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江先生的手一松，眼尖的琳達出于母性本能立馬拽過兒子把人緊緊護在身後。雙眼燃燒起兩簇小火苗的她氣勢全開，傲視着周遭各懷心思圍觀人群的目光。
之前張牙舞爪的男人，在女人這種無聲逼人氣勢下漸漸軟下來，沒再采取任何過激動作。
我和川德互相交換一個眼神，非常有默契地沖上去前一人抓住一個當事者，輕聲勸道：“我們有話找個地方好好坐下來說，行嗎？”
大江先生聽我這麼說，沒吱聲。
當我拉着他往走廊僻靜處退的時候，他乖乖跟上了我的腳步。川德也側過身體對琳達說：“沒事吧？媽，你不要激動。”
聽到川德喊“媽”，大江先生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用惡狠狠的眼神盯着兒子低吼：“你叫什麼？”
眼看戰争又要一觸即發，川德識趣閉上嘴沒說話。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明白此時已經失去理智的大江先生就像一頭狂躁的野獸，根本沒辦法跟他進行正常的溝通。
為了不再激怒爸爸，川德決定采取沉默。
琳達冷着一張臉，凜然以待。
如果是平時碰到這種棘手的情況，我肯定會選擇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可我偷眼看川德焦急又無奈的神情，于心不忍的我默默拉了大江先生一把，決定豁出去：“您想老太太好不容易醒來後知道兒子和孫子在大庭廣衆之下，扯着喉嚨互罵嗎？”
“有天大的恩怨，請您暫時放一放不要讓别人看笑話。醫院裡人來人往，說不定就有熟人。”
聽我這麼說，大江先生冷冷哼了一下率先轉身朝走廊的深處走去。
02
這時穿白衣服的護士見事态平息，已經開始疏散圍觀的人群。
川德用懇求的語氣拜托那位護士幫忙照顧一下奶奶，就拉着琳達緊緊跟上我們的腳步。
就這麼一前一後。
我們四個人終于在走廊陰影處面對面站好。
我和川德小心翼翼看着臉色鐵青的兩位長輩，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可能是看這麼僵持下去不是辦法，琳達主動開口說：“大江、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但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不要扯到小念身上好嗎？這個孩子經曆了這麼多事，已經很不容易。”
“我們為人父母這些年都沒對他盡過應盡的義務，已經非常對不起小念。何必再讓孩子這樣為難，他還隻是一個孩子。”
也不知道琳達在我看來合情合理的話，哪一句又觸到大江先生的逆須。
瞬間炸毛的他，聲音又開始莫名激動起來：“你說的是你自己這個不合格的媽，不要把我扯進去 。這些年我們顧家好吃好喝養着他，一點都沒虧待過小念。”
琳達冷笑一下：“大江、我和你好好說話，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别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到底是什麼樣子，你口口聲聲說我不配做小念的媽媽。”
深呼吸一口氣的琳達，盯着怒火中燒的那個人繼續說：“我承認自己是對不起小念，但你也身為他的爸爸也沒好到哪裡去？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到底誰是罪大魁首？”
“我不說，是給你在小輩面前留點面子。你不要沒完沒了，扪心自問你這些年又為小念做過什麼？”
03
大江先生一把推開我的手，徹底被激怒的人脖子上青筋暴起：“我再怎麼不負責任，起碼當年沒抛下小念。你了，當年他連奶都沒斷你就這樣頭也不回走地了。”
“要不是隔壁張大姐幫忙喂他，我估計小念能不能好好活到現在還一個問題。你說你當媽的人，怎麼那麼狠心？”
“我當年為了跟你在一起放棄那麼好的家庭條件和爸媽，一心一意跟你跑去那麼艱苦的地方過小日子。”
