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蒲黃榆第二社群從沉睡中醒來,就開始了一天的熱鬧。
拉着小車出門買菜的老太太,牽着小狗遛彎兒的老大爺,忙着送孩子上學的年輕媽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總有一個身着警服的身影,他從社群警務室出來,幫東家跑跑腿兒,幫西家調解沖突,給老人買藥送飯,和孩子打成一片。
警務工作室就在小區裡,一個單元門進入的半地下室,門口挂着“劉安工作室”“劉安先鋒示範崗”“傑出民警工作室”的牌子,稍微上點年紀的街坊都能在縱橫交錯的樓棟間給來訪者指出一條路。
“你打聽劉安幹啥啊?”一位大爺把剛剛買好的一袋子雞蛋挂在自行車把上,頓了頓說,“别找了。多好一人呐,上上禮拜,走啦。”
劉安,這個守護社群一方平安的人,倒在了他駐紮了34年的工作崗位上。2021年3月7日,蒲黃榆派出所社群民警劉安突發心髒疾病,經搶救無效因公犧牲,終年55歲。

蒲黃榆派出所社群民警劉安。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幹兒子”
“我叫劉安,平安的安。”
至今,豐台區東鐵匠營街道蒲黃榆第二社群的街坊們猶記得第一次和劉安打交道時他的開場白,溫和、謙遜,劉安笑眯眯地上前。
冷大媽是劉安調任蒲黃榆第二社群工作後,第一位找來尋求幫助的居民。彼時,81歲的孤寡老人冷大媽丢了自行車,劉安遍尋無果,怕大媽着急,自掏腰包給她買了輛新的送上門。
從那之後,劉安經常上門,陪大媽買菜遛彎、看病買藥,一二十年的相處,兩個原本素昧平生的人,結下了比親母子還親的感情。冷大媽逢人便說,她多了個“幹兒子”。
80歲的黃振迎和老伴兒住在蒲黃榆第二社群16年,也多了個“幹兒子”,家裡的大事小事找劉安幫忙成了老兩口的習慣。
3個月前,老人的房産被繼子暗中出租,是劉安找律師、跑中介、騎着自行車從豐台到東城往返了很多次,曆時兩個多月才終于把老人的房子要回來,并收回租金。
“社群有劉安,真是我們大夥兒的福氣。”黃振迎就信劉安,放心地把自己的房産證交給他保管。
劉安背老人看病。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蒲黃榆第二社群是一個老舊社群,老齡人口達到了70%以上,像冷大媽、黃大爺這樣的老人不在少數,他們成了劉安自1987年工作以來主要的幫扶對象。上門給老人送飯拿藥,幫老人跑腿處理雜事兒,給老人解決家庭糾紛,還要給一些去世的孤寡老人送終,劉安數十年如一日。
蒲黃榆第二社群原黨委書記徐長秀記得,在她與劉安共事的18年裡,劉安沒有一個除夕是閑着的,都是在社群孤寡老人們家裡度過的。2003年“非典”時期,劉安二話不說跑到醫院為一名向他求助的獨居老人拿藥,“老人拿到藥當時就哭了,因為那時候沒人敢往醫院跑。”
魏建東是劉安的徒弟,跟着師父去過冷大媽家送她去看病,親眼見到了這對“母子”的相處,“進門後師父跟冷大媽說了句,咱們去醫院,然後大媽就開始穿外套,整個過程就像兒子在跟老母親說話一樣,兩個人都特别自然。”
劉安執意親自背着冷大媽,一節台階一節台階地挪下六樓,狹窄的樓道裡,魏建東看着劉安的背影,突然覺得他也老了,讓人心疼。
從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兒,到兩鬓斑白的中年大叔,劉安幾乎是看着社群裡的孩子出生、上學、結婚、生子的,對他的稱呼也從“警察叔叔”變成了“警察外公”。他也親手送走了冷大媽和許多老人。
