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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園縮小一半之謎

端本園早在1980年就列為吳江縣文保機關。乾隆時期為陳鶴鳴所建,陳鶴鳴有子侄五人,均由科舉出仕成為清廷官吏,他的三兒子絢文,與清宗室聯姻,是以“端本園”又被裡人暗中稱為“郡王府”。端本園臨水而築,前有曲橋荷池,後有伴月廊、半山亭、雙桂樓、平波軒等,庭院中疊有假山,植有金桂銀桂等花木,園約三畝有餘,錯落有緻,景觀宜人,當時列為吳江名園之一。可是,而今端本園實際面積隻有900多平方米,隻有曆史記載的一半。2010年與2013年端本園先後兩次進行維修,都在900多平方米内做文章。實在太逼仄了,乾隆年間怎麼列為邑中名園的呢?

端本園縮小一半之謎

端本園大門

查清代《黎裡志》與《黎裡續志》,再綜合其他資料,陳鶴鳴(約1697-1760),字敬業,監生出身,初任天津長蘆運判,後任嘉湖甯波同知。他的五個子侄都由科舉晉身,紛紛出仕,裡人稱陳家“五子登科”,乾隆十二年(1747)正值耳順之年的陳鶴鳴在甯波知府任上悄然引退。一家數口常年在外,家鄉老宅一片荒涼,陳鶴鳴回家後整建家宅,三路六進,氣派非凡,正廳“鶴壽堂”,陳家堂号,遠近聞名。

黎裡早在南宋時期就有私家園林。那時有位趙氏宗室趙磻老,相中黎裡的南港,在港西染字圩擇地定居,建造宅第,營建花園,明代初年尚有亭台遺址,以“拙庵故居”列入黎川八景第三景。現在花園故居都已不存,不過地名花園浜、花園港留存了下來。明代,文人官員造園盛行。到清代,黎裡各富家大姓建造私家園林更多。陳鶴鳴起造華屋的同時,精心設計,全力構築,營造端本園。端者,正也;本,有二解,在農家,務農為本;在書生,讀書為本。陳家起于農耕,邊耕邊讀,耕讀傳家。從《黎裡志》引錄邱璋《端本園》詩中的用語來看:鑿池疊石、煙鎖池塘、沿堤綠映、排闼青連、松楸合抱、楊柳成陰,園中不僅雲磴參差,還有閣道相通,可見此園規模與内部設施,不可能局促于900個平方。三畝,也就是2000來個平方,這才夠得上邑中名園的資格。

2012年,經過多次踏勘,多次走訪,住在黃祥泰弄東側的幾家住戶,紛紛将自己上代傳下來的故事和盤托出。他們是退休教師劉伯華(77歲)、陸家媳婦塗映秋(女76歲)以及邵祖康(70歲)、張尚林(66歲)等,綜合幾位老人的家傳故事,與有關文獻參互對照,端本園建造時的面積與規模,十年間被迫縮小一半,個中謎團,終于揭開。

陳家的住房,到黃祥泰弄結束,而陳家的端本園,沿着後河拓展到東邊的毛家池。毛家池水面寬闊,不下二畝,據老前輩說,毛家池向東迤逦,接通樓下浜,池中有一眼甘泉。據徐達源《黎裡志》記載,黎裡總共兩個泉眼,一在鎮西的瑪瑙庵前,名湧月泉,還有就是這個毛家池泉。黎裡水源來自浙江天目山,毛家池泉和湧月泉,都是地下暗河的露頭。泉水的源頭在何處,流向何方,限于當時科技與認知,黎裡先民都說不清楚。不過,百姓都非常看重這兩個泉眼。當時陳家,黎裡第二大姓,第一大姓周又是陳鶴鳴培養出來的外甥家,陳鶴鳴有财力有能力更有魄力,将端本園延伸至毛家池,把這源源不斷的泉水引入自家園林。就目前僅存的伴月廊,以及伴月廊上的“綠抱”和“水琅嬛”磚刻,就不難想見當年陳鶴鳴設計端本園,臨水、親水,為有源頭活水來的用心。水是園的背景,水也是園的主題,這裡綠水環抱,真是琅嬛福地。 

