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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 作者:羅慕赫

《官箴碑》中“公生明,廉生威”六字,一般認為是明朝名臣年富所加的。
清嘉慶本《扶風縣志》卷九《名宦志》中有孫科的記載,其中完整引用了其《自警碑》碑文。
西安碑林雪景。《曹全碑》《官箴碑》的原碑都收藏在西安碑林。(本圖選自西安碑林博物館官網)
三秦大地,名碑荟萃。陝西曆史博物館正在展出的《秦風頌廉——陝西廉政文物展》中,曆代碑刻令人目不暇接。我們從中選擇了三塊碑記,一起領略背後的清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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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箴碑:為官之道 公廉而已
若要細數曆史上有名的廉政碑刻,這方《官箴碑》一定不能忘記,至今它還屢被提及。這塊碑的主體,是以下一段箴言:“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為官之道無他,公正與廉潔而已。
中國古典文學批評名著《文心雕龍》是這樣定義“箴”這個文體的:“箴者,是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箴言的作用在于警醒世人,是以它必須予人一種刺痛感,恰如針灸,不經一番刺痛,則難收到全身通暢的效果。以論述為官之道為核心的官箴,在中國擁有悠久的曆史,遠可上溯至西周,至明清兩朝已蔚為大觀。這三十六字箴言,短小精悍而意蘊深遠,故流行不衰,直至今日。
這段箴言,難以明确指認其作者是誰。在文本定型的過程中,明朝的曹端與年富兩人貢獻較為明顯。
曹端是明朝初期的一位理學家,他曾在山西霍州擔任“學正”一職。明朝在府設教授、州設學正,“掌教誨所屬生員”,官階并不高。曹端對于學正這份工作盡心盡力,使霍州的百姓對他久久不能忘懷。史載,曹端執教霍州,“諸生服從其教,郡人皆化之,恥争訟”。後來,曹端丁憂回故鄉渑池守孝,霍州學子仍來問學。守孝期滿,曹端補蒲州學正,任滿後,蒲州、霍州兩地百姓争着請求曹端到本州來,由于霍州的請求先蒲州一步上達朝廷,朝廷遂從霍州之請。
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曹端在霍州的學生高晟授西安府同知,他特意去蒲州拜訪了自己的老師,請教其為官之道。曹端回答道:“其公廉乎!古人雲,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民不敢欺。”這段記載來源于曹端年譜。“古人雲”這三個字提示我們這段官箴并非曹端的創造,但究系哪位古人所雲,卻難以追蹤了。曹端引用古人的這段官箴,與三十六字官箴相比,除了沒有最後六個字外,隻有一字之差。
“公生明,廉生威”這畫龍點睛的六個字,是年富加上去的。這位年富又是誰?年富與“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于謙同朝為官。年富性格剛正,是以得罪權勢,于謙常為之辯白。景泰元年(1450年),年富升任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都察院是明朝的監察機構,設左右都禦史、左右副都禦史、左右佥都禦史,都禦史一職非同小可,“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年富奉旨到大同整理軍務,不承想遭到宵小誣告,稱他“專執蠹政”,其表現之一是年富到任之日,就與大同總兵官、定襄伯郭登“并坐佥押公文”,定襄伯系伯爵,年富如此全然未将郭登放在眼中。我們今天還能讀到于謙為年富辯白的奏議,于謙說既然“都禦史為風紀之官,與侯伯無相統屬,既系欽命提督,當居總兵之左,豈有不許并坐之理”。年富在大同雖遇重重障礙,但興利除弊、懲治貪官的功績不小,這也奠定了他在曆史上的清譽。
天順二年(1458年),年富巡撫山東,山東百姓早已熟悉年富的威名,豪猾是以收斂。年富在山東任内還做了一件事,在衙署一隅,年富立下了一方石碑,石碑上刻寫了上述三十六字箴言。在此後的歲月中,年富立下的石碑埋沒、發現與複制,由山東到陝西。
2
自警碑:朔望起誓 克念為民
為官者當時時自警。官箴的用意便是自警,古人不僅閱讀官箴、編寫官箴書,而且将官箴刻在石碑上,更慎重者,還要舉行嚴肅的儀式誦讀官箴,在這樣的場合下,官箴即誓言。
寶雞市扶風縣博物館有一方明代的《朔望自警誓詞碑》,在本次展覽中可見此碑原件。誓詞簡潔明快,朗朗上口:“張官置吏,本以為民。守官之法,廉仁公勤。克念四善,毋負所生。貪财害人,災必逮身。”此處須簡單解釋何為“四善”。唐朝的典章制度每為後人稱道,唐朝考核官吏的标準為“四善二十七最”,“二十七最”就職司不同的官員各有要求,如“禮制儀式,動合經典,為禮官之最”,而“四善”是對所有官員的要求,即“德義有聞,清慎明著,公平可稱,恪勤匪懈”。唐朝的“四善”之說對後世影響頗深,可說是古代為官者的基本知識。
