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王宗鋒作品 :嫂子

作者:愚者故事彙
王宗鋒作品 :嫂子

蘭蘭剛從學校回來,一聲不吭,書包裡揣着大學錄取通知書,一臉的愁眉不展,像秋天霜打的茄子——蔫了。

照常理說,莘莘學子十年寒窗,就盼着金榜題名,更何況蘭蘭被錄取的是她夢寐以求的理想大學。此時的她應該躊躇滿志,心花怒放,就像孟郊的《登科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而蘭蘭卻整日悶在家中,足不出戶。

聯考揭榜那天,同學們看到考試成績時,有的激動得跳起來,有的發出驚叫聲,有的相擁而泣,他們歡呼雀躍;家長們有的熱淚盈眶,有的眉笑眼開,他們奔走相告。連日來,無論是城市的街頭巷尾,還是鄉村的田間地頭,聯考成了百姓們閑暇之時、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津津樂道誰家“寒門出貴子”、誰家“鯉魚躍龍門”了!

蘭蘭的父母過世得早,家中有個哥和嫂,還有一個侄兒在上國中,一個四口之家。是哥嫂一手把她拉扯大,供她上學。

哥老實巴交,沒啥能耐,莊稼人,死守着幾畝田地。雖說人不壞,毛病也不少,人懶不勤快,一好抽煙,二好打麻将,這兩樣是他的最愛,是以家庭生活拮據,日子過得緊巴。

嫂子雖說是女流之輩,身子骨單薄,看上去弱禁風的樣子,卻是家裡的主心骨。裡裡外外一把好手,不僅會種田,一家人的洗衣做飯、縫縫補補、種菜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那瘦削的身子裡,不知哪來的那麼大能量。

哥倒好,遊手好閑慣了,從不伸手幫嫂子分擔些家務活,也不曉得心疼自己的女人。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嫁了個窩囊廢的男人,命苦啊!

每天晚飯後,嫂子麻利地洗刷完碗筷,收拾停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往村莊的一家餐館,幫人家刷盤子洗碗、打掃衛生。客人多生意好時,要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家。每月掙得一千多塊,補貼着家用。常聽到嫂子喊腰酸背痛。

隔壁的王大力在村中辦了一家機米廠,說是利用空閑和晚上的時間幫人機機米,生意紅火得很。由于人手緊,便來家邀哥過去幫忙。可哥愛理不理,惹得人家不高興地離開。常聽嫂子在家對哥說道說道:“兒子眼看就要讀高中了,吃飯、住宿都要花錢,蘭蘭一貫學習成績好,明年也要上大學。花錢的地方多了,開銷越來越大,你去機米廠幫工,多掙些錢攢着日後好應急。”

哥好像聽慣了嫂子的唠叨,嘴上應承着“嗯嗯”,就是不見行動——光打雷不下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熊樣,嫂子拿他沒轍。

他一天沒煙抽,哈欠一個接着一個,軟不拉幾的像丢了魂似的。張開的嘴巴,露出一排黃闆牙,就像幾顆幹玉米,還是發黴帶黑的。當買來一包煙,哥的眼睛賊亮賊亮的,迅速拆開煙盒,彈出一支插進嘴裡,從衣兜掏出打火機點上,然後猛吸幾口,享受似的眯着眼吞雲吐霧,飄飄欲仙,一切心滿意足。三天沒打麻将,手都癢的起殼殼,心裡就像貓兒抓一樣難受,在家團團轉不知所措。聽到有人喊:“三缺一,你去不?”哥來了神,立馬趕到麻将館。他的手氣差,牌藝爛,十賭九輸。輸了錢,就回家蒙頭大睡,天塌下來也不管不問。嫂子心疼錢,居家過日子要精打細算,勤儉持家,不摳不行啊。苦口婆心多次勸說,動情處一把鼻涕一把淚,哥仍然是黃猄走老路——照舊。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開學的日子臨近了。聯考上的同學家,宴席都安排在高檔酒店。一家接着一家隆重舉辦,宴請恩師、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的人,紛紛前來道賀,歡聚一堂。這段時間,酒店生意異常火爆。

