、第五艦隊細萱戊子郎、第六艦隊清水光美、第一航空艦隊南雲忠一、第十一航空艦隊塚原二四三。

第二排全是參謀長:聯合艦隊宇垣纏、第一艦隊小林謙五、第二艦隊白石萬隆、第三艦隊中村俊久、第四艦隊矢野加志三、第五艦隊中澤佑、第六艦隊三戶壽、第一航空艦隊草鹿龍之介、第十一航空艦隊大西泷治郎。

第三排的人大部分面生,是以聯合艦隊首席參謀黑島龜人為首的各艦隊首席參謀,分别對應為石塚千俊、柳澤藏之助、矢牧章、川井岩、宮崎俊、松村翠、大石保、高橋千隼。除了松村翠和大石保為中佐之外,其餘都是大佐。

從名單能看出,除了小澤治三郎的南遣艦隊(并不隸屬于聯合艦隊)外,準備參加南方作戰以及襲擊珍珠港的各艦隊司令長官、參謀長、首席參謀均到場了。

由于是戰前最後的動員會,會議氣氛略顯緊張和悲壯。就目前形勢來看,日本與美、英、荷開戰已不可避免。這一天的會議結束之後,在場所有人都将奔赴各自戰場,其中一些人可能不會再回來。

山本首先發言,他以最高指揮官的身份做了訓話,表明了自己親臨戰場的決心。“諸君,未來的希望就寄托在各位身上了。此行不論成功與否,大日本帝國和天皇陛下都會将諸位銘記在心。我熱切地盼望各位奮勇作戰,殺敵立功,奏凱而歸!但願全軍将士與本人同生共死!”

之後山本突然宣布了一道匪夷所思的指令:“如果目前正在華盛頓進行的日美會談達成協定,那麼在開戰之日前一天淩晨1時以前,将指令撤回已經出動的部隊。所有部隊接到指令後,必須立即掉頭無條件傳回。”

立即有人提出了異議。第一個發言的竟然是原本戰意不足的機動部隊指揮官南雲忠一:“已經出發的艦隊還要返航嗎?這個要求不盡合理,将使我們陷入被動挨打的不利局面,也勢必影響廣大官兵的士氣。”

馬上有人開始附和:“司令長官,事實上這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要求,射出去的箭難道還能收回來嗎?”

接下來的話就顯得有點粗魯:“這簡直是讓活人把撒出去的尿再憋回來!”山本馬上一揮手,厲聲呵斥:“養兵千日,目的不是為了戰争,而是要保衛國家的安全和維護和平。如果在座哪位認為無法執行上述指令,請于此時此刻立即遞交辭呈。”

擔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兩年多以來,還從沒有人看到過山本發如此大的火。與會者面面相觑,噤若寒蟬。當然更不會有人真去寫辭職書。

看到衆人的情緒逐漸平息,山本随即放緩了語氣對大家說:“很好!諸位都是大日本帝國海軍的精英,都知道誓死服從、效忠天皇陛下的指令。請各艦隊按照原定計劃做好戰鬥準備。另外我特别要求,準備參加襲擊珍珠港作戰的所有艦艇,必須卸下與作戰無關的任何東西。由于集結地和所經路線的氣候寒冷,各飛機副翼、方向舵、升降舵上都必須塗上防凍油脂。”

從11月16日開始,所有參加偷襲珍珠港作戰的艦隻以“木戶部隊”為代号開始嚴格實施無線電靜默,以不規則的時間間隔,取不同航線分批駛向北方的集結地。

11月17日早晨7時,“長門”号在沒有護航的情況下緩緩駛出了岩國口,

于13時40分駛抵佐伯灣。15時,山本登上了南雲機動部隊的旗艦“赤城”号,向即将出征的将士做最後的激勵和告别。山本向列隊站在“赤城”号甲闆上的約100位各級指揮官做出了最後的訓話:

“如果不得已開戰,那麼這次行動就是要在開戰之初進攻遠在珍珠港方面的美太平洋艦隊主力,作戰的成敗将決定帝國的命運。”

盡管依然那樣精悍,山本也顯示出悲壯的神色。他在對美開戰問題上持反對意見,又是襲擊珍珠港的積極倡議者。正因為他充分了解美國的強大實力,才主張必須首先攻擊太平洋艦隊。在世紀之初那場與俄國人的大海戰中,初出茅廬的少尉候補生山本身負重傷。如今作為日本海軍的最高指揮官,他将率領聯合艦隊在遼闊的太平洋上同美國一決雌雄。山本心裡明白,即使襲擊珍珠港能夠取得成功,也隻是暫時在太平洋戰局中争得主動,把戰争時間拖得更長,最終日本仍無法逃脫失敗的命運。眼前的這些忠勇之士連同他自己,都将在這場戰争中失去生命。

“這次作戰要在排除一切困難和出敵不意的情況下進行,作戰計劃正是基于這種思想制訂出來的。但是要知道,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官金梅爾将軍是一個具有遠見卓識的傑出人士,他非常小心謹慎。是以可以猜想得出,對于将要發生的一切事态,他可能早已采取了周密的戒備措施,各位将士務必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要想到這次作戰将是一場硬仗,切勿掉以輕心。帝國的生死存亡全拜托諸位了!”

有着“黃金假面”之稱的宇垣纏盡管在很多時間裡都無所事事,卻有一個寫日記的好習慣,他的日記《戰藻錄》成為戰後研究太平洋戰争的重要文獻。當天晚上,宇垣在日記中如此寫道:“山本司令長官的講話甚為殷切,真是主将之言,感人肺腑。雖然将士們的臉上流露出某種吃驚的神色,但看來一般都很沉着,大家都已下定決心盡忠報國。盡管不能不預想到此舉将會有若幹犧牲,但願神明保佑将能達到其目的。”

出征将士一個個血脈偾張,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他們緊握雙拳,激動的心情導緻額頭青筋突突跳動,肌肉的痙攣使得面部表情極端可怖。山本突然走到飛行隊長行列跟前,默默地同淵田握手。兩個人都一言不發:山本凝望着淵田,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期望和絕對的信賴,淵田則以必勝和誓死相報的目光回答了山本。

與此同時,在吳軍港水交社的一個房間裡,特種潛艇攻擊隊的官兵正聚精會神地舉行出擊前的最後一次碰頭會。山本派參謀有馬少佐出席了會議。有馬再次向特别攻擊隊指揮官佐佐木半九大佐傳達了山本的訓示:“特種潛艇不必強行進入珍珠港内。必須在營救官兵方面能夠采取有效措施,確定官兵能夠順利傳回的情況下才能實施攻擊。”特種潛艇的參戰官兵流着熱淚紛紛寫下決心書,委托有馬轉呈山本。

海軍大尉岩佐直治:“盡忠報國。”海軍中尉橫山正治:“斷然行之,雖鬼神亦避之。”海軍中尉古野繁實:“沉着、勇敢、果斷。”海軍少尉廣尾彰:“七生報國。”海軍少尉酒卷和男:“細心大膽。”

為了盡可能隐蔽行蹤,參加南雲機動部隊的衆多艦艇,都是以不同日期分批從自己的錨地向着集結地單冠灣進發的。在參戰艦隻一艘艘拔錨起航的時候,聯合艦隊的其他艦隻則實施無線電佯動進行掩護。集結行動極為隐秘,各艦隻有艦長一人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11月18日夜,南雲的旗艦“赤城”号開始出發前往集結地。航母上實行了嚴格的燈火管制。夜幕下,“赤城”号悄悄地由豐後水道南下。在福島縣鹽屋崎附近,“赤城”号全部艦載機從母艦起飛,進行了最後一次實戰訓練。11月21日,“赤城”号在驅逐艦的引導下緩緩駛入了單冠灣。

第二航空戰隊“蒼龍”号和“飛龍”号航母于11月18日12時,第八戰隊重巡洋艦“利根”号和“築摩”号于14時,分别駛離佐伯灣。19日上午9時15分,行進到伊勢灣海面上的“蒼龍”号、“飛龍”号、“利根”号、“築摩”号所有艦上人員列隊在飛行甲闆上,向着伊勢神宮遙遙祭拜,祈禱日本武運長久。當天傍晚駛過東京灣海面時,秋雨淅淅瀝瀝,大家冒雨向皇宮遙拜。此行可能一去不返,衆人隻能以這種方式向裕仁做最後的告别。

11月18日傍晚,從館山灣出發的快速戰列艦“比叡”号和17日從佐世保港出發的快速戰列艦“霧島”号,也在東京灣外會合後一起向着單冠灣駛去。第五航空戰隊航母“翔鶴”号和“瑞鶴”号也于19日淩晨零時從别府起航。

8艘主力艦中,獨缺第一航空戰隊的航母“加賀”号。它另有特殊任務需要執行,那就是去運載艦隊翹首以盼的改裝淺水魚雷。三菱兵器制作所加班加點連夜制作,到11月10日,僅僅完成了28條魚雷的改造。載有12架沒有裝彈魚雷機的“加賀”号,也隻能先從佐伯港趕到佐世保,停在工廠門口等待正在改造的魚雷上船。到了11月18日,剩下那12條魚雷的改造還是沒有完成。眼看趕不上集結的時間了,實在沒辦法的“加賀”号隻能把待改造的魚雷、配件、勞工和技術人員一起拉上,在海上邊走邊改。總算在出發前一天,也就是11月25

日,如願拿到最後改造好的12條淺水魚雷。

随着最後一艘大型戰艦“加賀”号的到來,南雲率領的以6艘航空母艦為基幹力量的約30艘水面艦船,已在北方荒涼的單冠灣集結完畢。

40條魚雷算是有了着落,沒想到炸彈又出了問題。水準轟炸機隊使用的800

公斤穿甲彈是用戰列艦406毫米炮彈臨時改造的。炸彈倒是趕制出來了,但機動部隊快要集中的時候才發現,水準轟炸機原來的投彈裝置根本裝不上這種炸彈。還是老辦法,讓勞工上艦,在機動部隊駛往單冠灣的途中完成了投彈裝置的改造。

所有參戰艦艇上的私人物品以及不必要的裝置全被留下,換上來的是一桶桶的燃油。通常當某個艦隊離開日本時,艦上裝的一般是适合炎熱氣候所穿的衣服,以及适合在南方氣候條件下食用的特制食品。這次意外,除了那些物品,官兵還帶上在寒冷氣候下生存所需的特殊物品,如棉衣、防凍油、特種炮衣和其他防冷裝置等。除了極少數人,大部分人不知道帶這些玩意兒究竟要幹什麼。一些自以為聰明的水兵猜測,此行有可能到北方去進攻俄國人。但馬上有人提出疑問,那也不用連夏季的服裝和裝置都帶上啊?

就在南雲機動部隊陸續向着單冠灣集結的時候,11月21日下午4時,福留繁親自登上停泊在廣島灣柱島的“長門”号,向山本面交了于當日下達的《大海令》。《大海令》第五号茲奉敕指令聯合艦隊山本五十六司令長官:

一、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應指令必要部隊,為進行作戰及時向待命的海面進發。

二、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于進行作戰準備過程中,若遇到美國、英國或荷蘭軍隊之挑釁,需行使武力進行自衛。

三、有關具體事項,聽候軍令部總長訓示。

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昭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山本根據上述訓示以及同時下達的《大海令》第六号,于11月22日淩晨零時用電報下達了《聯合艦隊作戰電令第五号》。根據這一電報指令,南雲機動部隊按預定計劃于11月26日從單冠灣出擊,向夏威夷遠征。電報仍附有那個特殊條件:“根據形勢變化,或者日美談判獲得成功,作戰部隊須根據指令立即集中傳回駐地。”

千島群島中的國後島橫卧在南北狹長的日本列島北端,同北海道東面的根室僅僅相隔一條海峽。由于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是煙霧蒙蒙,是以俄國人将這一片島嶼稱為“煙霧列島”,日本人則稱為“千島群島”,以示其由無數小島組成。其北側國後水道對面的擇捉島是千島群島中最大的島嶼。該島形狀狹長,從東北向西南延伸。島上隻有一個小小的村莊、一個不大的水泥碼頭、一個郵局和一個無線電台。單冠灣位于擇捉島中部南岸,那裡港灣水深,夏季浪濤洶湧,冬季卻風平浪靜。海灣内有兩個漁港,位于外部的叫年萌港,靠裡面的叫天甯港。

平時隻有在漁汛季節,漁船才會到這裡集中和分散,是以外人幾乎不知道這兩個漁港的名字。它們隻不過是日本北方普通的荒涼港口。正由于此,這裡就成了南雲機動部隊最理想的集結地。

荒涼的擇捉島尚不能自給自足,它需要靠班船從根室運來糧食。現在這裡既然成了南雲機動部隊的集結地,那些班船肯定是不能來了。為了保障在此期間島民的正常生活,海軍專門派來了補給船,給島民運來糧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為安全起見,那艘來自大湊警備府的“國後”号海防艇已提前來到單冠灣,關閉了鎮上的無線電台和郵局,扣壓了島上所有外發的書信和電報,同時那些在單冠灣捕魚的漁民也不許出海打魚或者離開。——真不錯,不用幹活就有人管吃管喝了。

根據指令,機動部隊從這裡出發後,所有被扣留的漁船以及補給船還有“國後”号海防艇将繼續留在此處,執行和此前一樣的任務。這些措施要一直持續到12月8日正式開戰後才解除。

千島群島的冬天來得很早,11月間就開始飄起漫漫飛雪。在漫長的冬季,整個島上都覆寫着皚皚冰雪,靜谧中透出一種祥和。已經習慣了平靜生活的島民,在這年冬天忽然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大事,一支龐大的艦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荒涼的單冠灣:一艘、兩艘、三艘,數量還在不斷增多。島民織田浩二的小兒子一溜煙似的跑上了山坡,一五一十地數了一遍——大小艦艇有30艘之多,其中竟然還有之前隻聽說而未曾見過的巨無霸戰列艦和航空母艦。

“出什麼事啦?”“一定是要演習啦。”

“胡扯,我們家在這兒生活了幾代人,從來沒有見過什麼海軍來這裡演習,肯定是要打仗了。”

島民議論紛紛之際,11月23日13時30分,第二潛艇部隊擔任警戒的三艘潛艇駛入港内,至此,機動部隊所有參戰艦艇全部集結完畢。這是自對馬海戰之後日本海軍最大的一次集結。

機動部隊的組成和指揮官——總指揮:南雲忠一。參謀長:草鹿龍之介。海上空襲部隊:司令官南雲忠一。

第一航空戰隊:航母“赤城”号、“加賀”号,司令官南雲忠一。第二航空戰隊:航母“蒼龍”号、“飛龍”号,司令官山口多聞。第五航空戰隊:航母“翔鶴”号、“瑞鶴”号,司令官原忠一。海上支援部隊——

指揮官:三川軍一。第三戰隊:高速戰列艦“比叡”号、“霧島”号,司令官三川軍一。第五戰隊:重巡洋艦“利根”号、“築摩”号,司令官阿部弘毅。海上警戒部隊——

指揮官:大森仙太郎少将。輕巡洋艦“阿武隈”号,驅逐艦“谷風”号、“浦風”号、“濱風”号、“矶風”

