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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懷抑郁患者和校園霸淩,“95後”用說唱來表達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範佳來 實習生 張婉之

從“地下”走到“地上”,中國說唱曾經一夜爆紅,也經曆過突然沉寂。今年夏天,一檔“萬物均可說唱”的綜藝節目,讓說唱又一次站在輿論中心。

關懷抑郁患者和校園霸淩,“95後”用說唱來表達

陳近南

1998年出生的Rapper陳近南,在舞台上唱了一首獻給抑郁症患者的《來自世界的惡意》。歌詞寫滿了對抑郁症女孩的同情,節目播出後,她一下子收到超過3000條私信和評論。

一個16歲的少年,此前已經因為嚴重抑郁産生了輕生的念頭,但他告訴陳近南,“我以為我要永遠留在十六歲了,我不會有以後的日子了。但聽完這首歌後,我覺得我還能活一活。”

除了陳近南,其他選手的歌也無一例外地将目光投向現實:比如Doggie的歌是寫給一位因為幫助被校園暴力的同學而被殺的男生,還有聯考被頂替上大學的女生。于貞用一首《她和她和她》反映女性在職場和生活中的不公遭遇;TangoZ(鐘祺)在舞台上展示了一口流利吳語,他演唱的《Love Paradise》被杭州亞運會官方微網誌轉發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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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唱新世代》第一期演出劇照

在B站自制獨播的說唱類綜藝《說唱新世代》中,Rap不再僅僅是一種音樂形式,而是成為表現個人态度的方式:選手們用音樂抨擊校園霸淩、呼籲教育公平、關愛抑郁症患者,将說唱與值得關注的公共話題融為一體。“對Rapper而言,最高的贊美不是‘音樂家’,而是表達者。”陳近南說。

入圈說唱:源于對“表達”的熱愛

别人眼中穿短裙、紮着雙馬尾的陳近南,在說唱圈子裡是一個頗為強悍的“Battle MC”。所謂的Battle,就是兩位選手通過1V1的對戰方式,用即興的押韻句子去攻擊對方,如果有一方的詞中特别兇狠有“炸點”,觀衆就會給予瘋狂的歡呼,最後呼聲最高者勝出。

這種起源于黑人街頭的說唱形式,來到中國吸收了本土文化的血液後,演化出了更多接地氣化的玩法,逐漸形成中國獨有的地下Battle文化。因為Battle時氣場太強,陳近南甚至被對手送了一個稱号“說唱圈魏璎珞”。

陳近南出生于吉林,從小就喜歡音樂,但因為家裡條件不好,一直沒能接觸專業樂器。十幾歲時,她開始接觸說唱,聽“右轉殺手”、宋嶽庭的歌,立刻被這種稍顯特殊的音樂形式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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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手表演現場

“說唱是貼臉給的,不管我有沒有讀過書,懂不懂專業的音樂知識,喜不喜歡這段旋律,我都能感受到創作者的情緒、心理活動和表達的态度,不需要其他的轉折媒介。它橫沖直撞地來到我面前,直接沖擊我、冒犯我,這點特别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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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陳近南開始自己創作說唱,并逐漸開始出沒一些underground(地下)的Battle比賽,并且在2018年拿下“幹一票”的全國季軍。她有音樂天賦,經常哼着歌兒就寫下一段旋律。“我就是很任性,想寫幾句就寫幾句,不想寫就放那兒,就跟寫日記似的,特别生活化。”

在她的微網誌下面,常見到對于外貌的評價,比如“你太胖了,該減肥了”,而這個22歲的女孩卻相當通透和自信。“别人說我長得胖、長得醜,我說,老娘美着呢,我是東北範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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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s

談到對說唱的愛好緣起,“力量”和“表達”是Rapper回答的高頻詞。出生于1999年的subs向節目組毛遂自薦,獲得了參加《說唱新世代》的機會,這也是他第一次參加綜藝節目。“想要畫一個家,裡面坐着永遠不會争吵的爸媽”“想要所有的女孩,走夜路都不會害怕。”《畫》的出圈,讓所有觀衆記住了這個有些羞澀内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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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節目播出後,他天天坐電腦前,反複循環自己表演的片段,感覺特别開心。6年前,他第一次接觸到說唱這種形式,感覺“它很有力量,能表達很多東西”。他筆下的《畫》源于親身經曆:“在我小的時候,我爸媽經常吵架,讓我很不快樂;也看到了很多讓人難受的新聞,比如年輕的女孩遇到危險,無辜的孩子受到傷害,自己覺得很憤怒,就想把這種感受用筆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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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番

