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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一場打不赢的戰鬥-亞曆山大·馬斯特斯《倒帶人生》

作者:城閱讀書

其實光從《倒帶人生》書名單純想象的話,很難把它和流浪漢聯系起來,說實話,第一眼看到這本書,我覺得它應該屬于心靈雞湯類的書籍,但翻開來看,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個很特别的故事,這是一個我們幾乎不會關注甚至有點厭惡的群體-流浪漢。

傳記的主角斯圖爾特·肖特可以說是“最不浪漫”的社會底層人士,他是搶劫超市和郵局的盜賊,是露宿街頭的遊民,是吸毒者,是以親生兒子做人質的劫持者,是“持刀歹徒丹”,是“地下四層的混蛋瘋子”,是劍橋郡各個監獄的常客。

他的一生中充滿暴力、狂怒和迷離,卻也時常閃爍着智慧與靈感。

生活是一場打不赢的戰鬥-亞曆山大·馬斯特斯《倒帶人生》

本書采用了倒叙手法進行書寫,作者亞曆山大花了數年的時間介入到流浪漢雜亂無章生活的種種層面,他體驗,他傾聽,他像偵探一樣去調查,而人生軌迹原本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在迷亂瘋狂的流浪歲月中,發展出一段溫情、意外的特殊情誼。

斯圖爾特一步一步把自己的人生倒帶回去,亞曆山大負責幫他整理,是什麼改變了斯圖爾特的一生,把他作為一個正常人的可能性徹底謀殺掉。

1999年,劍橋郡“冬日之暖”流浪漢收容所的兩位負責人露絲·懷納和約翰·布羅克分别被判5年和4年監禁,原因是一些流浪漢在該收容所内進行秘密的毒品交易,并且露絲和約翰拒絕向警方提供無确鑿證據支援的毒品交易人名單。

“冬日之暖”的理事、志願者、其他慈善機構的負責人和部分政黨人士計劃組織一次聲勢浩大的活動,聲援釋放“劍橋雙英”。

在諸如“陷害警方卧底”、“扔石頭砸法官家的窗子”、“當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舉行劃艇比賽時,将劍橋的賽艇沉到水底”等各種不接地氣的主意中,斯圖爾特貢獻了他樸實無華的靈感。

他幫助亞曆山大組織策劃演講,他的故事和呼籲具有奇妙的感染力;他與警方周旋,指導大家如何巧妙避開法院的禁令;最終,他導演了這場運動中最成功的一幕:組織流浪漢和志願者在内政部大樓外的人行道上露宿三天三夜,攔截内政大臣,向其施壓,釋放露絲和約翰。

整個活動亞曆山大都全程參與,因為斯圖爾特說,他想讓這場抗議聲援活動達到兩個目的。第一,造聲勢,引起公衆關注。第二,也是他感興趣的一點,“教我和我們所有這些生活過得‘太他媽享受了”的人知道,露宿街頭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第一天,亞曆山大感覺良好,“好幾個月來第一次睡眠超過6小時”。第二天起,流浪生活開始難熬,不舒服的硬地和呼嘯的狂風隻是餐風露宿給身體帶來的不适,真正侵蝕人心理的,是一種要向空虛臣服的不自信。

“當生活變得這麼無聊時,你必須得發明個目的,撿拾廢報紙這活兒讓你養成一種愛好,還能讓街道變得幹淨。或者說你這麼認為。然後有一天,你醒來時發現,所有這些都是騙局:你曾經以為你從瘋狂的邊緣逃掉了,而事實上,你卻來到了瘋狂的邊緣”。

亞曆山大甚至需要靠給餐廳的菜單挑文法錯誤來保護自己,因為,“在街上才度過了36個小時,這個世界已經呼嘯而過,遠遠把我抛在了後面。”

聲援活動獲得成功,“劍橋雙英”在被關押6個月後獲得釋放,但亞曆山大再也離不開這個不浪漫的流浪人群,他像“深海潛水員”一樣尋找他們,體會他們的絕望,感慨他們的愛情,思考社會保障的種種沖突與弊端。

“斯圖爾特之流并不僅僅是因為時運不濟和失去了‘自尊’才露宿在星空之下,并且隐忍在垃圾堆裡,忍受着身體低溫的痛苦。是以,這不是給予他們鼓勵、給予職業教育訓練和資金來讓他們重新站起來這麼簡單的事情。對于他們來說,每一天都是一支随意發生暴力的曲子。”

這樣“靈光耀眼”的斯圖爾特卻是一個複雜混亂的沖突體。如果一個人隻能擁有一幅肖像畫,那暴躁和憤怒是他在大部分人眼中定格的樣子,他有嚴重的自毀傾向,情緒極其不穩定,并因為患有肌肉萎縮症,他走路的歪斜和緩慢都像是危險的一種注腳。