瞧!這一家擺上了“升學酒”,上滿了一桌桌山珍海味,什麼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海裡遊的,無所不有。七大碟子八大碗,令人眼花缭亂的美味佳肴,雖不比“佛跳牆”、“滿漢全席”等珍馐,也能稱得上饕餮大餐,不要說品嘗了,看看都讓人涎流三尺,難抵誘惑。酒席上,“來而不往非禮也”,大家你敬我,我敬你,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歡樂開懷。叫人好生羨慕。

中榜的學子都趕在開學前放松一下心情,而大自然的美景則是最好的壓力釋放劑。他們約上三五好友結伴而行,到處遊山玩水,或去欣賞城市湖泊的煙波浩渺,或去細觀江南園林的精緻婉約,或去感受山水相依的自然氣息,多個角度領略祖國大好河山,将浪漫溫柔的夏日诠釋得淋漓盡緻。也有部分學子在家長陪同下,提前去錄取的學校考察一番。

蘭蘭家和往常一樣,門庭冷落,無人問津,沒見一點響動。她哪敢奢望辦家宴,擔心死了入學的費用從哪裡來。嫂子畢竟不是娘,培養自己由國小讀完高中實屬不易,怎能有非分之想?這段時間,她的世界是灰暗的,覺得時光流得太慢了,比聯考結束後,等待成績的那段時間還要煎熬,心裡堵的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整日寝食難安。村裡的人都以為蘭蘭聯考失利,名落孫山,在一片唏噓聲中,替她感到惋惜。

近一個月來,蘭蘭察覺嫂子晚上回家更晚了,常常累到淩晨一兩點才聽到開門的響動。盡管每次嫂子都蹑手蹑腳,但還是把她從夢中驚醒。好幾次蘭蘭想把考上大學的事告訴嫂子,但看到她一臉倦容,兩個眼圈黑黑的,眼裡充滿了血絲,到嘴邊的話說不出口。嫂子好幾次做家務,直不起腰來,差點跌倒在地,用手扶着腰,老喊腰疼。

蘭蘭忍不住跑到酒店打聽,店老闆一臉茫然地說:“你嫂子攬了兩份活做,也不知咋的拼命賺錢,你家急等着用錢嗎?”蘭蘭聞言,疑窦暗生,心中感到納悶。

終于熬到了開學。頭一天晚上趁着吃晚飯時,蘭蘭臉色漲紅,緊張的心怦怦直跳,嗫嚅道:“嫂子,我……我”,可一瞥見嫂子兩個熊貓眼裡布滿了血絲,把剛到嘴邊的話又抖了回去,如鲠在喉。嫂子好像看出什麼,“蘭蘭,你有話就快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蘭蘭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鼓足勇氣說:“嫂子,我考上了大學!明天就開學了,想向你先借些錢讀書,日後我一定雙倍奉還。”嫂子一聽眼睛亮了,臉上泛光,面帶喜色,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她朝哥瞟了一眼,立刻陰雲密布,沉着臉說:“你哥一年到頭就曉得守着幾畝地,空閑時也不去打打零工,還要抽煙打麻将,連他自己都養不活。我拼死拼活掙幾個錢供你和孩子讀書,多不容易啊,哪來的錢借你?”蘭蘭心急如焚,又壯着膽子懇求道:“嫂子,我一定會還你錢的。”嫂子一聽火了,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扯着嗓子吼道:“還什麼還,我沒錢,找你哥借去。”

在桌上吃飯的哥,臉上挂不住了,鐵青着臉,“蘭蘭是我親妺子,你怎能這樣不通人情,叫起來豬嚎,借她一點錢又怎麼啦?”嫂子氣不打一處來,歇斯底裡地叫喊:“這時候才想起你妹子,平時幹什麼去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曉得抽煙打牌,活脫脫一個“爛泥巴——糊不上牆”的慫貨。”咆哮聲震得頂棚嗡嗡作響。

