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1940,1,19-2016,11,18)
愛爾蘭作家喬伊斯的成名作好像叫《為芬丁根守靈》,我沒有仔細看過,印象中是一本闡述作者文藝觀念的著作。因為這個書名,我想到寫一篇這樣标題的文章,作為對父親的紀念。
父親于昨天清晨去世,今天是第二個晚上。因為沒有請到幫忙的人,我得以親自為父親通宵守靈。我百度了一下,靈魂的英文多數情況下用的是soul一詞。後面有一條“百度知道”說,同樣可以翻譯為靈魂的詞有3個,其中soul強調人,spirit強調精神,ghost強調鬼魂。從這兩天的情形來看,我覺得守靈強調的是人,與英文soul多數情況下的意思一樣。
雖然沒有訃告,這兩天來殡儀館的人,在我看來是很多了。一直很贊同艾柯卡自傳裡面他父親說的一句話,臨終的時候床前有3個朋友,這個人的一生就很有成就了。這兩天,包括母親,我和妹妹一家到齊了,伯父家的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也到了。父親任教的樂至中學的幾位同僚和幹部也來過了,母親的幾個好友也來了。我們在一起說起父親,說起對他的印象和看法,也有一些感慨和評論。我們的交談,使我熟悉的父親的形象更加地完整和全面:一個非常倔強,甚至相當任性的人,在年富力強的中年稱病告退,逍遙半生。
來得最多的是父親教過的學生,有4個班的學生委托了代表過來,其中有曾經見過的幾位,更多的是我完全陌生的學長。在與他們的交談中,一個相對模糊的父親的形象,或者說一個相對模糊的父親的側面清晰起來了。父親一度是一個非常受到學生喜愛,并且對一些學生産生了深遠影響的老師。
在他們的描述中,父親當年的國中國文上得特别好,尤其是語言的風趣和生動,讓聽課成為了一種享受。記得一位學生說,父親随意地靠在教室的某一個地方,前面15分鐘海闊天空,完全是在營造氣氛。後面的時間,一旦進入正題,學生們聽得如癡如醉,完全沉浸在課本之中。我從來沒有聽過父親的課,也從來沒有感到他有這樣的口才,希望他們沒有過于誇張。我曾經是一名講課不甚受學生歡迎的大學文科教師,我現在知道父親的課一定比我講得要好。
父親在文革中的武鬥生涯值得補充。我聽他說過兩次死裡逃生的經曆:一次是對方攻入大樓,走投無路的他被戰友拉入密室;一次是路上中了埋伏,卡車沖下河堤,被大樹擋住。這一段造反派經曆按當時政策寫入檔案,我想可能後來作為危險分子受到學校某些上司的重視,導緻他在10多年的教師生涯中不受待見。回頭看去,在毛澤東号召下的文攻武衛,以及鄧小平主導下的撥亂反正,都是時勢使然,父親隻是因為過于強烈的個性而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如果換作現在這個時代,基于市場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空間的拓展,父親一定會有比病退更好的選擇,比打麻将更舒心的晚年。
火化的當晚,隻有我們至親幾個人。一個小時前,國中81級一個班的幾位學生來了。按他們的說法,樂至本地習俗,親人不能參與遺體的搬動。于是,其中4個男生擡着父親,從悼念廳到火化爐,護送他走完塵世的最後一程。在殡儀館司儀的引導下,他們與我們一起,完成最後的告别。除了小時候,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面向父親跪了下去。
這個時候,我覺得,父親的一生很有成就。這個就是父親在天之靈,曾經指引我向前行走,現在接引我,繼續努力。
2016,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