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沼澤地

驚情

石窪村有個瘸子叫癟五，小時候發高燒留下殘疾，活了三十年，還是光棍一條

這天一大早，癟五頂風冒雪出了村，去沼澤地看在那裡下的套子套到獵物沒有，結果獵物沒看到，卻發現一名女子昏倒在沼澤地邊。這女子看上去二十歲不到，模樣挺清秀。癟五探手一試，鼻孔還有氣，就連忙抱回家，用被子捂嚴實了，然後去請來村裡的郞中董爺。董爺診過脈後說，這女子是餓暈的，并無大礙，于是癟五 ,趕緊燒火做飯，幾口熱湯喂下，女子醒過來了。

女子說她叫肖玉，因為家鄉遭洪水，她和母親逃難出來已經一個多月。母親本來身子就弱，熬不過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前幾天終于離她而去

癟五可憐肖玉一個人，便留她住了下來。村裡人都說癟五好福氣，救了個天仙一樣的人物，董爺看肖玉也樂意，便當下作主，擇日為他倆成親

說來也是癟五命背。成親這天恰好村裡來了一群土匪，匪首老蓋一見肖玉眼就直了。癟五一看壞了，董爺也覺得事情不妙。正在這時，一個小土匪進來和老蓋低語了幾句，老蓋這才如夢初醒，帶着人馬匆匆離開臨走時又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肖玉一眼。見得此景，大夥的心不由都提了起來。

可是一直到開春,老蓋也沒再來過。一打聽,原來癟五成親那天,老蓋帶兄弟們潛入縣城,把保安團的槍

械給劫了個空,回來路上,他們是被癟五成親的唢呐聲引進村的,後來國軍一個營來追剿老蓋,老蓋這才倉皇離去。這段時間,老蓋一直東躲西藏疲于奔命,是以也沒有機會再來。癟五得知情由,不由暗暗祈禱:但願老蓋和他的人馬被國軍徹底滅了才好呢!可癟五不知道,惦記他媳婦肖玉的,還不止老蓋一個人呢!這天,肖玉上山撿柴,被人悄悄跟蹤了,那人趁四下沒人,就想撲上去。沒想到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

大喝一聲,那人回頭一看,頓時吓得臉刷白,跪在地上叩頭不止:“蓋爺饒命!蓋爺饒命!”原來,老蓋正好帶着兄弟們經過,這才搭救了肖玉。老蓋朝那人屁股上狠踢一腳:“滾,别讓老子以後再看到你!”那人頭也不敢擡,爬起來就跑。老蓋看了一眼肖玉,什麼話也

不說,帶着兄弟們轉眼就沒了影。驚魂未定的肖玉哪裡還敢獨自留在山上,趕緊逃回了家。癟五看她那神情就知道出事了,再三追問下,肖玉這才斷斷續續地把前後經過說了。癟五聽完,就蒙了。從此,癟五再也不敢讓肖玉一個人上山,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

可沒想到,這天癟五和肖玉在沼澤地邊的田地裡除

草,見沒熱水了,癟五說要回家去取臨走時一再叮咛肖玉,千萬不敢獨自進沼澤地玩。 誰知癟五再回來時,隻見肖玉衣

冠不整,坐在地上傷心地哭泣。原來,癟五前腳剛走,喝得醉醺醺的老蓋後腳就到,一下撲倒了肖玉…

受辱

癟五一聽,心裡真是又氣憤又傷心,兩行淚水順着面頰流了下來肖玉見癟五這副熊樣,忍不住号啕大哭起來:“你就隻會哭?你要是個男人,就和他拼去!”誰知癟五被肖玉這一頓罵,脖子縮得更短了:唉,我這副瘸樣,怎麼去找老蓋?别說沒那個膽量,就是有,去了又能把人家咋樣?

不過癟五也有癟五的招兒,他心想:我自個兒不行,借他人的手總可以吧?他思來想去,就想到了與老蓋結怨的保安團。

這天,癟五估摸着老蓋要來,便跑去給保安團報信,帶他們埋伏在老蓋來的必經之路上,老蓋果然中了伏

的擊,胸部被炸開一個血洞。老蓋雖然被兄弟們救走了,可癟五斷定,他最多活不過兩個時辰。

誰想,不久傳來消息,說老蓋命硬,不但活了過來,而且傷勢日見好轉。這一來,癟五吓壞了,深怕老蓋哪天上門來算賬。更要命的是,與此同時,肖玉的肚子竟

一天天鼓起來,這讓癟五恨得咬牙切齒:自己媳婦,懷的卻是别人的種!

轉眼到了冬天,村裡傳言,日本鬼子要打過來了。癟五興奮地對董爺說:“難怪老蓋好長時間沒來了,原來

他也怕鬼子啊,準是和他的兄弟們躲進深山裡了!”說話的當口,鬼子真就來了,已經占領了縣城,保安團早跑得沒了影,村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這天晚上,老蓋突然來石窪村敲開了癟五家的門,說是來向肖玉告辭,他要帶他的兄弟們到山口去設

伏,狙擊來掃蕩的鬼子。肖玉一反往常的冷漠,驚異道:“就你那點兒人馬,還不被鬼子打個稀裡嘩啦?”

