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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八年年馑紀事•艱難生存的傳統人家•三

饑荒繼續延伸,饑寒交迫的人們,在漫漫長夜下,疾聲呼喚黎明,卻不見雄雞報曉。破屋陋舍,空空如也,月光如水,潑灑在卷曲着的男女老幼枯瘦的身上,寒風如刀,割在人們的臉上和手上。防不勝防的土匪,頻繁打劫,劫取鄉民僅有的一點活命糧,在人們傷口上撒着鹽沫。不時來襲擾的官兵,征不到錢糧,便吊打保甲長,在百姓身上練刀法!可憐的老人們啊,已經哭幹了眼淚;皮包骨頭的孩子們啊,已經餓得哭不出了聲音;神廟裡缭繞的各色香火啊,打不動神靈的鐵石心腸!甘霖不降,四野赤黃,災難還在延續,破廟裡人滿為患!

民國十八年年馑紀事•艱難生存的傳統人家•三

祖父和祖母晚年,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樣的短缺經濟時代,還時常回憶“十八年年馑”的悲慘場景,無數次對家境相對為好我們兄弟講:“你們算是幸福的一代,你爸在外當幹部,你們吃得飽,穿得暖,生在和平年代,沒有遭過亂世那樣的年馑!要珍惜每一粒糧食,不能浪費一根柴禾,浪費是要遭罪的,人一遇到災荒,比螞蟻還不如啊!”

我和弟弟曾好奇地問“天旱為什麼地裡不澆水”時,爺爺苦笑着對年幼無知的我們倆說:“那大饑荒的幾年裡,我和你老爺(關中人稱呼曾祖父)、五爺、六爺(家族排行)父子四人,為了一家人不餓死,白天在地裡淘井,晚上在地裡澆水,月光下,一桶泥水澆到地裡,忽地一下,地裡冒出一股白煙,水卻不見了蹤影。你六爺當時年少,又餓又累中,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白操勞,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我和你老爺咋勸他都不起來……”

祖母在世時曾對我講,我爺爺在這異常艱辛的歲月裡,作為一個有見識的人,為生計想了許多切實的辦法,并濟苦憐貧,斷斷續續地收留了一些來城南度年馑的親友,也為後來他與曾祖父及他兩個弟弟,長時間的不和埋下了伏筆。爺爺仗着自己一副良力,在大旱饑荒之年,除幫曾祖父耕種西南鄉大家庭的那40畝地之外,并想方設法在獨居城南所有的那12畝地裡,獨自打井淘井,扳一上一下兩隻水桶的辘轳澆地,以求地裡能打下一些糧食。家裡收留的人太多,地裡打回來那可憐的一點糧食,不敢磨面,在石臼裡砸成粉末後,鎖在闆櫃裡。祖母在每頓“飯”的飯鍋裡,撒上一把給老者和小者解饞。每當祖母向煮糠菜的“飯”鍋裡,下這一把糧食時,兩位年少的姑姑,幾位親戚家的小孩,那饑饞的目光,一直盯在祖母的手上,都希望那一把糧食,能盡量多抓一點!

民國十八年年馑紀事•艱難生存的傳統人家•三

在那極為艱難的幾年裡,每年秋菜的收獲季節,每日天不亮,祖父就帶着我留着天足的大姑母和二姑母,在渭河灘能打出淺井的灘地裡,幫一戶熟識的大财東家,收獲先天不足的蘿蔔和白菜。父女三人自帶幹糧,而且不要工錢,隻向那戶非常會過日子的富人,要他家地裡留下的一些白菜根、白菜幫子和蘿蔔秧子。每天天黑時,祖父用手推車推一車子,兩位少年姑母背兩背簍,父女三人一起回家。這些白菜根、白菜幫子和蘿蔔秧子,大饑荒中珍貴的東西,在前院陸續洗幹淨,在後院搭箔子晾幹,然後将一部分放進家中的大缸裡,腌制成酸黃菜,将大部分挂在院子裡的屋檐下備用,冬天裡即當糧又當菜。

冬天裡,家裡沒有柴禾燒,冰雪又封了南山的路,他便帶兩個留着天足的姑母,到野地裡收割有臭味而無人要的幹蓬蒿,在自家院子裡碼成垛,以備燒飯之用。在割蓬蒿時,發現一點幹枯的灰灰菜時,爺爺和姑姑他們如獲至寶,唯恐拉下一點,很愛惜、很仔細地收好,裝在袋子裡,帶回家裡——這幹枯的灰灰菜,下鍋熬煮後,是不用花錢而最有效的治便秘良藥。

民國十八年年馑紀事•艱難生存的傳統人家•三

春天裡,已經沒錢能買回像金子一樣昂貴的食鹽和堿面,祖母與前來度饑荒度的老幼婦孺守家,祖父則帶着我兩位姑母,在渭河灘的鹽堿地裡、外村頹廢的老牆根底下,用小刀在泛出白光的土塊上,一點一點刮下那可憐的鹽堿粉沫。白色的土沫子,回家用水一泡,澄出清水,這清水就成了天然的鹽堿。

饑荒中的飯鍋裡,煮着的樹皮草根、谷糠玉米芯等,都是很難煮爛的東西,需要食用堿融化分解。這樣的鹽堿水,除直接下鍋煮“飯”之外,不僅用于冬天裡腌制蘿蔔秧子和白菜幫子做鹹菜,還用于夏天裡寖泡食用的柳樹、楊樹等苦樹葉子和棉花葉子。這些苦澀的東西,通過這鹽堿水的浸泡,能使苦味輕淡一點,并帶有一點點鹹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