“你倒好、轉身搭上有錢的老男人，就翻臉無情。你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發誓要一生一世相守，這個世界上除了死亡沒有任何東西能把我們分開。”
“雅琴，你說你過不了苦日子當初就不要跟我私奔啊？我的一顆真心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
“我媽說的沒錯，你就是一個水性楊花貪慕虛榮的女人。當年你根本就不愛我，隻是以願意跟我私奔是想賭一把我爸媽會不會妥協。”
“後來看我爸媽狠下心不管我們，你就沒了耐性轉身去找有錢的老男人過好日子。”
“宋雅琴，要不是你，我肯定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你毀了我這一輩子最美好的東西，知道嗎？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麼過的？你不知道因為當年那件事，我被身邊人嘲笑了多久？”
不吐不快的大江先生，聲淚俱下的控訴着自己種種的不堪。眼眶通紅的人說到最後，伸手把臉捂住試圖掩飾自己痛苦的可憐樣子。
04
琳達冷眼打量在自己面前失态的昔日枕邊人，皺着眉頭看着不知所措的我們出聲道：“大江、你如果認為當年是我對不起你，那就這樣好了。反正事情已經過去好久好久，久到我都覺得沒必要再去提起。”
琳達幽幽地說：“轉眼我和你都不再年輕，一把年紀的人浪費力氣再去掰扯以前的那些事還有什麼意思？說一千、道一萬，往事都不可能重頭再來。”
琳達建議道：“我和你都往前走，好不好？”
大江先生放下手，盯着琳達一個勁地看。
琳達轉頭慈愛地望了一眼高大的兒子，欣慰地說：“我承認自己以前不是合格的母親，但我現在想彌補曾經的遺憾。小念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刻，我想讓他出國去留學深造所有費用全部由我承擔，你們不用擔心。”
“大江、你别誤會，我會出現在這裡也是為了這件事。我想你也應該清楚顧家是什麼情況，知道怎麼選才是對小念最好的安排。讓我們拿出父母該有的樣子，不要再讓小念這麼辛苦了！”
琳達娓娓道來與往事和解的這番話，讓我在心中暗自為她叫好。
比起大江先生不依不饒的抗訴，琳達從容淡定的大局觀才是成年人最該有的态度。我不由自主贊賞地看了琳達一眼，她眼裡的光輝格外吸引人。
就在我偷眼欣賞琳達大度的同時，大江先生顫着喉嚨厲聲道：“什麼，你要讓小念去留學？”
琳達微微點點頭，算是預設。
大江先生快噴火的眼睛，盯着川德質問道：“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小念，這件事你是什麼态度，你必須跟我表個态。”
05
一直沒出聲的川德勇敢擡起頭，迎着爸爸的質問宣布道：“我考慮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去留學。而且我已經跟奶奶說了這件事。”
跺腳的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臭小子，你别告訴我奶奶突然病倒就是因為你跟她提自己要去留學的事。你這個死沒良心的臭小子，還真是有奶便是娘。”
琳達輕輕咳嗽一聲，應該是想提醒大江先生要注意自己的措辭。
可惜處于極度氣憤中的人，完全沒了往日儒雅的氣度：“小念，你要是決定跟這個女人去留學的話，那就永遠别再進顧家的門。”
“我們顧家沒有你這樣無情無義的子孫，你這樣忘恩負義我看你以後，拿什麼臉面去見你爺爺奶奶。”
被爸爸這樣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川德的火氣漸漸湧上來：“我隻是去留學幾年想學一個實用的專業，畢業之後還是會回國的，等我工作以後還是會照顧奶奶和你。”
大江先生鼻孔朝天：“哼，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到了國外那個花花世界誰知道你的心會不會野掉？臭小子之前姚家拼命讓你出國留學，你整天拉着一個臉死活不同意。”