号、“不知火”号、“霞”号、“霰”号、“陽炎”号、“秋雲”号。先遣巡邏隊——

指揮官:今泉喜次郎大佐。

潛艇“伊-19”“伊-21”“伊-23”。

海上補給部隊——指揮官:大藤正知大佐、新美和貴大佐。

加油艦“極東丸”“健洋丸”“國洋丸”“神國丸”“極洋丸”“東邦丸”“東榮丸”“日本丸”。

參與珍珠港作戰但沒有來到單冠灣集結的還有4支部隊,出發地是位于加羅林群島的特魯克基地。

先遣編隊——指揮官:第六艦隊司令官清水光美。

第一潛艇部隊:佐藤勉少将率領“伊-9”“伊-15”“伊-17”“伊-25”4艘潛艇在瓦胡島東北展開,攻擊美軍可能出動反擊的艦艇。

第二潛艇部隊:山崎重晖少将率領“伊-1”“伊-2”“伊-3”“伊-4”“伊-5”“伊-6”和“伊-7”7艘潛艇在瓦胡島與考愛島、莫洛凱島之間的考愛海峽、卡伊威海峽展開,監視并伺機攻擊美軍。

第三潛艇部隊:三輪茂義少将率領“伊-8”“伊-68”“伊-69”“伊-70”“伊-71”“伊-72”“伊-73”“伊-74”“伊-75”9艘潛艇在瓦胡島以南海域展開,攻擊美軍可能出動反擊的艦艇。

特别攻擊部隊——

指揮官:第三潛艇大隊司令佐佐木半九。下轄“伊-16”“伊-18”“伊-20”“伊-22”和“伊-24”号5艘潛艇,各攜帶一艘袖珍潛艇,在空襲前将袖珍潛艇放出,由其自行潛入港内,在第一次空襲開始後乘亂從水下發射魚雷實施攻擊。

要地偵察部隊——

“伊-10”号負責偵察南方斐濟、薩摩亞群島方面,“伊-26”号負責偵察北方阿留申群島美軍的動向。

中途島破襲部隊——指揮官:第七驅逐艦大隊小西要人海軍大佐,由“曙”号、“漣”号兩艘驅逐艦和“尻矢”号補給艦組成,任務是炮擊中途島,策應主力艦隊在珍珠港的作戰。

山本講完話,握完手,拍拍屁股走了,千鈞重擔就完全落在南雲肩上。他率領的這支艦隊是日本聯合艦隊的精華,麾下官兵總計超過15000人。

在“二戰”太平洋戰場,要說對日本海軍的影響之大,應該說南雲僅僅排名在山本之後。按官職來說,盡管在山本戰死之後,接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古賀峰一、豐田副武、小澤治三郎都比南雲高,但影響力均不及南雲。究其原因,在于不管是日本海軍大勝的珍珠港還是大敗的中途島,南雲都是戰場的第一指揮官,真可謂“成也南雲,敗也南雲”。

膚色淺黑、身材瘦削的南雲,1887年3月出生于山形縣,比山本小3歲,

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第三十六期畢業,在同期191人中成績排第七位。之後先後兩次進入海軍大學深造,畢業後又在多艘驅逐艦、巡洋艦、戰列艦上服役,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水上本領。南雲還擔任過水雷學校和海軍大學的校長,是日本海軍中赫赫有名的魚雷戰專家。1935年晉升少将,1939年晉中将,其間參加過中日淞滬會戰。就在太平洋戰争打響前,1941年4月,南雲臨危受命,出任第一航空艦隊司令官。從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其個人榮辱成敗,從此與日本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

佐官時代的南雲曾經鋒芒畢露,言辭和行動在日本海軍内部頗得贊譽。南雲是不折不扣的“艦隊派”,當年因和“條約派”的井上成美發生争執,拔出軍刀要活劈了井上。而如今,沉重的心理壓力使他逐漸變得畏畏縮縮,被大家戲稱為“沉默寡言的海軍提督”——這對于日本海軍以及南雲本人,都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雖然話語不多,但性格暴躁的南雲,其軍事謀略往往咄咄逼人卻缺乏創見,有時甚至是考慮不周。從戰争前期南雲參與的那幾場驚世駭俗的大海戰中,我們可以看出,南雲不管是戰前計劃的制訂以及戰中戰機的把握,都沒有積極地明示過個人意圖。

水雷專家南雲對航空作戰純粹外行。戰後有評論家說,如果南雲不是指揮第一航空艦隊,而是指揮由戰列艦組成的第一艦隊,或者以重巡洋艦為核心的第二艦隊,可能更符合他的習慣個性。換言之,南雲并不是指揮大型航母艦隊的最佳人選。曆史就是如此地陰錯陽差,魚雷戰專家南雲意外地坐上了航母艦隊司令官的位置。老酒以為,擔任這一重要職務的第一人選,當屬熟悉航空作戰、智勇雙全且與陸軍能夠良好合作的南遣艦隊司令官小澤治三郎。第二人選才是第二航空戰隊司令官、航空戰專家山口多聞。之是以将山口排在小澤之後,是因為老酒覺得,山口和第三航空戰隊司令官角田覺治一樣,勇猛有餘,穩健不足,是将才而非帥才也。本來還有一個人選,那就是第十一航空艦隊司令官塚原二四三。但這家夥侵華戰争期間在武漢被炸成重傷,失去了左手,被認為不再适合在海上服役,是以隻好在岸上待着了。

南雲是現實中的悲觀派,是以,聯合艦隊才特意安排草鹿來給他當參謀長。一方面,草鹿還算知道點航空戰,可以在工作中彌補南雲的不足。另一方面,草鹿是天生的樂天派,與悲觀的南雲在性格上可以互補。相對于南雲司令官的滿臉愁雲,草鹿整天嘻嘻哈哈,樂個不停,好像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

但如果就此認為南雲是無能之輩,就大錯特錯了。南雲有短闆,也自有長處,水雷戰專家肯定也是航海專家。正當大家為如何隐秘遠航6000公裡不被發現而坐卧不安時,南雲順利地将龐大的機動部隊帶到了指定的攻擊地點,中途沒出現任何閃失,珍珠港能夠取得“大勝”,南雲可以說厥功至偉。珍珠港之戰後,南雲的知名度直逼山本。此後半年,他率領那支無敵艦隊東擋西殺,南征北戰,展開了一系列殺雞用牛刀的戰役,且戰必勝、攻必克,所向披靡,打得美、英、荷這現在或曾經的世界海軍老大望風而逃。一時間,盟軍談“南雲”色變,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中途島之戰爆發。

11月23日上午9時,南雲召集各戰隊指揮官、參謀人員到旗艦“赤城”号商讨作戰有關事宜。參加會議的除了南雲,還有一位中将,他就是此時還在跑龍套,今後在薩沃島海戰中給美軍帶來最大恥辱的海上支援部隊司令官三川軍一。此外,還有草鹿龍之介、山口多聞、阿部弘毅、原忠一、大森仙太郎一班少将,以及源田實、大石保等一群牛人。會議将對艦隊行走路線、海上加油、巡邏和警戒、艦載機起飛時間和地點等重大問題進行通盤研究。

第一是需要确定行走路線。會議決定按照之前黑島龜人的設計,走風大浪急、氣候惡劣的北線。盡管此線會給海上加油帶來一些困難,但是,隐藏行蹤,不被提前發現,更為重要。況且加油方面的困難通過自己努力是可以克服的。

當初“Z計劃”在軍令部等待審批時就有人提出,何不趁此機會對珍珠港實施兩栖登陸,一舉攻占美國在太平洋上的最大軍事基地呢?老酒年輕時也曾經很天真地多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事實上這一異想天開的建議當時很快就被否決。美軍在珍珠港的陸軍部隊有步兵第二十四師、第二十五師和海岸炮兵、陸軍航空兵等共42959人,加上海軍陸戰隊等海軍部隊,總兵力應該不會少于50000人。

這樣強大的一支地面力量,日軍至少要登陸3個以上陸軍師團才可能取勝。人員、彈藥、補給将需要多少運兵船哪?南方戰役還打不打?最重要的是,如果真那麼做,就肯定不能走波濤洶湧的北線,如此龐大的艦隊根本不可能走完中航線或者南航線而不被發現。

第二是海上加油。會議初步确定了幾次加油的大緻時間和海域。萬一海上加油無法進行時,就讓必須加油的警戒部隊返航,由機動部隊主力單獨沖鋒陷陣,設法将飛機平安無事地運抵起飛地點是機動部隊壓倒一切的任務。

第三是确定起飛地點。距離珍珠港太近容易被美軍發現,太遠又會導緻飛行員在過于疲勞的狀态下投入戰鬥,影響魚雷和炸彈的命中率,缺乏海上飛行經驗的戰鬥機要單獨返航也将更加困難。會議最後決定,起飛海域為瓦胡島以北370公裡,即北緯42°、西經170°附近海域。

根據當時日軍飛機的速度推算,從飛機起飛在航母上空編隊集合,到飛抵攻擊目标約需2個小時。日本還拟利用所謂“不等航程”進攻法得利,就是航空母艦摸黑航行,黎明時分開到最接近襲擊目标的地點時飛機起飛,随後航空母艦往回駛離,飛機返程在起飛地點較遠的地方與航空母艦會合。日機航程去時較短,傳回時比去時長一些。這樣,一旦美機進行追擊,就必須在一往一返上飛行更遠的距離,增加其追擊的難度。可惜美軍被打暈了,根本無力組織反擊,這一精心策劃後來沒派上用場。

第四是确定攻擊方向。在冬季大部分時間裡,信風都是從東北方向徐徐吹向瓦胡島中部的庫埃牢山脈,在那裡形成密集的雲雨層,這就為偷襲提供了極好的掩護。突擊機群可以隐藏在雲雨層裡面悄悄接近目标,然後在防衛者能夠起飛截擊之前突然出現在珍珠港上空。9年前,亞納爾上将率領的美國機群,也正是從這個方向突入港口的。

最後的問題是搜尋和警戒。這一任務交給了“伊-19”“伊-21”和“伊-23”3艘潛艇,它們将在機動部隊前方約370公裡處形成一道警戒線。另外,戰列艦“比叡”号、“霧島”号和重巡洋艦“利根”号、“築摩”号搭載的水上偵察機,也将在機動部隊周圍約300公裡範圍内實施搜尋和警戒。

會議結束時已經是16時,那邊一個同樣重要的會議還沒有結束。如果說剛才這一群人都是浮在海上,那麼,那一群人就全是飛在天上的。

相比那一群将官來說,這邊不過是一群佐官和尉官而已,但會議的内容同樣重要。會議主持人是第一波攻擊機群的指揮官淵田美津雄,其餘還包括魚雷機隊長村田重治、俯沖轟炸機隊長高橋赫、戰鬥機隊長闆谷茂、第二波攻擊負責人島崎重和及諸多飛行隊長等。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聽到偷襲珍珠港計劃。會議首先要确定進攻時間。最初計劃是在拂曉時發起攻擊,為此各飛行隊需要在夜間從航空母艦起飛,進行大編隊夜間飛行。這對于第一和第二航空戰隊的老鳥不成問題,但對第五航空戰隊的各飛行隊來說,就勉為其難了,他們還沒有進行過幾次這樣的訓練,到時候能不能飛起來都成問題。是以會議決定,

改為拂曉時起飛實施白晝攻擊,即在日出前一小時,大約早上6時,艦載機從航空母艦起飛。

其次是各飛行隊攻擊目标的次序。就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珍珠港内有航母三、四艘,戰列艦8艘。首選攻擊目标當然是航母,其次是戰列艦,最後依次是重巡洋艦、輕巡洋艦、驅逐艦和其他艦隻,說白了就是按照個子大小排着炸。要幹掉美軍大部分主力艦隻,使得太平洋艦隊在半年乃至更長時間裡失去作戰能力絕非易事。如果是海上作戰,可以一舉把敵艦擊沉,使之徹底沉入深海。但是目前敵艦隊停在修理設施完備的軍港裡,那裡水深隻有10多米,如果敵艦吃水7米,隻要下沉不到10米,就會接觸海底。敵艦“沉沒”後,如果傾斜不厲害,艙面甲闆也許還沾不到海水,用不着花多大力氣就可以打撈上來重新修複使用,是以,必須想辦法把它們徹底炸毀才行。這就需要對不同方式的攻擊效果進行預測。

第一是魚雷攻擊。魚雷機隊一共40架飛機,使用的魚雷重800公斤,其中炸藥量約200公斤。要使一艘戰列艦或航空母艦這樣的大型艦隻受到緻命打擊,

至少需要命中3條魚雷,以便破壞它的水下部分使之傾覆。有的魚雷機可能被美軍高射炮火擊落,充其量能達到60%的命中率,即有24條魚雷命中敵艦。以一艘艦需要命中3條魚雷計算,隻要目标配置設定得當,可以擊沉敵主力艦8艘。魚雷機隊的40架飛機共分為8個中隊,其中4個六機編隊和4個四機編隊,每個中隊標明一個攻擊目标,這樣魚雷機隊就安排了對4艘航空母艦和4艘位于外側戰列艦的攻擊。

第二是水準轟炸。水準轟炸機隊共計50架飛機,以五機編隊編成10個中隊,

投彈高度是3000米。水準轟炸效率較差,轟炸程式也非常死闆。實施水準轟炸時,五機編隊各機之間要保持半架飛機的距離,以等高度和等航速組成嚴整的隊形。向導轟炸機的駕駛員需要有高超的技巧來及時修正航向,不能有絲毫偏差。編隊由向導轟炸機的投彈瞄準手引導,在接近目标時一起投彈。後續轟炸機必須在向導轟炸機投彈的一刹那拉動投彈索,第二架和第三架轟炸機的投彈時間不得遲于向導轟炸機投彈時間的1/100秒,第四架和第五架則不得遲于1/10秒。這樣才能使炸彈的落點覆寫目标,其中大緻可以有1顆炸彈命中,即以五機編隊為一個攻擊機關時,5顆炸彈有1顆命中。但10個攻擊機關并不一定都能捕捉到目标,

在攻擊中也會受到相當損失,大緻上能保持80%的捕捉率,即隻有8個攻擊機關中的8顆炸彈命中目标。

水準轟炸使用的是戰列艦406毫米炮彈改裝的800公斤穿甲炸彈,一旦命中就足以緻命。這種炸彈裝有延遲時間為0.2秒的延期引信,能夠穿透戰列艦的裝甲在艦内爆炸,一旦在彈藥艙附近爆炸就會引起連環大爆炸,效果最佳。後來“亞利桑那”号戰列艦就真應了日軍的判斷。

要使一艘戰列艦受到緻命打擊,大體需要命中2顆800公斤炸彈,就是說水準轟炸機隊發揮正常,可以搞掉4艘戰列艦。美國太平洋艦隊很可能是2艘戰列艦并排停泊在福特島東岸右側,而魚雷機隊是無法對停在内側的戰列艦實施攻擊的,是以排在内側的4艘戰列艦正好留給水準轟炸機隊去對付。

如果一切順利,40架魚雷機和50架水準轟炸機基本上可以給予美國太平洋艦隊的主力——約12艘大型戰艦緻命打擊。但這隻是理論上的,實際上肯定會有偏差。沒事,後邊還有俯沖轟炸機在等着呢。

