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阿裡員工受賄近億，深扒“旗艦店入駐”灰産鍊條

鳳凰網财經

2024-05-16 10:00釋出于北京鳳凰網财經官方賬号

鳳凰網《風暴眼》出品

作者丨呂銀玲 李秋涵 編輯丨文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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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

1 電商如火如荼時期，阿裡巴巴把握住時代紅利，CEO張勇創立天貓，讓衆多品牌實作線上化。與此同時，旗艦店入駐的稀缺資源，和嚴格的層層審批，也将店鋪買賣炒至百萬元高價，并給了一些“淘寶小二”鑽營謀利的空間。

2 基于淘寶旗艦店入駐的三級稽核機制，業内人士推斷，單個員工很難完成違規審批，此次受賄員工不一定是基層員工，他上面可能還有更高一層的小二把控。

3 隻要有殼公司、買到商标或執照，就能通過違規審批入駐旗艦店，這使淘寶旗艦店良莠不齊。

4 阿裡内部反腐機制嚴格且複雜，不少高管曾被内部反腐調查。但在層層下放的權力面前，如何限制和對抗人性的貪婪，仍有漫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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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内受賄近億元，有如此手腕的主人公，竟然隻是電商平台一名普通的基層員工，而他所掌握的權力，也僅僅是商鋪入駐的審批第一環。當5月14日央視《法治線上》節目曝光這起案件，“電商小二”這個群體進入大衆視野，其能量不禁令人瞠目。

根據報道，王某是杭州某電商平台的基層員工，負責電商平台家具類目官方旗艦店入駐的審批業務，在一年的時間裡收受賄賂高達9200多萬元。

雖然節目并未明确指出這名員工來自哪家電商平台，但網友根據關鍵詞已經紛紛作出猜測：這家企業極有可能是杭州頭部電商平台阿裡巴巴，而這名員工正是傳說中叱咤餘杭的“淘寶小二”。

對于外界猜測是否屬實，鳳凰網《風暴眼》聯系阿裡巴巴公關人員進行求證，截至發稿尚未獲得回複。此後，鳳凰網《風暴眼》緻電杭州市警察局餘杭區分局，警局表示将有專人回複，但截至發稿，尚未收到回複。

在杭州，淘寶小二在商鋪老闆間遊走，左右逢源，幾乎無人不豔羨。這全靠阿裡巴巴在電商熱度正盛時期搭起的樓台。鳳凰網《風暴眼》從多位業内人士處了解到，正是旗艦店商鋪的稀缺資源，給具有審批權限的普通員工帶來了上億的生意。

01 有人稱“商家入駐需要三層稽核嚴格把關，非一人之力”

在淘寶上開一家旗艦店，最重要的一環是什麼？電商小二受賄案一經曝出，人們議論紛紛，原來除了齊備的檔案和資質證明，要開一家店，有些時候還需打點好審批人，才能順利通關。

在央視曝光的這起案件中，王某的工作職責主要是根據公司的一些條件，把好的企業、合作夥伴篩選出來，入駐到平台。王某還拉攏了一些親朋，去招募中間人或者商家，形成8個下線，讓他們去尋找有入駐店鋪需求的商家，然後明碼标價，比如一家店鋪收取15萬元到20萬元。

收錢審批，淘寶小二真有這麼大的能量？一個僅僅負責審批的普通員工，究竟是如何撐起了如此龐大的市場？

姚江曾就在杭州的阿裡巴巴園區旁，開了一家天貓店鋪轉讓中介公司，主要是吃阿裡早期電商業務的紅利。他記得，阿裡小二在杭州地位很高，“當時陣勢非常恐怖，杭州阿裡附近的KTV包廂，阿裡小二常包場，價格非常貴，吃個飯唱個歌都是大幾萬起的。”

而這樣的場面，得益于2020年之前淘寶的一家獨大。2015年，張勇接任阿裡集團CEO，随後創立了天貓，此後，他沿用消費更新大趨勢的政策，讓淘寶傾斜了大量流量給天貓以扶持品牌商家崛起，也是在當年，天貓更新“活水計劃”，對品牌影響力、資質等提出高标準要求。2023年6月，張勇正式卸任集團CEO。

姚江告訴鳳凰網《風暴眼》，當時張勇的品牌化戰略，把所有流量都導到天貓去了，大量商家申請天貓旗艦店，市場的稀缺導緻店鋪很難申請下來。

他介紹，當時的店鋪入駐稽核非常嚴格，要通過品牌資質稽核、初審和複審三道關卡。但很多有實力的公司都審批不下來，就會選擇買一個旗艦店。這就衍生了他所從事的淘寶店鋪轉讓産業。

姚江記得，天貓店鋪價格一度被炒得非常高，用100萬才能買下一家化妝品店鋪，最高峰的2017-2018年，要140萬。此外，家具類目最高峰的時候炒到150萬到170萬元。

除了中介，還衍生出了專門的“下店”，為店鋪做“代入駐”服務。這些人類似于此次案件中小二發展的下線，他們負責收集有入駐需求的客戶資料。

而一些老闆則直接找到淘寶小二，根據要申請店鋪的市場價，按照1/4的比例打點小二。比如一家100萬能買下的化妝品旗艦店，給小二25萬，小二在背景動動滑鼠點确認，店鋪就下來了。還有一些人專門把這生意做成了投資，注冊一些商标和公司，給到小二花25萬把店鋪拿下，就拿到市面上賣，能賣到100萬。

姚江告訴鳳凰網《風暴眼》，旗艦店入駐的三級稽核是不同部門的不同員工負責，且是随機推送給不同的小二。他推斷，“此次受賄的人不一定是基層員工，或者他上面還有更高一層的小二把控，因為單單基層員工無法把控三關稽核。”