“怎麼被這個女人随便說幾句，你的心思就活絡起來。你跟你媽還真是母子連心，别忘了她沒養過你一天。這些年是誰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心裡沒點數嗎？”
“就算是養一條狗，還知道不嫌家貧。”
臉色巨變的川德死死握緊拳頭，看情況不妙的我再也顧不上什麼男女有别一個箭步沖過去握住他的手，防止他沖動。
06
我的掌心清晰感到那隻巨手在顫抖，二話不說把另外一隻手也握了上去，踮起腳尖輕聲說：“川德，冷靜點。”
川德冷冷的聲音響起：“你還好意思提姚家，要是沒有你我們家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奶奶的身體會差到這樣嗎？”
仿佛被人抓到痛腳，大江先生跳腳道：“好、現在出事了你們都埋怨我，那當初我是拿着槍逼着你和姚家攀親戚嗎？是，人算不如天算，姚家是敗了。”
“但你們不想想要是姚家萬一沒敗，你這個臭小子現在春風得意過舒服日子，還會有臉拿這些話來怼我嗎？明明當初你也是看中姚家的權勢才肯屈服，憑什麼現在把責任全扔到我一個人頭上。”
川德氣到臉色發白：“你簡直不講道理，那時候明明是你和奶奶苦口婆心來求我。要不是你們一天天在我面前賣可憐，我怎麼會勉強答應？”
“其實在姚家出事的前面兩個月，我就已經跟姚箐談了分手的事。隻是姚箐死活不答應，我才沒有跟你們提。我當初之是以會答應，壓根就不是為了自己。”
越說越委屈的川德，言語間的無奈感逐漸加重。
大江先生似乎不想就此妥協：“你現在說這些，誰知道真假？你跟她就是同一類人，少在我面前扮清高。”
川德把手奮力從我手裡抽了出來，眼看就要沖到大江先生面前。
殺紅眼的父子糾纏在一起，彼此都瞪圓雙眼死死盯着對方。
07
琳達用盡全身力氣把自己嬌小玲珑的身體擠了進去，成功隔開這對劍拔弩張的父子。
我見狀也學着她的樣子擠了進去，擋着身材高大的大江先生面前。
琳達伸手把高出自己一個多頭的兒子死死護在身後，揚起頭對着大江先生低吼道：“夠了，你看看自己哪裡有半點當爸爸的樣子。出了事隻會責怪小念，一點擔當都沒有。”
琳達凜然道：”就憑你這個德性，我本來還想好好跟你們商量小念留學的事給大家存點顔面，友善以後相見。”
“我們畢竟是小念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親人，我不想看到自己兒子左右為難。”
“但如果你要繼續這樣鬧下去，那麼對不起。無論是打官司，還是其它什麼辦法，我肯定要送小念出去留學。把小念留在你們身邊，我不敢想他以後還會遇到什麼糟心的事？”
“姚家的事，别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明明就是你們打着親情的幌子去道德綁架小念，到頭來還要說孩子的不是。”
琳達長長歎了一口氣：“大江，我對你太失望了！”
不幹示弱的大江先生，反駁道：“秦雅琴，你有什麼資格教育我？”
琳達左右看了看，見并沒人注意到這個僻靜的角落。
她的胸口開始起伏，用冷到極緻的聲音說：“顧大江，你給我聽好了。接下來的這些話是你逼我說的，本來我是想把當年發生的那些事全部帶進棺材裡的。”
08
大江先生叫嚣道：“你說，我看你能說出什麼花頭經來？”
琳達清了清嗓子：“你口口聲聲說我為了錢抛棄你們父子，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能為什麼，不願意再跟着我過苦日子了。”
“哼，你這些話有本事等到你病床上的那個好媽媽醒來後再去問她。“
一下子愣住的大江先生，不解地問：“秦雅琴，你什麼意思？”
“ 你怎麼不問，你媽媽當年對我做了什麼？”
“我媽，她做了什麼？”
琳達嘴邊揚起一絲譏諷：“小念剛生下來的時候，你媽還是權大勢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官太太。她見斷了你的經濟來源沒辦法逼你這個大少爺回去，就把心思打到我娘家那邊。”
“我弟弟從小心髒就不好，不能激動。她故意讓人去找茬和我弟弟起沖突，刺激他。然後制造一起打架鬥毆的事故，把所有參與這場事故的人都管了進去。”
