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秋末到初春,川西壩子的田地裡便是一遍青蔥翠綠,尤其是嬌小碧綠的豌豆苗,一過了霜降,似乎等不及了,一夜之間争先恐後地瘋長,特别是那豌豆颠兒,剛一冒出頭身價就飚起漲,一把把要賣三五塊。豌豆尖是很有意思的,是川西壩子秋冬時節的青蔬baby,與這個時節十分張揚亮眼的紅、白蘿蔔,胖圓冬瓜、青菜頭、兒菜苞苞、清脆莴筍相比,豌豆尖簡直就是清秀、乖巧、鮮嫩欲滴的小家碧玉。俗話說老牛吃嫩草,可豌豆颠兒卻是人見人愛。尤其是成都的飲食男女,說起、吃起豌豆颠兒都是很煽情、很蠱惑人的。
“豌豆颠兒”,也就是豌豆苗頂端的那截寸把兩寸長的嫩尖。成都人說起豌豆尖,要把“尖”念成“巅——兒”,且是聲情并茂,神采飛揚。這個綠油油、脆生生、清香香、嫩兮兮的小草,的确有稀罕的顔值與獨特品質,可以讓成都人自豪:軟漿葉?太滑膩,菠菜?澀口,白菜?寡淡,莴筍尖雖說也不錯,但帶了點苦味。隻有這個豌豆颠兒,既嫩且脆又帶清香,除油爽口,可清炒可做湯,下面條的時候放幾根,立馬提升那碗面的品質,豌豆颠兒燙火鍋,那更是成都女人巴心巴肝的最愛。
更重要的是,在成都人的印象當中,出了川西壩子,好像就很難見到豌豆巅兒了。在外地的成都人,那豌豆巅兒簡直就成了常使人抑郁寡歡的鄉戀鄉愁。一擺起四川的豌豆巅兒,那真是全身都像豌豆巅兒一樣在風中晃悠。在外地,就根本找不到豌豆巅兒的替代品。北京人在成都人的感染下,經過刻苦鑽研,終于研發出了自己的豌豆巅兒,稱其為“豆苗”。成都人跑去一看,那才笑死個人哦!細得跟個銀絲面一樣,哪裡是啥子豌豆巅兒嘛,連匹葉葉兒都沒得,就兩芽小瓣瓣,還淘神費力拿個木頭盒子裝起土來培植,簡直就是一窩爛草草,相當浪費智商和表情。

川西壩子豌豆颠無處不在
成都人不僅認為豌豆颠兒價廉味美,是綠色蔬菜中的極品,同時更表現了成都人的智慧,成都人對滋味的追求。把長豌豆的芽尖掐下來,完全就是化腐朽為神奇。不時有外地人說,你們四川人居然把那個豌豆苗都給掐來吃了,真奇怪,那有什麼好吃的?他的話音剛落,周圍四五個男男女女個個鼓起眼睛就跟他雄起:你是山豬吃不來細糠嗦!由此可見,蜀人“尚滋味”的飲食習俗與特點,通過一日三餐而得以延續和傳承的。
據說八十年代以前,每逢豌豆苗吐出嫩尖,政府就派人專門細心采摘,精心包裝,座上飛機送到中南海、釣魚台,再分送到各位四川籍中央上司家,無一不被視為‘山珍海味’般。那時,川人有去北京出差,絕對忘不了給部門上司帶一大包豌豆尖;去北京探親訪友,豌豆尖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那時,在成都火車北站、雙流機場,不難見到大框小框,大包小袋,塞滿豌豆尖、青菜頭、韭黃之類川西壩子的特色菜蔬,一個勁兒地往京城運。
剛冒出頭的豌豆颠兒
青蔬中的女神
小家碧玉之豌豆颠兒顔值甚高,清香脆嫩,口感佳好,堪為時令青蔬中的妙齡‘女神’。故而追求簡單吃法,方出真味。通長不外乎是化豬油加點毛毛鹽,下鍋清炒,幾秒鐘即起鍋;此外便是燙吃了,所謂燙吃也就是煮湯,然而許多人都不明白,豌豆尖隻可以‘燙’而不可以‘煮’。倘若紅不說白不說,把豌豆尖按進翻開的湯水中,就好比把個細皮白嫩,剛出母體的女嬰丢進鮮開湯水中,結果是瞬間燙化,這種吃相既殘忍也很土豪。
豌豆尖的極品吃法,是把洗淨的豌豆尖放進碗缽,輕壓一下,放點毛毛鹽,摻進滾熱雞湯(土雞哦),土雞湯的鮮香與豌豆尖的嫩脆清香極為融諧,湯美菜爽,無以媲美;反之,即是摻進燒開的清水,即完全就是清湯寡水,豌豆尖沉浸在一清見底的清水中,碧綠似玉,如沉魚落雁,醇美真味盡顯。此情此景,若是加點鹽或蘸料,那就真是俗話說的“脫了褲兒放屁,多此一舉”了。當然豌豆尖燙火鍋又另當别論,那是女士們心颠颠上的最愛。但燙豌豆尖亦是很心細的,一夾放進湯鍋不可以離筷久煮,兩三秒鐘即可,這才使其不失其嫩脆。
清炒豌豆颠兒
面條都喜歡放些青葉葉蔬菜,尤為是女士。面館裡也常聽到“老闆,青重哈”、‘老闆,多加點菜葉子’的招呼聲。尤為是清湯面、海味面、三鮮面、炖雞面等不帶辣椒紅油的面條,就更顯豌豆颠兒的品質與口感;當然吃紅油香辣的面條,豌豆尖也同樣有着‘點睛’的口感特效,特别是擔擔面,或是吃酸辣細挂面,若碗底沒有幾根豌豆颠兒,那絕對不正宗。同樣,豌豆颠兒伴面條,也不可以大把往面水鍋頭煮燙。老吃客一般是在每碗打好底料的面碗裡放幾根,再摻進湯或挑進面條,令其較為舒緩地燙得半生半熟,方為最佳。嬌小碧綠而毫不起眼的豌豆颠兒,生動展現了四川人在追求吃上的‘行為藝術’,以及對生态食材的膜拜與尊重。 <b> </b>
海味金絲面
中國川菜文化人 《百年川菜傳奇》《路邊的川菜史》作者 向東
2017年元月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