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晉勇
今年我女兒和大哥的倆孩子考上研究所學生。大哥跟我說：“母親年邁多病，趁還能走動，咱兩家的孩子都在重慶念研，咱送孩子們上學時順便把母親也帶上，讓老人家也看看大都市的風景。”我連連點頭：“好，好的!”
三代八人乘坐火車經過二十多個小時到達重慶北站，我們下榻在沙坪壩區既寬敞舒适又經濟實惠的飯店裡，母親臨窗眺望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和草木蔥茏、花團錦簇的美景，啧啧稱贊。
晚餐時我們點了具有重慶濃郁特色的飯菜，酥香爽脆的辣子雞;辣中帶酸、酸中帶甜的酸菜魚;麻辣鮮嫩、味道濃厚的毛血旺......大家在溫馨歡快的氣氛中吃的酣暢淋漓，但更讓大哥和我獨具情感的還是那瓶江小白酒。我們兄弟倆有很濃的戀酒情結，但近幾年血脂都在一直增高，喝酒嚴格在家人們的管控之下，平時不能喝，在特殊情況下也不能超過二兩。是以我倆各自端着一杯酒，細啜慢呷，縮手縮腳地喝着。随着餐桌上飯菜逐漸減少，大家吃飯停頓下來了，女兒打了個飽嗝說要去超市買日用品，馬上有人響應說：“吃的真飽，圖散步，一起去。”這時大哥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朗聲道：“這菜還有，怪可惜的，我們兄弟倆陪媽再吃一會，完了我們回飯店。”臨走時侄女沒有忘了那多半瓶酒，正要伸手拿走，大嫂說：“讓他們拿上，媽，您看管住吧，不要讓他們再喝了。”母親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暗自竊喜，嘴裡不忘保證：“放心吧，我們自覺着呢，何況有媽監督。”
随着腳步聲遠去，心裡感覺輕松了許多，杯裡酒已所剩無幾，大哥和我不約而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随着醇香的酒液下咽，大哥咂咂着嘴，歎息道：“父母含辛茹苦撫養大我們兄妹六個，真不容易，可惜咱爸沒有機會來重慶了。”提起去世的父親，母親總要潸然淚下，自責沒有更好地照顧父親。一時氣氛沉悶，聽着母親又叙說某事如何對待父親而後悔之類的話，我倆的眼光不時往那瓶亮晶晶的液體巡睃，母親雖然淚眼婆娑，但似乎發現我倆流露出的觊觎神色，她下意識地将酒瓶抱在懷裡。這時大哥打破窘态，感慨地說：“我爸失去自理能力四年，你雖身患多種疾病，但悉心照顧父親，他老人家八十三高壽善終，媽，你已經盡力了。”我接着說：“父親患病幾年，連每次小便都得你照應，飲食起居你關懷備至就更不要說了，媽，再倒點酒，我們敬你老人家一杯。”大哥緊随着說：“對，咱們祝母親大人健康長壽。”母親猶猶豫豫地舉起酒瓶，像平日炒菜放油似的往兩個酒杯裡倒了少許，然後又将酒瓶摟在懷裡。此時，望着滄桑而慈祥的母親，想起和睦的家庭、懂事的孩子，心裡暖意濃濃，酒興刹時高漲。我們兄弟倆心領神會的心裡各自盤算着如何讓母親“再放一馬”。這時，大哥已開口：“媽，你的三個孫子勤奮學習，今年考上重點大學的研究所學生，也不容易。”母親臉上已浮現出舒心的笑容，我們知道母親在最高興的時候也是最容易接受要求的時候，我便趁熱打鐵說：“孩子們學習用功，我們做兒女的也聽你的話，咱們老少三代一同來重慶真不容易。”同時試探地請求道：“媽，我們再喝點表示表示吧。”看上去母親有點動搖了，大哥也急着表态：“對，慶賀，慶賀。”這時母親緩緩端起酒瓶，準備像先前一樣再倒幾滴，我一看情況不妙便靈機一動，伸手抓住酒瓶央求道：“媽，我倒吧，這酒是重慶名酒，你眼神不好，倒在外面可惜了。”母親不大情願地松開手，連連說：“少倒點!”我一邊像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一邊看似輕描淡寫實則瓶底朝上狠着往酒杯裡倒，這時大哥一邊與母親熱火朝天地說話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而掩護我，一邊用腳尖踢我的鞋幫以示提醒并壓着嗓門低聲撺掇：“倒，倒滿。”當母親反應過來搶奪酒瓶時，兩杯醇香清澈的酒已經斟滿，母親緊握着酒瓶端詳到瓶内已不到二兩酒，像丢了什麼寶貝似的眼淚奪眶而出，近年來第一次以訓斥的語氣數落我們：“你們都已五十多歲了，上有老下有小，正是負擔最重的時候，沒有好身體怎麼能盡到你們的責任?明明知道喝多了不好，還就是貪杯!......”我倆沁着頭，心裡既愧疚又感到溫暖，大哥擡起頭，眼裡噙着淚水，哽咽道：“媽，我們兄弟兩家人能與您老在重慶這紅色城市一起吃飯，此情、此景真讓人百感交集，你放心，以後我們肯定不會過量。”我也鼻子一酸聲音變調說：“媽，我們聽話，下不為例。”
在溫馨的氣氛中，我倆邊喝酒邊愉快地和母親聊着天，不知不覺酒杯又見底了，母親指着瓶裡剩下的少許酒問：“還喝嗎?”大哥支支吾吾地說：“不，不敢喝了。”我也嗫嚅道：“算了吧，但剩下怪可惜的。”母親遲疑了一會，開口說：“想不到我這把老骨頭能跟上你們來到這麼遠的大城市，平日裡你們也很孝敬我，我的孫子們好學上進，我非常高興，來，咱娘們三個一起喝了。”說着拿起酒瓶緩緩地倒了三份，然後徐徐地端起酒杯，這時我們弟兄倆嗖地站起來，雙手捧杯，母親接着說：“媽知道你們生活壓力大，但肩上的擔子重就更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你們倆都是本分、自律的人，為啥喝酒不節制?以後一定要少喝酒!來，今天的這酒咱喝了。”大哥和我心頭仿佛有什麼卡着，說不出話來，使勁點了點頭，仰頭将杯中酒一滴不剩的倒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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