接下來就是俯沖轟炸。俯沖轟炸機隊因為要做出一系列高難度動作,是以每架飛機隻能攜帶1顆250公斤普通炸彈。俯沖轟炸機從4000米高度開始俯沖,

為了獲得較高命中率,當高度表的指針指到450米時開始投彈,在順風條件下還可以加大俯沖角度,這樣就可以把命中率提得更高,最終有望超過80%。但有的飛機可能被擊落,預計可以保持50%的炸彈擊中目标。俯沖轟炸機共81架,取其半數為40顆命中彈。不過250公斤炸彈不能穿透戰列艦的裝甲,即使命中,也無非擦傷而已。相對于戰列艦來說,航空母艦的結構單薄,俯沖轟炸可以給予其緻命打擊。航空母艦是主要之敵,是以俯沖轟炸機将全力以赴攻擊所有航空母艦。如果兵力有餘,還将按戰列艦、巡洋艦次序選擇攻擊目标。

戰列艦以及航空母艦一旦遭到魚雷攻擊,就會傾覆,沒有裝甲的水下部分就将露出水面。這時再使用俯沖轟炸,就能把敵艦徹底炸毀,使之無法修複。對這樣的目标,将由第二波攻擊中的俯沖轟炸機隊來完成。

最後該給戰鬥機派任務了。上述所有任務要想順利完成,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取得作戰區域的制空權。這些任務隻能交給那些所向無敵的零式戰鬥機了。敵人的戰鬥機當然會伺機起飛,第一波制空戰鬥機隊45架戰鬥機和第二波36架戰鬥機,将首先殲滅起飛的敵機,確定制空權,然後對各機場進行掃射。除了艦船,還必須癱瘓美軍在瓦胡島上的六大機場。第一波俯沖轟炸機隊54架飛機分為3隊,将同時攻擊駐有戰鬥機的惠勒機場及福特島機場,以及駐有重型轟炸機的希卡姆機場。福特島機場和希卡姆機場離珍珠港很近,攻擊這兩個機場時要求嚴格注意,不要讓騰起的硝煙妨礙其他部隊對珍珠港内艦船的攻擊。

為了進一步擴大戰果,第二波水準轟炸機隊共54架飛機也分為3隊,将繼續對上述機場進行轟炸,為此第二波水準轟炸機隊将搭配攜帶250公斤和60公斤炸彈。

以上是參加這次空襲的總共約360架飛機所配置設定的攻擊目标。為了保衛機動部隊自身的安全,每艘航空母艦将留下1/3的戰鬥機在艦隊上空巡邏,避免突發事件的發生。

會議結束了,各項準備工作并沒有結束,而是貫穿在整個航行過程當中。幾乎每天突襲計劃都在進行着細節的調整和修正,很多進階軍官甚至片刻不離作戰室,連晚上睡覺都是和衣而卧。不管誰想到一個問題,馬上翻身而起,大家再一遍一遍地推敲和研究。

聯合艦隊早已将美國太平洋艦隊的各種軍艦模型下發到各飛行隊,飛行員對美國艦船的識别也進行了不厭其煩的訓練。他們利用訓練間隙的寶貴時間,從艦艇的縱橫面以及不同斜角進行觀察,提高識别美國軍艦的能力。譬如哪艘軍艦有幾個煙囪,艦橋在左舷還是右舷,是籠式桅還是三角桅,等等。飛行員連做夢都在琢磨,這使得他們對美國艦船特别是航母和戰列艦等大型艦隻的識别率幾乎達到100%,遠遠超過對本國艦船的識别能力。

其間有這樣一個小插曲。姊妹艦“瑞鶴”号和“翔鶴”号外形非常相似,一次演習結束時,“瑞鶴”号上的飛行員塚本祐造錯誤地降落在“翔鶴”号上。對此,塚本不好意思地自嘲:“要是美國的航空母艦,俺保準不會弄錯哩!”惹得大夥哄堂大笑。

11月24日,南雲召集所有飛行員到“赤城”号甲闆上,進行了出征前最後一次訓話。南雲最後說:“如今國家正處于生死存亡之關頭,若諸位置生命于度外,勇于肩負重任,願以一片赤誠之心盡忠報國,願以果敢勇猛精神闖過難關,天下任何事情均能辦到。願諸位忠勇之士與本職同心協力,慷慨捐軀,以報君恩!”

訓話之後,由軍令部鈴木英——他剛從夏威夷實地考察回來,随“比叡”号戰列艦到達單冠灣,在瓦胡島的模型面前對珍珠港的情況再次進行詳細說明。鈴木說:

一、美國太平洋艦隊的作戰艦艇仍按以前的方式進行訓練,逢星期一出港,最遲到星期六回港。

二、大型艦艇停泊地區都在瓦胡島周圍,戰列艦成雙并排停靠在一起。三、航空母艦目前所在位置不明,但有兩艘至三艘航空母艦在夏威夷附近水域遊弋。

四、珍珠港港口沒有敷設水雷,但估計其四周裝置有完備的防潛網。五、除了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以外,美軍的飛行訓練頗為活躍。六、好像沒有出動飛機進行大規模的空中巡邏。

七、除了11月7日發現在希卡姆航空基地大飛機庫上空有兩隻直徑為4.5米的黃色圓形氣球和一隻深綠色的固定氣球外,未看到有阻塞氣球。

八、瓦胡島附近的氣象情況是少雨,飛行方面沒有困難。早晨瓦胡島的群山之巅多半為雲層覆寫,中午以前天氣往往十分晴朗,但下午又有一點殘雲。

第二天,各飛行隊長在所在航空母艦上分别按照攻擊計劃,向飛行員交代了各自的作戰任務,之後參加襲擊珍珠港的全體飛行人員以飛行隊為機關,輪流來到“赤城”号作戰室,參觀瓦胡島和珍珠港的沙盤模型。這個面積約3.3平方米的模型,是軍令部此前為襲擊珍珠港作戰特地制作的。

總指揮官淵田站在模型旁邊,用教鞭訓示并說明地形和攻擊要領。比如他對魚雷機隊飛行員講解說:“魚雷機隊在這裡接到攻擊指令,就沖向山谷進入山坳,然後這樣迂回過來,以50米高度通過工廠區的障礙物,就到岸邊了。這同在鹿兒島灣訓練的要領一樣。一飛到岸邊,立刻把高度降到20米,然後馬上投雷。這就是福特島,目标可能并排靠在那裡。要注意這段距離是500米,這裡水深隻有12米,就在這裡實施我們苦練過的淺海魚雷攻擊。要特别留神,否則魚雷會紮入海底。從先頭中隊開始依次從右向左攻擊。不要隻挑好打的目标而過分集中在一個地方,一個中隊負責攻擊一艘軍艦。”

從早到晚,淵田連續講解了20多次。從魚雷機隊、水準轟炸機隊、俯沖轟炸機隊到制空戰鬥機隊,都對照沙盤充分交代了各自的任務。到了晚上,淵田的嗓子都啞了。

在襲擊珍珠港勝利返航後,一個飛行員談到這次襲擊的感受時告訴淵田:“隊長,瓦胡島的地形跟咱們的沙盤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呀。”聞聽此言,大家禁不住哈哈大笑。

早在11月19日,特别攻擊隊的5艘潛艇各運載1艘特種潛艇,已經沿着四國和九州之間的豐後水道南下,向着珍珠港以北的指定地點悄悄駛去。

<h1 class="pgc-h-center-line">瞞天過海</h1>

早在黑島龜人第一次将“Z計劃”上呈軍令部的時候,福留繁和富岡定俊表示反對的第一條理由就是,“實施‘Z計劃’成敗之關鍵在于不暴露作戰意圖,而要做到這一點相當困難”。

的确,襲擊珍珠港的軍事行動要想取得成功,其先決條件是對美軍的攻擊要做到出其不意。為了確定突然襲擊的達成,除了嚴格保密,還必須使敵方無法正确判斷日軍的作戰意圖。盡管對作戰計劃的反對聲一直持續到11月,但是在這段時間裡,上到海軍省,中到軍令部,下到聯合艦隊,大家還是同心協力,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隐蔽自己的行蹤,迷惑美軍的視線。就在南雲艦隊厲兵秣馬積極準備襲擊作戰的同時,海軍省、軍令部采取的僞裝措施也在秘密進行。

10月,大學營在日本内海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聯合登陸作戰演習,演習還煞有介事地邀請各國駐日使館的武官現場觀摩,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前面提到,出于衆所周知的原因,日軍想在珍珠港實施登陸作戰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是以演習的假想作戰區域無疑是南方地區。

11月15日前後,第一航空艦隊參加作戰的各飛行隊陸續撤出訓練基地,傳回了母艦。多達400架飛機,原來在幾個不同的基地不分晝夜進行飛行訓練,它們的突然消失将很快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更不可能躲過機敏的美軍諜報機關。軍令部對此是早有安排。這些飛機後輪剛離地,九州方面第十二聯合航空隊以及各教練航空隊的飛機前輪就着陸了,迅速實作了交叉換位和無縫對接。進駐各訓練機場的飛機機型及數量與原來基本一緻,所有訓練仍一如既往地進行,表面上看不出任何變化。不僅如此,連原來的無線電通信信号也一切照常,主力部隊與進駐教練部隊之間接連不斷互發假電報,保持了原來的通信量。這一措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在之後半個多月裡,潛伏在日本的盟國諜報機關竟然沒有察覺到任何可疑的變化。

南雲機動部隊的艦艇前往單冠灣也分别選擇不同的路線,在不同的時間裡一艘、兩艘地陸續前往集結地,選擇的行駛路線同樣是遠離普通航線的特殊路線,為此,部分艦隻甚至遠遠繞道太平洋。為了防備美國潛艇可能在本土附近進行監視,艦艇出發時特别采取了反潛警戒措施。所有出征艦隻的無線電設施統統留下,按照原來的發射頻率正常收發電報,以欺騙盟軍的無線電監聽。從出發那一刻起,參戰艦艇就開始嚴格實行無線電靜默,所有電報隻收不發,這種狀況一直堅持到12月8日戰鬥開始。

在此期間,龐大的機動部隊變成了一個啞巴,但不是聾子。單冠灣的對外聯系被完全切斷,島上居民的生活用品全部由軍令部做出特别安排。所有參戰人員的對外通信,都必須經過嚴格審查,全部扣留到戰争打響之後才能發出。其間,有新婚的士兵不間斷地給妻子寫信,等家裡收到的時候已經是厚厚一大摞了。

就在珍珠港作戰打響前三天,12月5日早晨,東京車站開來了一趟來自橫須賀的專列,從車上下來500名橫須賀海軍水雷學校的見習生。水兵帽上“海軍水雷學校”的标志換成了“大日本帝國海軍”。這些見習生在教官岩重政義大尉的率領下,整齊列隊向皇宮前的二重橋廣場走去。一路上不停有記者和好奇的群眾在路邊拍照。隊伍不遠處,一些國家的使館人員也在好奇而警覺地觀察着。在廣場上,他們和由教官境民藏大尉率領的戴着同樣水兵帽的500名“海軍炮術學校”見習生會合。1000名年輕人一起在二重橋參拜了皇宮,随後各自按事先安排的路線進行參觀。水雷學校見習生的路線先是參拜明治神宮和靖國神社,之後前往有樂叮車站附近的朝日新聞社進行參觀。

下午容許自由活動,這些當然也是事先謀劃好的。那些年輕人大部分沒到過東京大都市,他們一下子擁到了鬧市區,好奇地在銀座大街上閑逛,估計不會有多少人購物。人行道上突然出現這麼多身穿鮮豔藍白相間制服和腳裹綁腿的水兵,引起了東京市民的好奇和圍觀。12月5日、6日兩天,在東京參觀遊覽的橫須賀各海軍學校見習生和“海兵”學員有3000人之多。

目睹這一情景的東京市民各有各的想法。有人皺眉說:“在目前這樣緊張的形勢下,還到東京參觀遊覽,搞的什麼名堂!未免太悠然自得了。”

也有人對此欽佩不已:“真不愧為大日本帝國海軍,在如此特殊時期還能如此潇灑自如,從容不迫。我們的國家真是太偉大了。”

稍具頭腦的人則猜測:“這麼悠閑,看來近期不會打仗了吧?”更有細心的人在納悶,這些水兵看起來太年輕了,像一群毛孩子學生。倒真有記者上前采訪,這些無疑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托”。他們不去采訪那些普通“士兵”,隻是偶爾去采訪帶隊的“軍官”,噼裡啪啦,照片倒是拍了不少。組織橫須賀方面各海軍學校和“海兵”大批見習生和學員以水兵裝束前往東京參觀遊覽,是根據大學營海軍部訓示特别安排的一項活動,也是掩蓋南雲機動部隊駛往夏威夷采取的一種佯動。由于美英等國的諜報機關都在拼命刺探關于日本何時開戰的情報,是以大學營海軍部認為,此舉乃是僞裝開戰的一種适當方法。

媒體當然也會恰如其分地給予配合。12月6日,《朝日新聞》晚刊以“三千海軍勇士來社參觀”的大标題做了專題報道,同時刊登了水兵參觀報社的大幅照片。報道雲:

“在波濤洶湧的太平洋上夜以繼日進行緊張訓練的3000名海軍勇士,于5日清晨在境、岩重兩位海軍大尉的率領下分批抵達東京。他們排着整齊的隊伍前往二重橋廣場朝拜宮城;在他們參拜了明治神宮和靖國神社之後,于上午10時來我社參觀。

“我社編輯部野村秀雄主任在七樓禮堂緻歡迎詞後,他們在報社内參觀了大約一個小時。勇士們以驚奇的眼光觀看了高速傳送機,并對屋頂上的信鴿很感興趣。随後他們又參觀了日比谷的廣播會館。下午為自由活動,勇士們度過了愉快的一天,直至傍晚時分才歸隊。對于這些戰士來說,這真是難得的一天休閑。”這些新聞很快就傳到英美各國,甚至連太平洋艦隊司令金梅爾都聽說了。對此,上将皺了皺眉頭,輕蔑地譏笑道:“玩弄這樣的低級手段,簡直讓人嗤之以鼻。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不必這樣的,想要做什麼就光明正大地做吧,假象永遠掩蓋不住真正的事實。”——金梅爾認為,這一切不過是日本為其準備進攻南方地區所做的掩護而已。

就在開戰前第六天,12月2日13時,排水量17000噸的日本豪華郵船“龍田丸”作為“第二次撤僑船”從橫濱港起航,目的地是美國西海岸重鎮洛杉矶。這天,《朝日新聞》晚刊以“第二次赴美撤僑,‘龍田丸’起航駛向波瀾壯闊之太平洋”為題做了如下報道:“船上乘客共有148人。其中一等艙45人、二等艙28人、三等艙75人,其中外國乘客有:挪威駐日代辦康斯特先生夫人,今春來日後視察滿洲、華北的智利新聞記者布拉内托等一行4人,以及其他外國旅客共35人。上月29日經美國政府同意,重新入境的60餘急于返美的海外日僑,

結果隻有3人來得及辦理手續。他們和旅居美國54年之久的南國太郎老人一起,都是在即将開船之前才匆匆趕上船的。

“乘客人數雖然不多,但由于起航時間正是日美談判處于極其重要階段的緊要關頭,是以碼頭上擠滿了歡送的人群。從甲闆上傳來了《愛國進行曲》的音樂,它與人們大聲叫喊的‘再見’聲交織在一起,數不盡的手帕随風飛舞。船徐徐駛離碼頭。”

對“龍田丸”新任船長木村莊平來說,有幾個問題是難以了解的,其一是開船日期一延再延。這艘郵船原定于11月中旬起航,後來延至20日,接着又接到延遲的指令,好不容易到27日才決定于12月2日起航,還以有關當局發表談話的形式在報紙上大肆報道該船的起航情況:“據外交當局發表的談話稱,帝國政府繼第一次派撤僑船赴美後,正在就派第二次撤僑船問題同美國政府進行談判。根據此次取得之諒解,将派‘龍田丸’開往洛杉矶和巴拿馬的巴爾博亞港。該船一旦準備完畢即出航,大緻定于本月内駛離橫濱。”

