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12年,王捷幾乎以“一年一項”的速度完成了10餘項文物勘察設計及保護工程、18項省部級科研課題、6項國家授權專利。這位鐵路員工如何成了文保專家?
王捷:中鐵文保科創有限公司科研部負責人,四川省五一巾帼創新工作室“中鐵科研院王捷創新工作室”負責人,獲評首屆詹天佑鐵道科學技術獎東方雨虹材料專項獎,全國鐵路先進女職工
今年,文旅市場異常火爆,成都金沙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更是熱門打卡地,遊客從四面八方湧來,在恢宏的古遺址中搜尋成都這座城市的曆史記憶。為這處遺址做保護設計的,正是王捷和她的團隊。
為文物做“美容”
成都平原廣袤富饒,曆朝曆代都是興盛之地,遺存有大量文物古迹,為文物保護者提供了施展抱負的舞台。自2020年從幹旱多風的西北地區轉戰高溫潮濕的西南地區,王捷一直追着文物跑,南征北戰的同時也不斷迎接新的挑戰。但她享受這個過程,因為“文物保護是一門實踐學科,見多才能識廣”。
金沙遺址是2001年發掘的一座大型古蜀王國的都邑,分布着宮殿建築基址、祭祀活動場所、墓地等重要遺迹,目前祭祀坑土遺址出現了風化現象,亟待加以保護。但文物保護是個系統工程,先期現場調查,後期室内分析,要經過大量研究,才能拿出一個穩妥的方案,把環境對文物的影響降至最低,王捷為此現場、實驗室兩頭忙。
文物保護不是一般的施工項目,不能簡單“按圖索骥”。成都高溫潮濕,文物暴露在空氣中很容易滋生微生物病害。去年,王捷接手成都東華門考古遺址施工項目時,就發現附着有大量微生物,有些微生物會分泌酸性物質,侵蝕文物表面,使原本的文字或花紋變得模糊不清,是以需要對微生物進行滅殺。怎麼殺?用什麼藥劑?濃度多少?會不會影響文物本身?方案确定之前,要先對微生物種群進行鑒定、試驗、評估。滅殺後還要對文物跟進保護,因為微生物滅殺有時效性,保護不當還會再度滋生。
磚構文物表面污染物清除不是“一掃了之”。文物資訊大都存在于表層,而表層因年代久遠變得極其脆弱,需先了解表層材料結構與性能。“我們通過顯微鏡或掃描電鏡,分析污染物成分及性質,是礦物還是鹽類?是有害還是無害?有些鹽類含有鈉離子、鈣離子,在環境中遇到硫酸根離子,會産生有膨脹力的硫酸鹽,對文物造成損害。”找準“病根”再“下藥”,選擇性地采取蒸汽清洗、雷射清洗等科技手段為文物“護身”,使之既可分解污染物,又可避免對文物造成保護性破壞。對此王捷有一個形象的比喻:為文物做“美容”。“在美容院,美容師會先檢查你的膚質,幹性還是油性?毛孔是否粗大?有沒有粉刺或暗瘡?然後再根據檢查情況為你做皮膚護理。文物保護也是如此,隻能‘一對一’,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辦法。”
由于團隊負責的項目大都屬于不可移動文物,王捷的實驗室通常就建在工地上,邊施工,邊研究。她的許多科研課題和成果就是這樣做出來的。
背着“土塊”去評審
對王捷來說,進入文保行業有點“誤打誤撞”。2011年,武漢大學材料學專業研究所學生畢業的她,把履歷投給了中鐵西北科學研究院有限公司,入職後卻發現自己被分到了公司下屬的文物保護工程技術中心。西北科學研究院一直以特殊地質路基與地質災害防治為重點專業,難道還做文物保護?王捷很驚訝,擔心自己的專業被邊緣化。後來她才知道,早在1992年,西北科學研究院就将岩土工程及結構工程等專業技術成功運用于敦煌莫高窟加強保護上,“實際上文保專業是西北院的另一張‘王牌’”。
當時中心正參與一項國家級文保課題研究,與材料學相關,王捷的加入可謂恰逢其時。原本上司想安排她坐辦公室,負責一些理論文獻方面的研究,但一見她本人卻改了主意,覺得這姑娘“樸素機靈”,便試探性地問她能不能吃苦,因為項目一線大多在工地。王捷想都沒想,直接回了一個字:“能!”
