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漢武帝劉徹對田蚡之恨耿耿于懷,“假如武安侯還活着的話,罪該滅族了!”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後同母弟也”,“孝景後”為漢景帝的皇後王娡女士,即漢武帝生母;“同母弟”則是指田蚡跟王娡是一個娘養的。由此從輩分上來講,田蚡是劉徹的娘舅。
田蚡與王娡兩人姓氏不同,怎麼會是姐弟關系?這個問題又牽扯到了漢武帝的外婆,也就是王娡的娘親——臧兒女士。
《外戚世家》中說,“臧兒嫁為槐裡王仲妻,生男曰信,生兩女。而仲死,臧兒更嫁長陵田氏,生男蚡、勝。”簡而言之,臧兒起先嫁給了槐裡王仲生下王信,還有兩個閨女,即王娡和王兒姁。王仲死後,守寡的臧兒又嫁給了長陵田姓男子,生下了田蚡、田勝。
說到田蚡的死,司馬遷記錄有點兒離奇古怪。
“其春,武安侯病,專呼服謝罪”,“其春”是指元光五年春天,即公元前130年。這年的春天,武安侯得了瘋病,嘴裡總是不停地嘟囔,喊叫着服罪謝過。
對于武安侯的病一般醫生已是束手無策,于是重金聘請了進階“透視專家”,“使巫視鬼者視之”,讓能看見鬼的巫師來診視他的病。

田蚡像。
“見魏其、灌夫共守,欲殺之”,巫師看見魏其侯和灌夫監守着武安侯,要殺死他。魏其侯和灌夫已在前幾個月被處死,是以巫師所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鬼!
武安侯病得離奇,究竟是因為魏其、灌夫之死而精神受刺激,還是裝瘋賣傻呢?又是誰請來的巫師?巫師是否受人委托?司馬遷都未能明确,這似乎成了曆史謎團。
不過,巫師的結論擊垮了武安侯,“透視專家”隻負責診斷卻沒有不出具“捉鬼”方案,是以武安侯最終死了。司馬遷在此處用了兩個字——“竟死”。是揶揄諷刺,還是幸災樂禍?
淮南王劉安謀反案在田蚡死後七八年,事隔這麼久,為何漢武帝會對田蚡如此憤恨?
<h1 class="pgc-h-arrow-right">田蚡站隊淮南王劉安</h1>
在《窦嬰 田蚡列傳》中有這麼一句話,“(淮南)王前朝,武安侯為太尉,時迎王至霸上”;而類似一句話在《淮南王列傳》出現過,“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素善武安侯,武安侯時為太尉,乃逆王霸上”。
這兩句話中,“朝”為春天拜見天子;田蚡做太尉大概是建元元年,即劉徹剛登基,免去衛绾丞相職務,而新設定的太尉職位;“逆”跟“迎”意思相同,都是迎接;“霸上”,今陝西省西安市東。
這兩句話表達了一個意思:淮南王劉安跟武安侯關系交好,建元二年春劉安進京朝拜皇上,田蚡主動前往霸上迎接。
然後,司馬遷将兩個人迎接過程中的聊天内容記錄了下來——
“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當誰哉!”——《史記·列傳第四十七 窦嬰 田蚡 灌夫》
“方今上無太子,大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即宮車一日晏駕,非大王當誰立者!”——《史記·列傳第五十八 淮南厲王 淮南王安 衡山王》
“建元”是漢武帝的第一個年号,“建元二年”為公元前139年;“高皇帝”、“高祖”均指劉邦,劉安是劉邦七子劉長的長子,即劉邦的孫子;“即”解釋為假如;“宮車晏駕”對皇帝突然去世委婉的說法。
關于“未有太子”這個問題。司馬遷明确“武帝初即位,數歲無子”,劉徹十六歲即位,多年沒有孩子。漢武帝即位初期沒有子嗣,對比《外戚世家》及《衛青列傳》,司馬遷将事情原委闡述的更明确。
劉徹在做太子時便娶了長公主劉嫖(劉徹的姑姑)的女兒陳阿嬌,然而陳阿嬌從太子妃到皇後一直沒有生育。“陳皇後求子,與醫錢凡九千萬,然竟無子”,陳皇後沒有生育能力而四處求醫,花了大約九千萬,最終也未能生個一男半女。
漢武帝畫像。
“建元二年春,(衛)青姊子夫得入宮幸上”,即前139年春天,衛青的姐姐衛子夫才進宮受到皇帝寵幸。“入宮歲餘,竟不複幸”,但進宮一年多再也沒有受到漢武帝寵幸。
此時,漢武帝非常年輕,因為暫時沒有子嗣,怎麼會讓田蚡、劉安心存幻想呢?