因為面相稍顯成熟,今年30歲的“生番”在節目裡被戲稱為“大叔”。他結了婚,有了女兒,留着小胡子,一口京腔,随時上演搞笑模仿秀,常被呼籲參加“歡樂喜劇人”。看似漫不經心的生番,其實是廠牌“丹鎮北京”的核心成員,也是北京說唱圈的資深元老。

在他的回憶裡,自己接觸說唱是因為幼時哥哥的影響。“他畢業于北京大學,住在中關村附近,我小時候老愛找他玩。看見那邊有很多賣打口CD的店鋪,店主就說,你們這一代人應該多聽聽說唱,後來就買了幾張,回家後就着了迷,反複地聽。”

分貝網是國内一個早期的原創音樂平台,也是生番早期的靈感來源。“我想可以用中文說出來,這事兒挺酷的”,懷着這個樸素的想法,生番也開始把自己的一些稚嫩的想法寫成歌詞發到網絡上,Rap從此成為他畢生的愛好。“與一般流行音樂相比,說唱可以承載更多的形式内容,不少說唱選手都有同感。”

職業:收入不穩定,但行業在變好

“直到最近幾年,說唱才被社會上的大多數人關注到。”生番曾經曆過說唱圈最落魄的時期:樂隊沒錢租樂器,賠錢辦演出,場上的Rapper比場下觀衆還多。他在北京說唱圈沉浮了數十年,見證了說唱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蔓延生長——作為中國第一批改革開放後接納西方文化的城市,北京是收聽外國音樂最早的一批城市,也是說唱在國内最早興起的城市之一。

2010年以後,各大嘻哈廠牌紛紛成立,ironmic和地下八英裡,開始成為了衆多battle MC 一決高下的比賽平台。在北京一家名為Section 6的酒吧裡,誕生出如小老虎,Lil Ray等諸多地下說唱歌手。在生番的回憶裡,狹窄而悶熱的小酒吧,簡陋的音響和擁擠的人群,正是地下說唱文化的真實寫照。

盡管在圈内頗有知名度,但生番始終把說唱當愛好,從未放棄過本職工作。他在腕表行業工作了十年,已經是整個機關最年輕的門店經理。“每年的年會主持都要找我,整個機關都知道我是誰。”

節目播出後,他機關上司都聽了他寫的歌,還給他發消息,說唱得真好,有個人還說:“寶貝兒,你給我唱哭了”,弄得他有點不好意思。“上司說:同僚這麼多年,沒想到你還這麼有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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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番坦言,自己需要正經的職業、穩定的收入去養活愛好。“随着年紀越來越大,已經不敢抛下職業,去做全職Rapper。因為我結婚了,還有孩子,必須給雙方的家長,給自己的家庭一個交代。”

《而立》的歌詞,唱出了他的變化,也唱出他的感受。“身份從子女丈夫變成孩子父親,肩膀上扛起一份叫做責任的東西。你看光陰似箭,兒女雙全,已不再少年曆經化蝶破繭,而立目前,舉杯送流年。”生番說,自從女兒出生後,他拒絕了所有不必要的酒局,每天都想着早點回家,之是以在30歲唱這首歌,也是希望能留下一張專輯,未來送給女兒。

“說唱并不是國内的主流音樂形式,大家會擔憂它的前景和未來走向,不知道它能不能養活自己。”陳近南說,圈子裡的女Rapper少是公認的,背後有着現實因素。“女生需要面對的東西很多,到了一定年齡,家人會催結婚、生孩子,這時候單純的夢想很難和現實因素對抗。身邊說唱玩得好的女生并不少,但他們往往因為讀書、戀愛或是家裡的壓力,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我覺得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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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近南在微網誌中展示的火鍋時間