晚報還刊登了豪華郵船即将到達的地點和大約時間。12月2日自橫濱出發,12月14日抵達洛杉矶,12月16日自洛杉矶出發,12月24日抵達巴爾博亞港。

12月6日,即“龍田丸”駛離橫濱後的第四天,《朝日新聞》晚刊再次做出如下報道:“據外交與郵電當局5日發表談話稱:12月2日從橫濱起航開往洛杉矶和巴爾博亞港的‘龍田丸’,這次又因順道前往墨西哥停靠,故決定将其航行日程更改如下:12月14日抵達洛杉矶,12月16日從洛杉矶起航,12月19日抵達墨西哥曼薩尼略,12月22日從曼薩尼略起航,12月26日抵達巴爾博亞港,12月28日從巴爾博亞港起航回國。”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對“龍田丸”此行進行大肆宣傳報道,也是軍令部使出的障眼法之一。日本把“龍田丸”出航當作一種“掩人耳目的誘餌”,目的就是要美方“放心”,使其相信日本決心開戰的時間還早着呢。至于報紙上報道的所謂“據外交當局發表談話稱”和“據外交與郵電當局發表談話稱”雲雲,都是大學營海軍部為達到上述目的事先寫好後發給報社的,報社不過是按要求照本宣科而已。

就在“龍田丸”起航前一天,12月1日,木村船長被海軍省軍務局大前敏一中佐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大前對木村說:“船長,這次要辛苦你了,一路上請多加小心。”接着就交給木村一隻長方形的木箱。木箱入手沉甸甸的,使人感到裡面裝有什麼金屬之類的東西。其實這隻箱子裡裝的是16支手槍,還放着一封使用這些手槍的指令信。大前交代,隻有在危機時刻才能開啟箱子。

此舉的目的是確定“龍田丸”能在開戰後順利傳回日本。因為乘客中有十幾個美國軍人,海軍部害怕萬一他們得到日美開戰的消息後會劫持船隻開往美國。12月2日,郵船即将起航,海軍省的林大佐登上了“龍田丸”,他在船橋下的海圖室裡同木村船長和加藤事務長進行了密談。林大佐嚴厲指令說:“為了不讓乘客收聽廣播,必須把所有真空管都拆掉,船上不得拍發任何無線電報。”

開船銅鑼聲響起的時候,林大佐急匆匆地走下舷梯,站立在碼頭上默默祈禱,盼望“龍田丸”能在完成迷惑敵人的任務後順利返航。

在美國,很多日本人也得到了“龍田丸”将要來到的消息。許多人切身感受到日美兩國之間的局勢十分危急,戰争一觸即發,“龍田丸”很可能是日美航線上最後一個班次。12月4日、5日兩天,一些人從繁忙的歸國準備中抽出時間,前往日本駐華盛頓使館和陸海軍武官處做最後的辭行,連法國使館都打來電話,為一位準備赴日的武官預定艙位。可惜那艘船永遠不會到了。

“龍田丸”出航的消息自然會通知日本駐美使館。使館人員的消息更靈通一些,之前他們已經接到了在一定條件下銷毀密碼機的電報。海軍助理武官實松讓就對“龍田丸”的出行頗感懷疑。在戰争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下,故意将豪華的“龍田丸”客輪派往敵國讓其扣留,這簡直不可想象。第六感告訴實松讓,該船此次航行的真正使命,也許隻是掩飾日方真實行動的一種手段而已。一切迹象表明,戰争爆發已成為随時可能發生的事情。

使館一秘奧村勝藏也有同樣的感覺。聽到這一消息時,他正在看兩位日本記者打乒乓球。三人于是開始打賭。奧村認為,“那艘船永遠到不了這裡”,兩位記者則認為不然。雙方下的賭注是1美元。

8天後,就在“龍田丸”到達中途島以北海域時,木村接到電報:“龍田丸”立即掉頭,全速傳回日本。接到指令的“龍田丸”趁着夜色緩緩掉頭。

船長的責任是重大的。木村預料此時美日可能已經開戰,萬一開戰消息和客輪已朝相反方向航行被發現,會在乘客特别是外國乘客中引起混亂,甚至可能誘發騷亂。木村船長的當務之急,是想盡一切辦法避免出現這種局面,維持好船内的治安,以使郵船能安全傳回國内。

木村當即做出決定:有關消息隻讓船上少數幾個骨幹知道,就連一般日本船員都不通知,乘客就更不用說了。可是該船過去一直是緩慢朝東行駛的,如今突然改變航向,開足馬力朝西疾馳,這一事實無法瞞過那些富有航海經驗的行家。黎明來到的時候,乘客中的一位意大利海軍少校很快發現航向不對,立即大聲叫喊起來:“船正在朝着與過去相反的方向行駛呀!”很快,乘客中間爆發出一陣陣驚叫聲:“奇怪!這艘客輪不是往目的地美國駛去,而是向着橫濱傳回了。”

船内頓時騷動起來。由于木村和加藤等人采取了适當措施,乘客中出現的混亂并沒有很嚴重,他們在平息騷動時也沒有動用那16支手槍。就這樣,“龍田丸”“出色”地完成了海軍部策劃的“佯裝”任務。至于美國方面是否真的上了當,至今仍然是一個疑問。反正船在12月14日平安傳回了橫濱港,主要的損失不過是多浪費點油而已。損失的還有記者加藤,他輸給了奧村1美元。

前文提到,早在12月4日,由山下奉文中将率領的進攻馬來亞的大型運輸船隊已經從海南島的三亞港起航。出發後很快就被英國偵察機發現,這一消息很快報告給丘吉爾和羅斯福,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中國南海。山下倒黴了,但這對于南雲機動部隊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利好。

這些都隻算隐藏的小手段,更大的僞裝就在美國人眼皮下邊。就在12月1日,第四次禦前會議做出對美、英、荷開戰的決議之後,東京緻電在美國的野村吉三郎和來栖三郎,繼續與美國人進行外交談判,以此作為掩護開戰的幌子。可憐的野村和來栖對國内做出的決定一無所知。就在開戰頭一天,12月6日,東京各大媒體還在大肆宣揚,日本将對美國做出新的讓步,力促美日雙方達成諒解,維護太平洋地區的和平。

這樣就引出了後來那神秘的第十四段電文。

<h1 class="pgc-h-center-line">路漫漫</h1>

11月25日,是南雲機動部隊從單冠灣出航的前一天。也許為了最後一次欣賞祖國的風景,30艘艦艇上的官兵齊聚在甲闆上,向着擇捉島上白皚皚的連綿群山久久凝望。随後,各艦艇舉行了艦長訓話和出師宴會等活動。

在第二航空戰隊旗艦“蒼龍”号航母上,被飛行員敬畏為“訓練之鬼”但又親昵地稱為“多聞丸”的司令官山口首先訓話。接着,以大楠公“七生報國”為宗旨,被稱為“海軍之乃木希典将軍”的艦長柳本柳作大佐登台宣誓道:

“帝國興亡,就在夏威夷作戰此舉。本職之是以獻身海軍,正在于祈盼有這樣的今天。隻要我還沒有死,即使隻剩下一片肉、一滴血,也堅決同敵人死拼到底,即使隻剩下一顆牙齒,也要死死咬住敵人不放。願七世為人皆為天皇陛下效勞!”

全艦官兵一起跟着柳本振臂高呼:“殊死報國,為天皇陛下效勞!”接着,柳本抓緊出擊前的空餘時間,将他朝拜神戶湊川神社時所得到的神符分發給衆人。之後,柳本開始領唱他最喜歡的軍歌《佐久間艇長之歌》。歌詞大意是:“獻身君國,堅守崗位,死而後已,乃日本男兒之榮譽。”柳本艦長雖身材矮小,但蛤蟆小嗓門大。1500名官兵從心底裡迸發出來的大合唱,在單冠灣寬闊寒冷的海面上久久回蕩。“死而後已”的“佐久間精神”正是柳本自己的莊嚴誓言——但他真正實作這一諾言,還要等到半年之後的中途島海戰。大合唱結束後,柳本馬上指令值星官說:“今天可以讓士兵們開懷暢飲。”值星官山本泷一大尉立即發出号令:“打開小賣部。”在水兵艙室裡,每張餐桌都擺上了艦長送來的清酒,接着有人把清酒注入水壺,分送到各個席位面前。

“快喝吧!”“從明天起因為要做好戰鬥準備,暫時禁酒啦。”“不是暫時,這也許是一生中最後一次喝酒啦!”“不管你怎麼說都行,反正今天是酩酊大醉的出師歡宴。”

猛将山口和一貫嚴肅的柳本艦長這時也來到水兵艙室,向大家頻頻祝酒。從将軍到士兵,大家都不拘禮節地開懷暢飲。分隊長長井大尉提着酒壺來回斟酒,大家完全沉浸在一片興奮之中。

這時候,不知誰高喊了一聲“把艦長擡起來呀”,于是十幾名水兵一擁而上,有的擡手,有的抓腳,在一片吆喝聲中,柳本艦長被抛上了高空。

那天夜裡,“赤城”号上也在舉行盛大的壯行晚會。然而,始終愁雲滿面的南雲并沒有參加,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對于未來的前景感到生死未蔔。明天就要踏上最後的征途了,南雲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半夜時,他從床上爬了起來,摸黑來到了鈴木英的艙室,把鈴木從美夢中叫醒。他問鈴木:“太平洋艦隊的艦隻有無可能在拉海納集中呢?”

“毫無可能。”睡眼蒙眬的鈴木回答道。“那太好了。對不起,打擾您了。”

在這個踏上珍珠港征程的前夜,擔任警戒任務的第八戰隊參謀藤田菊一少佐也同樣徹夜無眠。他在日記中寫道:“在華盛頓條約的枷鎖之下,我們忍受了英美20年的暴政,這隻能把我們不畏強敵的刀劍磨砺得更加鋒利。明天這利劍就要刺出去了,它将直接刺向敵人的心髒!”

11月26日清晨6時,旗艦“赤城”号上升起了信号旗。各艦艇的航海長紛紛向艦長報告說:“旗艦發出信号,起錨,準備出港。”

迎着紛紛飄落的漫天雪花,南雲率領的海軍史上最強大的一支航母編隊,即将從單冠灣出擊,踏上漫漫征途。随着旗艦信号旗的徐徐降下,各艦艇都按規定的出港次序拔錨起航。30000噸級航母“赤城”号龐大的身軀,從略顯瘦小的第二航空戰隊旗艦“蒼龍”号身邊輕輕掠過,向着平靜的海面緩緩駛去。

桅杆頂上,南雲的将旗在北方的晨曦中迎風飄揚。“赤城”号的後甲闆上,軍樂隊奏響了雄壯的《軍艦進行曲》,将整個出發過程襯托得更加莊嚴肅穆。

海上風平浪靜,這似乎是個好兆頭。以“赤城”号為先導的6艘航空母艦徐徐駛出單冠灣。唯一的意外是在艦隊起錨的時候,“赤城”号一個螺旋槳被鐵絲纏住,一個水兵掉進了冰冷的水裡——後來再也沒找到。當龐大的艦隊排成縱隊浩浩蕩蕩駛過擇捉島時,所有戰列艦、重巡洋艦和驅逐艦上萬炮齊鳴,對準島上的山坡進行了最後一次實彈射擊。山上雪花飛濺,像銀色的花朵紛紛落下,場面異常壯觀。艦上的官兵個個激動萬分,淚流滿面。

這是一次無人歡送的孤獨遠行。當時隻有在單冠灣外執行警戒任務的“國後”号海防艇向機動部隊發出了“祝願成功”的信号。至于這一群大家夥成群結隊要去幹什麼,一艘小小的海防艇當然是不知道的了。

“謝謝!”“赤城”号一面發出感謝的信号,一面率領大隊人馬寂靜地駛向遠方。

機動部隊排開了整齊的航行隊形。正前方是大森指揮的驅逐艦隊,中間是輕巡洋艦“阿武隈”号,左右兩側10公裡各排開一艘驅逐艦。向後15公裡是機動部隊主力,“赤城”号和“蒼龍”号為一排,兩艦之間間隔7公裡。“赤城”号右邊10公裡是戰列艦“比叡”号,“蒼龍”左邊10公裡是戰列艦“霧島”号,這4艘巨艦形成了第二縱隊。“赤城”号後方7公裡是“加賀”号,“蒼龍”号後方7公裡是“飛龍”号。“加賀”号和“飛龍”号後邊7公裡是“瑞鶴”号和“翔鶴”号。6艘航空母艦互相間隔7公裡,構成了兩個正方形。“瑞鶴”号右邊10公裡是重巡洋艦“利根”号,“翔鶴”号左邊10公裡是“築摩”号。其餘驅逐艦配置在主力艦隊周圍,從空中俯瞰整個陣形,猶如魚鱗一般。——老酒要是能親身在空中瞄一眼這陣形,死了也不枉這輩子了!