入職第二年,機會與挑戰雙雙到來——中心承接了自成立以來最大的一個古遺址保護項目:嘉峪關關城保護。最大的難點就是突破土遺址保護的材料瓶頸。在西北,土遺址大都“肚子大,腳小”,“有些土牆,中間厚,牆腳薄,很不穩定,這是地表水、毛細水及鹽分等長期侵蝕的結果。如不加以保護,很容易風化坍塌”。土不耐水,如果有種材料,既不改變土的樣貌,又能改善土體微觀結構,提高土體耐水性能,就能有效解決牆基掏蝕的“腳小”問題。王捷開始攻關,“先做1.0版,不行再改進,然後2.0、3.0、4.0……”無數次與現場磨合,遍嘗無奈、喜悅、沮喪等各種滋味,兩年後,一種能夠改善夯土結構抗裂抗滲性能的無機加強劑研制成功。“把它摻到土裡,夯實到牆腳,就能起到有效加強作用。”
但一種新材料想要用于文物保護并不容易,除了要有成功運用的先例,還要通過層層稽核。此後,人們就常看到王捷背着“土塊”現身大大小小的項目評審會,現場示範“土塊”的神奇之處:普通土塊放進水裡很快就變成了一堆泥,她的“土塊”卻像石頭一樣遇水不化。她想讓專家們親眼所見、親手觸摸這種“土塊”,向大家證明:我們的技術沒問題!
5年後,新材料終于獲得認可,拿到了國家發明專利授權。而嘉峪關關城古遺址保護的順利完成,也為日後同類土遺址修複工程提供了成功樣闆。
讓古文物“活”起來
摸到“門路”的王捷開始涉足更廣的文保領域。2020年,她率團隊進軍西南地區,負責川渝石窟保護系列項目。因年代久遠加之環境影響,石窟内一些石質文物淺表出現了開裂及空鼓等病害,為此她研發了一種“石質文物淺表修複材料及修複技術”,采用粘接和灌漿等方法實作了文物的精細修複。而無論粘接還是灌漿,所用材料都是“個性化配方”——根據文物材質及受損程度,讓不同“膚質”适配不同“護膚品”。
幹文保這行越久,王捷越覺得自己當初“撞”對了。“材料學與文物保護密切相關,從材料角度看,文物保護學就是研究和保護古代材料,使攜帶豐富資訊的古代材料盡可能長久、真實地儲存下去,這也是文物保護學獨有的學科特質。”文物保護涉及文物材料學、文物病害學,是一門交叉學科,一些前沿科技也融入其中。“比如,無人機技術可将遺址平面、立面及文物形貌、顔色等精準地反映出來,是勘察設計的好幫手;數字技術能将文物做成三維立體模型,對研究者和參觀者來說,都能獲得直覺形象的參考和體驗。”
文物是古老的,科技是嶄新的,當二者相遇時,文物便“活”了起來。而“讓文物‘活’起來”正是文物保護的目的之一。為此王捷率領團隊申報了一項重點課題:《城市更新背景下文化遺址整體保護與文旅融合創新利用示範研究》。希望以此推動文物的活化利用,建立現實與曆史的連接配接。
作為專家,王捷屢屢在業内出圈。作為女性,又常常遭遇尴尬。文保工地大都在野外,初入行時,整個工地就她一個女的,上廁所都是件尴尬事。“但人是有彈性的,要學會适應各種環境,習慣了就好了。”當她以“女将”出馬時,又會招來質疑的眼光。2020年川渝石窟保護系列項目啟動,對方見“來了個女的”,“不信任”立刻寫在了臉上。王捷不解釋,隻管踏踏實實幹,用成績說話,結果質疑她的人現在成了中鐵文保的義務宣傳員。
由于打破了中鐵文保一線沒有女研究員的先例,王捷被稱為文保一線“花木蘭”。但她說自己不敢接受這樣的贊譽:“中國文保不乏優秀女性,像敦煌的女兒樊錦詩院長、重慶的‘石刻禦醫’陳卉麗老師,都是我敬仰的前輩。與她們相比,我隻是個普通後生,今後要學的、要做的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