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5、 莊子雜篇《徐無鬼》一

“徐無鬼”是以人名作為篇名。本篇是《莊子》中的又一長篇，由十餘個各不相關的故事組成，并夾帶少量的議論。全篇内容很雜，故事之間也缺乏關聯，但多數是倡導無為思想的。

本篇按照講述的内容分成十四個部分，分别注釋、白話翻譯和賞析

【原文1—1】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1)，武侯勞之曰(2)：“先生病矣(3)！苦于山林之勞(4)，故乃肯見于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于君，君有何勞于我！君将盈耆欲(5)，長好惡(6)，則性命之情病矣(7)；君将黜耆欲(8)，掔好惡(9)，則耳目病矣。我将勞君，君有何勞于我！”武侯超然不對(10)。

【注釋】

(1)徐無鬼：人名。姓徐，名無鬼，魏國隐士。 因：依靠。 女商：人名。姓女，名商，魏君的寵臣。 魏武侯：名擊，魏文侯的兒子。

(2)勞：慰勞。(3)病：困乏；疲憊。(4)勞：勞苦，勞累。

(5)盈：滿足。 耆欲：即“嗜欲”。嗜好與欲望。多指貪圖身體感官方面享受的欲望。(6)長：滋長。 好惡：指喜好和厭惡。

(7)情：指上述“耆欲、好惡”。(8)黜：去掉。(9)掔(qiān)：即抛棄。

(10)超然：猶“怅然”，若有所失的樣子。

【譯文】

徐無鬼依靠女商的引薦見到魏武侯。武侯慰問他說：“先生一定是很疲憊了！苦于山林的勞累，是以才肯前來見我。”徐無鬼說：“我倒是來慰問你的，你有什麼理由慰問我！你想要滿足自己享受的欲望，增多喜好和憎惡，那麼與性命攸關的耆欲、好惡就會弄得疲憊不堪；你必須廢棄嗜好和欲望，退卻喜好和憎惡，那麼耳目的疲憊困頓就消除了。我正打算來慰問你，你對于我有什麼可慰問的！”武侯聽了怅然若失，不能應答。

【原文1—2】

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11)，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12)，是狸德也(13)；中之質若視日(14)，上之質若亡其一(15)。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16)，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17)，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18)，若恤若失(19)，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轶絕塵(20)，不知其所。”武侯大悅而笑。

【注釋】

(11)嘗：試。 語：告訴。　(12)質：素質。執：掌管。

(13)狸：野貓。 德：禀性。(14)視日：凝望着太陽。

(15)亡：通“忘”。 一：全部。(16)中繩：合于墨線

(17)國馬：即國中的良馬。(18)成材：天然生成的材質。

(19)若恤若失：看似憂慮又似渾然無事。恤（xù）：憂慮。

(20)超轶：謂超越群馬。轶，原意為車轍，這裡代指群馬。 絕塵：足不着地，形容奔馳極速。

【譯文】

不一會兒，徐無鬼說：“我試着告訴你，我是怎樣相狗的吧。下等素質的狗隻管填飽肚子也就算了，這是跟野貓一樣的禀性；中等素質的狗好像總是凝望着太陽，上等素質的狗便總像是忘掉了自身的存在。我相狗，又比不上我相馬的本事。我看馬的體形，直的部分合于墨線，彎的部分合于鈎弧，方的部分合于角尺，圓的部分合于圓規，這樣的馬就是國中良馬，不過還比不上天下最好的馬。天下最好的馬具有天生的材質，看似憂慮又似渾然無事，總像是忘記了自身的存在。像這樣的馬，奔馳時超越馬群足不着地象飛一樣，很快不見蹤影”魏武侯聽了高興得笑了起來。

【原文1—3】

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21)？吾是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22)，從說之則以金闆六弢(23)，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24)。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

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25)。”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26)？去國數日(27)，見其所知而喜(28)；去國旬月，見所嘗見于國中者喜；及期年也(29)，見似人者而喜矣(30)；不亦去人滋久(31)，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32)，藜藋柱乎鼪鼬之迳(33)，踉位其空(34)，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35)，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36)！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

【注釋】

(21)獨：猶“卻”，方才。說：通“悅”。(22)橫：廣；,寬廣。

(23)從：古同“縱”。 《金闆》：書名。《六弢》：書名，即《六韬》，為太公所作兵法。(24)啟齒：指開口而笑。

(25)直：但，隻不過。(26)越：越國。 流人：謂流亡之人。

(27)去國：離開自己國家。(28)所知：知交。

(29)期(jī)年：一周年。(30)似人者：謂似國中之人。(31)滋：愈。

(32)虛空：指空曠無人的荒野。

(33)藜藋(lídiào)：泛指雜草。 柱：塞。 鼪鼬(shēng yòu)：黃鼠狼。

(34)踉：踉跄。走路不穩,跌跌撞撞。

(35)跫(qióng)然：歡喜的樣子。

(36)謦欬(qǐng kài)：咳嗽，這裡引申為言笑。 側：身旁。

【譯文】

徐無鬼從魏武侯那裡出來後，女商問他說：“先生您方才是用什麼辦法使得我們國君這樣高興的？我用來使國君高興的辦法，從遠處說，是向他介紹詩、書、禮、樂，從近處說，是向他談論太公兵法。侍奉國君而大有功績的人不可計數，而國君從不曾有過笑臉。如今先生您究竟是用什麼辦法取悅國君，使得國君如此高興呢？”

徐無鬼說：“我隻不過告訴他我怎麼相狗、相馬罷了。”女商說：“就是這樣嗎？”徐無鬼說：“你沒有聽說過流亡到越國去的人的故事嗎？離開故國才幾天，他們一見到故交舊友便十分高興；離開故國十來天個把月，則見到以前在故國見到過的人便大喜；等到過了一年，就隻要見到好像是故國的人都會欣喜若狂的。這不說明，離開故人越久，思念故人的情意就越深嗎？逃向空曠原野的人，叢生的野草把黃鼠狼出入的路徑都堵塞了，隻能在雜草叢中的空隙裡跌跌撞撞地生活，聽到人的腳步聲就高興起來，更何況是兄弟親戚在身邊說笑呢？很久了，沒有誰用真人純樸的話語在國君身邊說笑了啊！”

【賞析】

第一部分主要是寫侍奉魏武侯的大臣不計其數，卻從不曾有人讓魏武侯高興過。而徐無鬼竟用相狗相馬之術引發了魏武侯的喜悅。其寓意在于說明，一個人隻有忘物、忘我才能真正獲得自由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