有一次接到一位轄區老人妹妹的電話,對方稱老人可能在家中出事了。劉安讓徐長秀等在門口,自己先進去,發現老人已去世,便先處理好老人的遺體,再讓女同僚們進去處理後事。“他擔心現場有異樣我們害怕,啥事兒都是自己先上。”
徐長秀和街坊們都覺得,有劉安在就踏實。“社群有劉安,大家都平安。”這句話在居民中口口相傳,蒲黃榆第二社群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平安社群”。
劉安生前工作的警務工作室。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攝
“師父”
從警34年,劉安帶出了許多“徒弟”,他将自己處理社群警務的方法傾囊相授,也将自己的一腔熱忱傳遞給年輕的警察。
魏建東現任蒲黃榆派出所副所長,論職務,是劉安的上司,但每次見到劉安,一聲“師父”脫口而出,叫得親切。
2000年7月,魏建東第一次來到劉安面前成了他的徒弟,相處沒多久,魏建東就“挨訓”了。“那會兒我剛工作,年輕氣盛,太着急,有時對群衆的說話态度不好。”
魏建東已經記不清當時是在處理什麼事,但劉安說的話言猶在耳。“和群衆打交道是一門藝術,不是說簡單粗暴讓你跟群衆去比誰聲音更大,我需要的是耐心、細心,想群衆的訴求,用群衆的思維來替他解決問題。”
劉安在工作中。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徐長秀形容社群的工作總是“按下葫蘆起了瓢”,但劉安處理起糾紛來,比一般人都要耐心,一遍一遍地說和、兩頭勸。
工作了5年的社工賈璐璐,是蒲黃榆第二社群長大的孩子,劉安從她的“警察叔叔”變成工作搭檔,她愛和劉安開玩笑,一口一個“叔”地叫着,“從沒見過叔這麼脾氣好的人。”她留意過劉安的處理方法,無非就是先說理,後講情,順着對方的情緒引導,慢慢說通。“這事兒說起來容易,但實際做起來往往大費周折。”
有時,劉安為了解決一個問題,會一趟趟地跑到居民家中登門拜訪,賈璐璐看到的他臉上總是笑眯眯的。“他永遠都是把别人放在心裡,不管什麼事,隻要你跟他說了,他真的就去辦。”
同樣是社群民警的卞兆賓也是劉安的徒弟,看到過師父“翻臉”。剛參加工作時卞兆賓膽子小,入戶做反詐宣傳時張不開嘴,劉安鼓勵着他挨家挨戶敲門。有些住戶對他說的話不理不聽,碰了一鼻子灰的卞兆賓和師父發牢騷,“他要被騙了,關我什麼事?”
前一分鐘還“哄着”徒弟、給徒弟壯膽的師父聽見這話立馬生氣,“現在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是一個警察,你是需要保護一方百姓的。”
卞兆賓經常和别人解釋說,劉安這“師父”是“父親”的“父”,“他身上有一種樸素的家國情懷,一直影響着我們。”
“片兒警”
豐台分局東高地派出所的民警羅建和劉安有着20多年的交情,每次見面,劉安都會問,“兄弟,你社群怎麼樣?片兒裡事多嗎?幾天沒回家了?”
社群民警要随時面對社群裡的大事小情,時刻準備着沖向群衆的雞毛蒜皮。“我們這行很難顧得上照顧家裡,要多體諒夫妻”,這是今年元宵節,劉安“教訓”卞兆賓的話。
當時,卞兆賓的夫妻生病住院,劉安發微信詢問病情,卞兆賓說完後和師父唠叨了一句,“我倆最近還鬧了點别扭”。消息一出,劉安的電話馬上打來,“他打來電話教育我不懂事,讓我多謙讓我夫妻,多體諒她。”
但羅建知道,每一個片區民警都是一旦在崗,就像上了發條,一刻都停不下來。劉安總是不忘提醒羅建,“悠着點兒,注意身體,該休息休息,心裡别老裝着那麼多事兒。”
劉安犧牲後,同僚們在他的警服口袋裡摸出半個還沒吃完的冷燒餅,“他嘴上說着讓大家心裡别裝事兒,其實他心裡事兒最多,不然能這麼忙嗎?”