潛水戰隊的3艘潛艇在魚鱗陣的前方實施警戒,偵察航線上有沒有中立國的商船。如果發現單獨的小船,便靠上去登船,将其俘獲。如果發現大隊人馬,就立即向機動部隊通報情況并馬上潛航。機動部隊也就立即大角度改變航向設法規避,以免提前暴露行蹤。

這是一支把北太平洋驚濤駭浪完全置之度外的無敵艦隊,其目的地,就是美軍太平洋上的最大基地珍珠港。為了盡可能節約燃料,艦船上隻能亮着昏暗的燈光,停止暖氣供應,禁止洗澡,大艦隊隻能保持每小時14節的經濟航速。各艦官兵均處于高度戒備狀态。從單冠灣出發後第五天,11月30日,這支艦隊已經行駛至東經170°一線,并在這裡完成了第一次海上加油。

艦隊嚴格實行無線電靜默。在“赤城”号的通信室裡,幾十名值更無線電兵戴着耳機,聚精會神地收聽東京的廣播,當然也不會漏掉夏威夷方面的無線電動态以及其他地方發出的電報。

早在機動部隊出發前,11月18日,先遣隊的27艘潛艇僞裝成日常巡邏,已經沿中、南航線,采取白天潛航、夜間水面航行的方法駛向夏威夷指定水域,執行偵察、監視以及戰鬥打響之後的攻擊任務。

箭已搭上,但畢竟還沒有離開弓弦。南雲想起了之前山本的指令:“如果日美談判獲得成功,機動部隊應立即掉頭返航。”艦橋上,他向身旁的草鹿傾訴了自己身為最高指揮官的真實心情:“草鹿君,不知您是怎麼想的?我竟然接受了如此棘手的任務!我想,當初我要是再硬一下頭皮,幹脆把這一任務頂回去該多好啊!現在幹是幹起來了,但對于能否成功,我卻沒有任何信心。”

“沒問題,一定能成功的。”草鹿想都沒想,就回答了他。此前一周,南雲已經無數次對草鹿說過類似的話,草鹿每次的回答都是“别擔心”。

“你是個樂天派,真叫我感到羨慕。”南雲臉上仍然一副憂郁的神情。就在南雲和草鹿說話的時候,通信兵送來一份讓人大驚失色的電報。緊急電報是從先遣部隊第六艦隊旗艦“香取”号巡洋艦上拍來的。11月24日,從橫須賀出發的“香取”号在經特魯克駛往馬紹爾群島誇賈林島的途中,在塞班島以東300公裡的海面上突然遇上一艘美國布魯克林級巡洋艦,該艦正護衛着5艘運輸船朝菲律賓或關島方向駛去。

美國巡洋艦排水量為9700噸,艦上配備有150毫米大炮15門。而“香取”

号隻是一艘供訓練使用的老式巡洋艦,排水量僅為5900噸,艦上隻有幾門口徑140毫米的大炮,戰鬥力差得無法比拟,航行速度也慢得可憐,人家要是開炮,連跑都跑不了,隻能站在那裡挨打。當時日方固然是大吃一驚,但美方也非常緊張。先遣部隊指揮官清水光美并沒有改變航向,而是從容不迫地指揮艦隻仍按原來的航向繼續前進。

當雙方距離拉近到萬米左右時,美國巡洋艦上的大炮突然調整仰角,炮口一齊對準了“香取”号。刹那間,“香取”号上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異常。但美國巡洋艦的任務好像隻是掩護運輸船,無意率先挑起事端。隻見他們連續做出了兩次大幅度的航向調整,随後冒着黑煙絕塵而去。當美國艦艇消失在水準線上時,大難不死的“香取”号立即用緊急暗語向“赤城”号報告了上述情況。

不知那艘美國巡洋艦上的指揮官是誰,但肯定不是哈爾西。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導緻本來就憂心忡忡的南雲更加神經質。

12月2日17時30分,“赤城”号收到了山本發來的電令:“聯合艦隊作戰電令第十号:‘攀登新高山1208’。”

該電報預示着,機動部隊将按原計劃于12月8日對珍珠港發起攻擊。這一電報的到來,讓南雲和草鹿都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返航的可能性已不存在,戰争已成定局,現在隻有義無反顧地向前一條路了。

電報中的“新高山”為台灣的最高峰玉山。甲午戰争之後,寶島台灣被日本占領,海拔3852米的玉山超過了隻有3776米的富士山,于是明治天皇在1897

年6月28日下诏,将玉山重新命名為“新高山”。指令很快傳達到艦隊高層。這天晚上,“赤城”号飛行長增田正吾中佐在日記中寫道:“一切均已就緒。無左,無右,無悲傷,無歡笑。”

12月3日,天氣異常惡劣,海面上刮起了罕見的大風。到了下午,風速竟達到每秒35米,以至于艦隊很難保持應有的陣形。大浪拍擊船舷,濺起的浪花躍上了甲闆,使得甲闆上到處都是海水。連吃飯都顯得困難,士兵必須騰出一隻手按住桌上滑動的餐盤才能進食。由于艦體不斷傾斜颠簸,“加賀”号一名下士不幸跌到了舷外。如果不算出發前“赤城”号那位落水者,這個日本兵就成為這場戰争的第一個死亡者。

這天晚些時候,通信室還收到一份來自東京的警報,使得南雲更加忐忑不安。電報中說,在這一海區附近有一艘俄國人的船。“加賀”号的6架戰鬥機立即做好起飛準備,飛行員受命随時出擊。結果到後來,什麼也沒有發現,飛機始終沒有起飛。那僅僅是一場虛驚。

入夜時分,有人在艦隊上空看見了一道神秘的亮光,旗艦馬上發出警報。士兵紛紛跑向自己的戰鬥崗位,鄰近幾艘軍艦的高射炮昂起了頭,炮口對準了那道時隐時現的不明亮光。後來發現,那道亮光來自“加賀”号為判定風向而升起的發光氣球。

看着南雲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入寝前草鹿又說了一聲“請放心”,試圖讓南雲放松心情。“我真是欽佩你的樂觀精神”,南雲歎口氣,搖搖頭說。

目前為止一切還算順利,艦隊依然在隐秘航行。所有垃圾都被嚴格儲存起來,用過的空油桶被砸扁,整齊地堆放在甲闆上。已經進行過第二次加油,就像羅傑斯特文斯基的第二太平洋艦隊在長途奔襲途中多次打破加煤世界紀錄一樣,機動部隊的海上加油技術也日益娴熟。在此之前,加油隻能在9節的低速下進行,

現在加油時的速度已經可以提高到12節,連加油效率也大大提高了。唯一讓南雲不安的是,傍晚時分山本又發來一份電報,說截收到一份很可能是在附近海域的敵方潛艇發出的無線電報。草鹿立即查問手下所有艦長,他們都說沒有截收到類似未加說明的電報。這讓南雲稍微輕松了一些——這山本在家裡閑着沒事,怎麼淨吓唬人哪!

12月4日,晴空萬裡,海上風平浪靜。天亮後不久,機動部隊收到了大學營海軍部于前一天22時30分發出的一份情報:珍珠港附近飛行巡邏情況不詳,然目前未發現有海上巡邏之迹象。這一情報對機動部隊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

在艦隊的6艘航母上,那些老練的機械師一有時間就反複檢查自己心愛的飛機,以便使發動機時刻保持滑潤。長時間的海上航行略顯枯燥,特别對于那些飛行員來說。有的人在畫畫,有的人在練劍道。戰鬥機駕駛員志賀淑雄一人就畫了8幅水彩畫,還把“加賀”号上的軍官請來,欣賞他的私人畫展。從最後一次演習到現在已經有幾個星期,許多飛行員生怕技術生疏了,于是爬進座艙擺弄自己飛機上的操縱杆,投彈員則聚精會神地練習使用瞄準器。也有人來到甲闆上,一面大口地呼吸海上的新鮮空氣,一面做柔軟體操來舒展筋骨。

“瑞鶴”号的機庫甲闆上,機組人員正在玩“猜謎比賽”。戰鬥機分隊隊長佐藤正夫大尉把藏在背後的美國戰列艦、航空母艦模型一個接一個拿出來,在大家面前晃一下,然後要大家猜出它的艦名。

“‘賓夕法尼亞’号。”被稱為“零戰擊墜王”的戰鬥機飛行員岩本徹三回答道。岩本是海軍的王牌飛行員,擁有擊落敵機100架的輝煌紀錄(實際最後估計戰績為80架左右),在中國就有14架的戰績。奇怪的是,他竟然熬過了漫長的戰争以及戰後的審判,于1955年38歲時因敗血病而死。“對!”

“‘亞利桑那’号。”塚本祐造搶着說。“不對!是‘俄克拉何馬’号。”副隊長牧野正世大尉更正道。“對!”接着,這位軍官還給大家看了幾艘航空母艦的剪影。“‘列克星敦’号。”

“對!”“‘企業’号。”還是之前錯誤地降落到“翔鶴”号上的塚本祐造,學習不怎麼樣,還喜歡搶答。“笨蛋!這是‘赤城’号,是我們的旗艦。”

佐藤假裝嚴肅地說:“塚本君,你可别再搞錯了。之前你降落到‘翔鶴’号上還行,人家還能讓你平安回來。到時候你要是降落到‘企業’号上,或者把自己的船給炸了,那可就糟糕了。”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哄笑。

12月5日,海面上雖然風平浪靜,空中卻陰雲密布,這對正在隐秘航行的艦隊來說是再好不過了。第二天上午,機動部隊就将進入敵機的飛行巡邏圈,是以第二補給隊“東邦丸”“東榮丸”“日本丸”給輕巡洋艦和驅逐艦補給了燃料。之後,第二補給隊指揮官新美和貴挂起了“祝你們成功”的信号旗,随後便在驅逐艦“霞”号的護航下掉轉方向返航。

從單冠灣出擊以來,已經10天了,其間為了節約燃料和淡水,大家都忍着不洗澡。開戰在即,艦隊頒下特殊指令,特許艦上所有人員今天洗一個澡,以便幹幹淨淨地上戰場或走人。各艦艇再次舉行了小型宴會,預祝未來的作戰圓滿成功。特别是那些航母上即将參加決戰的飛行員,同精心保養飛機的機械師、報務員以及朋友、同鄉聚集一堂,舉行小型臨别宴會。大家都清楚,他們中有些人将注定不再回來。全體人員裡裡外外都換上了新衣服,做好随時上戰場的準備。

12月6日早晨7時,機動部隊沖進了敵機的巡邏圈。今天,他們将突破巡邏圈徑直向決戰的戰場駛去,明天,他們即将創造前所未有的壯舉。

就在南雲艦隊劈波斬浪向着珍珠港奮勇前行的同時,12月1日,在東京戰前最後一次禦前會議上,那些決定日本命運的政客在糾結之中做出了對美、英、荷開戰的重大決定。

同一天14時,位于岩國的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接到了第二天上午觐見裕仁的谕旨。山本立即于16時起程前往東京。

12月2日上午10時,山本在皇宮拜谒了裕仁。裕仁對山本頒布以下聖谕:

朕茲下令出師,并委卿以統帥聯合艦隊之重任。惟聯合艦隊之責任極其重大,事之成敗,關乎國家之興廢,民族之存亡。望兵至必克。

12月4日晚上,島田繁太郎為同學山本舉行了秘密歡送會,永野修身、伊藤整一、伏見宮、天皇禦弟高松宮、天皇侍從海軍武官鲛島具重等頭面人物聯袂出席,裕仁還特意派人送來葡萄酒以示慰勉。

12月6日,南雲和草鹿收到了山本從本土發來的天皇聖谕及自己的應答。聯合艦隊第七百七十五号密電:

本司令長官于十二月二日奉诏晉谒天皇陛下,承蒙天皇親切賜予聖谕。當時,本司令長官奉答如下:“适值此開戰之前,蒙陛下之優渥賜予聖谕,誠惶誠恐,不勝感激。臣拜受天命,決心率聯合艦隊全體将士精誠團結,勠力同心,血戰到底。為貫徹聖上出師之旨,不畏粉身碎骨,肝腦塗地,堅決達出師之目的,以應陛下之聖命。”

“赤城”号的桅杆上迅速升起一面“Z”字信号旗。36年前,在東鄉的旗艦“三笠”号戰列艦上,升起的也是這樣一面旗。東鄉率領的那支艦隊就是在這樣的激勵下埋葬俄羅斯第二太平洋艦隊的。

南雲同時頒布了山本發來的激勵電報。聯合艦隊第十三号電令:“皇國興廢在此一舉,全體将士務必全力奮戰!”

據渡邊安次中佐回憶,這是宇垣纏如廁時突然想出來的主意。就在這天,宇垣纏在《戰藻錄》裡寫道:“夏威夷已如甕中之鼈,你們再最後享受一天和平的美夢吧!”

先遣隊27艘潛艇也于當天夜間順利到達了預定位置。第一分隊4艘潛艇在瓦胡島以北海域,第二分隊7艘潛艇封鎖珍珠港東西海峽,第三分隊9艘潛艇監視珍珠港入口。負責北方阿留申和南方薩摩亞海域偵察的2艘潛艇也先後發來資訊:上述區域美軍一切如常,無任何異動。

當晚,機動部隊收到東京轉來的由吉川猛夫發自珍珠港的最新報告:珍珠港内停泊有戰列艦9艘、巡洋艦3艘、驅逐艦17艘;另有4艘巡洋艦和2艘驅逐艦在船塢;港内無航空母艦,美軍沒有進行飛行巡邏;珍珠港上空沒有部署防空阻塞氣球;瓦胡島平靜如初,并未實行燈火管制。

此時的機動部隊已進至中途島以東1100公裡,美軍的巡邏飛機随時可能出現在視野之中。南雲下令,艦隊馬上變換成環形防空隊形。淩晨3時45分,第一補給隊“極東丸”“健洋丸”“國洋丸”和“神國丸”在完成對“阿武隈”号和驅逐艦的最後一次燃料補給後,離開大部隊先行駛往待命地點,以備機動部隊在結束攻擊後的返航途中補給燃料。南雲下令全部輕裝的戰鬥部隊航速迅速提高到24節,氣勢洶洶直撲珍珠港!

6艘航空母艦的甲闆上,整齊地排列着一架架飛機,機械師正在進行最後的戰前檢查。明天,這些飛機就要載着魚雷和炸彈飛向珍珠港上空,去攻擊美軍的艦隊。機械師非常認真地執行着檢查任務,飛行員也開始忙前忙後地檢查武器。在“赤城”号艦橋上,并排站着南雲忠一、草鹿龍之介、長谷川喜一艦長等人。此時,他們默默地凝視着那向西邊水準線上徐徐下落的火紅夕陽,艦尾那條又白又長的航迹筆直地伸向遠方。

南雲:“從航迹看,艦隊正在加速前進。”草鹿:“是的,是在加速前進。”南雲:“多美的夕陽啊。”

草鹿:“是呀,明天就有人再也看不到如此美麗的夕陽了。”航海參謀雀部利三郎中佐卻有點與衆不同,他邁着輕快的步伐從艦橋舷梯上走下來,向着甲闆下自己的艙房走去。雖然從單冠灣出擊以來才過了11天,但由于此次航行非同尋常,使人感到時間過得特别慢。作為一名航海參謀,雀部親自搜集并彙總了北太平洋冬季變化無常的氣候和海流的第一手資料。為了使艦隊能夠在隐蔽中前進并按時駛抵指定地點,雀部幾乎絞盡腦汁。一點微小的差錯都可能導緻所有努力毀于一旦。“到那時,即使剖腹謝罪也是萬萬不可寬恕的。”雀部想。

每當想到這次行動的成敗關系日本生死存亡,雀部頭腦中所考慮的,除了如何達到那個目的地,就再也沒别的念頭了。艦隊從單冠灣出發以來,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有換過,連吃飯和睡覺也都在艦橋上,或是在下面的作戰室裡。現在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了,無論從時間抑或位置來說,都有了超過90%的成功希望,雀部心裡多少有點寬慰。但他知道,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松懈。

雀部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已經十幾天沒洗澡了,身上污垢之多,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洗完澡的雀部覺得就像烏龜去掉殼一樣清爽。從兜裆布、内衣,直至外面的軍裝,他都一一換下,穿上了自己在出航時攜帶的嶄新的衣服。他仔細修剪了頭發和指甲,并用紙包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入辦公桌的抽屜裡。雀部思忖,明天一旦艦橋被炸彈擊中,恐怕整個身子都會被炸成齑粉,到那時,也許隻有這些東西能留下來,就可以寄給家人,甚至放在香台上或者佛龛中受人敬仰。暮霭快要降臨,他又精神抖擻,登上了艦橋。

已是傍晚時分,但艦上所有人員為了使明天的攻擊萬無一失,還在專心緻志地忙碌着。機械師正在微暗的機庫裡對飛機做最後一次檢查,飛行員則在擦拭駕駛座前的風擋玻璃,參謀聚精會神地注視着圖闆上畫着的攻擊珍珠港的示意圖。所有人臉上既嚴肅又興奮。

最緊張的當屬那些明天就要飛上天空的飛行員。想到明天的戰鬥,他們忽然有了一種生離死别的感覺。戰鬥一旦打響,誰能夠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雖然作為日本海軍的一員,“為國捐軀,為天皇盡忠”是至高無上的榮譽。誰享受到了這種“榮譽”,不但不是倒黴,反而是一種“幸運”。但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大家心中還是莫名泛起一種悲壯。

航母在尚未破曉的海面上留下了一條又粗又寬的雪白航迹。在以“赤城”号為首的6艘航母的甲闆上,業已做好起飛準備的飛機均按戰鬥機和攻擊機的順序停放在起飛位置上。有的攜帶着大型炸彈,有的懸挂着魚雷。有人在一顆炸彈上寫上了粉筆字:“攻打美國的第一顆炸彈。”挂在機身下的那些魚雷,鉛灰色的雷殼上閃爍着絲絲寒光。

