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錢江晚報
11月6日,杭州特警章林鋒收到了忘年交朱奶奶給他的最後一份禮物——老人生前用過的字典。

摩挲着手裡書頁泛黃的字典,七尺特警漢子瞬間淚目。
朱奶奶,我是一個認真的人
2013年春天,在杭州特警支隊進社群幫扶老人的活動中,章林鋒和他的同僚結識了88歲的老記者朱良沄奶奶。
多年以後,章林鋒仍然記得初次走進華家池畔那幢小樓的那個下午,所有來探訪的人都走了,就剩下他一個。
獨居的朱奶奶對他說:“你也走吧,謝謝你們來看我。”
“朱奶奶,我是一個認真的人。”章林鋒說,“讓我來看看,你家有沒有燈泡壞了需要換的?”
第二天,章林鋒又來了,帶着特警支隊的水電工師傅,換了燈泡,還換了一些老化的線路。他其實早就注意到了,朱奶奶思路很清晰,但腿腳不便,視力模糊,是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朱奶奶,大家都叫我大黑,你也叫我大黑吧。”
“好的,章公安。”
故事有點像杭州版的“相約星期二”。
特警小夥子們說好每周去探望朱奶奶,但是章林鋒更勤快。當時,他們特警大隊駐地在景芳,幾乎每天下午都會借用浙大農學院(華家池校區)的運動場地訓練。經常會是這樣——訓練結束後,一個渾身熱氣騰騰、高大魁梧的黑皮小夥子走進了靜谧的小樓。
“奶奶!我來了,我給你帶來了今天的中國日報。”
章林鋒的英語很好,他給朱奶奶讀的是英文版的中國日報。
朱奶奶是燕京大學新聞系畢業的高才生,在新華社工作過,精通英、日、俄三國語言。
女兒久居國外,老伴去世了,朱奶奶一個人住。
每逢章林鋒和同僚去探望的日子,朱奶奶都非常開心,小夥子們不但是她的眼睛,也是她的腿腳。
“你們來我是很高興的,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朱奶奶這麼一說,特警小夥子們的心裡有點酸酸的。
好的,“章公安”
漸漸熟了,朱奶奶也敢麻煩特警小夥子們了。
“章公安,來的時候幫忙配個藥膏好嗎?我這幾天皮膚癢。”
“好的,朱奶奶!”
“章公安,可以幫我買幾根香蕉嗎?”
“章公安,我要去醫院複查,可以帶我去嗎?”
“好的,奶奶!叫我大黑。”
“ 好的,章公安。”
在章林鋒的巡邏區,大夥兒都親切地叫他“大黑”,但朱奶奶一直堅持喊他“章公安”。
老人始終覺得穿着制服的“章公安”代表着政府的認可,也代表着政府的關心。當然,在心裡,她已經覺得大黑和他的同僚們,都像是自家的孩子了。
從“朱奶奶”到“奶奶”,稱呼的變化,也讓章林鋒早就把老人當成了親人。
人家說“養小日日鮮,養老日日厭”,為什麼章林鋒去朱奶奶家次數最多呢?
章林鋒說,朱奶奶可以跟我從孟子聊到蕭伯納,怎麼會厭?
歲月裡的畫面是這樣的——午後的陽光照進甯靜整潔的鬥室,一個陽光特警為一個白發奶奶讀英文報紙,一個渾厚的男聲、一個慈祥的女聲,各種語言的美妙和多國文化的浸潤。
讓你受罪了
朱奶奶畢竟已經是快90歲的老人。
老人最怕的意外便是摔跤。
2015年年底的一天,朱奶奶摔了。她摔倒兩個多小時後實在起不來,隻好給章林鋒打電話。
冬月,過了大雪節氣,天很早就黑了,很冷,還下着雨,章林鋒立即扔下手裡的活,開車趕去。
撞開門,章林鋒發現朱奶奶癱坐在地上,滿面痛苦之色。
不僅是病痛,還有失禁,弄髒了衣服和地面。
大黑幫朱奶奶擦身的時候,老人不停地說:“太對不起你了,讓你一個小夥子來伺候我這個老不死的……真是讓你受罪了。”
大黑隻是微微一笑,繼續忙個不停。
他心裡說:都這個時候了,還忌諱個啥?