他是在用腳丈量社群,用心去守護居民。劉安就是社群的“活地圖”,他清楚地知道每一棟樓的位置、每一家機關的名稱、每一戶人家的電話号碼。
劉安在入戶檢查。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為了更好地宣傳治安防範知識,劉安在轄區範圍内安了六個廣播喇叭,設立了一個叫“平安之聲”的廣播站。
2011年3月,“平安之聲”第一次播出就受到了社群居民的好評。同年5月,劉安又主編了以京城治安防範宣傳為主題的《平安之聲報》,首期1000份報紙,不到兩個小時全部發放到了居民手中。報紙與廣播配合,劉安盡力将治安防範知識傳達給小區每一位居民。
劉安在給居民講解《平安之聲報》。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天天讓居民面帶微笑,社群就踏實了,社群民警把所管的社群都做踏實了,社會不就穩定了嗎?”劉安的這話羅建一直記在心上。
羅建曾問劉安,為什麼不為自己“拔高”一步,“你去當個上司,把你的經驗傳授給别人繼續發揚不是更好?”
劉安擺擺手告訴羅建,“就做片兒警,挺好,把自己的社群踏踏實實弄好。”羅建知道,劉安的心已經徹底安在社群了,就算退休,他也得時常回社群溜達。
“警察外公”
劉安沒有等到退休,他也沒能實作“退休了我也不走,就在咱社群給大家免費理發”的願望。
為了更好給社群老年人上門服務,劉安自學了理發,圖為他給黃振迎老人理發。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2021年3月9日,劉安的遺體告别儀式在八寶山殡儀館東禮堂舉行。蒲黃榆第二社群有上百人報名,想送劉安最後一程,但因疫情防控需要隻有8名代表前往。
“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雄模範,全國優秀人民警察,全國崗位學雷鋒标兵,全國十大正義人物,北京市先進工作者,北京市人民滿意的公安幹警,北京市公安機關先進個人,北京市警察局優秀共産黨員。先後榮立個人一等功1次、個人二等功3次、個人三等功3次……”
一個個稱号,一摞摞獎狀,記錄下了他34年的從警生涯。很多朋友這才知道,原來劉安獲得過如此多的殊榮,很多同僚也剛剛知道,在本職工作之外,劉安還常年參與公益事業。
2013年起,劉安無償資助過18名孤困兒童、10名困難學生,最大的“兒子”苗果已參加工作;最小的“兒子”耀耀一直管他叫“警察爸爸”。30多年來,他向轄區内貧困家庭累計捐資已達20餘萬元。
2013年起,劉安無償資助過18名孤困兒童、10名困難學生。圖中的孩子耀耀一直管他叫“警察爸爸”。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劉安走了,我心裡的那個位置空了。”
年過八旬的王梅榮老太太提起劉安哭得直不起腰,“沒有他,我連飯都吃不到。”疫情期間,她遠在海外的孩子無法回國,恰逢家中的保姆辭職,自己在家吃不上飯,是劉安一天三頓地給老太太送飯,“有一天是一個小男孩給我送的,他說劉安病了,他自己病了還想着給我送飯,當時我心裡别提多過意不去了。第二天,他病好了,接着給我送。”
鮮有人見過劉安的疲憊和愁苦,他一直扮演着呵護别人的角色。
劉安工作照。北京市警察局供圖
馮靜眼中,劉安是慈父。19歲時,馮靜的父母離世,家中隻剩下年邁的奶奶和14歲的弟弟,兩年後奶奶也走了,是劉安一直在幫馮靜撐起這個家。面對青春期叛逆的弟弟,馮靜“治不住”,但劉安能,“你姐姐不容易,你要懂事。”
十幾年過去了,馮靜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管劉安叫“警察外公”。“這才剛春天,你給孩子穿這麼少可不行”,就在前幾天,劉安還在叮囑馮靜照顧好孩子。
“劉警官沒了。”3月7日下午,馮靜聽到噩耗覺得難以置信,“一定是弄錯了”,當她趕到劉安工作的警務室時,看到門外擺了一個花圈,腦袋嗡的一下。
馮靜至今都難以接受,平時看着結結實實、樂樂呵呵的劉安,怎麼說走就走呢。想起兩人的最後一次對話,馮靜更是覺得無盡的遺憾,從奶奶到兒子,劉安為馮靜家四代人操過心,卻沒給馮靜一個好好關心他的機會。
“你的警察外公走了。”馮靜想讓兒子記住這位沒有血緣關系卻勝似親人的社群民警。
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編輯 劉倩
校對 李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