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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群科學家給鳥兒變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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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償還大學的學費,Elias Garcia-Pelegrin打了一份不同尋常的暑假工:遊輪魔術師。按他的說法,他就是那個“在晚宴上突然出現,為乘客表演稀奇魔術的人”。但他接的新活甚至更加小衆:在劍橋大學的比較認知實驗室為一群歐亞松鴉(Eurasian jays)表演。

鳥類有時比乘客更難糊弄。而且給鳥表演魔術時,Elias需要用活生生蠕動的蠟蟲代替正常的硬币或小球。不過,這份新工作比遊輪上表演有一點好:鳥不需要娛樂性。“你不用擔心要去驚豔誰,或者非得講個笑話活躍氣氛,”Garcia-Pelegrin說,“單純表演魔術就好了。”

過去幾年中,研究員越來越喜歡通過探索動物“會上什麼當”來研究動物心理。“魔術能利用視覺的盲點和思維的障礙,”劍橋大學研究項目負責人Nicky Clayton說。她和Garcia-Pelegrin等人共同在《心理學年度研究報告》上發表了文章《魔術科學綜述》[1]。

我們對世界的視覺感覺來源于大腦對視覺圖像的了解。和許多動物一樣,為了掌握日常接觸到的大量視覺資訊(字面意義上的目不暇接),人類進化出了劃分資訊優先級的能力——篩掉相關程度通常較低的部分,用揣摩和推理填補這部分資訊。許多魔術就是利用了人類這樣的認知捷徑。而将相同的把戲運用在其他物種上,比較二者效果的不同,可能揭示不同物種獨有的的思維路徑。

Clayton和她的同僚們在松鴉和猴子上都用魔術做過實驗,看到了它們眼中的世界。現在她們希望進一步将實驗對象拓展到更多物種上,并啟發更多研究者用魔術探讨複雜心理作用和解決方式的相關問題。

魔術中的科學

專業的魔術師對人類的心理本就有一種直覺般的判斷,但魔術對人的影響的正式科學研究才展開了二十年。“這是個小衆領域。”心理學家Gustav Kuhn說,他是該領域的發起人之一,也是英國普利茅斯大學魔術實驗室的負責人。

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有了主持國際會議的魔術科學研究協會。在過去的二十年間,科學家們在“魔術對人的作用”領域發表了超過一百篇論文,主題包括視角、認知、自由意志和信仰等等等。

當一群科學家給鳥兒變魔術……

▷烏賊可以改變皮膚的顔色和質地,達到僞裝的目的。這種特點或許意味着它們是魔術實驗的絕佳對象。圖源:ISTOCK.COM / VELVETFISH

“我認為它(魔術)可以讓人用全新的角度看待科學,”Kuhn說。現在,Clayton和她的同僚的成果就讓人們重新認識了動物認知學科。

是Clive Wilkins給了Clayton靈感,想到利用魔術進行試驗。前者是劍橋心理學院的常駐藝術家,也是一名魔術師。Wilkins表演時虛晃一槍,将物件藏在隐蔽口袋裡的舉動讓Clayton想到了一位故人:西叢鴉。她在過去的研究中了解到,當叢鴉藏食物時注意到有别的鳥偷窺,就會在其它鳥離開後偷偷回來,把食物換個地方藏。

“魔術師在表演中使用的許多迷惑性手段,松鴉在保護自己的小玩意兒時也會用。”Clayton說。松鴉藏食物時會盡量隐蔽行蹤,選擇光線昏暗的時機、不會發出聲響的地方(比如把東西埋在沙子裡而不是礫石),還會用自己的身體遮擋其他鳥兒的視線。Clayton還觀察到,當松鴉無法隐藏自己的行蹤時,它們會把贓物挪動六七次,有時還會聲東擊西,把食物藏在喉袋裡,腳下來兩個假動作。

算是天時地利人和,在魔術行當搞副業的Garcia-Pelegrin恰巧是Clayton的研究所學生,又願意以科學之名為我們的兩翼朋友秀兩手。當然,還得感謝實驗室松鴉的配合:Garcia-Pelegrin得等到它們自願從鳥舍飛進相連的房間,停在他面前的高枝上。

“光看論文你根本難以想象我枯坐了多久,劍橋的空房間還沒有暖氣,好一個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隻盼君來,”他說,“好在苦盡甘來。”

陰差陽錯的把戲

Garcia-Pelegrin的節目之一“無影”,會把硬币——或者這裡用到的蠟蟲——在兩手之間飛快扔來扔去,讓觀衆的視覺感覺系統完全迷失。當我們過于頻繁地切換凝視對象時,我們的眼部肌肉會快速運動,産生跳視(saccades)[3],而不是産生虛化效果的緩慢運動。每次跳視,我們都會有一瞬間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一個訓練有素的魔術師可以利用這短暫的盲區在兩手間扔物件,讓ta面前的觀衆全程一無所知。