天公不作美,海面上風浪依然很大,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全速航行的艦艇颠簸得相當厲害。為了使飛機能夠保持穩定,機械師在大風中往來奔跑,拼命固定好自己負責的飛機。

12月6日23時許,佐佐木半九率領的特種潛艇攻擊部隊已經抵近珍珠港。

各母艇在距離珍珠港約15公裡的海面上停止前進,開始悄悄地放出微型潛艇。站在潛艇甲闆上,能夠清晰地看到遠處岸上的點點燈火,甚至可以識别出懷基海灘上的霓虹燈,依稀能聽到岸上隐約傳來的爵士音樂聲。幾分鐘後,4艘微型潛艇相繼下水。第五艘潛艇的羅盤儀出現了故障,一時無法修理。負責這艘潛艇的是酒卷和男與稻垣清中士,他們堅持要繼續執行任務。直到酒卷開始使用磁性羅盤定向,其特種潛艇才像一匹脫缰的野馬,脫離母艇,拖着一條藍白色的航迹筆直地朝着珍珠港入口處沖了過去。

12月7日淩晨4時,經過12天6600公裡的航行,南雲機動部隊終于順利到達珍珠港以北約430公裡的預定攻擊海域。

夏威夷時間清晨3時30分,萬籁俱寂的夜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軍号聲。日軍機動部隊各艘艦艇上的号兵鼓足力氣吹響了“全體起床号”,最後一個和平之夜的睡眠到此結束了。沉睡中的飛行員迅速翻身而起——有些人由于激動甚至徹夜未眠。決戰的時刻就要到了。他們各自系好象征吉祥的“千針帶”,留下裝有頭發、指甲、遺書的小包,之後前往艦上的神社參拜,這是戰前必不可少的程式。随後,他們一起到餐廳用餐。

這很可能是人生的最後一頓飯,是以顯得格外豐盛。主食是平時過節時才能吃到的紅豆飯。因為太好吃了,一些人狼吞虎咽吃完了都沒吃出是什麼味道,還有些人珍惜地将掉在桌上的米粒撿起來放進嘴裡。主菜是清蒸鲷魚,一些家境貧寒的飛行員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美味的東西。吃完魚的一面後,盡管另一面也同樣美味,但沒有一個人将魚翻過來。對于海軍來說,“翻”字是萬萬提不得的,因為它與船緊緊地聯系在一起,把魚翻過來是不吉利的象征。最後端上來的甜點是“栗子”。栗子在日語中寫作“勝栗”,諧音“勝利”,預示着勝利、好運和吉祥。

“加賀”号航母上,準士官室裡的醬湯更是别具一格。森永飛行班長剛嘗了一口便贊不絕口:“真好吃,這樣美味的醬湯生來還是第一次嘗到。”于是,胖墩墩的司務長笑嘻嘻地說:“是嗎?那太好啦,為了慶祝你們今天上陣,讓大家都能享受一頓美味的醬湯,我把整整一袋的幹海參都用上啦。”

不知誰先大喊了一聲“萬歲”,大家都跟着喊了起來,外邊的人也在随聲附和,“萬歲”聲在艙室和甲闆上此起彼伏。

淩晨5時25分,“赤城”号接到了先遣隊“伊-72”号潛艇發來的報告:“瓦胡島西北的拉海納泊地沒有發現美國艦隻。”拉海納是美軍除了珍珠港之外,在夏威夷海域的預備錨地,南雲據此判斷,太平洋艦隊的所有艦隻都停在港内,艦隊的所有進攻力量都可以集中使用于珍珠港。

盡管如此,美軍艦隊位置的詳細情況還需要進一步落實。5時30分,重巡洋艦“築摩”号和“利根”号各彈射了一架零式偵察機。兩隻邪惡的鴿子在沒有護航的情況下徑直飛向瓦胡島和拉海納上空,對艦船停泊的情況和氣象狀況進行最後核實。随着偵察機逐漸消失在黎明前的夜幕之中,突襲珍珠港的戰鬥終于拉開了序幕。

請大家稍稍留意一下“築摩”号重巡的艦長古村啟藏大佐。此時此刻,他下令第一架偵察機起飛,相當于按下了啟動太平洋戰争的按鈕。3年後,在沖繩島,當聯合艦隊最後的力量“大和”号戰列艦瀕死出擊戰沉之後,已經晉升少将的古村被水兵從海中撈起,帶着殘存的4艘驅逐艦狼狽地逃回日本。曾經風光無限的日本海軍,從那以後,再也沒出動過——這恰好又是一個輪回。

航空隊總指揮淵田美津雄身穿飛行服走進了“赤城”号的作戰室。淵田在飛行服裡穿上了紅色的内衣和襯衫,這樣,如果他在襲擊中受傷,紅色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隐藏傷口和出血,就不會影響官兵士氣。此刻他來到作戰室,是向艦隊指揮官南雲做戰前的最後告别。作戰室的黑闆上,寫着山本的巡示:皇國興廢在此一舉,全體将士務必全力奮戰!

“司令官,那我們就出發了。”南雲欠了欠身子,隻簡單地說了一聲:“好吧,拜托您啦!”說完,便緊緊握住了淵田的雙手。待命室裡燈光暗淡,狹小的房間裡擠滿了飛行員,那些無法擠入室内的人便簇擁在門外,連室外的過道也擁擠不堪。此刻待命室正面的黑闆上已經标出了“赤城”号的所在位置——瓦胡島正北430公裡。

艦長長谷川大佐從艦橋上走了下來。淵田當即喊了一聲密碼:“立正!”同時向艦長行了一個軍禮。

長谷川大聲下達了作戰指令:“按規定的指令出發!”飛行員于是紛紛跑出待命室,朝着自己的飛機飛奔而去。

在“蒼龍”号上,飛行員列隊站在靠近艦橋的飛行甲闆上。山口對行将踏上征途的飛行員做最後的激勵。山口的話同樣簡單:“祝你們成功。”到了此時,似乎一切言語都是多餘的。

海浪很大,風速達到每秒17米,艦身的傾斜度達到11~16度。平時要是超過5度,就會取消飛行。但是,今天無論傾斜多少度,隻要船不翻都要起飛。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考驗這些飛行員技藝的時候了。淵田走向他的指揮機,這是唯一的三座機,機尾塗着特殊标記的紅黃相間的油漆,看上去格外顯眼。

除了那些實在離不開工作崗位的人,艦上其餘水兵都獲準登上了甲闆,去見證這一曆史性的時刻。幾乎所有人都來給出征的飛行員壯行,連平時很少露面的軍醫長也來到了甲闆上。一名機械師走了過來,手裡擎着一條特制的勒頭布帶,布帶上寫着兩個紅色的大字——“必勝”。他走近了淵田:“這是我們地勤人員的一點心意,請務必收下。請記住,雖然我們不能親赴戰場,但我們是在和你們共同戰鬥!”

強忍住即将落下的眼淚,淵田向機械師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後他接過布帶,把它緊緊地系在自己的飛行帽上,毅然轉身登上了飛機。

飛行員紛紛登上機艙,開始閉上眼睛做深呼吸。每個人都在默默祈禱,但願攻擊順利,但願自己還能活着回來。

就在東方即将發白的5時50分,所有航空母艦開始一齊掉轉向逆風方向行駛。這時海面上刮起了風速每秒13米的偏東風。“赤城”号的主桅杆上,那面“Z”字戰鬥旗在呼呼作響。

“起飛!”指揮所裡那盞訓示起飛的藍色信号燈劃出了一個很大的圓弧形,前面的戰鬥機便開始起飛。此刻是東京時間12月8日淩晨1時30分,夏威夷時間7日早晨6時,華盛頓時間7日上午11時30分。所有人都想成為第一個投入戰鬥的人員。還沒等信号旗落下,率領“加賀”

号戰鬥機群的志賀淑雄大尉——那位業餘畫家——就示意一名地勤人員拿走他機輪下的楔形墊木,随後就駕機呼嘯着飛出甲闆,急劇地落到離海面隻有不到5米的高度,他把飛機向左一轉,拉起機頭。原本興奮無比的志賀大尉有點沮喪,他發現,“赤城”号的闆谷茂已比他早幾秒鐘在空中了,這家夥也是沒有等艦上旗手的信号就搶先起飛了。本來以為的第一變成了第二,早知如此,自己再提前幾秒就好了。

随着第一架飛機成功起飛,甲闆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歡呼聲。第一批攻擊隊的水準轟炸機49架、魚雷攻擊機40架、俯沖轟炸機50架和戰鬥機43架,共182架飛機從6艘航空母艦上一架接一架地飛向天空。——有一架零式戰鬥機不幸墜入大海,一艘驅逐艦迅速駛了過來,将飛行員從冰冷的海水中救起。短短15分鐘,所有飛機就完成了起飛和空中編隊。請大家記住這個時間。到後邊就能夠比較出,中途島海戰中,那些初出茅廬的美軍飛行員技術是多麼蹩腳。

這是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大機群起飛編隊。機群在淵田的率領下爬出雲層,

所有飛機都大弧度地繞着航空母艦進行編隊飛行。6時20分左右,淵田率領自己的高空轟炸機隊掠過“赤城”号艦首,甲闆上所有人都激動萬分,揮動着手臂、帽子、小旗為飛行員送行。在很多人臉上,眼淚順着浸透汗水的面龐在肆意流淌。在衆人的目送之下,一架架戰機伴着絢麗的朝霞向南方飛去。

看到飛機編隊逐漸消失在遠方天際,一直站在艦橋上的南雲和草鹿終于松了一口氣。此時,之前放飛的兩架偵察機陸續發回了偵察報告。

“築摩”号偵察機發回的報告說,珍珠港内戰列艦9艘、重巡洋艦1艘、輕巡洋艦6艘,瓦胡島上空少有雲彩,珍珠港上空極其晴朗。“利根”号偵察機也在拉海納上空發回報告說,敵艦全無蹤影。報告完畢後,兩架偵察機按計劃繼續向南展開大面積偵察,試圖尋找不在港内的美國航母。但他們偵察的方向錯了,位于瓦胡島以西的哈爾西及其“企業”号航母編隊就此逃過一劫。

“利根”号偵察機發回的消息讓南雲和草鹿喜憂參半,兩人都覺得這樣也好,但又感到有點遺憾。位于瓦胡島西北的拉海納錨地是太平洋艦隊經常使用的停泊場地,這個開闊錨地水很深,如果美軍艦艇在這裡被擊沉,那就很難打撈上來了。機動部隊為此專門制訂了一套針對拉海納的攻擊計劃,現在看來是用不上了。

“可惜航空母艦不在。”一邊的源田還在為美軍航母的蹤影皆無而耿耿于懷。“老兄,你是搞航空兵專業的,當然特别關注航母啰。那3艘航空母艦能返航固然很好,可是如果把9艘戰列艦全部搞掉,也很不錯呀!”大石首席參謀笑着說。

潛艇和偵察機發回的電報表明,除了航母,美國太平洋艦隊的主力艦都在珍珠港内。不等南雲司令官開口,草鹿立即傳下指令:“迅速将上述消息發給淵田中佐!”

“那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讓人高興的電報。”草鹿戰後如此回憶道。在遙遠的“長門”号上,宇垣纏也在《戰藻錄》裡寫道:“我們都伸長了脖子等着這一天,這是多麼大的一出戲呀,押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和那麼多人的生命!”

<h1 class="pgc-h-center-line">神秘的第十四部分電文</h1>

南雲和草鹿忙得腳不沾甲闆,東京那邊也沒有閑着。這段時間裡,稍微輕松一點的反而變成了位于華盛頓的野村和來栖。12月1日,東京外務省緻電野村:形勢日益惡化,為了不使美國産生過多疑慮,美日談判表面上要繼續進行。12月2日,東京又緻電野村,指令他“除特别指定儲存的東西外,銷毀密碼機、密碼本和密碼略語”。

東京也在為即将到來的戰争做着最後的準備。在12月4日召開的内閣和大學營聯絡會議上,外相東鄉茂德提出,應在開始進攻之前向美國提出最後備忘錄,通知停止外交談判。對于東鄉茂德的提議,與會的杉山元和永野修身均略有難色,因為對珍珠港和馬來亞的進攻行動都要在隐秘的前提下突然發起。東鄉認為,違反國際慣例的不宣而戰,将給日本帶來最大的恥辱,也與日本的大國地位不符。會議最後決定,在進攻開始之前盡可能短的時間裡,由野村通知美國停止談判,使對方根本來不及做出及時反應,而照會則交由東鄉茂德草拟。備忘錄的發出和面交時間由東鄉茂德會同陸海軍統帥部共同協商決定。會議還确定了準備向美國遞交最後照會的主要内容。

随後,伊藤根據具體的作戰計劃提出,應在華盛頓時間12月7日中午12時30分向美國遞交照會。東條和東鄉擔心,如果時間卡得太緊,照會可能會在進攻發起之後才遞交出去,那樣就完全失去了意義。在永野和伊藤拍胸脯雙雙做出保證後,時間問題也算是通過了。

在海軍内部,盡管一些軍官強烈反對在戰争爆發前給對方警告,但山本堅持在開戰之前向美國遞交檔案。他在不久前進京拜見裕仁之際,特意向永野、伊藤建議,務必在攻擊珍珠港之前向美方遞交停止談判的最後通告。

12月5日,正當外務省官員字斟句酌地起草遞交美國的照會時,伊藤突然不請而至。陸軍由于參謀次長田邊盛武不在東京,陪同伊藤前來的是作戰部長田中新一。

伊藤告訴東鄉茂德,遞交照會的時間必須再推遲半小時,改為13時整。華盛頓時間13時,恰好是夏威夷時間的早晨7時30分,也就是山本襲擊珍珠港預定開始時間前的30分鐘。東鄉:“為什麼要推遲時間?”伊藤:“永野總長之前的計算有誤。”

東鄉:“照會送出的時間和具體進攻時間相差多少?”伊藤:“此乃作戰機密,恕暫不能奉告。”看着臉被氣成豬肝一樣的東鄉茂德,伊藤也覺着實在有點不夠意思,似乎有點太殘忍了。但他向東鄉茂德保證,留出來的時間足夠将照會遞交對方——誰也沒想到,最後恰恰是時間不夠,惹出了大笑話。臨走時,伊藤再三告誡東鄉茂德,切勿過早通知對方,這事關日本的生死命運。伊藤沒有活到戰後,他在最後的瀕死出擊中成了“大和”号的陪葬品。但是,珍珠港事件之後,他曾經說,“很抱歉,我們的時間摳得太緊了”。

東鄉把發給赫爾照會的定稿連同給駐美使館的訓示,一并交給了外務省電信課課長龜山一二,同時訓示:在華盛頓時間12月6日上午8時先把訓示内容發到日本駐美使館,在訓示抵達一小時後再發去照會的前十三部分内容。為了保密,照會的最後一部分即宣布終止會談的第十四部分,要在12月6日16時或17時才發送。

龜山課長認為,東京和華盛頓之間的通信聯絡一直運作良好。但為了防止出現可能從未發生過的故障,他還是決定留出一些寬裕時間。6日上午8時30分,他先把給使館的訓示發了出去,一小時後發出了正式通知的前十三部分。到了下午,他發出了關鍵的第十四部分,并在半小時後發出了給來栖和野村的最後訓示:指令他們把全部十四部分内容于華盛頓時間12月7日13時準确遞交給美國政府。最後這句話就是著名的“13時通知電”。

