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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詞宗”柳永:作詞方面力壓蘇轼,看似風流實則郁郁不得志

文|謙語談書風

編輯|謙語談書風

“一代詞宗”柳永:作詞方面力壓蘇轼,看似風流實則郁郁不得志

在北宋真宗、仁宗時期,詞壇上活躍着兩個填詞名家,一個是被稱為“三影郎中”的張先,一個是 有着“奉旨填詞”雅号的柳永 ,當時二人并稱“ 張 柳”。

張先(990 — 1078) , 字子野,烏程( 今浙江省 湖州市)人,其詞與柳永齊名,才力不及柳永,但詩 詞較含蓄,韻味隽永,有《 安陸詞》,又名《 張子野 詞》。

張先和柳永并稱為“ 張柳”,究竟有着怎樣的曆史機緣? 為什麼“ 張”在“柳”前,亦或僅僅是為 了音韻上的平仄?這些都需重新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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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策”:張柳齊名的真正原因

關于張先、柳永齊名的記載,宋代以降曆代詞話中的記載。如“ 張子野( 張先,字子野)與柳耆卿 ( 柳永,字耆卿)齊名”。

“ 張柳”齊名有一個公共 同的出處,即出自蘇門四學士之一 的晁補之的《 評 本朝樂章》,因為“ 不具諸集”,是以屢屢為人所稱引。那麼“張柳”齊名的真正原因何在?這需要還原 到當時的語境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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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前中期的詞壇,由于慢詞的創作還遠未成熟,詞人們大抵還隻能在小令的圈裡創作,追求 “ 一丘一壑也風流”的“警策”之句遂成為詞人們的普遍共識 。

從北宋詞與花間詞 、南唐詞的關系來 看,這樣的現象可以遠紹到對南唐中主、馮延巳詞 句的評議,宋人胡仔評價李璟的“ 小樓吹徹玉笙寒”、馮延巳的“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都是“ 警策”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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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 警策”,又叫精警或警句,有三種解釋 :一 是謂以鞭策馬 。如曹植《 應诏》詩: “ 望城不過,面邑不遊。仆夫警策,平路是由。

”二 是引申為督教而使之警誡振奮。如葉适《 上甯宗皇 帝劄子》之二:“若今所委付果已得人,尤宜曉夕用 心,事事警策,件件理會。”

三是形容詞句動人心 魄,言近旨遠。如《文選》所言:“文片言而居要,乃 一篇之警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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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 警策 ”應取第三種解釋, 即凝練新奇的詞語,構築生動傳神的意象,使詞中 的單句或片段具有含蓄隽永的美感,成為詞林傳誦 的名句,詞人也是以而聲名鵲起、名噪一時。

張先、柳永都因各自詞中精妙傳神的“警策”之 句而為詞壇所推崇。如張先有“ 張三中”“ 張三影 ” “ 雲破月來花弄影”郎中的雅号。

柳永亦有“露華倒 影柳屯田”“ 曉風殘月柳三變”等美譽。結合二人年 齡,柳永長張先 6 歲,早于張先 24 年辭世,他們以 “ 警策”之句聞名天下,并由此“ 齊名”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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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還可以舉一個旁證,在推崇北宋詞的清初,追 求“警策”之句一度盛行,直可認作北宋詞壇風流的 重制。

清人在“警策”之句上做足了功夫,并時時以 此自诩。如毛先舒,雅号“ 毛三瘦 ”,因其詞中有 “ 不信我真如影瘦”“ 書來墨淡知伊瘦”“鶴背山腰同 一瘦”三句而得名。

清初“警策”之句的盛行,被譽 為詞壇繁盛的表現,也是清初詞人推崇北宋詞風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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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柳優劣論:詞派鬥争的結果

以上讨論了張先和柳永因各自創作的“ 警策 ” 之句而齊名詞壇。晁補之《 評本朝樂章》:“ 而時以 子野不及耆卿。然子野韻高,是耆卿所乏處。”

