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悲觀的人,來自一個叫戴城的地方,那裡除了工廠還是工廠,那裡的天色永遠都是陰霾的,那裡的水與空氣永遠都帶着一股濃郁的氣味,灰色的廠子一個挨着一個,它們都有着灰色的高牆和那些灰色的衣裳。
我的命運注定要與這些工廠為伍,我沒有什麼出路,高中畢業後進工廠當學徒,在我們的技術學校,沒有人在認真地聽講,我躺在椅子上滿腦子都是藍天與飛翔,未來對與我來說,當學徒與賣香煙沒有什麼差別,這裡除了灰色沒有天堂。

我的老爸是一個勞工,他用幾條香煙給我換來了鉗工這個學徒的身份,鉗工,不用三班倒是個很不錯的差事,鉗工的工廠中的房間是一個大大的鐵皮房,裡面冬冷夏熱很是幹爽,我的師傅叫“老牛逼”是一個老油條,不過當年卻很有一段輝煌史。
無所謂,我反正就是活着,鉗工、管工、還有電工,它們對于我來說都無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擰開四個裝泵的螺絲,就是這樣的簡單又粗暴,工廠中的房間裡女人很少,小姑娘們都在科室裡像花兒一樣被養着,隻有那些小阿姨與老阿姨們在泵房裡生長。
泵房,它隻有小小的四個平方,一般都在工房裡最不起眼的位置上,裡面很幹淨每個泵房裡都有一個小阿姨,她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按下水泵的開關,看似幹淨舒服,實則裡面又濕又冷,由于工廠的性質,泵房裡面不讓有生火取暖的裝置,是以她們很多人都有着嚴重的風濕病。
我的工作在擰着一個又一個的螺絲釘中度過,無味而又枯燥,那一天我在師傅的車攤上幫忙,無聊的我發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流在來來往往,突然一道彩虹帶着雨後的清新向我迎面而來,那是一位長發飄飄的姑娘,她穿着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白皙的臉上生動地鑲嵌着兩隻又黑又亮的眼眸。
我的目光被她所吸引,我的呼吸也被她所牽制,20歲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美,她騎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與我擦肩而過,我失了神,我不知道她從哪裡來,更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她卻在我的記憶裡生了根并發了芽。
此後的日子仍然平淡得像一碗雞蛋花,但還是有一次我差點被死神給帶走,那是一次與死神的近距離接觸,我差點就死在甲醛中毒的工作崗位上,我被人送去了醫務室,潔白的牆與潔白的床,讓我在恍惚間竟然做了一個春夢。
春夢裡花開四豔陽光明媚,我的身體在暖洋洋的草地裡肆意地綻放,突然眼前一亮,一個漂亮的面孔出現在我的面前,春日裡的夢幻還沒有消散,我看到了那個讓我日夜思念的姑娘,愛情好像來得突然了些,她,白藍就這樣走進了我的生活。
她是白色的與這裡的灰格格不入,她像一道白光照亮了我20歲的天空,那一年我瘋狂地迷戀着她,她總是高高在上不與任何人來往,她不屬于這裡,這裡除了灰色有的就是迷茫,她長得漂亮自然引來了多方面的注意,來追求的她人很多,最有名的就是化工局局長的公子。
這個公子哥有文化、有前途、人還長得儀表堂堂,在他的面前我就像是一隻沒有成熟的醜小鴨,不過,我年輕我怕什麼,我什麼都不怕,我與他賽車與他争搶着接送白藍的榮耀,白藍不喜歡公子哥,對我好像也不是那麼的上心,可是,我不管,我的青春充滿了荷爾蒙的味道。
父親又使了點力,這一次他把我送到了電工班,電工班更沒有什麼事情,還可以穿着西裝打着領帶,我還是什麼都不會,不過這一次不再擰螺絲了,改成了與小李搬個梯子換燈泡,我們倆年輕長得還不錯,一時間全廠上上下下我倆成了最受姑娘們歡迎的對象。
那一年,我隻希望廠裡的燈泡能長命百歲,好像除此之外我再沒有了别的追求,灰色的天空一如既往,白藍卻與我越走越近了,我知道了她的身世,原來她來自于北京是一個正兒巴經的大學生,她說:“路小路,你以後想幹什麼?”我怎麼知道,我說我可能去上個工廠的職大,然後進廠裡的科室,她說,廠裡的職大早就取消了,要不,你報夜大上個成人班吧。
老天爺啊,對于學習我是懼怕的,如果不是懼怕我也不會總考幾十分的成績,可是,那一夜我看着白藍的眼睛與她的執着,我說,為了你,我願意,在電工班裡平靜的表面裡實則暗潮洶湧,這期間我與保安隊長幹了一架,我們還在澡堂子裡差點拼出個死活,20歲的青春就是這麼的狂妄。
