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魔女庫伊拉》(下文簡稱《庫伊拉》)上映12天,票房迫近一億。
雖然豆瓣評分達到了7分的類型片标準線,但比起同為迪士尼動畫改編、同為反派洗白之作的前輩《沉睡魔咒》,這個成績還是略顯遜色。
“斑點狗”這一IP,于國内觀衆而言,陌生了些。
實事求是地說,《庫伊拉》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動畫改編電影。就不說足獲奧斯卡技術獎水準的服化道,以及恰到好處的配樂與選曲了。單說故事,它提供了一種前傳功能,講述了天才少女艾絲黛拉成為黑白魔女庫伊拉的過程。
當然,這個前傳,依舊是以“洗白”為主。畢竟,在如今這個動物保護已成政治正确的年代,《101忠狗》裡那個妄圖殺害斑點狗來制作皮草大衣的庫伊拉,的确是有點“令人發指”了。在這部片裡,她甚至被塑造成了一個愛狗者。

如果說,1996版《101忠狗》裡格倫·克洛斯飾演的庫伊拉,給人一種邪惡的怪誕感;那麼,此次艾瑪·斯通扮演的庫伊拉,俨然是個女朋克了。為了适配這一定位,迪士尼還将故事的背景後移30年,搬到了20世紀70年代。
縱然國内票房不高,但從各大社交網站的回報來看,這個劣迹斑斑的壞女孩,路人緣還不算差。某種程度上,洗白後的庫伊拉是個典型的令人着迷的反派。
原版人物的醜陋人格被剝離,取而代之的是“瘋魔”和冷豔。在那個新自由主義盛行的倫敦,庫伊拉以一種狂飙突進的叛逆,成功撞進了觀衆的心房。至少筆者看完電影,再也記不得格倫·克洛斯了。不隻因為艾瑪·斯通長得美。
一方面,是由于故事設定的合理性。雖然仍然是正常的古希臘式的“父子”沖突(片中為母女沖突),但将這一子情節鑲套進為母(生母與養母之分)複仇的母情節中,又莫名達成了一種邏輯合轍。這個套路是不出戲的。
另一方面,是觀衆本就對反派報以更寬容的心态、更豐富的好感。公主王子的故事大家早就聽煩了,超級英雄的事迹也被說了又說,他們與觀衆的距離,總歸是遠了些。倒是那些不掩飾自己欲望的反派,更能觸及觀衆的興奮點。
榮格陰影理論談到,每個人的内心中都潛藏着陰影,即“負面的人格”。它由個體潛意識與集體潛意識組成,往往囊括道德痛恨、想隐藏起來的令人厭惡的特質。換而言之,觀衆在部分反派的身上,投射特定情緒,以期獲得代償。
另外,這也有一定的宏觀因素。好萊塢近幾年之是以再次流行反英雄類型,根本原因是傳統的超英形象無法解決資本主義内生沖突的困境。當觀衆發現正面角色所遵循的規律已經不能為絕大多數人提供便利的時候,主張滿足個人訴求的反超英自然就成了大衆的心頭好。“當神已無能為力,那便是魔渡衆生。”
什麼樣的反派更令人着迷?要解答這個問題,得先搞清楚反派的定位。
即使大家都是壞蛋,可蛋與蛋也是不同的。《功夫》裡那個搶棒棒糖、收保護費的阿星,再離譜的法官也不會把他和《老無所依》裡的安東關到一起。
桌遊《龍與地下城》中,按照角色的屬性不同,劃分成九大陣營:守序善良、中立善良、混亂善良,守序中立、絕對中立、混亂中立,守序邪惡、中立邪惡、以及最為可怖的混亂邪惡。我們常說的反派角色,也大緻為後三類。
守序邪惡的角色,多以暴君的身份出現。他們往往遵守規則,并沿着規則來不擇手段地實作自己的目标。世界曆史上絕大多數的統治者,皆可被歸之為這一類别。《蝙蝠俠》中的超級反派“雙面人”,本質上也是一個守序邪惡的人物。
中立邪惡更像是自私的代名詞。他們是最“正統”的反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縱然要實作這種欲望,需要以他人的鮮血或生命為代價。如《笑傲江湖》裡的田伯光,《X戰警》中的魔形女,《發條橙》的阿曆克斯。