晁補 之檢讨前人“張不及柳”的說法 ,自出機杼下斷語曰 “ 張優于柳”,而原因也隻有語焉不詳的“韻高”兩 個字,恐怕很難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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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東潤先生在介紹張先生平 時,隻是把這句話簡單地翻譯了一下,他說:“其詞與柳永齊名,才力不及柳永,但較含蓄,韻味隽永。”這裡我們注意到,一是朱先生認為張先在 “ 才力”上略遜于柳永,這點晁補之沒有明說。

二是 把晁文所提到的“韻高”了解為“韻味隽永”,為我們為一步解讀提供了極好的思路。柳永在宋代詞壇 的影響是當時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比拟的,蘇轼第一次作小詞後便自嘲“ 雖無柳七郎風味,亦别是 一 家” , 頗有些“影響焦慮”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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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的詞當時 就能夠“天下詠之”,并且傳布至宋周邊的麗、金國,“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這些都是張先 所“不及”的。晁補之文中的“ 時”應了解為當時的 詞壇實際情況。

“ 學柳”與“ 冠柳”:南宋詞壇的奇特景觀

前文已述,柳永所開創的頹廢詞派在當時即受到詞壇同侪的排擠,但這是否就意味着柳派詞人從 此一蹶不振,以至銷聲匿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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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南宋,又出 現了幾個與柳永詞風相近的詞人,如左與言。宋人 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五載“ 當時都人有‘ 曉風殘月柳三變,滴粉搓酥左與言 ’之對”,北宋末南宋初的 左譽( 字與言)曾戀錢塘名妓張秾,為之作了不少柳 永式的香豔之詞。

學柳的詞人還有康伯可。劉揚忠 先生認為“康與之( 字伯可)風格追随柳永,為南宋 學柳第一名家。… …南宋人論其詞,往往‘康柳 ’并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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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左與言、康伯可二人外,學步柳永作詞的還有曹組。此外,還有詞人欲與柳永一 比高下,如 詞集以《 冠柳》命名的王觀( 字通叟)。

王弈清等撰 寫的《曆代詞話》曾轉引黃昇的話雲:“ 王通叟,元祐中官翰林,宣仁谪之 , 自号逐客,詞名冠柳。其踏青一詞 ,風流楚楚 ,又不獨冠柳詞之上也。”

馮金伯《 詞苑萃編》:“ 王通叟觀作慶清 朝慢踏青詞,風流楚楚,世以為高于屯田,集遂名 冠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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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清代人對于王觀的評價,然 而南宋人陳質齋對于王觀的詞并不是很恭維:“逐客詞風格不高,以冠柳自名,則可見矣”,認為他找 錯了比附的對象 ,自然得不償失 。

晚清的陳廷焯對 “ 冠柳”現象則有着自己的了解,他認為:“ 王通叟詞名冠柳。北宋詞家極多,獨雲冠柳,仍是震于耆卿名,而入其彀中耳。

觀其命名 ,即可知其詞之不 足重。嗣後以清平樂一詞被谪,不亦宜乎。”陳廷 焯也認為“冠柳”是不足效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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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梳理一下南宋學柳的幾個詞家,除了沈公述、李景元、孔方平、孔處度、晁次膺、萬俟雅言這 六人,應該還有左與言、康與之 、曹組 、王觀這四 人。

在南宋人的詞論中,将康與之和柳永放在一處 “ 合論”的情況處處皆有,那麼南宋的批評家偏将 “ 康柳”合論,為什麼不是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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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柳二人的人生際遇相似點

康、柳兩位詞人的人生際遇很相似,表現為以下兩點。第一,二人一生中都作過大量的應制詞。 由于這類詞常易流于粉飾太平 、阿谀當朝,雖在一 定程度上反映了都市之繁榮富庶,但用意卑陋,難稱高調,如柳永《傾杯樂》《 瑞鹧鸪》,康與之《 寶鼎現》等。

第二,二人的政治道德上都有污點。對康與之的政治道德,在宋代就已有人提出批評。如陳振 孫《直齋書錄解題》在著錄康與之的《順庵樂府》時, 認為“此集頗多佳語”,但同時指出:“其人不自愛 如此,不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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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是以說康與之的為人“ 不足道 也”,是因為康與之與秦桧過從甚密。秦桧死後,康 與之也被除名編管欽州。到了清代,這種針對康與之政治道德的批評,仍是此起彼伏。黃氏在《 蓼園詞選》中對康與之的批評更顯微妙。