她坦言,其實家人是反對她走職業Rapper這條路的,因為覺得收入不穩定,身邊的朋友也希望她能選擇一份更安逸的工作,反倒是說唱圈的朋友鼓勵她:“陳近南你能行,加油。”

“上學期間,我一直都把說唱當愛好,一直到學業完成,工作實習通過了,我也有了最基本維持溫飽的收入,才考慮做一個全職的Rapper。這樣相當于給自己留了條退路,除了說唱外,我還有其他在社會上生存的能力和本事。”陳近南說。“這也算是給家裡一個交代,讓她們不再惦記我,擔心我以後老了怎麼辦,音樂這個飯吃不了了,該怎麼辦。”

subs的父母也一直在電視螢幕前關注着他。“我媽看完後說,這場比賽,我該輸;我爸說,我臉太大了,得減減肥。”參加節目前,subs曾在常州學習美術,之後做了全職的說唱歌手。“我沒有自己的收入,但我父母一直在支援我、鼓勵我,他們覺得我還很年輕,在這個年齡,應該去為夢想追逐、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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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唱是舶來品,需要創立自己的風格”

作為一種舶來的藝術形式,2018年《中國有嘻哈》的播出,讓說唱從地下走向聚光燈下。随着不斷地破圈,說唱已經從原先的小衆音樂走進大衆視野,這令Rapper們感到欣慰。

生番覺得,無論技術還是想法,年輕一代歌手都比他的同齡人更成熟。“說唱的特點就是真實,要保留自己所思所想,而不是假裝成熟。那一刻的表達,就是你自己。”

這幾年市場的對标令不少當代年輕Rapper傾向去迎合觀衆的喜好,然而生番卻堅持自己的風格。“我不爽就是不爽,寫一首不爽的歌罵天罵地,不要去為了流行而流行。”在他看來,剛入行的年輕Rapper就是得多聽歌,常錄歌、常發歌,将随時随刻的想法變成自己的創作,慢慢去尋找平衡。

這兩年,說唱在國内融合的還算好,但難免遭遇一些水土不服。幾乎所有的Rapper都有英文名,Flow、Hook、Respect、Real、Peace、Love,這是rapper經常挂在嘴上以及寫進歌裡的詞。至于underground,直譯是地下,但唯有用underground,似乎才能展現出那種來自街頭的驕傲感。

中國說唱應該如何結合舶來文化,創造屬于自己的東西?在生番眼中,這是值得現在的Rapper去思考的問題,比如在《而立》中就融合了中國的民謠和平劇——他用香奈兒的一句話作了比喻:“流行稍縱即逝,但風格是永存的。”

陳近南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自己的夢想做一個有人文氣息的Rapper。“我希望我的rap不僅是音樂,更能表達對一件事的看法,這也是我玩說唱的初衷。”節目播出後,她曾經徹夜看網友的回複和評論,第二天起床雙眼都哭腫了。“我沒辦法和每個失去生存意志的人徹夜長談,是以寫下這首歌,希望能帶給他們一點點安慰,一點點鼓勵。”

在回複她的人中,有小眼睛、塌鼻梁的胖女孩,羨慕着她能夠勇敢站上舞台的自信;也有在外孤獨求學的學生,說自己一個人很辛苦,聽了她的歌感覺到了溫暖,還有遭受校園暴力的男孩、被長期情感打壓得不到重視的女孩......陳近南說,自己努力在歌詞中寫出對他們的鼓勵:“你看你有多棒,你一定會長成自己喜歡的模樣,這不是你的問題你無需向誰證明,世界的惡意不過是一場鬧劇,如果現在你沒剩下多少勇氣,我一直陪你,願你曆盡千帆,依然光芒萬丈。”這也讓她感受到自己身為創作者存在的意義。

“我希望中國說唱能越來越好,因為它越來越好,我也越來越好。”subs說,他的微網誌名叫“快樂人subs”,他說,這是因為他自己一直感到不快樂,是以希望能通過自己的歌,讓更多人感到快樂。

節目的播出,讓他得到了被更多人認識的機會,也是職業生涯發展的一個新起點——在錄制間隙,他已經開始為某部動漫作品創作主題曲,“但是要和很多人競争,誰寫得好就選誰。”

責任編輯:梁佳

校對:張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