這方誓詞碑是誰立的,為什麼要立這方碑呢?誓詞後的一段文字,道出了這方碑更多的細節。原來,這方碑是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農曆三月,扶風知縣孫科所立,刻工是縣民趙從周。關于這位扶風知縣,我們所知甚少,查清嘉慶年間所修《扶風縣志》,《名宦志》中有不足百字的關于孫科的介紹,他字汝德,貴州普安人,曾立誓詞碑,碑存縣城隍廟,此外從其他一些零星材料中,我們得知孫科曾修葺扶風城池,在立碑的這年修成了縣志,可惜今已亡佚。
四百年後,我們僅有這方誓詞碑來觸摸孫科的心靈。他說自己乃中人之資,立這塊碑“非敢以律人也”,但明白一個人要有所成就必須自警,他立碑是希望自己的内心能有所畏懼而不放縱,“夜氣不梏于旦晝”。“夜氣”是儒家提出的一個概念,反映了古人的一種時間意識,白天我們忙于生計,所思所想都難離功利,夜晚我們掙脫白天的種種俗務,而得以回歸我們的本心。夜氣最早是由孟子提出的,他主張人心本善,說一個人要是夜氣不存,便喪失了仁義之心,“則其違禽獸不遠矣”。孫科說“夜氣不梏于旦晝”,希望夜間生發的清明之氣,能持續到白天,讓清明之氣通貫全天,以清正的态度處理政務。
孫科起誓的時間是朔望兩天,即每月的初一、十五。許多禮儀性的活動都安排在這兩天舉行。學校祭祀孔子等先賢是在朔望兩日,鄉約聚會也是在朔望兩日。扶風地屬關中,這裡是中國古代鄉約的發源地。早在北宋,藍田呂氏即推廣以“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為宗旨的鄉約,對後世影響深遠。
為官有官箴,治鄉有鄉約,理家有家規,中國人講究凡事都要遵守一定之規,惟其如此,才得清風長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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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全碑:孝廉之德 久久難忘
《曹全碑》是中國書法史上的一塊名碑。這塊石碑立于東漢中平二年(185年),曾埋沒地下千年,于明朝萬曆年間(1573年—1620年)重光于世。此碑一經出土,便引起書法界的轟動。
如果你也曾站在《曹全碑》的面前,便知“轟動”一詞絕非誇張。清代金石學家萬經說:“《曹全碑》秀美飛動,不束縛,不馳驟,洵神品也。”“不束縛,不馳驟”展現了一種恰到好處的中和之美。《曹全碑》是漢隸的經典之作,字形扁平,最可玩味的是,書家在寫長橫時,起筆如蠶頭,收筆若雁尾,典雅靈動。當我們的視線在《曹全碑》上來回掃動時,這一個個字仿佛化身成為穿着漢代深衣的舞者,在鋪就黑色石塊的一方庭院中随音樂翩翩起舞。由此,我們便不難了解為何書法也是一門視覺藝術。
營造出《曹全碑》這精妙的視覺景觀的藝術家,我們卻全然不知他們的名字。實際上,當我們隻是癡迷于《曹全碑》的書法時,甚至忘了叩問誰是曹全,為何要為他立碑。
循着碑文,我們知道曹全,字景完,東漢敦煌郡孝谷縣人,是一位受民愛戴的官員。曹全出生在一個世為孝廉的家族,孝廉是漢代選拔人才的一種科目,“孝,謂善事父母者;廉,謂清潔有廉隅者”。曹全的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皆被推舉為孝廉,倘若曹全父親不是英年早逝,應當也會被推舉為孝廉。曹全自幼好學,侍奉叔祖母、繼母極孝,鄉間遂有“重親緻歡曹景完”的美傳。
建甯二年(169年),曹全被推舉為孝廉,官拜“西域戊部司馬”,這是東漢朝廷為管理西域而設定的一個官職,恰此時疏勒反叛,曹全領兵平亂,威震西域,碑文特别提到,當曹全要班師回朝時,“諸國禮遺,且二百萬”,這可是一筆數目不小的禮金,曹全是如何處置的呢?“悉以簿官”,将禮金悉數登入在官家的簿冊中,而不取一文入私囊。
從西域歸來後,曹全經曆了人生的一段失落,“潛隐家巷七年”,複于光和六年(183年)再次推舉為孝廉。第二年,黃巾軍起,關中的郃陽縣(今渭南合陽)亦有縣民作亂,“燔燒城寺,萬民騷擾,人寰不安”,曹全臨危受命,來到郃陽擔任一縣之令。平亂之後,曹全以十分細緻的工作,盡力恢複百姓的日常生活。他首先關注到的是縣中最弱勢的群體,“存慰高年,撫育鳏寡”,自己掏錢買米,贈送給家中缺糧的老弱盲聾。曹全的大女兒名叫桃婓,她也參與到了亂後安民的工作中,她熬制了一種藥膏,分送給在戰亂中受傷的人使用。因戰亂背井離鄉的人,聽聞曹全的惠政後,紛紛回家,“反(通返)者如雲”,勞動力增加了,田地便不至于抛荒,加上風調雨順的好年景,“歲獲豐年”。曹全最後考慮的是較大規模的工程建設,他主持修複此前被水災損壞的城池,并擴建官舍,而這一切都未給百姓帶來困擾,“費不出民,役不幹時”。
曹全在郃陽的這一系列惠政,令曾與之共事的吏員王敞、王畢等人感動不已,他們于中平二年(185年)“共刊石紀功”。
許多觀衆看過碑陽後,就轉去看其他名碑,是以忽略了《曹全碑》的碑陰。碑陰補充了這塊石碑的故事的一個情節:這塊石碑是由王敞、王畢等幾十人集資修建的,捐資者的籍貫、姓名、捐贈金額一一列舉,捐資多者十二百文,少者二百文,不論金額多少,衆人均屬自願。由此,足見曹全威望之高。
我們看到的是一塊石碑,而背後是百姓對清官廉吏的口碑。(羅慕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