哥被罵得狗頭噴血,顔面掃盡,羞愧難當。他惱羞成怒,猛地摔破碗,怒道:“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死女人!”然後悻悻然摔門而去。蘭蘭也被罵得嚎啕大哭,一肚子委屈無處訴說,她沒想到嫂子這麼冷酷無情,這個家沒她什麼好留戀的了,邊抽泣邊賭氣地說:“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再也不想進這個家門了。”當晚蘭蘭就提着裝滿衣物的密碼箱,坐上火車連夜趕往學校去了。

火車上,蘭蘭不像其他學子懷着激動又緊張的心情趕往大學校園,而是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無助。越想心裡越難過,覺得自己像個被丢棄無家可歸的孩子。她想爹娘了,如果爹娘在世那該多好啊,怪不得都說:“世上隻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她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下子湧上心頭,又不禁流下了傷心的淚水,竟嗚嗚地哭泣起來。旁邊的人不知道發生了啥事,都紛紛勸道:“姑娘,遇事想開點,要學會堅強,這世上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在一片勸說聲中,蘭蘭漸漸地睡着了。

王宗鋒作品 :嫂子

吵架後,哥一怒之下破門而出,氣呼呼來到死守的幾畝田邊,呆若木雞的坐在田埂上。盛夏的夜晚,沒有一絲涼風,樹葉紋絲不動,空氣滞悶的讓人呼吸困難,燥熱難受,他的心裡火一樣的燒。煙一根接着一根,狠狠地吸着,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嗆得他喘不過氣來。

野外的草叢中,蚊子嗡嗡響,多得一伸手可以捧起來,咬的他渾身是紅腫的包,卻全然不知。他痛苦地思索着:妻子向來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今晚咋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蠻不講理,不可理喻,讓他感到陌生可怕;蘭蘭孤身一人在外可憐,無錢怎麼讀書,做哥的平常幾乎不過問她;兒子眼看就要讀高中了,家裡負擔更重……

月亮爬上了天空,皎潔明亮。野外的小動物正在舉辦音樂會:青蛙拍鼓“呱呱呱”響,蟋蟀在彈琴,“唧唧吱、唧唧吱”,輕聲曼妙地唱和着,草叢中還不時傳出帶顫音的歌聲,那是紡織娘演唱的“夏夜曲”,不知什麼時候螢火蟲也飛出來湊熱鬧,在樹上一閃一閃的,像黑夜中被微風吹起的火星,飄忽不定……天籁之音陣陣,悅耳動聽。一陣涼風撲面吹來,頓覺神清氣爽。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悶氣,突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重了起來,再也不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再也不能渾渾噩噩地活着。他心情輕松多了,直起身就急着往家趕。

第二天下午,蘭蘭來到了向往已久的學校。打開密碼箱的瞬間,她看到了一雙嶄新的千層底布鞋,一件淺綠色的毛線衣整整齊齊地擺在上面,那是她平時最喜歡的顔色。毛線衣下壓着一封信,“蘭蘭,其實嫂子一個多月前到學校查問了,知道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嫂子真為你感到高興。你給全家人長臉了,你是嫂子的驕傲。家裡的一切你不必惦記,你把書讀好了就是對嫂子的最大回報。箱底下有兩萬塊你先用着,不夠我會陸續寄錢給你。不能省,飯要吃飽,你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原諒我事前不告訴你這些,我想用這件事刺痛你哥,好讓他清醒振作起來,改掉身上的臭毛病,撐起這個家。最後祝你學習進步,天天向上!”