端本園縮小一半之謎

端本園“綠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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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園“水琅嬛”

乾隆二十一年(1756)陳鶴鳴二兒子陳鴻文,一向風流倜傥失于檢點,挪用官家款項,虧空近二千兩銀子,被有司查實而拘捕,乾隆下旨斬立決。有禦史參了一本,說陳鶴鳴在家起造華屋,号稱黎裡“陳半鎮”,又建造吳江名園端本園,内中必有這二小子的贓款。于是陳鶴鳴被囚車押解到皇都。“箧倒筐傾玉石俱,縣官籍沒更無餘。珊瑚樹碎驚盈尺,薏苡裝輕載滿車”(《黎裡志》引邱璋《端本園》詩,下面沒有标明出處的都引自此詩),家産盡數被抄,一片狼藉。“山丘華屋愁無奈,門帖蕭條發官賣。”房屋被縣官籍沒後廉價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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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裡志》記載的《端本園歌》

端本園就在這時縮小了一半。陳鶴鳴起造鶴壽堂及端本園,内中到底是否有二小子鴻文贓款,實在難以查實,于是“恩诏黃封下九天,同根萁豆免牽連”。一年之後,陳鶴鳴終于被釋回家,陳家房屋,還有田地大半拍賣掉了。陳鶴鳴與子侄,拼盡全力将房屋田地一步步贖回,“陸家許贖三間屋,蔔氏區分二頃田”。同列于黎裡八大姓的陸氏,購買陳家多宗房産,陳家贖回了一部分,不過端本園已經為陸家營造為安樂窩了。幾經商量,最後陸家以黃祥泰弄為界,打了一堵圍牆,牆西為陳家花園,牆東是陸家宅院,端本園分成東西兩個半園。陸家在東園建造了兩進住房,沿後河是五樓五底一幢樓房,樓房前面再建五開間平屋。東面緊靠毛家池,陸氏壘築兩座河橋,一座南河橋,一座北河橋。南河橋就在東圍牆偏南處,開有一扇邊門,一長溜朝東的淌水式石階。北河橋是單落水式,非常考究,為友善上下河橋,在東北角上開了一個北門,架上廊棚,九級河橋全由金山石組成,河橋底部用青石闆鋪就,四周同樣壘築青石條石,外面的水草及浮遊生物,統統被擋,河水特别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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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祥泰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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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一道圍牆将端本園分為東西兩半

樓房與平房之間,有一顆榆樹,算來是陳家之物,陸家将此看作風水,妥加保護。上世紀五十年代,樹高20餘丈,與羅漢寺等地的四棵銀杏一樣,高大偉岸,兩個成年人勉強可以合抱。樹杆分為上下二層,都有鳥窩,上層是老鷹窩,下層是喜鵲窩,那是祥瑞,是吉兆。文化大革命開始,有人借口台風來襲,老樹将危及周邊房屋,終于砍伐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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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園東殘存黃石假山

五開間平房前面是一個園子,園子東部陸家保留陳家的黃石假山和一個金魚池。假山周邊植有天竺、玉蘭、臘梅、桂花等名貴花木;金魚池與毛家池相通,每當發水時節,太陽照耀下,銀鱗閃閃,煞是誘人。曆經二百多年風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金魚池随着毛家池泉幹涸而幹涸,黃石假山底座還在,還能找到一塊巨大的黃石,猶如一頭卧虎,靜靜的匍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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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園 廊橋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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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園 雙桂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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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園荷花池