年輕的身體總是充滿了無法宣洩的欲望,我與白藍也終于沖破了最後的那一道防線,可是,她還是與這裡格格不入,我考上夜大的那一個夜裡,我喝了很多的酒,我知道我醉了,我也知道白藍是一定會走的,她的未來不在這個灰色的天地裡。
電工班的工作在我無羁的放蕩過得很快,後來,老爸退了休我也失去了庇護,我被調去的廠區并且開始了三班倒,一袋一袋的水泥扛在我的肩上,我看外面的天空更加地陰沉了,這是一個沒有希望的地方,在鉗工班時,我的師傅“老牛逼”在一次幹活中受了傷大出血,可是,廠裡卻沒有一輛車子送他去醫院,而廠裡的家屬隻是發個燒感個冒,就有車子風雨無阻地來接送他們。
那一天的雨很大,我在前面瘋狂地蹬着三輪車,而白藍在後面照顧着師傅,我們用最快的速度把師傅送到了醫院,再晚幾分鐘“老牛逼”就見閻王了,我抽了煙有些頹廢地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白藍也跟我坐了下來,她問我要了一根煙點着,我們沒有說什麼話,天空,這裡的天空就樣的陰暗。
在這個工廠裡我最喜歡有白藍的醫務室,在那裡能看到工廠外的野花,那是一種沒有名字的小花,黃色的還有一部分是橙色的,這些低矮的小花沿着工廠的圍牆一直開到遠處的公路兩旁,它們非常地絢麗,像很熾烈的陽光照射在地面上,這種野花的花期很長,從十月開始,一直到霜降大地,這是一種驕傲的無所謂的花,像白藍。
白藍有時候會說:“你是一個叛逆青年。”我說:“我不是,我做勞工就是這個樣子,遲到早退,翻牆罵人,還有諸如此類的所有事情,其實這裡的勞工們都會幹,如果我去寫詩,那我才是勞工之中的叛逆青年。”
我與白藍像兩條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我們可以看得見彼此,卻都知道我們是沒有未來的,後來,白藍走了,她去了上海上研究所學生,而我錯過了與她的送别,她在火車站給我留了一頂帽子,我戴着它像看到了白藍。
我在廠裡又呆了四年,在這四年裡我過得渾渾噩噩沒有白天也看不到黑夜,終于有一天,我決定辭職我要去上海,我想去看看白藍,看看那個白色的耀眼的光,我找到她的學校,可是她已經離開了,她在一個星期前去了國外,我與她終是永遠地錯過了。
《少年巴比倫》是由路内寫的一部關于青春方面的書籍,它講述了一個20歲的青年路小路,他在戴城工廠裡那一段熱血與頹廢的青春歲月,而與它同名的電影《少年巴比倫》則由華誼兄弟出品,董子健、李夢等主演,于2017年1月在國内上映。
本書的故事背景是中國20世紀的90年代初期,當時的中國是一個快速發展的工業時代,不過與之不相比對的則是精神上的滞後,與生活上的跟不上節奏,在大時代飛速轉動的車輪中,每個人都有一種過山車般的暈炫感。
路小路是一個有着鮮明特點的青年,他沖動迷茫還有些街頭小混混的習氣,不過他也有着善良正直的品性,他不完全叛逆但也不溫順,他是一個典型的勞工子弟,他也繼承了那個階層既無助又狂妄的秉性,20歲青春的迷惘與沖動,愛情的激情與未來的無知,時時都在沖擊着他。
時代與個性,精神與物質,它們像一個個光怪陸離的獸,讓那個時代的年輕人無法在一下子接受,那是一個轉型的時代,人類的理性與動物般的野性在沖撞與融合,每個人都在迷茫裡想找到自己的位置,可是,青春所攜帶的反叛力量卻在沖擊着每個看似平靜的心。
工廠裡充滿了不平等的等級制度,弱肉強食被廣泛認可與接受,思考被麻木所打壓,接部就班成為了常态,沒有人想着去改變什麼,友情、愛情、師生情它們都弱小的不值一提,路小路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年青人,他不甘心過着這樣灰色而無助的日子,可是,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去改變。
這是一個怪圈它讓路小路之類的年輕人幾乎窒息,他知道不能漠然不能無所事事,可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掙紮,他既恨那個工廠,又懷念那段時光,痛苦與快樂,憂傷與希望它們交替在路小路的腦海裡重複地出現。
不過他還是幸運的,他遇到了白藍,這個女人給了他希望與活力,他義無反顧地愛上了她,愛情與青春它們是相伴而生的,戀愛是啟蒙青春最有力的方法,美好的愛情讓路小路看到了未來的希望,白藍鼓勵小路通過讀書來改變自己,希望他能找到一條真正屬于自己的道路,她對小路的青春啟蒙意義重大。
巴比倫,它簡單地解釋其實是堕落後的繁華,誰的青春不迷茫呢?誰的人生沒有經曆過頹廢與失望呢?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它總能讓我們在跌宕起伏的經曆中看到希望,它是白藍或是那一片金色的野花,雖然不起眼,但是卻總能讓我們找到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