他所批評的康與之《滿江紅》( 杜鵑)詞,本身并不涉及與秦桧的 關系,但黃氏還是借題發揮,将康與之的人品議論 了一番,黃氏的這段評論,顯然是針對康與之在政 治操守上“ 能言而不能行”的缺陷而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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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廷焯的 《 雲韶集評》對康與之其人其詞也表達了相同的看法,認為:“其人不足取,其詞則哀感頑豔,盡有佳 者。”在诠釋其詞時,不忘将此與其人品聯系起來。

與康與之相比,柳永的政治道德污點顯得有些捕風捉影,從羅大經《 鶴林玉露》卷十的陳述中, 我們可以得知,當時南宋人把附庸秦桧的康伯可比作柳永一樣的無行文人,讓人不明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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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雖然 “ 偎紅倚翠”“奉旨填詞”,但至多是個失意文人,與 政治并無糾葛。康與之尚有可苛責處,柳永何以被 牽扯上不好的評價呢?

筆者揣測,一是柳永《 望海 潮》的傳布導緻金主完顔亮的侵略,然而金主完顔 亮事先安排了畫工“ 圖臨安城邑,及吳山西湖之勝”,這次侵略是早有預謀的,責任并不在柳永的 “ 歌詠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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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笃信“紅顔禍水”,作豔詞亦可亡國,柳永自然罪在不赦。宋人對于靖康之恥有着很 深的隐痛,痛定思痛,不少官宦詞人在南渡前後詞 風也發生了顯著變異 。

然而宋人多流于感性的體驗,而缺乏理性的思考 ,于是出現了諸多迂腐之 舉,如他們将亡國歸咎于王安石變法。

事實上,北宋之是以滅亡,是因為嚴重的邊患問題和羸弱的軍 事等因素所緻,然而宋人樸素地堅信是柳永《 望海潮》的傳布天下導緻金主完顔亮的侵略,這和康與 之依附秦桧,是一樣令人痛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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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是柳永 作《 醉蓬萊》得罪仁宗這件事。本來詞臣應制寫詩作 賦乃尋常事,本無可非議,結果柳永“惟務鈎摘好語,卻不參考出處”,惹怒了仁宗,這就難免讓士人恥笑。

排斥康柳:南宋人的家國之思

南宋以張炎 、沈義父為主的詞論家力主針砭 “ 康柳”,并由此提出騷雅的主張。如張炎所提到的 “ 岘首西州之淚”,前者指羊祜事,後者指謝安事, 由二事而及“騷雅”,實有深意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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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陳廷焯 《 雲韶集》對張炎詞頗多分析和推許,俞陛雲《 玉田 詞選釋》是對其君國之感與身世之歎的箋證,尤多 深味有道之言 。

由上可以推斷,張炎等詞論家集矢 于“康柳”二人的“鄙俗”,而倡以“騷雅”,在某種 程度上其實寄托了自己的家國之思。

結語

本文主要探讨了曆代柳永詞評價的“ 合論”現 象。通過“ 張柳”“ 康柳”合論的相關論述, 得出了以下三點結論:

“一代詞宗”柳永:作詞方面力壓蘇轼,看似風流實則郁郁不得志

其一,“張柳”齊名的真正原因在于宋初詞壇對“警策”之句的一種美學追求,而蘇門弟子晁補之所謂的“ 張優柳劣”則在某種程度 上折射出詞派鬥争的微妙結果。

其二,“康柳”合論 在南宋詞學批評中比較常見,二者的人生際遇相 似,都寫過大量的應制詞,都曾投獻小詞 、幹谒權 貴,故而均被視為“無行文人”,展現了宋代詞學批評中的道德因素評價。

其三,“周柳”合論是清代詞 學批評中的獨特景觀,尤其在常州詞派崛起于詞壇後,成 為 其 理論建構的“ 利 器 ”,“ 尊 柳 ”是為了 “ 揚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