蘭蘭雙手捧着嫂子的信,顫抖着,激動得熱淚盈眶,她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一切。嫂子的用心良苦是為了喚醒哥,要他擔當起家庭責任,拼命幹活賺錢是為了供自己上學。嫂子平時對自己點點滴滴的好,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都說長嫂如母,是啊!她内柔外剛,就像娘一樣疼我、愛我。

蘭蘭望着遠方,深情地呼喚着:“嫂子,嫂子!”

在大學裡,蘭蘭把嫂子的愛化為學習上的動力,如饑似渴地讀書,在知識的海洋中盡情地遨遊。課堂上,她聚精會神地聽課,瞪大雙眼看着老師在黑闆上書寫,生怕放過一個字,時而露出會心的微笑,時而呈現出驚奇的神色,時而睜大疑惑的眼睛,時而緊鎖雙眉、托腮沉思。深夜,她仍奮戰在燈下,或專注閱讀、陶醉其中;或文思泉湧、筆下生花。雙休日,她在圖書館裡埋頭苦學,查閱資料,認真做筆記,孜孜以求。各門功課成績在學校同年級中名列前茅,年年都獲得學校的獎學金。

蘭蘭積極要求進步,在班上出色地擔任班幹,還光榮地入了黨。經常和嫂子通電話,這不,昨天嫂子在電話那端欣慰地告訴蘭蘭:“你哥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現在戒煙戒賭了,人也很勤快,懂得心疼人,經常幫我料理家務,在王大力的機米廠裡常幹活到很晚才回家。”聽得出嫂子在電話裡的興奮勁,我真替她高興。

時間倏忽,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大學四年畢業了,蘭蘭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公務員,安排在某市财政局工作。一個深秋周末的傍晚,蘭蘭從機關回來了,大包小包的提着,買給嫂子的,這是她上大學以後第一次回家。一進家門,就迫不及待地找嫂子。哥問:“找她幹啥?”蘭蘭從背包裡取出一張銀行卡,“卡裡有五萬多元存款,我送給嫂子的。”哥一聽不高興了,闆着臉說:“她那樣刻薄對你,你給她錢?”蘭蘭俏皮而詭秘一笑,“哥,你好糊塗,嫂子對我可好了,到大學報到就給了我兩萬,又織毛線衣、做布鞋,又買手機,還隔三差五地給我打錢寄吃的……”

一暮高挂的天空裡,一輪夕陽托舉在雲層裡,恬靜而美好,那光澤絢爛而不熾熱,如淬了烈焰的鋼,而周遭的雲霞蔚為壯觀,編織成一塊五彩的畫屏,專注于那畫屏時,那夕陽就分明跌坐于畫屏之上,像極了安詳靜坐的禅者。

夕陽用金色的絲織成了閃光的路,晚霞為她披上了彩色的裝。說話間,嫂子頭戴草帽,挽着褲腳,扛着鋤頭,手裡拿着一條擦汗的毛巾,從地裡回來了。蘭蘭快速奔上去,緊緊抱住嫂子,就像許久未見到娘的孩子一般,仔細打量着,眼含熱淚拉着她的手說:“嫂子瘦了!四年來,我常常在睡夢中夢見你,我好想嫂子!”嫂子笑了,“我也好想你,我早已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了!”

蘭蘭把銀行卡遞過去,“這是我孝敬嫂子的!”嫂子問明情況後,怔了一下,“哪來這麼多錢?”蘭蘭回答:“這幾年我一直沒回家,利用節假日去打工,做過家教,當過餐館服務員,去工廠裡幹活,是我省吃儉用積攢的。”

嫂子非常高興地把卡揣進蘭蘭的背包裡,“說什麼嫂子也不能要你的錢,你也老大不小了,快23歲的大姑娘,找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這筆錢就算嫂子給你的嫁妝!”

一臉懵逼的哥,這時如醍醐灌頂,感覺“上了當”似的,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潸然淚下,跑過去一把摟住妻子,緊緊的擁在懷裡,嗔道:“敢情你們姑嫂倆合夥欺負我!”嫂子會心地笑了,笑得那麼甜蜜,那麼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