沿後河陸氏的那幢五開間的樓房,後來陸家翻建成一溜平房,說來是苦處一團。鹹豐十年(1860)六月,太平軍進駐黎裡,陸氏拖家帶小,避居鄉下。等到太平軍敗退,同治二年(1863)六月,清政府重新接管吳江,陸家回來了,可是在這樓房的樓闆上,發現一具男屍,完全腐爛,專門請了仵作前來清理,可是屍液早已滲入樓闆深處,印痕深深,奇臭無比,令人作嘔。就是青天白日,陸家人也不敢進入樓内,晚上更是陰風慘慘,毛骨悚然。無奈,陸家隻得将此樓拆掉,改建成五開間平房,留存到今。

陸家第13代媳婦塗映秋老人,從小聽慣了祖上種種傳聞。陸家移居到端本園的東園,改園為宅,安居樂業。生活得好好的,可是一具屍體,壞了陸家的風水,好幾代陸氏後裔心理上的陰影揮之不去。民國年間,陸家終于走出一位文武兼秉的人物陸長生,塗映秋的公阿爹。陸長生當上了團防局局長,黎裡一隅可說呼風喚雨,左右逢源。可是就在陸團長居住的黃祥泰弄前部,民國十八年正月十三,鄉下華字上演春台戲,幾十個太湖強盜假裝看戲,瞅準機會來鎮上搶劫黃祥泰典當。團防局被一挺機槍封在了大門内,陸團長及手下全都不敢動彈。黃祥泰典當被搶一光,老闆隻得卷鋪蓋回到老家南浔,陸長生自認倒黴,隻好下台。至今留有民謠“正月十三,華字末台。來了一群光蛋,陸長生倒黴。”

現在的端本園,準确一點應當是端本園的西半園,在雙桂樓西邊保留着一條伴月廊,上文說過,廊内有兩個磚刻,緊靠雙桂樓的一處是“水琅嬛”,靠西邊的一處是“綠抱”。吳地園林,但凡磚刻,總是兩兩相對,而“水琅嬛”和“綠抱”,光看字數就知道二者不能相對,應當另有與之相對的磚刻。從對稱的原則看,雙桂樓東還有一半伴月廊,那裡應當有同“水琅嬛”和“綠抱”相合的磚刻。陸家購置後拆除改建了。

2013年,端本園再次整修,恢複了廊橋、平波軒、迎賓廳,開挖荷池,重疊假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端本園的西北角,隔後河與五畝園相望處,新辟一個邊門,待等五畝園重建後,這裡将架起一座九曲橋,連通端本園與五畝園。這個邊門上拟有兩個磚刻,對外為“伍芳”,對内是“津渡”。“伍芳”源于宋人馮道歌頌窦燕山的詩:“窦燕山十郞,教子以義方。零春一株老,丹桂五枝芳。”窦教子有方,五子登科。伍芳之典,與端本園陳氏吻合,清乾隆時期,陳家确實五子登科。“伍芳”與至今保留的陳家第一進磚雕門樓“奎壁凝祥”相呼應,都是将五子登科作為他們一族無上的榮耀。津渡,即津逮、津達,典出北魏郦道元的《水經注》,由擺渡本義出發,引申為學問達到相當的高度。端本園園主陳鶴鳴是舅舅,五畝園園主周元理為外甥,兩園隔河相望。周元理七歲父親去世,母親是陳鶴鳴的妹妹,隻能投靠兄長。元理得舅舅啟蒙栽培,考上秀才得中舉人,逐漸走上仕途。津是渡口,津渡,即擺渡過河,實在暗指陳鶴鳴為周元理擺了一個人生之渡,從秀才起步,直至晉升工部尚書和直隸總督,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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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園磚雕“津渡”

端本園縮小一半之謎

“奎壁凝祥”磚雕門樓

端本園縮小一半之謎

端本園全貌示意圖

而今,黎裡古鎮開發已經邁出穩健步子,料想幾年後,端本園還有五畝園,必将恢複原貌,重制昔日的風采。

 (李海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