野村和來栖最早收到的是龜山課長發來的作為訓示的第九百零一号電報:

一、日本政府對美國方面11月26日提出的建議(即《赫爾備忘錄》),決定以另電第九百零二号對美備忘錄的形式答複美國。

二、由于第九百零二号電文很長,将分十四部分拍發。先拍發十三部分,最後一部分單發。三、關于向美國遞交備忘錄的時間,将另電通知。

随後,他們就收到了送出給赫爾照會的前十三部分内容。這一重要的檔案開頭指出,“確定東亞安定,促進世界和平,進而使一切國家能在這個世界上各得其所,是日本政府永遠不變的政策”。然後就是對美、英、中等國一系列指責和謾罵,主要内容包括:

一、自從“中國事件”發生以來,“由于中國方面未能領會日本的真正意圖”,日本政府一直在為恢複和平而努力并設法不讓戰争擴大,而美國和英國“不擇手段地支援重慶政府”,助纣為虐,幹涉日本“在安定亞洲方面所做出的建設性努力”。

二、美英對日本在法屬印度支那的行動蓄意進行曲解,并同日本斷絕經濟關系。在采取這種敵視态度的同時,還加強了備戰工作,完成了對日本的戰略包圍,造成了威脅日本生存安全的不利局面。在整個日美談判過程中,日本一直抱着“公正而節制的态度”,并且“不管有多大困難,均做出了一切可能的讓步”,然而,美國政府從未表現出一點點的和解精神。

三、美國的《赫爾備忘錄》簡直是“空想”,想在美國參加歐洲戰争時阻止日本履行三國公約的義務,對此日本政府斷然不能同意。

四、美國政府标榜反對以武力來解決國際争端,但它正在采用經濟手段逼迫日本,這一手段“有時比軍事壓力更為殘忍”。曆史事實證明,在過去幾百年或者更長時間内,東亞一些國家一直被迫遵循英美帝國主義剝削政策控制下的現狀,一直在為這兩個國家的繁榮而犧牲自己。

五、美國忽視了日本在“中國事件”4年間做出的犧牲,美國的建議威脅着日本本身的生存,敗壞了它的榮譽與威望,純粹是迎合了重慶政權的願望。

傍晚,密碼員下班後,都去參加為使館一名調往南美的官員舉行的告别宴會。他們隻譯出了電文的前八部分。由于電報是極其機密的,不宜由打字員來打,奧村決定親自動手列印。打完這份電文,他來到地下室的娛樂廳休息,在那裡和正打乒乓球的記者加藤萬壽男就“龍田丸”能否抵達美國下了1美元的賭注。

美國“魔術”系統很快破譯了東京外務省給野村的訓示,也就是第九百零一号電文,并馬不停蹄地于14時呈送給陸軍部。15時,這份極其重要的電報就到了赫爾國務卿手中。赫爾立即意識到,日本人馬上要攤牌了。

12月6日20時30分,“魔術”系統再次發威,美國陸軍部和海軍部都收到并破譯了送出給美國照會的第一部分至第十三部分電文。

經常看到一些資料說日軍對情報工作不夠重視,這樣的說法不完全準确,隻是相對美軍而言重視程度不夠而已。戰前美國僅海軍情報局就有230人,個個都是從海軍軍官中選拔出來的精英。而日本海軍軍令部情報部隻有79人,這些人員在海軍中備受歧視,連他們都自嘲說,他們部門是“三流軍官的垃圾堆”。誰被調進情報部誰哭喪臉,因為這往往預示前途無望。還有一個明顯的現象是,在日本海軍軍官成長的搖籃“海兵”和“海大”,都沒有設立類似的情報訓練課程,情報人員大部分是從外語專家、信号兵和醫務人員中招募來的。除了從外調任的部長等少數人,大多數人都沒有炮術、雷擊、航海或航空的經驗。還有一個特殊現象是,1930年之後,日本情報部門的頭頭無一例外,全是親德反美分子,這些人包括野村直邦、阿部勝雄、岡敬純、前田稔等。個人憎惡肯定影響他們對獲得的資訊做出的判斷。太平洋戰争中美國在情報戰中占盡上風。不過這次例外,美國那230個科班出身的職業選手,還真敗給了日本那79個半路出家的。

蓄着濃密絡腮胡的魯弗斯·布拉頓上校就非常精明能幹,他是陸軍部情報局遠東處處長。1941年擔任處長以來,他主要的職責就是負責日本的事務,對于所有與日本有關的東西,他都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他的這種興趣在于,作為一名學者和士兵,他曾在日本度過三個很長的學期。他潛心鑽研過日本曆史和習俗,日語的聽、寫、說都非常出色。

事關重大,來不得半點猶豫和拖延。為了向陸軍情報局局長謝爾曼·邁爾斯準将報告情況,布拉頓馬上打通了邁爾斯家裡的電話。邁爾斯此時正在海軍情報局局長迪奧多爾·威爾金森上校家裡參加晚宴——邁爾斯和威爾金森都是“十二使徒”成員之一,有權看到“魔術”系統破譯的外交電報。邁爾斯家裡接電話的人回答說,不知道将軍到哪裡去了。于是布拉頓便要求接電話的人一定要記住轉告将軍,不論他多晚回到家裡,一定要給布拉頓家裡挂一個電話,切記切記。——看來,沒有手機也真是耽誤事呀!

布拉頓接着又給作戰計劃局局長傑羅準将挂電話說明了情況,傑羅也是“十二使徒”成員之一。布拉頓認為,雖然傑羅和威爾金森同樣無權下達指令,但是馬歇爾參謀長很可能會找他們一起商量對策。

“我已經很累了,下面的工作你來接替一下吧,你不要離開辦公室,要是收到第十四部分電文,就馬上打電話給我。”布拉頓向遠東處副處長杜增伯裡中校做了上述交代,便離開了辦公室。

回家途中,布拉頓上校還到國務院去了一趟,親手把上了鎖的一隻傳遞機密檔案的公文包交給了值班人員,公文包裡裝有被破譯的第一部分到第十三部分電文。上校囑咐說,這“對國務卿說來是極為重要的電報”,要他明天一早就交給赫爾國務卿。

23時過後,參加完晚宴回到家裡的邁爾斯準将還真打來了電話。已經休息了的布拉頓被叫起。邁爾斯在電話中說,那份電報的前十三部分内容,他在威爾金森家裡已經看過了,電報内容“沒有多少軍事意義”,是以并不值得特别憂慮,也“沒有理由釋出戒備令或布置夜班”。最後局長說,可以暫時擱在一邊,等第十四部分的電文發來後再說。

“是否要把電報送給馬歇爾将軍?”布拉頓問。邁爾斯猶豫了片刻,之後回答說:“電文還沒有全部到齊和破譯,時間已經這麼晚了,沒有必要再驚動或叫醒馬歇爾将軍了。”就這樣,兩人分别休息,邁爾斯甚至沒打算第二天去辦公室。

其實馬歇爾這時還沒有休息,而是在距白宮僅一箭之遙的大學俱樂部裡參加晚宴。這是一個“一戰”後備軍官訓練團老戰士的聚會,作為主客的馬歇爾無疑是主角兒,他正在接閱聽人人的祝酒,大家都為同伴中出了這麼有出息的人感到驕傲和自豪。

差不多同一時間,陸軍副參謀長兼陸軍航空兵司令亨利·阿諾德少将正在前往加利福尼亞漢密爾頓機場的途中,他此行是去督促檢查那12架B-17轟炸機的轉場飛行。飛機将在夜裡起飛,第一站是夏威夷,下一站是威克島,終點是菲律賓。馬尼拉的麥克阿瑟正在翹首以盼,等待它們的到來。阿諾德在午夜時分到達那裡,他警告這些“飛行堡壘”的機組人員說,他們很可能“在沿線某個地方遇到麻煩”。但此刻他腦子裡想到的不是珍珠港,而是這些飛機在飛經特魯克群島附近時可能遭遇日軍襲擊。阿諾德告訴大家,美國和日本很可能馬上就要開戰,他也沒想到那僅僅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後。

12月6日上午,海軍情報局人員也在準備周末休息。新來的譯電員埃傑爾斯夫人正在清理“魔術”截收到的那些标着“緩辦”的電報。由于到情報局工作剛剛幾周,她對這裡的一切感到新鮮,隻有她會對那些大家置若罔聞的舊電文感興趣。她發現了一封電報,是12月2日從東京發給駐檀香山領事館總領事喜多長雄的電報,詢問珍珠港内美國艦隻的動态、防魚雷網以及阻塞氣球等情況。她還發現,另外一封12月3日喜多發給東京外務省的電報中,提到有關珍珠港内美國艦隊活動的消息。盡管是個新手,埃傑爾斯夫人憑借第六感起了疑心。她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上司布賴恩特。

布賴恩特告訴她,已經周末了,這些事情到下周一再說吧。但是,責任心很強的埃傑爾斯夫人并未放手,她中午加班,到下午5時把電報譯完。就在此時,翻譯處處長阿爾文·克雷默少校來檢查值班情況,他把埃傑爾斯夫人翻譯的資料放在一邊,催促她趕緊下班:“星期一再處理這份電報吧。”日本人的運氣真好,這封電報又一次被放在了“保留”的檔案筐裡。

克雷默少校之是以如此,是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正在為破譯那份長長的外交電報而忙得不可開交,另外還要負責檔案的遞送。此時忙得腳不沾地的他正在考慮如何在當天晚上把破譯的前十三部分電文分送出去,這些地點和人物包括白宮和海軍部,除了總統,還有海軍部部長諾克斯、海軍作戰部部長斯塔克、海軍作戰計劃局局長特納、海軍情報局局長威爾金森等。到了晚上,克雷默并找到斯塔克和特納。斯塔克正在國家歌劇院裡看戲,特納養了許多牧羊狗,此刻正牽着其中一條在外面散步。克雷默在電話裡找到了正在家裡舉辦晚宴的威爾金森,為了防止電話被竊聽,他用“黑話把前十三部分的主要内容簡要地告訴了他”。威爾金森訓示他将電報先送往白宮,然後送給諾克斯一份,最後送一份到他家裡。

克雷默不時焦急地去望窗外。晚上21時,他的妻子會駕車前來接他。還不到約定的21時,克雷默就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在海軍部門口焦急地等待着。當他的手表顯示21時20分時,他的妻子才駕駛一輛舊式雪佛蘭轎車匆匆趕來。

“你怎麼這樣晚才到?趕快開車去白宮。”克雷默邊埋怨邊對妻子下令,他考慮到最先看到這份電報的應該是羅斯福總統。

汽車在白宮前面停了下來,克雷默拎着傳遞機密檔案的公文包急速跳下了車,妻子則在外邊等他。當克雷默在白宮大門口按響電鈴時,已經是12月6日21時30分。由于總統海軍副官比亞多爾上校也去參加威爾金森家裡的晚宴了,克雷默隻好在白宮附近辦公樓的收發室裡将一個加封的公文包交給了正在值班的羅伯特·休爾茲中尉,中尉是總統的海軍副官助理。那個公文包裡裝着的,正是剛剛破譯的十三部分電文。

休爾茲來到橢圓形辦公室的時候,羅斯福總統正在同他的“閨密”霍普金斯進行着親切而友好的交談。霍普金斯和羅斯福一樣身體狀況不佳,前段時間作為羅斯福的特别代表奔波于歐美之間,今天在倫敦會見丘吉爾先生,明天就要去莫斯科拜會斯大林。長途奔襲多日的霍普金斯,回到美國就病倒了,這時剛出院沒幾天。總統告訴霍普金斯,他很希望退休之後能夠去佛羅裡達州,在那裡以釣魚、讀書安享自己的晚年。

休爾茲走進辦公室,用比亞多爾交給他的鑰匙打開了傳遞機密檔案的公文包,取出裡面的檔案放在總統面前的桌子上,之後靜靜地站在了一邊。

羅斯福一口氣看完了日本對美備忘錄的前十三部分,之後便把檔案遞給了正在來回慢慢踱步的霍普金斯,“這就是說戰争很快要爆發了”。

霍普金斯坐下來,看完檔案,之後告訴總統:“同意您的看法。日本想在一切對自己最合适的時候發動攻擊,但遺憾的是我們不能先開第一槍。”

羅斯福點頭表示同意。“是的,美國絕對不能開第一槍。我們是民主國家,是愛好和平的民族,”羅斯福似乎提高了一點嗓門,“我們有着光榮的曆史。”羅斯福本來想把斯塔克上将叫過來一起談談。白宮電話接線員說,斯塔克将軍正在國家歌劇院觀看《學生王子》,隻要挂個電話到那裡就可以把将軍叫來白宮。羅斯福意識到,東京最後公報的前十三個部分畢竟沒有什麼新的内容,如果侍者到劇場裡尋找斯塔克将軍,而将軍突然起身離開座位,就會因其特殊身份立即引起人們的注意,進而可能帶來不必要的恐慌。同時,羅斯福也覺得,在周末休閑時間打擾斯塔克也不盡合理,就打消了這個并不很強烈的念頭。

放下電話後,羅斯福告訴霍普金斯:“待會兒再打電話給貝蒂。我不想把他從戲院裡叫出來進而驚動公衆,可以等一段時間再找他。”

後來在國會關于珍珠港事件真相調查的聽證會上,休爾茲中尉說,羅斯福總統稱呼斯塔克上将時用的是“貝蒂”,之後他也沒再跟赫爾、諾克斯、史汀生、馬歇爾之中任何一個人通電話。

海軍作戰部部長斯塔克上将就這樣度過了最後一個安靜的夜晚。《學生王子》似乎不怎麼精彩,并未在他腦海裡留下多少印象,以至于後來他在關于珍珠港事件的聽證會上,怎麼都回憶不起那天晚上到底幹什麼去了。在斯塔克的判斷裡,一切迹象都表明日本人很可能從馬來亞和新加坡下手,也可能是菲律賓、關島或者威克島,甚至有可能是巴拿馬運河,最安全的地方除了美國本土,當屬夏威夷。斯塔克認為,保護珍珠港防備突然空襲的海陸兩軍的聯防計劃是翔實而周密的,他之前還要求把金梅爾和肖特送出的這份計劃當作典範發給其餘各軍區的司令官,供其學習參考。

将檔案交給休爾茲中尉後,克雷默匆匆地離開白宮,由妻子駕車來到了沃德曼派克旅館。海軍部部長開始研讀送來的十三部分電文,克雷默則與諾克斯夫人及部長夫婦的客人奧凱斯夫婦交談。諾克斯為電報内容及尚未看到的第十四部分的不祥含義深感焦慮,他馬上打電話給史汀生和赫爾,提議并與他們約定第二天上午10時召開聯合緊急會議。

其時,陸軍部部長史汀生正在自己的私人别墅。他本來決定周末到長島度假的,後來終止了這一行動。在日記裡,史汀生寫道:“整個氣氛表明,很可能要出什麼事。”

