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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頭尾 取路名

胡展奮

《新民周刊》最近有篇好文——《你家寶貝的大名:“軒”還是“怡”?》。

關于中國人的起名,文章上承先秦,下逮當下,把國人起名的風尚與糾結,輕輕松松地抖摟了一遍又數落了一遍,看了叫好之餘,忍不住插上幾句。

國人的名字,從單名到雙名,又從雙名到單名,乃至如今有四字名的蠢蠢欲動,折騰了不知多少次,但1949年以前,名之魅,一直沒丢,為什麼?大家不知是否注意到,事實上不管“單”抑或“雙”,再怎麼折騰,“表字”沒有丢失,劉備,字玄德;曹操,字孟德……如同電腦加了記憶體條,國人的名字一旦拖着表字,就有了文化内涵——哪怕是“淺内涵”,但1949年以後,過分推崇“工農兵氣場”,強調“勞工神聖”,推崇“黑手高懸霸主鞭”,痛扁“小資和封建餘孽”,把姓名文化粗鄙地推向了“無産階級政治化”,集體滾粗,便直接導緻了姓名文化的沙化,什麼“雅正淳厚、德容言工”,什麼“大氣儒雅、風緻超然”, 誠如文章所說,“從建國到2000年代,如果非要給這個時期的中國人起名一個總結,可以濃縮為三個字——沒文化”。不怕看官笑話,我的嶽母嶽父輩,我粗粗統計了一下,兩家居然全是帶“華”字的,建華、強華、啟華、兆華、蘊華、韻華、愛華、麗華、克華、龍華、光華……反正“華”字如新媒體和誰搭理都行。

由人名忽然想到路名。鬥膽誇大一句,什麼樣的人名,就起什麼樣的路名。

上海的路名大家知道,民國年起就以各地地名為名,這無疑是一種創意而且讨巧,除了取材友善,也不無展現海納百川的意思,但是不知何時起,大概各地地名給用完了,上海的路名變得極無美感,不用腦子就起名的現象大肆蔓延,曹楊路的緣起,就是這條路從曹家渡通到楊家橋,于是各取一個字,湊成“曹楊路”,并非“曹家垂柳”的詩意,詞性上可以說狗屁不通;大名鼎鼎的漕寶路呢?你以為是紀念晚清以降的漕運勳績嗎?你想多了,彼無非因為有一條路從“漕河泾”直通“七寶”,于是紅燒頭尾,各取一字,拼成了“漕寶路”而已。沒有念想,沒有祈願,沒有任何寄托和寓意。一條路的路名就這樣無腦地洩了,像一枚精子疲軟地射了牆。

再如虹井路,虹井者,古井直貫虹霓乎?錯,那隻是虹橋——井亭村罷了;虹漕路:虹橋——漕河泾;虹梅路:虹橋——梅隴;虹莘路:虹橋——莘莊;龍漕路:龍華——漕河泾;七莘路:七寶——莘莊……

都是“紅燒頭尾”。那天和文章的作者張襦心通電話,她說類似的“紅燒頭尾”現象在帝都也不少見哪,就地取材成了路名的災難,目之所及都是石闆廠房路、藍靛廠路,不知者還以為一頭紮進了四五線城市,從安慧橋到立水橋,就叫安立路。那立水橋到小湯山呢?你猜對了,就叫立湯路。

我常想,這世上是不是有個飯碗,既安全尊貴,又可天然地無腦而領取白花花的俸銀呢?

想了半天,不就是“市地名辦”(地名管理辦公室)嘛?

根據國家的相關規定,城市規劃道路的地名由市地名辦和規劃部門負責提出方案,經征求市地名委員會各成員機關意見,報市人民政府審批。

中間有那麼多的環節,難道就沒一個人想想,該給路名灌注一點詩意?一點生氣?

路名,除了彰顯城市形象,其實直接凸顯了一個城市管理者的人文修養和審美趣味,掂量出了你的斤兩,曾在曲阜看到“舞雩路”(《論語》:風乎舞雩,詠而歸)、“唐棣路”(見《論語·子罕》)、“裡仁路”,就覺得慚愧,上海為什麼就沒有一條黃歇(春申君)路呢?我們為什麼隻會“紅燒頭尾”呢?每個地名誕生前事實上都站着一個人或一群人吧。

這群人,讓人太汗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