鳥兒可以看到超過我們視覺極限的快速運動,是以并不那麼依賴跳視。“它們生活在空中。自身高速運動和準确捕捉到高速運動就是它們賴以生存的絕招,是它們的強項,”Garcia-Pelegrin說,“我完全不指望它們被這個把戲騙到。”

當一群科學家給鳥兒變魔術……

▷手彩魔術利用了人類感覺和認知的特定方面。通過在其他動物身上嘗試同樣的技巧,科學家們可以了解到它們的思維與我們的思維有何不同。

但它們确實被騙到了。在實驗錄像中,一隻叫霍默的松鴉偏過頭來用一隻眼着重盯着一隻手上的蠟蟲。Garcia-Pelegrin的手側向一動,霍默馬上轉過頭來,改用兩隻眼睛繼續觀察。它用喙選擇了開始時握着蟲的手,專心地看着那隻手張開,展示空空如也的手心。似乎在單眼視力與雙眼視力切換的過程中,霍默也會有視線全無的一瞬間——這是一個此前未知的盲點。

“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魔術成功利用的這個盲點,不是因為對方是哺乳動物,不是因為對方是人,而完完全全就是因為對方是隻鳥,”Garcia-Pelegrin說。他現在是一名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工作的動物研究員。

與之相反,另一個經典戲法“法式下落”完全沒有騙過鳥兒。Garcia-Pelegrin手背面向鳥兒,用四指握住蟲子,大拇指朝上,接着給一隻名為斯圖卡的小鳥展示自己佯裝用另一隻手的拇指取走蠟蟲的過程。但斯圖卡選擇了原來那隻手,也就是藏着蟲子的手。

科學家們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鳥兒沒有陷入圈套?一些人認為這跟視覺範圍有關,但Clayton有種感覺:這是因為鳥兒沒有手。

這個把戲依仗的不是視覺盲點,而是人們的期待:一般人那樣挪動手就是在用拇指握住東西。觀衆席上的人沒有真正看到魔術師這麼做,他們隻是下意識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這種感覺上的捷徑能幫助我們在資訊不完整的時候也能快速對周遭環境作出反應。顯而易見,松鴉沒有相同的思維方式。

由人類撫養長大的松鴉習慣看到人類用拇指拾取東西,Clayton解釋說,“但它們沒有自己做這些動作的體驗。”她說自己練舞和教舞的經曆給了她靈感,動作的模範——不管模仿對象隻是手臂更長還是長着翅膀或腳蹼——都是很困難的,“作為一個舞者,我認為觀察他人的動作和真正想象自己會怎麼做有很大的差別。”

科學家們想出了一個巧妙的方法來驗證Clayton的假設,新的實驗需要三種拇指結構不同的猴子參與:擁有完全對生拇指的卷尾猴,僞對生拇指的松鼠猴和沒有對生拇指的狨猴。Garcia-Pelegrin為它們進行了表演,結果不出我們所料,能夠自己憑拇指抓取物件的卷尾猴和松鼠猴上當了,而狨猴的反應和鳥兒一樣。

當一群科學家給鳥兒變魔術……

▷像這樣的松鼠猴可以用拇指拾取物件,它們跟人類一樣會被“法式下落”的假動作迷惑。沒有對生拇指的狨猴則不受影響。圖源:GARCIA-PELEGRIN

Clayton認為這些實驗揭露了具身認知很有趣的一點:身體與環境互動的方式對思維模式有重要影響。大腦不是在真空中對所見所聞進行了解的,她解釋說。“感受運動的是整個身體。”

杯子戲法

雖說“以科學之名義給動物表演魔術“是個相對新穎的概念,但相似的方法已經流傳了幾十年了。一種實驗從人類嬰兒心理學獲得靈感,向動物展示“不可能”的現象并觀察它們的反應,進而了解它們眼中的世界。

嬰孩對讓他們感到驚訝的東西注視得更久,科學家認為動物也有相同的反應。他們通過測量時間發現,猩猩看到塞進罐子的葡萄程式設計胡蘿蔔會感到迷惑,狗看到憑空消失的骨頭會感到不解,而牛看到自行移動的物件也感到奇妙。

這些手法與經典的魔術套路“杯球魔術”*十分相似。當比較心理學家Alex Schnell還在Clayton的實驗室做博士後研究時,她用獎賞代替消失的小球,在Clayton的松鴉上做了類似的實驗。

當一群科學家給鳥兒變魔術……

▷杯球魔術:“cups-and-balls” magic trick,是一整類古老魔術效果的總稱。常見的杯球流程基本都是使用三個金屬杯子和三顆小球進行表演的。幾顆放置在桌子上的小球會在幾個倒扣的不透明杯子中出現或者消失,它們還可以無形地從一個杯子下面移動到另一個杯子中,甚至可以視覺化地穿過杯子的底部。在流程結尾,魔術師往往會從杯中變出更大的球來宣告表演結束,有時也會變出其他較大的物體,比如橘子、檸檬等水果,甚至是小雞倉鼠這類活物。