司馬遷極少重複,一旦重複用意頗深。對此至少有兩個疑問:其一,田蚡作為太尉為何預料到皇帝外甥會死掉呢?其二,田蚡怎麼能希望淮南王劉安會成為繼任者?
<h1 class="pgc-h-arrow-right">漢武帝變革無疾而終</h1>
在《武帝本紀》中提供的線索較少,大部分内容與封禅祭拜鬼神相關。但是,通過橫向對比世家、列傳,從中尋找田蚡立場轉變的原因。
“建元元年,丞相(衛)绾病免”,漢武帝即位後着手人事改革,免去了衛绾的丞相職務。同時被免的還有禦史大夫直不疑、郎中令周文(名仁)。“武帝建元年中,(直不疑)與丞相绾俱以過免”;“武帝立,以為先帝臣,重之。(周文)仁乃病免”。
所謂的“病免”、“過免”,其實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司馬遷記錄的前後表述差異太大,并非他搞不清楚,而是刻意引導大家去注意。
如在《石奮衛绾列傳》中,“建元年中,(衛绾)丞相以景帝疾時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職”,衛绾因為漢景帝生病期間,各官屬囚犯多有無辜受罪的,因而被認為不稱職。這與《窦嬰田蚡列傳》中表述“丞相绾病免”明顯不一樣。況且,獄囚存在無辜受冤,按照職責應該追究廷尉,而不是丞相。
是以,我相信其真正的原因是“上向儒術,招賢良”,漢武帝心向(或者說崇尚)儒術,想要延攬賢良才能之人。而衛绾“醇謹無他”,直不疑“學老子言”,周文“終無所言”,他們都是漢景帝“無為而治”的老臣,不符合年輕而又銳意進取的漢武帝。
漢武帝初繼位意欲變革。
“上議置丞相、太尉”,漢武帝考慮安排新的丞相、太尉人選。田蚡通過太後王娡的運作,“以魏其侯為丞相,武安侯為太尉”。“魏其、武安俱好儒術”與漢武帝“志趣”相投,是以兩人又“推毂趙绾為禦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
從劉邦建漢到文景之治,基本奉行道家“無為”。而漢武帝“以文學為公卿”,籠絡一批文學儒生為公卿,這其中意圖很明顯——變革,“欲議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諸侯”。
然而,這場變革無疾而終,“諸所興為者皆廢”。
凡是變革就會觸動利益,漢武帝崇儒廢道也不例外。
“會窦太後治黃老言,不好儒術”,窦太後專攻黃老學術,不喜歡儒術。“使人微伺得趙绾等奸利事,召案绾、臧,绾、臧自殺”。于是,窦太後派人私下裡搜集、訪查趙绾等人所幹過的違法事情,召集官員審理進行趙绾、王臧,趙绾、王臧被迫自殺。
<h1 class="pgc-h-arrow-right">窦太後撤換儒家官僚</h1>
“魏其、武安、趙绾、王臧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窦嬰、田蚡等緻力于高擡儒家學說,而貶低道家學說。也就是說漢武帝變革崇尚儒術,與窦太後所信奉“無為”背道而馳。
這不僅僅是學術研究的争議,而是執政理念的沖突。
“是以窦太後滋不悅魏其等”,因為這個窦太後更加不太喜歡窦嬰等人。“及建元二年,禦史大夫趙绾請無奏事東宮”,到了建元二年,趙绾請求漢武帝不要事事彙報給東宮窦太後,也就是說不要再聽從東宮窦太後的裁斷。
趙绾這建議等于讓漢武帝獨立處理政務,不再受窦太後擺布。這等于剝奪了窦太後“稱制”(行使皇帝的權力)。
最是無情帝王家,在權力面前親情毫無重量。