周末是休閑娛樂的美好時光。1941年12月7日,當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徐徐升起,華盛頓還處在安詳靜谧的沉睡之中。隻有陸軍情報局負責破譯日本外交電報的通信諜報處同往常一樣在繁忙地工作。到早晨7時15分,他們已經把班布裡奇島海軍無線電所截獲并傳送到華盛頓的日本政府最後通牒的末尾部分——第十四部分全部破譯完畢,這段重要的電文在發表了冗長的議論之後說:“顯然,美國政府的意圖是同英國和其他國家共謀,阻撓日本通過建設大東亞共榮圈來确立和平的努力,特别是想利用中日戰争繼續打下去來維護英美兩國的利益。這種意圖在目前的談判過程中已經清楚地暴露出來。是以,日本政府想通過同美國政府合作來維護和促進太平洋地區和平這一真誠的願望終于化為泡影。日本政府不得不通知美國政府,鑒于美國政府所采取之态度,帝國政府不能不認為,即使今後繼續進行談判亦無法達成最終協定,特此通知美國政府并深表遺憾。”

日本的照會并沒有說談判破裂以後将發生什麼情況,但這個照會字裡行間充滿着敵意和挑釁。毫無疑問,日本此時已決定使用武力。

海軍情報局通信諜報處緊接着破譯了于清晨4時36分截獲到的“13時通知電”,電文訓示野村和來栖,“請把我國政府的答複于華盛頓時間12月7日13時正式遞交美國政府,若有可能請交國務卿赫爾”,電文最後強調,“之後銷毀使館剩下的密碼機”。

還在家裡的克雷默少校很快就接到遠東處處長布拉頓上校打來的電話:“注意聽着,克雷默,情況是這樣的,在最後的第十四部分電文裡,提出将與我們終止談判,最後還這樣寫道:日本政府已訓令野村和來栖于華盛頓時間12月7日13時把日本政府的答複遞交美國政府。”談到這裡,兩人在電話中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搞情報的人往往第六感非常敏銳,他們都意識到這句話似乎有點意味深長。克雷默很快意識到了什麼,他馬上提醒:“華盛頓時間13時,這就是說珍珠港那裡是早晨7時30分,12月7日恰好是星期天。”

布拉頓:“對,珍珠港是星期天早晨7時30分,你對這個問題有何想法?”克雷默曾經在珍珠港工作過兩年,知道這正是水兵星期天吃早餐的時間,的确是防範最松懈的時候。“星期天早上7時30分,我意識到敵人有可能襲擊珍珠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布拉頓之後說,“我們趕緊分頭行動吧!”挂斷電話,克雷默立即驅車到機關。布拉頓則直接往位于邁爾斯堡的馬歇爾參謀長的寓所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參謀長的勤務兵阿加伊亞上士:“這裡是參謀長的寓所,很遺憾,參謀長閣下不在家,他目前正在他經常去的地方。”

由于邁爾斯局長怕打擾上司的美夢,馬歇爾上将對頭一天發生的事情仍然一無所知,他連前十三部分電文都沒看到。這天早上,他跟往常一樣于早晨6

時30分起床,随後與夫人共進早餐,這是他一星期來第一次與夫人團聚。飯後,他騎上自己心愛的馬,牽着一隻白毛黑斑狗來到阿林頓公園的草地上愉快地散步。通過公園的樹叢,可以聽到附近教堂裡傳來的贊美歌和悠揚的風琴聲。

心急如焚的布拉頓緊握着話筒喊道:“喂!上士,你給我聽着!情況萬分緊急,請你立即去把參謀長找回來,叫他挂個電話給我。”

同一時間裡,斯塔克也在自己寓所的院子裡悠然地散步。相比馬歇爾而言,斯塔克的情況稍好一點,他在昨天晚上已經獲知日本最後通牒的前十三部分内容,但他依然沒有取消早上的散步計劃。一直到上午10時,斯塔克才姗姗來到了海軍部的辦公室。

此刻,傳遞“魔術”情報的克雷默少校和海軍情報局遠東處處長麥卡勒姆中校走進了部長辦公室,将破譯出來的日本政府對美備忘錄第十四部分和“13時通知電”一起交給了斯塔克。斯塔克看這些電報的時間裡,作戰部副部長英格索爾、情報局局長威爾金森、通信部部長諾伊斯等人相繼來到了部長辦公室。

早就認為日本主攻方向将是南方地區的麥卡勒姆說道:“從剛才克雷默少校送來的電報來看,似乎感到日本将很快在中國南海方面發起攻擊。”

威爾金森強調:“日本政府還訓令野村大使,要他在事先指定的時間内把這份電報遞交美國政府。”

斯塔克似乎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顯得有點焦灼不安。他冷冷地說:“威爾金森先生,我已經知道了,是13時,對吧?”

威爾金森一邊點頭,一邊說:“對,是13時。我們對照了這一時點的所有地方,在珍珠港是星期天早晨7時30分,我感到這似乎有些值得懷疑的地方。”斯塔克環視四周,幾個人看似都贊同威爾金森這一觀點,他們都神情嚴肅地凝視着部長。看斯塔克半天沒吭聲,威爾金森鼓足了勇氣,繼續建議道:“現在,是否立即用電話同金梅爾将軍聯系一下?”辦公室裡一片肅穆,大家眼睜睜地看着斯塔克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電話機。他雖然一度拿起話筒,但猶豫片刻,又放了下來。此時是華盛頓時間上午10時15分,夏威夷時間清晨4時45分,離日出還有一個半小時。斯塔克放下電話的原因有四:

第一,在黎明前打斷金梅爾将軍的美夢是一種罪過,這是不符合西方人禮儀的。

第二,華盛頓最高當局不應對現場指揮官在一些戰術細節問題上指令和督促他們“這樣幹”或“不那樣幹”,這是對下屬的極端不信任。

第三,11月27日發給金梅爾的“戰争警報”已足以使太平洋艦隊保持警惕了。第四,日本人的重點在南方地區,珍珠港那地方,日本人不可能去,也絕不敢去。

後來在關于珍珠港事件的聽證會上,有人問斯塔克為什麼在12月7日上午不給金梅爾打電話。斯塔克說:“打電話對我來說純粹是事後諸葛亮,至于我的不妥之處,就是沒有做更大的努力讓他們提高警惕,這種後悔是在尋找我本可以做而沒做的良心。”

放下電話後,斯塔克重新拿起了克雷默送來的電報,邊搖頭邊說:“電話還是不挂了吧。在這之前,我先要同總統先生商量一下,請各位暫時先回去。”大家站起身,帶着多少有些不滿的神情走出了部長辦公室。

羅斯福不想打擾斯塔克看戲的雅興,斯塔克也不想驚擾金梅爾清晨的回籠覺,他們都是有知識、講禮貌的紳士。但卻“紳”得太不是時候,這一“紳”就“紳”掉了珍珠港的幾千條生命,“紳”掉了一支強大的艦隊。

斯塔克立即同白宮電話總機進行了聯系。那邊回答說,總統使用的那條線路“正在通話中”。結果是,華盛頓的海軍首腦機關并沒有就這天清晨來自“魔術”方面的警告,直接要求太平洋艦隊司令官金梅爾等人采取任何措施。

珍珠港事件發生之後,憤怒的美國群眾要求徹查責任者,除了金梅爾和肖特被免職,群眾還需要有大人物來擔綱,這個倒黴蛋就是斯塔克。1942年3月,斯塔克被解除海軍作戰部部長之職,其職務由歐内斯特·金上将接替。一貫親英的斯塔克随後調任美國駐歐洲水域海軍司令和羅斯福總統駐倫敦的個人軍事代表,官不小卻沒啥大事可幹,說白了就是一個閑職,也算替羅斯福和諾克斯背了黑鍋。

和斯塔克所犯錯誤差不多的馬歇爾就幸運得多。不但屁事沒有,還穩如磐石地作為陸軍參謀長一直幹到戰争結束,并因為戰後實施的“馬歇爾計劃”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可謂是名利雙收。連金上将都在戰後說:“我從未能弄明白,羅斯福怎麼,抑或為什麼能解雇斯塔克上将,而不解雇馬歇爾将軍。在我看來,他倆同樣可疑。”這一點也可以與麥克阿瑟和金梅爾進行一下有趣的比較:同樣身居要職,同樣兵敗如山倒,一個墜入地獄,另一個升上天堂。

陸軍做的比海軍要稍好那麼一點點。布拉頓上校曾“嚴令”勤務兵阿加伊亞上士趕緊去找參謀長,并要馬歇爾立即給他回電話。可是阿加伊亞找了半天,始終沒有在那條熟悉的線路上找到參謀長。

偏偏這天馬歇爾興緻很高,比平時多騎了20分鐘的馬,又是在洛克·克裡克公園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兜來兜去,阿加伊亞憑借雙腿按照平時走出的距離肯定是找不到了。參謀長還興緻勃勃地騎着馬跑到政府的實驗農場,這個地方剛剛開工建設一座建築。一年多以後,馬歇爾就會帶着他的弟兄們搬到這裡辦公。這座建築在今天已經聞名遐迩,那就是五角大樓。等到馬歇爾玩盡興回到寓所,阿加伊亞才把布拉頓的話轉告給他,這時已經是10時28分了。

馬歇爾給布拉頓挂了一個電話。由于連前十三部分電文都不知道,布拉頓隻好在電話中把“魔術”破譯的全部十四部分電文以及“13時通知電”向參謀長簡單介紹了一下。考慮到參謀長可能是在半路上某個地方挂來的電話——看來當時還沒有來電顯示,布拉頓接着說:“現在是不是讓我驅車到将軍挂電話的地方去,把電報帶去給您親自看一看?”

馬歇爾回答說:“不,用不着那樣擔心,等我到辦公室再給我看好了。”布拉頓估計,10分鐘或者15分鐘後馬歇爾就會來到辦公室,于是這段時間裡他就拿着那些情報在機關大樓的走廊裡等候參謀長,可是左等右等,參謀長都沒來。大人物馬歇爾可沒那麼心急,今天興緻高,多走了一段,有點累出汗了。他先在寓所裡洗了一個澡,又慢吞吞地換了一套衣服,之後派人把停在河對岸軍需大樓的轎車開來,這才驅車前往辦公室。等得實在不耐煩的布拉頓已經跑到大門口的台階上。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來了參謀長,布拉頓擡腕看看手表,時間已經過了上午11時。

對昨晚以來的形勢發展,馬歇爾是不了解的,他對分為十四個部分的日本最後通牒還要從頭看起。已經急瘋的布拉頓勸參謀長先看今天收到的那兩份,也就是第十四部分和“13時通知電”。但馬歇爾沒有聽從布拉頓的勸告,還是從第一部分依次看起——毛蛋孩子你知道個茄子!

和海軍那邊幾乎一樣,作戰計劃局局長傑羅、情報局局長邁爾斯等首腦人物也先後走進參謀長辦公室。馬歇爾開始一個一個向他們征求意見。

“你們看了這份‘13時通知電’後的感覺如何?根據這份電報,對形勢應該做何判斷?”

大家一緻認為,這一電文顯示日本似乎有這樣一種企圖:在13時或13時過後不久,将對南方地區或者太平洋的某個地方發起攻擊。

馬歇爾似乎下定了決心:“各位,我确信,日本軍隊将在今天13時,或13時過後不久便對我們發動攻擊,是以我決定向全軍發出緊急戒備的指令。”聽到馬歇爾的這番話,布拉頓頓覺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他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參謀長辦公室牆上的時鐘:華盛頓時間上午11

時25分。

馬歇爾拿過一張便條紙,用鉛筆在上面潦草地寫下了一封電文:“分别緻美國陸軍部隊在菲律賓、巴拿馬運河區、夏威夷和舊金山等地的陸軍指揮官,我們尚不知道确定最後期限的意義,但必須是以從即刻起進入全面警戒狀态。”

辦公室裡籠罩着一種緊張而壓抑的不安氣氛。寫完電文後,馬歇爾猶豫了一下,就拿起電話給斯塔克挂了個電話。馬歇爾把自己草拟的電文做了一番說明後,提出能否與斯塔克聯名向陸海軍一起發出類似的警告。

接到馬歇爾電話的斯塔克有點猶豫不決,他不了解馬歇爾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重新發出警告,那樣會導緻指揮上的混亂。但他很快改變了自己的想法,目前屬于特殊時期,是以即使再次發出警告,也不會對當地指揮官有什麼害處。于是,斯塔克告訴馬歇爾:“喬治,我也覺得‘13時’具有某種特殊重要性,若能緊急通知下去的話,那就請在指令陸軍部隊指揮官的同時,

也順便轉告海軍方面。”他提出用海軍的發報裝置發出提醒,因為在緊急情況時它既快捷又可靠。

“謝謝你,貝蒂,不用了,我想我也會盡快發出去的。”放下電話,馬歇爾立即在原先鉛筆寫好的電文末尾加上了“也請轉告海軍部隊”幾個字。他一邊将電文交給布拉頓,一邊吩咐說:“把這份電報送到發報處,用最快、最安全的方法拍發給前線各指揮官。”

布拉頓一路小跑來到了通信科長愛德華·弗倫奇中校的房間,要求中校務必“十萬火急地發報”。弗倫奇雖然能大緻看懂便條紙上的那些鉛筆字,但他對參謀長那些潦草的字還是感到沒把握。為了不出差錯,他在布拉頓的幫助下将這份電文用打字機打了出來。

這份發給幾個重要地區的電報是在華盛頓時間中午12時12分(夏威夷時間早晨6時42分,離日軍開始攻擊時間還差1小時13分)拍出去的。對于電報是否發出,馬歇爾很關心,他幾次三番指令一位軍官去詢問電報要多久才能送達。“正在發,送達大概要三四十分鐘。”弗倫奇中校令人放心地回答道。

舊金山、巴拿馬運河和菲律賓等地區的陸軍司令官很快接到了電報,但夏威夷方面的線路怎麼都接不通。當然,還可以用海軍無線電通信聯絡直接向夏威夷呼叫,但弗倫奇中校不想使用海軍的裝置。這是我們陸軍的事,幹嗎要用你們海軍的裝置?好像顯得我們陸軍很無能似的。後來才知道,陸軍通往瓦胡島的通信線路恰恰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故障。

曆史竟是如此捉弄人,為什麼暫時沒事的地方電報都發出去了,偏偏是馬上要出事的珍珠港線路出了故障?半年之後,在中途島,南雲派出去的7架偵察機,

6架都沒有問題,第七架偵察機偏偏因為故障晚飛一個小時。巧合的是,由弗萊徹和斯普魯恩斯率領的3艘航母恰恰就躲在這一搜尋區域之内!弗倫奇選擇使用與檀香山沒有直接線路的西部聯合公司的設施。電報甚至沒有标明“急件”,而且不是直接拍往檀香山,是先從華盛頓用有線電報拍到舊金山,同那裡的美國無線電公司取得聯系,然後再用無線電電報拍發給檀香山的美國無線電公司。電報拍到檀香山後,還得從位于市中心的美國無線電公司辦事處送到8公裡以外的謝夫特堡陸軍通信處,從這裡再同司令部的副官室取得聯系,最後才能送到肖特中将手裡。是以,當馬歇爾的電報曆盡千辛萬苦輾轉來到肖特手中,已經是日本開始攻擊後的7小時3分鐘,黃花菜不但涼了,而且都快馊了。當時還有許多快捷的通信方法,比如馬歇爾辦公桌上的電話,馬歇爾隔壁房間裡的那架秘密電話,海軍的短波無線電和專供與夏威夷聯絡用的FBI短波無線電,等等。可是馬歇爾為什麼不選用那些更加快捷的方式呢?

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珍珠港事件前後,上帝完全站在了日本人一邊。但是,他老人家并沒有完全忘記美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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