後續到醫院一查:朱奶奶摔成了股骨粉碎性骨折。
朱奶奶本已腿腳不便,這一摔便在醫院長住了。
住院沒多久,整個杭州都在為即将開幕的G20杭州峰會忙碌。
朱奶奶專程托人給章林鋒捎了口信:“我已經從報上知道今年杭州要開大會,你們警察肯定很忙,忙好了再來看我,祝你身體健康。”
峰會順利結束,章林鋒帶了月餅和水果去醫院。
朱奶奶一看到章林鋒來了,喜出望外,馬上給鄰床的病友介紹,“這是我在杭州最好的、也是最年輕的朋友!”
章林鋒還是憨厚地笑笑。
朱奶奶又跟章林鋒說:“你總是這樣幫我,我得給你點報酬吧?”
老人拿着幾萬塊錢要塞給章林鋒。小夥子馬上脖子一挺:“我爸爸有錢,挖煤的,家裡有礦,不稀罕!”
章林鋒扯得一本正經,逗得老人哈哈大笑,“這孩子!胡說八道。”
被偏愛的人才會肆無忌憚,老人有時候也會跟孩子一樣,朱奶奶會跟章林鋒撒嬌:“投訴”長期困于床上的種種不便,比如吃不到想吃的水果,也會抱怨病友的折騰。
章林鋒還是憨厚地笑笑,被逼急了就說:“你們都是長輩,要和睦相處哦。”
他要走了,朱奶奶特别舍不得,“章公安啊,你多來幾趟,我肯定能多活幾天。”
最後的禮物
大黑和朱奶奶的這段忘年交,走過春夏,走過秋冬。
特警隊的小夥子們因為工作調動,探望朱奶奶的人來來去去,常有變化,但是章林鋒一直都在。
“有大黑在,我們放心的。”特警隊的上司也這麼說,“哎,你這次去别忘了帶點藕粉啊,代表大家問候一下。”
每到年三十,特警小夥子們晚上要執勤,白天是必定要去陪伴朱奶奶的,怕她寂寞。
2019年,擅長書法的章林鋒考上了中國美院,開始讀碩士,朱奶奶十分開心。
2019年,建國70周年大慶,朱奶奶也獲得了一枚榮譽勳章,章林鋒和他的同僚們也感到驕傲自豪。
今年因為疫情,章林鋒和朱奶奶更多的時候隻能打電話。
老人的身體越來越差,心情低落。章林鋒就提醒她:“你要好起來啊,好了我帶你去西湖邊曬太陽,帶你去南山公墓看看老頭子。”
他知道,這是朱奶奶最大的兩個心願,也是她最放不下的事情。
章林鋒曾帶自己的兒子去看朱奶奶,小朋友軟軟地叫一聲“阿太”,朱奶奶可高興了。
但是,沒等到五月的鮮花盛放,朱奶奶撒手人寰。
消息傳來,“章公安”和同僚們很難受。
特警隊另一個小夥子張俊傑為朱奶奶制作的追思視訊,配樂用了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的慢闆樂章。
大夥兒都這麼想:朱奶奶曆經幸福和苦難,終于與她的先生相會去了。
萬萬沒想到,故事還沒有完。
就在昨天(11月6日),章林鋒收到了來自朱奶奶的最後一份禮物。
朱奶奶的女兒,也是一位知名學者,整理母親遺物時,按照母親生前的囑咐,把十多本外文字典包起來送給了章林鋒。
其中最小的一本英文字典,已經泛黃,卷頁,單獨放在一個信封裡,信封上寫着:媽媽用過的英文字典。
翻閱字典時,章林鋒和張俊傑有了新的發現:一張志願者聯系表。
上面,密密麻麻的姓名和電話,都是曾經來陪伴朱奶奶的孩子吧。
張俊傑給其中一位邵雅芳女士打了電話。電話那一頭,邵雅芳想了一陣才想起來這件事。
對的,那些年,浙江大學的一部分農學院學生曾經來陪伴和照顧朱奶奶。“為這事我們曾經建過一個QQ群,我們搬到紫金港校區以後,醫學院的同學們又接上了……”
原來,愛是一直在傳遞的,或許這個老記者和年輕人的忘年交故事,我們還能走進歲月,朝花夕拾,然後,寫得更長。
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