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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永昌】孫志明 | 散文:金川河

作者:盛世永昌

大同天下,萬物有愛,作為一個西北人,水卻是我最喜歡的。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養一方水土,而一方人最珍愛的還是這一方的河流。作為永昌人,沒有人反對是祁連山的冰雪滋養着永昌大地,那條由無數泉水彙集而成的金川河,更是上天賜予永昌廣袤大地的恩澤。

永昌大地上的所有水系,都是自然地從西南往東流徑,人們建庫砌渠築壩,使得河水改變方向,往東南北合縱橫流,澆灌走廊綠洲的無數肥沃土地,衍生出璀璨的農耕文化。但水雲山前的一眼泉水卻往西流,她往西流不為别的,隻為北海子的衆多泉水在等她。山和水的殊途同歸,雲與霧的天作之合,成就了永昌大地上的人間美妙。

在北海子東大沙溝前,有一條從祁連山深處的皇城水庫往金川峽水庫輸水的大渠,不輸水時渠底顯現,輸水時水流急速,猶如斜刺裡沖殺出來的剪徑強人,緊貼着水雲山下村子的眉眼插入金川河。

在金川河的眼裡,那條渠隻有在最暴烈的時候才能引起她的注意。畢竟這渠這水也是從祁連山深處糾纏不清的那些大嶺深谷裡沖出來的,目标也就是到金川峽水庫為止。那條渠确實是如此自我表現的。咫尺之遙的金川河除了有洪水,平日裡經常清澈見底,那條渠裡的濁流卻是經常橫沖直撞。

兩股水合二為一的時候,金川河幹不過渠水,渾為一體,混混濁濁,不清不白,經過不長的一段路程,悄無聲息地潛入水庫,在清波浩渺的水庫南邊,形成一抹泾渭分明的漣漪。

歲月的長河改變了金川河的面貌,現在的河床河道絕不是她過去的樣子。她在金川峽水庫大壩之前是平靜的,是有廣闊胸懷的,她沒有跟金川峽、三道灣、韓家峽的七拐八繞較勁,也沒有跟大漠邊緣的人們從地下抽取她的血管計較,而是對戈壁上的過度開發報以寬容,更是亘久的、持續不斷地沖出峽口,恩澤戈壁和沙漠邊緣的廣袤大地。如果一條路固執地往貌似絕境的地方走下去,總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條河流百折不回地向着崇山峻嶺深處、戈壁荒野流将而去,一定是由于受到曠野之美的誘惑,肩負神聖使命的重任。建于明朝的縣城鼓樓北面有塊牌匾,是“保障金川”四個字,早就昭示了金川河的曆史使命。隻為這四個字,金川河做出了無法替代的巨大貢獻。

金川河像北海子公園大門前的那兩棵古樹那樣,将滄桑黃土和歲月老牆攬在懷中。又似美人暗中飲了半醉,細碎的步子上前,将雲水般的腰肢與胸脯,敢恨敢愛地,轟轟烈烈地投入到水庫,不管不顧雲恨雨愁,乾坤颠倒,陰陽轉折,将萬種柔情,千般蜜意,盡情融化,為着一生一世涓涓細流,不圖一時一景波瀾壯闊,不改三生三世長流不斷的初衷。

彙成金川河的那些泉太小太默默無聞了,她們中的有些在離現在最近的年代曾經幹涸過,比如城北那片沙棗樹林裡的泉,是從幹涸後又冒出水來的,原因是靠近沙漠邊緣地帶過度開墾耕地,打井太多,抽取的地下水太多造成的。井關閉了,上遊的泉水就又出來了。曆史的某些篇章在不同時期會出現不謀而合,有針對天翻地覆的大事的,也有關于雞毛蒜皮的瑣事的。就像金川河,河的源頭的那些泉,縱然有祁連山的冰雪支撐,也難以在過度開發利用前獨善其身。沙漠裡的長風落日,祁連山的和風細雨,不管是對大景點的崇尚,還是對小農人的懷想,都會受到影響。天下的事情,莫不是殊途同歸,那些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并非真的互不相幹。

永昌幾條有限的河流,目睹了永昌、金昌大地日新月異的變化和任意擴充的發達,但這種發達的結果比衰落更難于療救。因為河西大地的文明圖譜總是以有限的幾脈藍色為經絡的,如果這些藍色變成了赤黃色或幹涸了,不僅自己臉面無存,也對不起……

又是深秋季節,我來到金川河邊,河岸兩邊的人們,已經穿上厚厚的棉衣。很明顯,這不是遊泳的季節,也不是遊泳的地方,我腦子裡沒有一點兒遊泳的念頭,隻能表明自己太專注于從祁連山深處流下來的一滴水與無以計數的每滴水聚內建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後,如何融合到金川峽水庫。

一滴水不可能成江河。至于金川河在哪裡,金川河最終流向哪裡,都不是第一滴水所考慮的事。水是最實在的,總是往低處流,而不會好高骛遠,也不去想如何出人頭地,高人一等。離開了這種實在,不可能有所謂最遠的一滴水。作為一條流域不是太長的小河,隻有進入到金川峽水庫,經過三道灣,經過韓家峽,經過戈壁小城、雙灣、民勤而到大漠,才是我們親切的母親河。

我還在襁褓中時,還在母親的懷抱裡時,母親不止一次抱着我看過金川河,也許母親并不是有意這麼做,她抱着我在村子邊的河岸上行走,或者在樹木搭成的河橋上徘徊,隻是有事情要做,又沒有順手可以托付懷中嬰兒的地方。我肯定對着金川河水毫無所知地哇哇哭鬧過,也肯定對着金川河沒有緣由幼稚無知地放聲癡笑過。正因為如此,表面上我對金川河沒有任何特别表示,金川河卻對我有着特殊的情愫。若非如此,與我後來在城市生活了幾十年的經曆,何以偏偏與其他城裡人不一樣,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對水表現出另類的執着?在我的許多文章裡,對金川河都有描述?因為母親在喂養我時,讓我吮吸了太多金川河的味道!

盡管在都市裡,各種欲望碰撞得電光四射時,肯定會産生瑰麗的文學靈感,但那些巨大的文學元素,注定隻會蘊藏在山的最沉重處,水的最清純中。

母親抱着我站在金川河邊時,或是行走在河橋上時,母親是母親,金川河是金川河。隻有當我長大成人後有了自己獨立的靈魂,金川河才會成為我們的母親河。

看着金川河水如此歸于水庫,遙想當年河水最終歸于蒼茫,忽然發現永恒的意義并非如我們通常渴望的那樣令人絕對向往,而是希望作為河西走廊一條不起眼的小河流,永遠隻是一條可親可敬的河流。它如果跟過去那樣,一旦歸入蒼茫大漠,就會離我們太遙遠了。太遙遠了,就會覺得模糊。

無論如何,都不能阻擋我站在金川河的橋上,遙想當年河兩岸的人們,如何強顔歡笑,苦中作樂。不忍心說出苦難的,往往是最懂苦難的人。而将苦難變成傳說的,才是用非苦難的方式留給千秋萬代的真理人性。

世間之事本是有魚沒魚河水都要長流,有泉沒泉青山總是長在。

沿着金川河一路走來,更多時候是甯肯被山水抛棄,也不能抛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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