從2007年就與阿裡巴巴深度接觸的電商元老賣家賈真則持不同的看法。與淘寶小二及阿裡高管打過不少交道的他告訴鳳凰網《風暴眼》，早期阿裡限制商家入駐，是因為在平台流量不增加、商家增加的情況下，會導緻大部分商家賺不到錢。但一些比較賺錢的行業，可能會定向邀約入駐。“定向邀約這個權利就在小二這邊，就可能産生了靠幫商家申請旗艦店賺錢的行業。小二可能跟一些中介公司合作，哪怕不合規，也能把店鋪審批下來。”

但他認為，這樣做的主要是基層員工，因為進階别的小二不僅拿工資，手上還都握着阿裡的股權，有些股權價值超過千萬，為了20萬受賄是得不償失的。

外界無法判斷，上述事件在阿裡系是否屬于孤例，但是無論是哪一級别員工出現問題，這種審批上的漏洞，則可能會帶來淘寶旗艦店的良莠不齊。

姚江告訴鳳凰網《風暴眼》，旗艦店入駐有一些硬性要求，比如可能要求公司注冊滿一年，一些小二或者投資方就會到市面上去收代理記賬公司的執照。這種就是空殼公司。而一些真正有實力的線下公司，卻可能申請不下來。

02 阿裡的監管制度，為什麼失效了？

對于反腐，阿裡的動作一直不算少。根據公開資訊，2012年即成立“廉正合規部”，專門做腐敗調查、預防及合規管理，隻向集團CPO（首席人力資源官）彙報，廉正調查權限“上不封頂”。這些年阿裡有過反腐成績，如阿裡影業原副總裁兼淘票票總經理、原聚劃算總經理、阿裡集團人力資源部原副總裁、原大優酷事業群總裁均因受賄被調查。

“我作為商家和阿裡接觸比較多，感到阿裡在反腐這一塊做得特别好。”賈真對鳳凰網《風暴眼》表示，阿裡小二在和店家接觸時，甚至不允許接送，吃飯也必須AA。常有淘寶小二對他說，感到随時随地都被監控着。

但腐敗現象仍然難以杜絕，腐敗案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鳳凰網《風暴眼》與多位行業人士、阿裡前員工及現員工交流，他們均提到了權力賦予的機會。平台流量太大，對于商家來說，流量就是錢，而能否入駐平台，能否獲得扶持，都決定着商家的收益。

在2016年一次事件中，阿裡集團首席人力官蔣芳曾提到“阿裡是一家把權力真正下放到每個普通小二手裡的公司”。之是以下放權力，是因為“隻有授權才能服務好客戶，更快地根據客戶需求做出迅速有效的決定。”

賈真對鳳凰網《風暴眼》表示，早期阿裡小二權力非常大，能決定把流量給A商家還是B商家，聚劃算火熱時一場活動就能賺上百萬，甚至有商家願意給50萬好處費上聚劃算。當時的結果是，阿裡方報警，相關人員被帶走。據他觀察，為了反腐，有業務部門已經在回收權利。

但即便如此，在一線做業務的人員，權力依舊集中，這一次曝出的員工，涉及的就是家居行業類目的審批。一位前阿裡中層員工介紹，在内部，行業線小二的實際權力較大。他解釋，比如像直播、聚劃算、百億補貼等，這些算是具體的産品組，在平台裡就像是器官；而由同類目店鋪構成的行業線，就像是平台裡的血管，影響力像血液一樣四處流淌。

他表示，行業小二可以将該類目的店鋪及商品根據活動推給相應的産品線，比如行業小二說要造個節，推本土的新興品牌，他們給出一個品牌名單，要求各産品組給資源給流量，産品組是不會去反問：憑什麼要推這家店，推這個品牌你們的标準是什麼？一般都是直接配合。

其次，受訪者們也提到，在權力集中處，在誘惑面前，人性很難克制。

一位崗位和商家接觸頻繁的阿裡巴巴員工對鳳凰網《風暴眼》表示，品牌經理、店鋪小二這類和商家接觸多的員工，都曾面臨過這類誘惑。他舉例，做活動時會對商家有幾萬到幾十萬流量的補貼，在和商家接觸時，就會有商家希望能傾斜給他，會想偷着給錢。有業務内容會和品牌方對齊下個月怎麼做營銷，有門店的負責人也會想偷着給當地的區域經理錢，希望獲得照顧。

遇到這類情況他都會拒絕，因為公司管理嚴格，本身薪資也不低，不想是以沒了飯碗，但他坦言，是否收了這其實不好察覺，“除非商家和小二有不愉快被舉報，或者太張揚被發現”。

一名此前在阿裡做過管道招商的員工也提到，此前在招城市代理商時，也會出現代理商想通過送禮獲得代理權的現象。

但在上述前阿裡中層看來，這一次基層員工就能受賄9200萬，涉及400家商家，事件的發生，或還是和内部管理漏洞有關。當商家入駐的政策卡得很嚴格的時候，基層員工作為審批者，權力會被不斷放大。“這麼基層的員工就有這麼大的權力，而且持續時間這麼長，這400多家商家背景操作都是有記錄的，這麼明顯，上面的上司為什麼不管？是政策有問題？還是執行中沒有人監督？”

阿裡巴巴的反腐制度，看似已經造就出銅牆鐵壁，但如此一個龐大的組織機構裡，在權力集中之處努力完成對人性的限制和對抗，或是一個漫長又無止盡的路。

（文中姚江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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