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顧無
大家對于“文人”這兩個字的印象是怎樣的呢?
文人和儒者給人的感覺是有一點像的,但是在真正的過程中,很容易把一個文人與信奉儒家的讀書人區分開來。
因為兩種人所堅守的信念不一樣。
文人相信自己的心,儒者相信别人的道理。
【臨其詩境】
今天來講一個唐代文人的故事。
杜荀鶴,晚唐時代一位個性鮮明詩人,讀書人。他作讀書人的路子并不順暢,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坎坷,一生中一次又一次滿懷希望直入長安,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歸。
公元846年出生的杜荀鶴,一直到公元891年才考中進士。唐朝是907年正式滅亡的,剛剛考上進士的杜荀鶴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憂患深重的暮年唐朝。
結果也不出所料,有官做的第二年,他就因為時局太過于動蕩,沒法安安心心地待在任上而決定重返故土,繼續回自己的深山老林裡隐居去了。
在人生的最後幾年,他迎來了自己仕途上的一段爆發期,先是被宣州田頵看好,作為使節派到大梁,後來田頵敗死,他又得到了朱溫的表薦,授翰林學士、主客員外郎。
可惜的是,有些人生來就沒有做大官的命,還沒等豪橫一下,好好出出這幾年的惡氣呢,自己就熬不住,病死了。曆史上記載他“恃勢侮易缙紳,衆怒,欲殺之而未及”,這就看出來他性格上的缺陷了。
杜荀鶴能夠留名曆史,更多的是因為他的詩歌獨樹一幟,在晚唐的詩壇中自成一家。而下面這一首《自叙》,是他表達個人心緒氣節的一首短詩。這樣的詩歌一般寫在曆經風霜的人生後半段,詩人的風格也已經成熟,是以從這首詩中,我們會很輕易的感覺到杜荀鶴性格中吸引人的地方,一起來看看吧。
【經典原文】
自叙
杜荀鶴 〔唐代〕
酒甕琴書伴病身,熟谙時事樂于貧。
甯為宇宙閑吟客,怕作乾坤竊祿人。
詩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
平生肺腑無言處,白發吾唐一逸人。
【條分縷析】
這是一首很典型很典型的文人詩,無論意象的選用還是意境的塑造,都帶有很濃的文人氣。
第一句一上來的“酒甕琴書”,普通人和大官兒喜歡喝酒,儒者喜歡讀聖賢書,喜歡彈琴的多半是文人,而集詩酒琴于一身,自然也屬文人無疑。
第二句是一種人生狀态的表達:“熟谙時事樂于貧”。
我知道該怎麼在這個世界上大富大貴地活着,我也懂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但是我不願意去做,這樣做“不體面”,是以我甘于貧賤。
前幾天的《奇葩說》中談到要不要請孩子老師吃飯的問題,教授劉擎講的故事我特别有共鳴。一個父親,他的兒子成績不好,朋友們都勸他請老師吃頓飯,送點禮什麼的,但是他不去,他說這樣做不體面。這個不體面并不是說爸爸會覺得丢人,而是他要為自己的孩子做一個榜樣,如果自己能為兒子走後門,兒子長大會不會汲汲于鑽營取巧呢?
中國自古是人情社會,靠着人情能辦成很多事情。但是用人情要有個度,心中要有一杆秤,這種樂于貧賤的态度,正是一個家庭最寶貴的傳家寶。
後面跟上兩句解釋,相比于朗朗乾坤之下屍位素餐的那些人,我更願意去做閑散宇宙中的閑吟客。
後面兩句筆鋒一轉,說自己做閑吟客也隻是迫不得已。生在晚唐,黑暗的朝堂,動蕩的社會,詩人自己挽不住時代的狂瀾,他把那些未曾實作的抱負都寫在詩中,“詩旨未能忘救物”,詩為心聲,詩裡沒忘,心中自然也沒忘。可歎的是這個社會,容不下自己,容不下真誠、真實。
于是自己隻好隐居深山,肺腑之言也隻能藏在心中,沒有人可以訴說。
沒人訴說,那又何必訴說呢?自己已經白發蒼蒼,就安心地做隐士,高歌長嘯以終餘年,留着一個赤子丹心,為不久以後唐朝的葬禮獻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