混亂邪惡的角色,多以絕對的惡存在。他們俨然是惡的象征,行動完全不受理性的控制。破壞、屠殺、犯罪,所有的罪惡都如此純粹。《小醜》裡的小醜,《西遊:降魔篇》裡的孫悟空,《權力的遊戲》裡的喬弗裡,皆是如此。
反派不等于庸者。尤其是那些能成為超級大反派的存在,其實力往往會更勝主角一籌。不過,并非所有的反派都會受人青睐。《白毛女》裡的黃世仁,想必沒多少人擁戴;《大明王朝1566》裡的嘉靖,更是遭人唾棄、令人不齒。
要我說,反派想要受歡迎,還得做到以下幾點。
其一,要有自洽的邏輯,能輸出一套完整的具有煽動性的價值體系。
反派的價值體系,每每淩駕于道德規則之上,渾然是一種尼采“超人”思維式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詹姆斯·C.斯科特在《六論自發性》中,談到過不服從的重要性,認為強者應當是蔑視規則的。比如,為了宇宙“平衡”打個響指的滅霸。
優秀反派的邏輯應當是自洽的。被主角一招“嘴遁”就能制服的反派,顯然是不成熟的。通向反派的道路應該是遍布荊棘的,隻有闖關善良的八十一難,才算真正擁有了對抗世界的勇氣。這種環境下鍛造出來的人物,堅固如鐵。
《蝙蝠俠》系列裡的小醜,便是一個不會被輕易摧崩的反派。至少在我看過的系列故事裡,唯一使其絕望的,是動畫版《哈莉·奎因》。這還占了女權盛行政治正确的光,大抵是很難歸入正傳的。吃癟可以有,但老子從不認輸。
《黑冰》裡的郭小鵬,也算是個人格扭曲的大反派。與王志文在《天道》中另一個經典形象丁元英相比,前者無疑是壞事做盡。但牢房裡那段長達十分鐘的獨白,反倒給他的身上增添了不少味道。他對“人”的解讀、對自我的剖析,都入木三分、鞭辟入裡。俨然将自己劃歸成了誤入歧途的理想主義者。
《劍雨》裡王學圻演的轉輪王,就不是個令人滿意的反派。他搶奪羅摩遺體的理由,竟然是出其可笑地再造肢體,重新變成一個男人。這也太滑稽了。
人家嶽不群為了振興華山派,甯可揮刀自宮,怎麼到了這,突然就反過來了?大抵非同尋常之人,常常行非同尋常之事。普通觀衆是不會明白的。
其二,要有複雜、殘酷的前史,洗白之後順勢能帶動一波眼淚。
《庫伊拉》就是這麼做的。在編劇的筆下,她成了自幼被母親抛棄的小女孩,對斑點狗的憤怒也是因為它們撲殺了自己的養母。等到母親被懲處,斑點狗更是被她領回了家。你瞧,寵物是無罪的,它們隻是被壞人利用的可憐蟲。
都說迪士尼擅長給反派洗白,但在這方面最離譜的,還要屬《魔獸世界》。随着這款遊戲的不斷更新,故事背景也不斷改動,幾乎所有反派都成了被逼無奈。就連想要毀滅世界的薩格拉斯,都是由于不願世界被天外邪魔給玷污。
建國後的《寶蓮燈》故事裡,二郎神多是反派。雖說他在明清小說裡是極端正面的角色,但由于早年反帝反封建的号召,其往往站在人民的對立面。
真正給這一人物“洗白”的,是《寶蓮燈前傳》。不僅道出了他的無奈苦衷,更是演活了早年話本裡那個儀容清俊郎君神。為了改天條而忍辱負重,俨然是個維新派啊。天庭不能發動暴動,以溫和措施行雷霆之力,才是萬全上策。
其三,要美要帥,更要有實力。隻有這樣,才能誕生出粉絲群。
俗話說得好,隻要反派長得好,三觀跟着五官跑。作為反派,光讓觀衆可憐是不夠的,還要讓他們覺得可愛。《小魚兒與花無缺》裡的江玉燕,是劇中最大的BOSS。殺到最後,整部劇裡就隻剩了個主角。但就因為美,粉絲也不少。
實力是硬通貨。想成為一個受人信服的反派,就得有絕對的掌控權。
《茶館》裡的龐太監是反派,但他是秋後的螞蚱,沒蹦跶幾天。跟着吃洋教的馬五爺混,才是正道。二德子威不威風?馬五爺動不動就敢和你“再見”。
以上也是歪語笑談。反派再有魅力,也是因為與我們隔了個世界,不會闖入現實中來。小醜的擁趸,恐怕也不希望自己居住的城市變成哥譚。誰會希望自己的鄰居是大海、三兒(皆出自《天注定》)呢?呼蘭大俠還是少一些吧。
【文/馮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