“窦太後大怒,乃罷逐趙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窦太後由此大怒,将漢武帝組織的儒家班子讓一撸到底,丞相、禦史大夫、太尉、郎中令全部換人。
這次漢武帝變革及窦太後改換丞相、太尉、禦史大夫、郎中令,難道僅僅是窦太後與窦嬰、田蚡之間的沖突?應該還有窦太後與漢武帝祖孫之間争權的沖突沖突。
當然,撤換一批官吏也證明了窦太後對皇帝權力的掌控能力。
所有這些,讓田蚡心存幻想,以為窦太後會更換皇帝。
劉安處心積慮學習道家。
再看劉安,其父劉長為劉邦之子,因為謀反而被漢文帝流放。“時時怨望厲王死,時欲叛逆”,劉安常常為劉長之死而怨恨,總想反叛朝廷,但是沒有合适的機會和借口,“未有因也”。
“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從著述《淮南子》來看,劉安專攻道家,不然也不會在煉丹時發明了副産品——豆腐。劉安這麼做無非投“其”所好,因為窦太後喜好黃老之言。
“亦欲行陰德撫循百姓,流譽天下”,積陰德、做善事來安撫百姓,美名傳遍天下。“流譽”應該是劉安刻意為之,用現在的話來說擅于炒作。
由此,可以清楚田蚡為何讨好淮南王劉安了吧。“淮南王大喜,厚遺金财物”,田蚡跟劉安說好聽的話絕不僅僅為了賄賂。
田蚡發現窦太後與漢武帝的沖突沖突激烈,以為漢武帝會被罷免改立他人。這或許給“流譽天下”的劉安創造了“叛逆”的機會,是以當劉安赴長安朝請漢武帝時,田蚡主動迎接并且說了這番謀逆的話。畢竟事情比較私密,是以田蚡的叛逆言論一直未被發現。
<h1 class="pgc-h-arrow-right">田蚡再次啟用任丞相</h1>
“建元六年,窦主後崩”,公元前135年,窦太後去世,漢武帝再次掌握朝政。窦太後安排的丞相許昌、禦史大夫莊青翟被免職,原因是“坐喪事不辦”。實際上,漢武帝不想讓這兩個人幹了,至于給窦太後辦理喪事不利,還是借口而已。
田蚡重新走向政治舞台,然而這次也是他走向滅亡的開端。
“以武安侯蚡為丞相,以大司農韓安國為禦史大夫”,《窦嬰田蚡列傳》中為何要強調韓安國呢?此事涉及田蚡賣官鬻爵,而且貪欲不止。
“薦人或起家至兩千石,權移主上”,田蚡推薦的人有的從閑居一下子提撥到二千石級,把漢武帝的權力轉移到自己手上。“權移主上”田蚡分明是自尋死路。
《韓安國列傳》中明确“安國以五百金物遺蚡”。是以,田蚡通過王太後将賦閑在家韓安國一舉提拔為北地都尉,繼而升遷為大司農。
“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最終漢武帝難以容忍,“你要任命的官吏已經任命完了沒有?朕也想任命幾個官呢。”
關于“武安日益橫”,“橫”既可以解釋為驕橫,也可以了解為獨斷專橫。田蚡從建元二年被免職後并沒有閑着,“雖不任職,以王太後故,親幸,數言事多奏效”,因為王太後的緣故,仍受寵信,多次議論政事,而建議大多見效。
田蚡為了擴建住宅曾經要求把考工官署的地盤劃給自己,“嘗請考工地益宅”,豈料遭到漢武帝的拒絕,并訓斥怎麼不把武器庫也要走了,“君何不遂取武庫”。最終田蚡住宅在長安貴族住宅中屬第一,“治宅甲諸第”。