“那些人一口咬定是我弟弟先動手，就連警察都幫那些不講道理的流氓。我弟弟身體本就不好，被關在拘留所裡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我爸去申請保外就醫，那些人一天到晚找各種借口推脫。”
“今天是這個手續不對，明天是那個章沒敲對。花樣百出，把我爸耍到團團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整天以淚洗面。“
大江先生木着一張臉，自顧自嘀咕道：“不可能，我從來沒聽我媽提過這件事。”
09
琳達冷笑道：“你當然不知道，你媽拿這件事私下過來威脅我。她說要我留下小念，離開你們父子倆。還說我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當顧家的兒媳婦。”
反應過來的大江先生吼道：“瞎說，明明是你愛慕虛榮，我媽現在人事不醒随便你怎麼胡說八道都可以。”
“哼，顧大江你沒想到吧？當年那個老男人是你媽故意找來演戲的人，目的就是為了讓你相信我是一個壞女人。隻有這樣你才會心甘情願離開，回到前程似錦的顧家去。”
“我不管小念？”
“當年我離開的時候私下拿了一筆錢給隔壁張大姐。她才答應拿自己的奶水去喂小念，不然你以為她會這麼好心天天累死累活幫你帶孩子。”
“你這一輩子永遠活在父母幫你打造的溫室裡，看不透複雜的人心。”
“你媽真是好手段，不僅逼我離開。還要到處造我謠，讓我背上名聲難聽的黑鍋。”
“當初我離開小念的時候，我的心在滴血。我奶水那麼多的人，第三天就一點奶都回到沒有。我一個人睜着眼睛整晚整晚睡不着，因為一閉上眼睛滿腦子裡都是小念的哭聲。”
“那段時間，我瘦到沒了人形。”
“顧大江，你說我狠心？要不是你媽逼我，哪個當媽的人願意抛下自己的兒子。”
大江先生痛苦地問：“這些事當年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和你一起想辦法。我們不是約定好有事大家一起解決，你為什麼要瞞我？”
琳達往後退了一步，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昔日的枕邊人：“當年你自己是什麼樣子，難道一點印象都沒了嗎？”
10
大江先生問道：“我怎麼了？”
“當年你這個大少爺以為放棄一切跟我私奔，就是對我這個灰姑娘最大的恩典。或者換種方式說你認為自己完成在愛情裡最大的犧牲，要我用一輩子來對你感恩戴德。”
“住在簡陋滴水的出租房裡，明明過不慣苦日子的人是你。可是你拉不下來臉承認自己後悔跟我私奔，是以整天躺在沙發上借酒消愁。”
“起初被愛情打動的我，還要到處求人打零工，來支付房租水電和開銷。後來我懷孕了肚子越來越大，我讓你振作起來出去找工作賺錢像個男人該有的樣子。”
“顧大江，你在做什麼？”
“你每天裝模做樣出去兜一圈，然後回來跟我說找不到工作繼續喝酒。你一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隻要願意肯拉下臉怎麼會找不到工作？你就是死要面子，不肯去做粗活。”
“我一個大着肚子的女人，還有為了賺錢在家裡沒日沒夜做手工活。就那麼一點點錢，還時不時被你拿去買酒。試問在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哪個女人還會死守扯淡的愛情。”
“我一唠叨你，你就把為我抛家私奔的事挂在嘴邊讓我心生内疚，讓我閉嘴。”
“顧大江，這些事你都忘記了嗎？”
琳達伸手摸了一下潮濕的眼角。發狠道：“我承認、我秦雅琴是愛錯了人，我自己犯賤活該。“
”是以你媽找到我的時候， 我隻是猶豫了半天就答應她的要求。我拿着她給的錢回去給我弟弟治病，給我爸媽一個安穩的晚年，我有錯嗎？”
“這是你們顧家欠我的，我沒覺得自己有錯。我唯一的錯，就是對不起小念這個孩子。你媽答應我一定會好好待他，前提是我不能回來跟他相認，不然我早回來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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