老蓋陰沉着臉說:“總不能不放一槍就跑吧?我想過了,頂多就是死!怕什麼?就是死了,二十年後不又是一條好漢!”肖玉看了他一眼說:“那你們還不如先躲起來,等以後瞅準機會,再打鬼子黑槍!”

肖玉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讓老蓋感到詫異:“你……怕我死?”肖玉猶豫了一下,說:“我、我不想讓肚裡的孩子出世後沒親爹。我問過董爺,癟五他、他不能生。”

老蓋這才注意到肖玉隆起的肚子,不由陣狂喜:“你是說,我要當爹了?”不過說完這話後,老蓋臉的喜悅轉瞬即逝,“不行,我不能當縮頭烏龜!打得過打不過是一回事,敢不敢打又是一回事,老子先于它一仗再說

老蓋這話說得擲地有聲,不但肖玉聽了眼睛裡放出光來,就連躲在裡屋的癟五也不得不佩服老蓋活得

硬氣。癟五想想自己窩囊了一輩子,哪怕這樣活一次,死了也不冤啊!

老蓋走後不久,肖玉的肚子突然劇痛起來,痛得汗如雨下,癟五趕忙去請來董爺,董爺說肖玉這是要生

了。這一夜,肖玉痛得撕心裂肺,癟五在一旁,想想自己媳婦為别人受罪為别人生娃,委屈得直抹眼淚。董爺看在眼裡,心裡也不是個滋味兒

雪恥

到天亮時,肖玉終于生下一個女娃,伴随着娃兒的啼哭,還有突然響起的槍聲。癟五興奮地說:“打起來

好,打起來好!打死狗日的老蓋!”

董爺一聽,呵斥道:“癟五,你昏頭啦?咋連國仇家恨孰輕孰重都分不清呢?”癟五恨恨地說:“什麼國仇家

恨?不管誰,隻要打死老蓋就好!董爺氣得花白胡子直抖,舉起拐杖要打他。将近中午時分,槍聲漸漸稀落下來。癟五正猜想老蓋是死是活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老蓋的兄弟們擡着老蓋闖進屋來。老蓋受了傷,血流不止,他斷斷續續地對

肖玉說:“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你和娃的身……”他話沒說完,就暈了過去。

董爺一看,老蓋傷勢很重,但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就和癟五商量要把老蓋藏在癟五家後院的地窖裡,

等傷勢平穩後再轉移出去。癟五心裡哪願意?可礙着董爺的面子,不得不點頭。

安頓好老蓋之後,老蓋的那幫兄弟們就走了。他們

前腳才走,一隊日本鬼子後腳就将石窪村包圍了。男女老幼全部趕到村頭的槐樹下,鬼子讓交出老蓋,見沒人吭聲,便在人群中搜尋起來。鬼子拉了一個村民出來逼問,這個村民朝鬼子搖頭,直說“不知道”

再問,還是說“不知道”!鬼子大怒,洋刀一揮,這人還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鬼子又拉了兩個人出來;可結果還是什麼也沒得到,這兩個村民也倒在了鬼子的刀口之下到拉出癟五的時候,癟五早被這

血腥的場面吓破了膽,鬼子還沒問他就已經雞啄米似的點頭,鬼子看,誇他是大大的良民癟五顫抖着身子,迫不及待地正要張口,董爺吼了他一句:“你這個畜生,連國仇家恨都分不清?你要當漢奸,我就打死你這個畜生!”董爺說着,舉起拐杖要打癟五,鬼子從背後一槍托,砸得他口噴鮮血,一頭栽倒在地上。

癟五不明白董爺為啥要冒死保護老蓋,他其實還沒怎麼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董爺的鮮血至少讓他意識到,如果說出了老蓋的藏身之處,那他癟五就當了漢奸,這是一輩子都要被人指脊梁罵的啊!

癟五突然不知哪來的膽子,牙一咬,胡亂指了指沼澤地,說:“藏、藏在那裡。”鬼子認為老蓋應該是藏在

村裡的某個角落,是以對癟五的話根本不信,将他一頓暴打,打得他口鼻鮮血直流。癟五委屈得心裡直罵:老蓋啊老蓋,你讓我老婆替你生娃,到頭來,我還得冒死救你,你說天下哪有這道理嘛?不過罵歸罵,癟五這時候反倒壯起膽來,不管鬼子怎麼逼間,他就是指着沼澤地,一口咬定說“藏在那兒,真就藏在那兒。”

這時,從沼澤地方向傳來幾聲零零落落的槍聲,鬼子吃不準是怎麼回事,就要癟五在前面帶路,去沼澤地

搜尋。癟五心裡明白:自己這回是死定了!他忍不住擡起頭來,留戀地看了一眼鄉親們。

就這一眼,讓他的心裡猛一陣顫抖。因為他從村裡人的眼光中,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對他癟五的尊敬。

癟五還看到了肖玉,肖玉早已淚流滿面,沖他不住地點頭。癟五突然覺得心裡很知足,于是挺了挺腰闆,

瘸一瘸地向沼澤地方向走去,他覺得自己今天終于是真正地活了一回……

癟五當天就死了,和他一塊兒死在沼澤地裡的,還有那群鬼子。第二天早晨,老蓋硬要他的兄弟們攙扶着來到沼澤地邊,給癟五下跪。跪倒在他身後的,還有肖玉和石窪村的一大片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