田蚡窮侈極奢,生活腐敗。田地莊園占地非常肥沃;派到各郡縣去購買器物的人,在大道上絡繹不絕。而且,前堂擺投着鐘鼓,豎立着曲柄長幡,在後房的美女數以百計。諸侯賄賂的“金玉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田蚡也有貪贓枉法的案例。“丞相嘗使籍福請魏其侯城南田”,田蚡曾經派門客籍福向魏其侯窦嬰索要城南一塊田地。早些年田蚡伺候窦嬰,“往來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像三孫子一樣斟酒,而今雖名義上派門客去“請”——實際是以權勢強取索要罷了。
窦嬰脾氣比較倔強,罵走籍福,予以回絕。田蚡對籍福說了一句話證明他枉法,“魏其子嘗殺人,蚡活之”,窦嬰的兒子曾經殺人犯案,田蚡救下了窦嬰的兒子。畢竟,酷吏張湯就是田蚡舉薦的。
<h1 class="pgc-h-arrow-right">漢武帝咬牙切齒之恨</h1>
無論是罷免,還是當上丞相,田蚡在皇帝身邊說話好使,這招牌籠絡了不少人。“天下吏士趨勢力者,皆去魏其歸武安”,天下趨炎附勢的官吏和士人,都離開了窦嬰而歸附了田蚡。
這讓田蚡更加小人得志,驕縱跋扈了。
無論是驕橫,賣官,還是貪财,枉法,這些固然讓人厭惡,但仍不至于讓漢武帝痛恨,然而招攬賢能人才卻是逆鱗之舉。
“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在《衛青列傳》中,司馬遷評論時引用了蘇建的話,透露了衛青不蓄養門客緣由,當然也間接地指出了漢武帝對窦嬰、田蚡招賢納士恨之入骨,咬牙切齒。
“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稱制,所鎮撫多有田蚡賓客計策”,漢武帝即位時,此處“稱制”(行使皇帝權力)的應該是王太後,是以田蚡獻計多被采用。
然而,田蚡權力欲熏心,仍不滿足。為了争奪丞相之位,“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貴之”,對賓客謙卑有禮,讓閑居在家的名士們尊貴起來,不過是為了“欲以傾(壓倒)魏其諸将相”。
這點田蚡明顯不如衛青低調。
“彼親附士大夫,招賢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那些親近、安撫士大夫,招賢賢才,廢黜不肖的事,都是皇帝的權力。衛青意識到窦嬰、田蚡死因,是以隻想遵守法度,幹好自己本職的事情,而不去招攬門客。
無論是窦嬰,還是田蚡,以及衛青,他們都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外戚。
外戚既可以是權力助手,有時候又是權力的争奪者。權力,在面前父子、祖孫親情都無分量,何況是外戚呢。
是以,當窦嬰與田蚡之間沖突不可調和時,漢武帝閑坐東宮看鹬蚌相争,坐收兩敗俱傷之利。最終,灌夫被判處死刑,窦嬰判處“棄市”,而田蚡瘋掉了。
漢朝從建立初期即強大的外戚勢力被消解了,而漢武帝君權才得以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杯酒引發了兩大外戚勢力争鬥。
通過以上,你會發現田必死無疑,隻不過漢武帝借用窦嬰與田蚡争鬥,巧妙地處理了兩派外戚勢力。
司馬遷作為漢武帝同時代史家,許多問題不可能秉筆直書,已經宮刑了,搞不好要掉腦袋,是以《漢武帝本紀》明顯不同于其他本紀。
當然,我們通過橫向對比,從人物經曆中找到線索,了解司馬遷是如何評價漢武帝的。這便是《史記》可讀之處,也是司馬遷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