松鴉傑羅看到Schnell往兩個杯子之一扔了一條蠟蟲——松鴉屆黑松露,兩個杯子随即被倒扣起來。傑羅不知道的是,Schnell事先在杯子裡放了次一級的獎賞——一塊奶酪,而蠟蟲隻是虛晃一槍。傑羅翻開自認為有蠟蟲的杯子後隻看到了杯中的奶酪。在再三确認杯中沒有蠟蟲後,它将平時完全會接受的奶酪獎勵留下,轉身離開了。

在維也納獸醫大學的梅塞利研究所 (Messerli Research Institute) ,動物認知研究員Gabriella Smith以紐西蘭大型群居鹦鹉——戈芬鳳頭鹦鹉和啄羊鹦鹉——為對象做了相似的實驗。魔術作為實驗形式吸引Smith的地方在于它不需要對動物進行訓練,可以利用自然行為。

“這(魔術)在認知研究領域是個新的方法,(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創造出來一個允許動物自由表達期望的空間,”她說,“我們記錄的是與期望相對應的行為,以及期望與現實産生落差時它們的反應。”

啄羊鹦鹉以探索遊客所有物以及偶爾的偷竊行為著稱[4]。這種鳥在研究鳥舍中就探索欲強烈,通常很樂意參與實驗,它們會在聽到名字時飛來排隊,等待輪到自己的時候——不過有的鹦鹉會插隊,沖到測試隔間裡試圖偷走食物,并且拒絕離開。“啄羊鹦鹉就像臉上帶了鋒利夾子的幼兒。”Smith說。

Smith使用的開口木盒與鳥兒熟悉的空口盒相似,但有個隐藏的夾層。她從盒子上空擲入一塊尋常的獎賞(例如蘋果片)到夾層裡,再打開盒子展示内部隐藏起來的更美味的獎勵(例如一顆花生),或者反其道而行之。

由于兩種鹦鹉在生理結構上存在差別[5],研究員選擇不同的方式記錄它們的反應。對于戈芬鳳頭鹦鹉,Smith采取肉眼觀察的方式,想看到它們發現驚喜時是否會豎起頸羽;對于啄羊鹦鹉,她選擇使用紅外熱成像儀,檢驗鹦鹉眼部周圍裸露皮膚的血流量。

在這個實驗中,她希望能了解動物面對結果高于和低于預期時的反應是否不同。“我很想捕捉到大喜過望的效果,”Smith這麼說——喜出望外的感覺,那種在大衣口袋裡找到去年收到卻忘記了的紅包的快樂。動物正向情緒的相關研究很有限,Smith說。她認為魔術可能打破目前的瓶頸。

擴大魔術圈子

對Clayton來說,以松鴉出色的野外偵察技巧,選擇它們作為魔術實驗的起點是自然而然的。但它們也不是自然界唯一狡猾的生物。與松鴉一樣,秃鼻烏鴉也是出了名的喜歡聲東擊西,把食物護在喉袋裡做假動作。猿猴則擅長轉移他人(猿)注意力,故意凝視錯誤的地點給敵人提供虛假資訊,保護自己的真正隐藏點。

此外,雄性烏賊的兩面派行為也值得研究。皮膚可以改變顔色和質地的它們有時會把身體朝向異性的一側表現為追求的圖案,同時将背面僞裝成雌性常見的外表圖案,迷惑附近的競争對手。“我們還沒有設計具體的實驗,但烏賊就是我們下一步的研究對象,”Clayton說,“我認為許多有趣的把戲都可以利用起來,看哪些魔術能蒙住它們。”

結語

随着越來越多的物種——尤其是烏賊這樣與人類結構相距甚遠的頭足類動物——參與魔術實驗,科學家可以更深入地研究動物心理相關的重要問題,例如動物對“過去”這個概念是否有清晰的認知,以及是否能對未來展開暢想。探索各個物種分别有什麼能力有助于研究心理能力的進化曆程。

“人們一般不會想到魔術和記憶或未來規劃有什麼關系,”Clayton說,“但魔術其實對後者很有幫助——當一件物品消失,你需要有認知中物體原本位置的記憶,以及對物展現在位置的推斷(才能把它找回來)。”

閱讀原文:

https://knowablemagazine.org/content/article/living-world/2024/how-magic-can-help-us-understand-animal-minds

參考引用文獻

1. https://www.annualreviews.org/content/journals/10.1146/annurev-psych-012723-100945

2. https://www.annualreviews.org/content/journals/10.1146/annurev-psych-012723-100945

3. https://knowablemagazine.org/content/article/living-world/2024/how-magic-can-help-us-understand-animal-minds

4. https://www.stuff.co.nz/travel/127688437/kea-steals-gopro-from-hut-on-kepler-track-ends-up-making-stunning-short-film

5. https://knowablemagazine.org/content/article/living-world/2022/cultural-lives-bi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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