斯圖爾特第一次去亞曆山大家接受采訪時,亞曆山大懷疑斯圖爾特會偷走他家值錢的東西,慌張泡茶的時候,茶水都撒到地毯上。

斯圖爾特也頗不滿意亞曆山大的手稿,覺得“無聊的要命”,他甚至對錄音機裡自己的聲音感到無可奈何,但在這樣完全算不上平和默契的溝通過程中,亞曆山大還是拼湊出斯圖爾特那微妙而似有若無的迷人之處和感人之處。

他不是“盜亦有道”的魅力惡棍,也不是可以引發“頹廢崇拜”的罪惡傳奇,他甚至稱不上殘酷冷血,他是個愛看考古節目勝過動作電影的“邊緣性人格障礙”患者。當“倒帶”緩緩繼續,他的故事才最終出現了真實殘酷到使人戰栗的情節。

馬路邊有人販賣“電鋸切割蘑菇”的木雕藝術品,對此,斯圖爾特的反應是:蘑菇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怎麼還要遭到這樣的虐待?即使在當年最糟糕的街頭打鬥的日子裡,他也沒有經曆過如此殘酷的虐待!

這是一個斯圖爾特的奇怪同情心泛濫的時刻。同時,他也有諸多非常“家常式”的貼心,他做的“囚犯咖喱飯”盡管食材廉價,但味道讓亞曆山大贊不絕口;亞曆山大沒有零錢坐公共汽車,他慷慨提供了自己打算去酒吧消遣的5英鎊;他在吸毒酗酒的财政危機下,給兒子買高爾夫球棒做生日禮物,“眼仁裡滿是笑容”。

他如何流落街頭?何時喚醒了内心的暴力?他在監獄和街頭以“亡命“的方式搏擊,卻自我厭惡到要以自殘的形式毀掉自己、得到解脫,他在與鄰居的沖突中燃燒切碎的肥油,隻因為“必須把我身體裡的魔鬼燒掉”,“隻希望能從瘋狂中逃脫”。

斯圖爾特就像是個洋蔥,一開始是憤怒嬉皮的紫色,然後他好像也沒有刻意在哪裡華麗轉身,隻是若有若無地把自己顔色略略淺淡的一層也剝了出來,而一生中經曆了多少傷痛,他也不願意像面對心理醫生那樣,一邊盤算着“這家夥可是按小時收費的”,一邊以潰堤的姿勢講出不堪回首的真相。

對于他自己,他始終是羞愧的,他的故事其實挺殘酷,但他卻一直沒有刻意地去展示哀傷。10歲前快樂、熱心、無憂無慮,每天牽着哥哥的手上學;發現患有肌肉萎縮症後,被迫進入“一所殘疾兒童學校上學,被嘲笑、被欺辱。

12歲之後,生活充滿“黑霧”,他遭到自己的親生哥哥、臨時保姆、“兒童關愛之家”老師的輪番性侵。從此之後,使用暴力成了他對抗肮髒和傷害的唯一應激反應。

他本來有着比任何人更充分的理由去誇張渲染人生遭遇,但斯圖爾特沒有,“許多孩子都受過欺負,但他們都走過來了,他們都成了有責任心的人。除我之外,我認定自己是個瘋子”。

他有時候更像一個兒童,心裡的愧疚大于憤怒,他時常無故崩潰,想過自殺,但在得知虐待他的哥哥自殺身亡的消息後,他首先想到的卻是“我哥哥5月份自殺,我不能讓我媽媽再受那份苦”。

在斯圖爾特一生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在“努力将那些經曆忘卻。每天都在努力,可這卻是一場我永遠打不赢的戰鬥”。

斯圖爾特的死是一個謎團,2002年夏,近午夜時分,他被一列火車撞飛,就連驗屍官都無法判定究竟是自殺還是意外。

而“倒帶”在近終章處,我才終于讀到了不夾雜任何殘酷點綴的濃濃的暖意——斯圖爾特的最後一起“暴力犯罪”被法庭宣判“不予受理”;斯圖爾特終于對亞曆山大的稿子感到滿意,兩人嬉笑着讨論該給書起個什麼名字。

斯圖爾特在妹妹家開心地試穿出席妹妹婚禮時要穿的襯衣,認為自己的生活終于“走上了正軌”。

盡管已知結局,但見證了一個生命抽絲剝繭,甚至可能破繭成蝶的曆程後,這個生命的終點以這樣的方式猝然而至,依然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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